显然他早就醒了,一直思索着脱身之法,趁我们注意力转移时不失时机地发难。很可惜,虽然身手相当敏捷,但五分钟
前我就发现他的生物电磁场颜色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呼吸和举动可以伪装,大脑及各神经系统在传导过程中产生的电
磁却无法藏匿——对此我早有防备。
我眼疾手快地揪住衣领把他掀翻在地。何远飞反应迅速地拔出手枪,顶在他的前额,寒声道:“别动,如果不想脑袋开
花的话!”
他深吸了口气,不再动弹,异常冷静地问:“你们是什么人?”
“我们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谁。”我把手插入外套口袋,居高临下地看他,捕捉神情与语调中的每一丝变化,
“我知道你为一股庞大的势力工作,某个超级公司?军方?联邦政府?——是政府,某个特别部门对吧,卡维尔先生。
”
他的目光平视前方,拒绝开口,表情漠然得可以被编入“特工被俘正确反应”标准教材。
“你现在不说也没关系,半小时后我们会知道一切。”何远飞微微冷笑了一下,“放心,你不是我招待过的第一个特工
,也不会是最硬的那个。”
他掏出手机叫了几个保镖上来,把卡维尔拖出客厅。
我猜那个名为“Till they tell the truth”的游戏又要开场了。我的老板一直对精神控制药品情有独钟,并且精通此
道,除了之前在我身上彻底失败的一次,逼供效果似乎颇为显着。
何远飞去审讯室时我没有跟去。虽然鉴于我屡次不告而别的劣迹,他恨不得把我栓在钥匙扣上随身携带,但我用一句“
作为曾经的当事人,我对逼供过程与结果已经非常清楚”成功地激发了他的内疚感,获许独自留在房间里。
“在我回来之前哪儿都不许去,再敢给我玩失踪的话你等着瞧!”临走前他恶狠狠地威胁我。
审讯结果出来前我当然不会离开,而在那个特工的装备里发现的一些有趣东西,目前我也不想被他知晓。
比如那支形状像钢笔的微型激光武器,原本我以为它的低能光束最多只能干扰破坏电子装置或致盲,但当我把笔帽旋转
两圈后,被射到的墙面竟然急剧融化、汽化蒸发,向外喷射形成冲击波,在坚硬的混凝土上穿出一个洞,连里面的钢筋
都烧熔了。
要是不考虑射程长短,我估计这小玩意儿能把一架直升机打下来。
根据我对目前人类科技水平的了解,这种高功率密度的激光束只有地面或太空基地,至少也得是机载、舰载激光炮才能
发射,光是能源供应就需要一个体积巨大的“弹仓”。
这支袖珍激光笔的能源从哪儿来?微缩型的可控热核聚变电池?这比这颗星球当前的科技进程至少超越了一百年!
人类依靠自身力量绝不可能达到这种技术上的飞跃,除非……
客厅外传来脚步声,我将激光笔揣进兜里,飞快地把酒柜拖过来掩盖住墙面上还在冒烟的大洞,我的老板刚好出现在门
口。
看到我站在酒柜前,何远飞露出了似笑非笑的表情:“怎么,想喝一杯吗?”
“半滴也不想。”我一口拒绝,走到沙发旁坐下来,“他都招了?”
“目前只招了一半。”何远飞坐到我旁边,“他承认是政府特工,51区下属的一个特别行动小组成员,小组代号
为‘Delete’。”说到这他嗤笑了一声,“51区,听起来还真耳熟,跟拍科幻电影似的。我还以为他胡扯八道,加大药
量反复审问后仍然是同样的答案,看来可能是真的。另外,他承认小组绑架了杜衡,取走实验室里的研究成果,但是对
最重要的行动目的与任务内容始终守口如瓶。我想他大概受过反精神控制方面的训练。”
“Delete……针对外星生物吗,医生为什么会被牵扯进去……”我沉吟道。
“我可以再加大药量,把剩下的一半榨出来。”
“已经到人体极限了吧,再下去他会发疯,或者干脆自杀。”对何远飞的手段我早就深有体会,摇头说,“留着他还有
用,剩下的部分交给我来处理。”
何远飞正要开口,一声爆炸的闷响骤然从地下传来,虽然强度不算大,震撼感仍然充斥了别墅内的封闭空间。
“……是审讯室!”他一惊之后立刻反应过来,激活了桌面下的警报器。
整栋别墅顿时警铃大作,“待在这儿,我出去看看。”何远飞对我说,拔出手枪离开房间。
遗憾的是这项命令显然与我的性格不符。我不需要谁的保护,更不能让到手的猎物逃走。
我低估了那个叫卡维尔的年轻特工,没把他身上的装备彻底搜干净,而他在注射精神控制药物后仍然保留下来的行动力
也出乎我的意料。以他的身手,再配合尖端的杀伤性武器,恐怕外面的保镖不一定能拦住他。
院子里陆续响起了枪声。
我打开客厅的门走下台阶,正好看见几名保镖追着一个奔跑的人影开枪。
晦暗的夜色对我的视力毫无影响,我能很清晰地看见那个金发特工腕上弄断的手铐、散乱敞开的衣服,以及利用雕塑、
喷泉与繁茂的花木作为隐蔽物腾挪逃窜、不时举枪反击的身影。
他已经很接近别墅大门了。
何远飞一定下了生擒的命令,保镖们的追击显得有些拘束,放不开手脚,照这样下去,他逃脱的几率在五成以上。
如果让他就这么逃出去,解救医生与裴越克隆体的可能性接近于零。而何远飞必会遭受到政府方面的打击报复,就算侥
幸不死,他的产业与势力也将土崩瓦解。
无论如何,绝不能让卡维尔逃脱!
哪怕杀了他,彻底毁掉这条线索;哪怕事后再花十倍的力气重新追查,也不能让他活着逃出去!
我一边朝大门方向飞奔,一边摸出口袋里的激光笔。
一颗子弹射中了卡维尔的右手上臂,他在冲击力下打了个趔趄,枪支几乎脱手,耽误掉的几秒钟时间让彼此的距离缩短
了不少。
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追击者,做了个非常细微的动作:扯下衬衫上的最后一粒纽扣,手指用力一弹——
尖锐的预警信号混合着神经脉冲乍然狂飙,在神经元之间极速传递,我调动出了宿主身体的全部潜能,才将肌肉反应速
度勉强提升到安全警戒线内——瞬间扑过去抓住了何远飞的胳膊,拽倒他向后翻滚。
一声震耳欲聋的剧响仿佛就在耳鼓里爆炸开来,无数土石碎块被抛洒到半空,噼里啪啦地砸在身旁。
等我能抬头看时,发现眼前的花坛炸飞了大半,地面上塌陷出一个大坑,来不及躲开的保镖们全被气浪掀翻,要么直接
昏迷,要么在地上呻吟挣扎。
卡维尔已经冲到大门边,蹂身攀上雕花栏杆,受伤的手臂影响了身体协调性,但不妨碍他在几秒的时间内翻跃铁门,逃
出生天。
我抽出被何远飞压在身下的胳膊,那支极具杀伤力的微型激光武器正被我攥在掌中,瞄准了铁门上的人影。
陡然间,卡维尔抽搐似的浑身颤抖,与肢体接触的栏杆放射出幽蓝电弧,游蛇般流窜,兹兹作响。三秒钟后,他松开铁
门,直挺挺地摔落下来。
“大门和围墙上的铁丝网都安装了通电设备,220到1000伏交流电,可以通过手机发射信号,控制放电强度和时间。原本
只是为了预防万一,没想到今天派上了用场。”何远飞长长地吐了口气,将手机放回口袋,起身上前把无力动弹的特工
拖起来。
卡维尔一头金发凌乱不堪地黏在脸颊上,全身湿漉漉的像从水池里捞出来,精神控制药物的副作用与这一段短短的逃亡
路程,已经将他的体力透支光了。
而他的意识竟然还清醒着,抬头望向我的目光中满是惊愕。
何远飞顺着他的视线回头一看,脸色骤变。“明昊!”他痛极了似的失声叫道。
“没事,我会找到它的。”我淡淡地说,弯腰在满地土木碎屑里翻拨,“……在这里。”我捏住食指把它拎起来。
——忘了说,这个血淋淋的东西是半只手掌,爆炸时不知被什么锋利物切断,还好最后找了回来。
能修复宿主的身体,不代表具有再生功能。
我又不是蝾螈。
房间里,两个男人眼神诡异地盯着我刚刚拼好的手掌。
“……不需要缝合吗?”何远飞帮我缠上几圈绷带,皱着眉问。刚才清洗伤口时他直抽气,好像断的是自己的手一样。
“不需要。血管和神经两个小时内就能对接完好,骨骼会慢一些,大概要四五个小时。”我找出一只黑色皮手套戴上,
用来固定愈合中的左手。
“你不是人类……你是寄生者?”卡维尔盯着我,逼问道。难得他还能在如此狼狈的状况下保持冷静表情——为了杜绝
他层出不穷的随身装备,何远飞把他剥了个精光,连双袜子都没留下,这会儿正五花大绑、筋疲力尽地躺在地板上。
“‘寄生者’,这是个好开头,我们继续,谈谈删除行动怎样?”我在沙发上坐下来,低头正对着他的脸。
意识到失言的年轻特工脸上掠过懊恼之色,随即像只大海蚌闭紧嘴半声不吭。
“不想谈工作的话,就说说被你们绑架的那个华裔医生吧,他被关在哪儿?”
“……”
“他只是个普通人类,一个研究人体医学的医生,对你们能起什么作用?”
“……”
“好吧,换个话题,”我耸耸肩,“那个被你送进精神病院的女人,歌西卡。”
卡维尔嘴角紧抿,神色冷硬,但我察觉到,听到歌西卡这个名字时,他的目光中出现了一丝松动。
“她曾经被寄生过,所以成了删除小组的下手目标,被追捕,强制剥离寄生体。本来宿主也会清理掉,不知道出于什么
原因,你背着同事把她救下来,偷偷送进精神病院,还伪造了子宫肌瘤切除手术的医疗记录,以免有人怀疑她身上的刀
口,对吗?”
“……”
“很可惜,虽然你拼力想救她,过不久她还是会死。”
卡维尔目光凌厉地瞪向我,两腮肌肉紧绷,用力咬着牙。
“昨晚我在精神病院见到她,她很虚弱,生物电磁场全紊乱了。我顺手检查了一下,发现她的基因链正在崩溃,应该是
受到孕育型寄生体的同化影响。她很快就要死了。”我像医院下达病危通知书般冷淡地告诉他。
“……还有得救吗?”他声音嘶哑地低声问。
“如果我出手为她修复基因的话,你也看到了,我的修复能力。”我举起戴着黑色手套的左手,灵活地转动了几下,“
而我的条件很简单,告诉我医生被关在哪儿,并对今天发生的事保持沉默。”
他冷笑起来:“你觉得我会相信一个寄生者?”
我叹了口气,“别老觉得所有寄生者都对人类不怀好意,所有外星人都梦想着侵略地球。至少我以人类的身份活得挺开
心,你看,我有钱,有情人(我深情款款地搂住了何老板的腰,感觉到他因为过于吃惊而僵硬了一下),对目前的生活
状态很满意。要不是那个医生是他的死党,我才懒得管。”
卡维尔迟疑了一下,沉声道:“我不会背叛我的职业。我违反规定救了歌西卡,因为她是个人类,不该成为我们与寄生
体斗争的牺牲品。而你,我不能帮你,我有我的立场。”
“不是帮我,是帮医生,虽然那家伙有点变态,但我肯定他是百分百的人类。”我耐心劝诱,“你看,只要一句话,你
就可以救两个人。”
他再次沉默了。
我知道目标就快达成了,只需再施加一点压力——“给你选择合作的机会,是为了表达我的善意。当然,我也可以闯入
你的脑缘系统,强行阅读记忆信息,不过有很大几率造成永久性的大脑损伤,甚至丧失行动能力。要是真出现那种状况
,我会毫不客气地接收你的身体,反正成了植物人后身体对你也没什么用了。”
我朝他伸出右手,无数洁白细长的交接器从指尖探出来,在空气中蜿蜒蠕动。
他紧张地绷紧了全身肌肉,惊骇欲绝地看着这些仿若活物的细丝一派欢欣地朝他的皮肤爬去……
“等等,”何远飞突然开口。
卡维尔明显松了口气,近乎求助地望向他。
“虽然他长得还行,但我不太喜欢白种人,”何远飞一本正经地说,“你换了他的身体后,万一我提不起性趣怎么办?
”
“放心,亲爱的,你很快就会习惯的。”我赞赏地看了他一眼——我从没觉得这个男人如此可爱过,他实在太上道了。
那个可怜的特工脸上一片煞白,像是快要晕过去了。在最后一刻他豁出去般叫起来:“好吧,我跟你合作!”
“很好,”我朝他微笑起来,“如果你反悔,我会把这段录象寄到51区,你知道结果是什么。”
“累。”我用冷水洗了把脸,咕哝道。
“当然,一晚上发生了这么多事。”何远飞双手插在裤兜里,交叉着长腿背靠墙壁,一脸笑意地望着我,似乎心情颇为
愉快。
“不,是从没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其实我更想用直接粗暴的办法,夺取金发特工的记忆或身体,但预兆本能强硬地阻
止了我,它告诉我,用这种方式把卡维尔掌握住,会有更大的收获。
“那么……”何远飞停顿了一下——他很少露出这种犹豫不决的神色,这个男人一贯自信心爆棚——接着道:“你说的
那些,关于情人以及生活状态的话,真实度有几分?说实话。”
虽然这个问题很无聊,但我要是拒绝回答的话,他准会不死心地纠缠我一整天。
“一分都没有。”我按要求实话实说,转身走出盥洗室。
他追上来,沉着脸拽住我:“你说谎!”
我无奈地叹口气,用指尖捏了捏隐隐作痛的眉心,“好吧,就当我说谎好了,现在我想睡觉,能不能麻烦你带上门?明
天我还有事情要办。”
“明天?”他皱了皱眉,“我希望你再等两天,我订的一批货就快到了。”
货?看他语焉不详的样子,大概不想太早告诉我,不过无所谓,我又不指望他能帮上什么忙。虽然他身手不差,在业余
水准里算上等,但对方是势力庞大的政府组织,任何个人力量与之相比都显得微不足道。
实际上,他只要肯袖手旁观我就感谢宇宙了。事实证明,每次他一插手,事态都会朝我所不乐见的方向扭曲而去,比如
那个失之交臂的空间跳跃装置,至今想起我仍遗憾万分。
而这一次,我预感得到的东西会远远超过预计……这一次绝不能再被他搅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