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文轩查案断案非常有一手,否则也不可能以二十六岁的年纪就做到刑部尚书……怎么可能会什么都查不到?他几乎要
以为这是朱云翼捏造来唬朱云礼的。
朱云翼冷笑:“你也知道见血光不吉利,只是你有没有想过,那些官员的命是保住了,却不知道要因此赔上多少老百姓
的性命?民为国之本,民安则国安,民乱则国乱,这道理还用我教你么?”
朱云礼手指按住太阳穴:“三哥——这事和我有关系么?”朱云翼手掌轻轻拍在茶几上。
“官员勾结粮商倒卖官粮一事,我两年前就有所耳闻,只是因为每次朝廷的巡查使下去的时候,看到的粮仓都是满的,
我也没有太多想。直到见到了二哥,听他说了他的计划,才知道这是真的……我收到方文轩的折子,就找了几个账房师
爷算了一遍,就从事发那天开始算,算按照东南一带漕帮的运力和速度,看他们在粮食充足的情况下,从最近的地方运
粮填满整个东南全部的粮仓需要多久。算出来的结果是五十二天。而方文轩上这道折子的时间,是事发之后的第三十一
天……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方文轩在撒谎,他在包庇那群官员。这折子没有盖加急的印,在路上走了七天,
又在刑部压了三天才送到我这里。如果朝廷要再另外派官员下去查,路上至少又要折腾个十来天,这段时间,足够那些
亏空的官员真的把所有的粮仓都填满了。这件事,也就可以无惊无险地过去——”
朱云礼目瞪口呆。朱爽也是一惊。朱云翼做的这些事,他竟然全都不知道。
他不明白的是,方文轩为什么要包庇那些官员。方文轩出身平民,生平最恨贪官污吏,执法刚正不阿,怎么可能……
朱云礼回过神来:“三哥你真厉害——”
朱云翼一口气说下去,不免有些口干舌燥。于是喝了口茶,继续道:“你先别忙着夸我。这件事最奇怪的地方,就是素
有铁手判官之名的方文轩,为什么会这么做。”
朱云礼尴尬地赔笑:“没准——他是得了什么好处,又或者,他是被什么人胁迫,所以才会这样?三哥你既然有疑问,
为何不叫他回来问一问?”
朱云翼仰头叹息:“问得好。我为什么不找他来问一问?因为我怕打草惊蛇。官府每年收购粮食储在仓中,本来是为了
在第二年青黄不接时平价放出,平抑米价,免得不法商贩哄抬米价。官粮虽然名为官粮,却是民生所系,在灾荒动乱之
年,那便是百姓的命根子——我不追究这件事,就是想等他们把粮仓都填满了,把百姓的粮食都还回去了,再作打算。
”
朱爽暗叹一声,姜果然是老的辣,所有的朝臣当中,还是朱云翼的思虑最周全。
朱云礼颇不耐烦:“三哥,你跟我说这么多做什么?”
朱云翼跟着冷笑:“小九,你别跟我装傻。你刚才自己说过,方文轩可能是收了别人的好处,也有可能是受人胁迫——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我在想的是你。方文轩为人清廉,无欲则刚,谁能买得动他,又有谁能胁迫他?想来想去,那个
人,只有可能是你!他早年刚入朝廷的时候受人诬陷险些丢了性命,是你救了他。这个人情是他欠你的,不能不还。”
朱爽背靠着最里层的书架缓缓坐下。
朱云礼沉默不语。朱云翼沉声道:“小九,我说的对不对?我还没问你别的呢,你明知道东南的河道堤坝是二哥在搞鬼
,还举荐段研去做河工,又是为什么?你这次回来,是二哥的主意吧?”
朱云礼冷笑:“我做事自有分寸,哪里用得着别人来指使?你也别把我想得那么没用。”
“这我就奇怪了。你好好的为什么非要跟朝廷作对不可?”
朱云礼大声反驳:“我没有想过要跟朝廷作对!”朱云翼点点头:“是啊,你没想过,你只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是这
样么?”
朱云礼辩无可辩,只得反问:“哼。你问完了吗?”
“你不愿说的话,就算问完了。反正你不说,我也知道答案是什么了。”
“好。该我问了。我想知道,当年我娘死了,我中毒重病,到底是谁下的毒?”
朱云翼站起来:“我就知道你会问这个。你——已经去过你母亲的陵寝了吧?”朱云礼撇过脸,眼睛里泛起一片水光。
“你消息倒灵通。不错,我去过了,我亲眼看到,母亲的骸骨竟然全都是黑色的……从里到外,黑透了!你说这不是中
毒是什么?”
朱云翼背过去,一言不发。朱云礼冷冷道:“下毒的人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谁知这毒表面上看不出来,中毒的人刚死
时也查验不出。只是它深入骨髓,在人死去一二年之后骸骨就会慢慢变黑……我现在才明白,为什么我生病那时候,会
那么冷——因为毒药进到我全身的骨头里面去了!江兴夏天多热,我却要裹着棉袄烤火,你知道那种滋味吗?你刚才问
我为什么要做那些事,这就是回答!我不甘心我母亲就这样死了,我不甘心白白受十几年的罪!你说啊,这是谁干的?
”
“二哥没有告诉你吗?还是你不信他说的话?”
朱云礼低头:“我只信你。我不是傻子——他做过的事我多少也知道一些。所以他说过的话,我必须一一求证才能相信
。”
朱爽暗暗叹息。亏了朱云礼不是那么轻信的人。可惜事实就是太后向他们母子下毒了,这任谁都改变不了。朱爽并不怪
太后下这样狠心,却也不怪朱云礼会生气报复。
这些都是人之常情。所以他只能接受现实,然后想办法不要让他们再次交锋。
现在似乎连这点目标都做不到了。
朱云翼淡然道:“我不知道。你要是真的信我,就别再问了。”
朱爽眼眶一热。
朱云礼吼道:“不可能!你能给我弄到解药,怎么可能会不知道是谁下的毒?你要是不知道,你的解药又是从哪里弄的
?”
“我哪里有什么解药给你?你的病是薛神医治好的,你不妨去问问他,我可曾给过他什么解药?”
朱云礼手拍在桌子上:“你以为我没有去找么?可是等我去找他的时候他竟然不见了!他躲起来了!你说,要不是你们
存心要隐瞒什么事,为什么要这样躲躲藏藏的?”
朱云翼仍然强自辩解:“薛神医是世外高人,居无定所,四处游历。那时我听说他到了江兴,立刻带你去寻访才找到了
他。他去江兴不过是暂住一段时日,住够了自然就走了,并非要躲藏什么。”
朱爽几乎忍不住要走出去大声吼一声“够了都是我的错不要吵了——”可是一看到朱云翼那隐忍的表情,又强自忍住了
。朱云翼现在还在帮他,他不能坏了朱云翼的好意。
这是他在整件事情里面得到的唯一一点安慰。
偏偏朱云礼不肯罢休,怒道:“如果你不说,我只能相信二哥说的话了。他说是谁就是谁,他要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
”
朱云翼急道:“小九,你问的这些,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知道无论是我,还是皇上,还是朝廷中别的官员,都不会害
你!”
朱云礼霍地站起,转身就走。“我知道怎么做了。三哥,咱们后会有期。”朱云翼伸手拉他,他觉察到,一晃闪开。“
不想说就别揽着我!”
朱爽急得要追出去,朱云翼转身朝他使个眼色让他别现身。朱爽想到朱云礼要是这个时候看到自己,还不知道得怎么生
气,刚踏出的脚步又缩了回去。转眼间朱云礼已经出了门,朱云翼连忙追上去:“小九!别走!”
朱云礼在庭中冷笑:“怎么,当初你为了和皇上在一起,不是急着要把我扔得远远的么,现在又来追我做什么?我可没
那个功夫碍着你们!”说着一脚踩上一个花坛就往树上跳,竟是连门都不走了,要翻墙出去。
朱云翼情急之下,直接伸手去拉他的衣裳。朱云礼去势太猛,袖口“哧啦”一声被撕了个大口子。朱云翼一愣,朱云礼
挥拳就打回来:“别跟着我!回去找你的皇上吧!”
朱云翼手里怔在那里,手里拿着那半截袖子不知所措,朱云礼的拳头逼近了也不闪开。朱云礼本来没想真的打他,料想
以朱云翼的身手一定能躲过去——结果拳头狠狠击在了朱云翼胸口。
朱云翼足足退了三步才又站稳,一手捂着胸口,痛得说不出话来。
朱云礼看了他一眼,小声道:“对不起——自己当心。”说着又要走。朱云翼忍痛赶上去拽住他,“小九,别走。”朱
云礼愤而回头:“你还想怎样?好,你说方文轩包庇地方官员是我指使的,证据呢?就凭我救过他?我救过的人多了去
了,是不是他们做了什么坏事都是我指使的?我没有证据的时候从来不乱说话,你拿不出证据来,就别血口喷人!”
朱云礼说着用力甩朱云翼的手。偏偏朱云翼抓得很紧,他怎么甩都甩不开,一急起来又再打。朱云翼这次有了预备,闪
身躲开了,却仍不肯放手。两人就这么扭打起来,一时间拳打脚踢,落叶飞舞。朱爽知道情况不妙,又不敢贸然出去劝
架。趴在门后看了几眼。只听朱云翼喊道:“小九,你还在生气么?”
朱云礼狠狠一踢:“没有!你滚!”
朱云翼招架住:“我当初送你走,是为了你们好——你们不能——”
朱云礼哈哈一笑:“好,全天下就数你最委屈,你最会为别人着想——你敢说你对皇上就真的没一点心思?自从那次他
追到江兴来你就向着他,你别以为我看不出来!”
朱云翼语无伦次:“你胡说什么?!”
朱云礼挥拳打过去:“所以,你没有资格说我!”
他们两个又打在一起。朱爽急得团团转,最后在书房一边找到一扇窗,从窗户翻出去,从小院的侧门溜出去。才出门就
看到满脸阴气的管家在院外候着,忙说:“你们家王爷和永王爷打起来了,去去去劝架!”管家继续阴着脸:“启禀皇
上,王爷和永王爷时常切磋武艺,皇上不必担心。”
朱爽几乎给他气晕过去。眼看管家不肯劝架,忽然灵机一动,扯过他手里的灯笼丢在地上,捏着鼻子大叫起来:“走水
了!王爷!走水了!”说完又朝管家低声道:“不准说朕来过!”
管家无奈地看一眼烧成一个火球的灯笼:“小的遵旨。”
里面的打斗声戛然而止。朱爽夺路狂奔。
没走出院门就听到朱云礼问:“哪里烧了——啊——”
朱云翼总算把朱云礼制住了——
第八十章:解开心结
朱云翼的卧室内,朱云礼平静地趴在床上。床头站着朱爽,床尾站着朱云翼,两人都面色凝重,目光聚焦在朱云礼脑后
鼓起的一个大包上。
刚才就在朱爽喊了失火,朱云礼忍不住先跑出来是哪里起火的时候,朱云翼在他身后一记偷袭——把他砸晕了。
朱云礼应声而倒,暂时是不会吵闹着要走了。但是麻烦的是,他很快又会醒过来。
朱云礼的头很疼,朱爽和朱云翼的脑袋也好不到哪里去。
两人站了片刻,朱爽说:“三叔,咱们还是先给云礼上点跌打药吧。”朱云翼表示同意,转身出去叫管家拿药。不久管
家送了一只蓝色的小瓷瓶子来,朱爽走去坐在床边伸手就要去拨朱云礼的头发。朱云翼一个箭步上去挡在他身前:“皇
上,还是让臣来吧。管家——把永王爷的头发拨一拨。”
管家恭恭敬敬地上前,拨开了朱云礼的头发,露出鼓了一个大包的地方来。朱爽吓得转过脸去,朱云翼叹口气,从瓷瓶
里倒出药水来小心翼翼地往上面擦。
昏迷中的朱云礼发出一声闷哼。朱爽和朱云翼皆倒抽一口凉气。
朱爽暗想,他不过头上被打了个包自己就紧张成这样,万一他真的要走,将来兵戎相见……那还了得?
明知已经永远不可能得不手到手中了,但是想到这些的时候,他还是会心疼。
就好像曾经仰慕过的珍宝,即使不能拥有,也希望它能好好地留在远处——更不会希望它毁在自己手中。
他朱爽,终究不是一个狠心的人。
上完药,管家站了起来:“王爷,可要请医生来瞧瞧?”朱云翼摇摇头:“不必了,这点小伤,我们自己处理一下就好
。今天夜里就让小九在这里歇着吧,叫所有的侍卫今夜轮流巡逻,一只苍蝇也不准飞进来。去吧!”
“是。皇上,王爷,小的告退。”
管家走后,他们看朱云礼趴在那里似乎有些呼吸艰难,又给他翻了个身。怕他痛,拿枕头给他垫在颈后。朱爽苦中作乐
,笑说:“三叔你这样小心翼翼的——真想不到刚才打他的时候可是一点都不留情。”朱云翼抓着朱云礼的耳朵作势一
拧:“我现在真恨不得做只鸟笼关了他!”
朱云礼一声哼哼,朱云翼吓得立刻就松了手。
朱爽和朱云翼对望一眼,忽然都笑了。
朱云翼叹息一声,躬身道:“皇上,臣怕——二哥今晚可能会来找小九,臣想亲自守着他。皇上请先回宫歇息吧!”
朱爽立刻反对:“不——”
朱云翼劝他:“皇上,臣家中并非密不透风,皇上在此一事说不定已经泄露了出去。臣怕——万一二哥想对皇上有何不
利的行动,臣以一人之力,不能护皇上和小九的周全。”
朱爽咬着嘴唇:“三叔,既然如此,不如你们都到宫中来罢!宫里侍卫众多,总比你府上安全些。”
朱云翼摇头:“皇上您忘了么。小九上一次中毒,是在不到三个月前,在宫里。”
太后从未放弃过要杀他。
朱云翼又说:“皇上,其实宫中也算不得铁桶一块。上一次小九回去找皇上,来去自如,侍卫们根本就不知道他曾去过
——这是仗了他从小在宫中长大,对宫中的地形和侍卫巡逻的路线和时间了如指掌。这个小九能做到,我想二哥也一定
能做到。”
朱爽无话可说。他只是不想离开。
“那就这样吧。我留下来。要是二叔真的来了,朕,正好和他说说话。”
卧室内唯一的一张床已经被住朱云礼占住了。朱云翼只得叫管家搬了两张便榻来摆在不远处,和朱爽一人一张躺下了。
朱爽望着屋顶,忽然说:“换了是在几个月前,这张便榻非塌下去不可。三叔你听说过了么?有此朕去云礼府上,坐塌
了一把椅子,吓得晕过去了。后来他们把朕搬到了床上,结果朕又把床睡塌了……哈哈哈……真是胖得不像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