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皓似乎是听见了什么笑话:「不是我不想逃,而是逃不了——不是么?如果我猜得没有错,那北山洞之外的水域早就
应该已经被陛下的人马所掌握。」
过了长而曲折的北山洞,ι便是寒州境外一片名叫冲澜的活水,沟通了运河并且汇入大海。因为这段时间的漕运问题,
作为中专要冲的冲澜正满布了慕容刑的眼线。
「没错,虽然不知道这北山洞的情况,不过冲澜你一定过不去。」慕容刑点头同意。梅皓又补充道:「何止这一点,就
算我真能闯过冲澜,出了关口,自然变成梅忧敛手上的一粒棋子,生命不由自主,倒还不如现在痛快。」
当然,这仅是梅皓折返的原因之一,最让慕容刑介怀的那一点反而被故意隐去了,是有意的挑衅。
果然,慕容刑忍不住又追问道:「为何颜离熙会愿意留在你身边?你又为何留他在小船上?」
第一次听宾与怜说颜离熙不愿离开王府的时候,一个不敢确定的可怕想法就在慕容刑的脑海中形成,而当他看见颜离熙
投向梅皓的眼神后,这种想法法更变得明晰而锥心。
梅皓是正等着这个疑问的,竟不无骄傲地冷笑起来:「解之这种人,只有失去才会知道自己真正想要什么。与其让我苦
苦追求,还不如让他主动送上门来。你赢了这么多次,得到的全不是想要的东西,而我就赢了一次,这辈子的愿望就已
经达成了一半,还真是讽刺。」
这样说着,银亮的眸中便注入了光耀,梅皓虽被缚着却立得笔直。与他相反,慕容刑因心中痛处被揪住而佝偻起来。这
种错位的状态一直持续到屋外传来宾与怜的声音。
「陛下,臣宾与怜带颜离熙过来了。」
搀扶着不便于行的颜离熙,宾与怜推门进来第一眼就看见了对立的两人。
就好像太阳和月亮的位置发生了改变,本应日暮西山的败仗者此刻一脸骄傲,而身为九五之尊的人却气急败坏地大步走
了过来。
「你……为什么没有和宾与怜一起离开王府?」慕容刑从宾与怜怀中将人夺了过来,闷声问道。
「陛下想必已听与怜解释了。」
男人专制的怀抱让颜离熙产生了一种被关怀着的错觉,可他依旧无心再向慕容刑作出任何解释。
之所以不想离开,单从理由上说毫无道理。即便用情感去辩解,也会显得讽刺可笑。
更何况慕容刑当真需要他的解释么?还是在寻找着另一个羞辱他的借口?不仅仅是颜离熙,恐怕除了慕容刑本人之外再
不会有人真正明白。
「朕不管别人怎么说!」
专制地打破沉默,慕容刑用力摇晃颜离熙的双肩,想要夺回他那涣散迷离的目光。
「朕只要听你亲口解释……」
他伸手捧着他的面颊,强迫他抬头看着自己的眼:「难道你想离开朕!」
颜离熙困惑于男人突然的执着,他猜测着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于是将目光飘向窗边那一直立得挺直的人。
他的这种目光逼得慕容刑发狂。
「看着朕,朕要你看着朕!」
睽违多时的人,终于在濒临失去的边缘再度出现在自己面前。全然忘记颜离熙有伤在身、慕容刑将他紧紧箍住了,推倒
在桌上。
俯身吮上那柔软而冰冷的唇瓣,他狠狠地啃噬,在尝到血的暖腥之后又撬开牙关伸入,用舌尖细细舔舐着颜离熙湿润口
腔的每一部分。吸取掠夺着久违的气息。
从疼痛中清醒过来的颜离熙呜咽着想要呼吸,暴风般的吻后,慕容刑扼住他的咽喉,却无法控制他的视线。
发生了什么?梅皓,刚才你与慕容刑说了什么?
自始至终,颜离熙的视线没有离开过立在角落中的梅皓。而梅皓却一直似笑非笑地垂着眼帘。
身下的人始终没有将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这让慕容刑从心底感觉一阵酷寒。
「你……爱他……」他失声道,「居然、怎么会……」
爱?
颜离熙几乎就要笑了。
爱之一字,他一直都偷偷留给「那个人」。
可是「那个人」却不需要这份爱。他说他只是个替身,说他是个阴险的奴才,他毒打他、对他施以酷刑、肆意凌辱……
在被折辱得鲜血淋漓之后,他还爱他么?他还敢爱他么?
「朕要爱你!你哪里都不准去,留在朕身边!!!」
突如其来的哀号,等颜离熙反应过来那是慕容刑嘶吼着的告白时,整座厅室都骤然安静下来。
在慕容刑余光可及的地方,另两人没有任何举动。一方面因为忌惮外面的守军,而另一方面,他们在等待,等待颜离熙
的选择。
说出「爱」这个字的时候,慕容刑分明感觉到颜离熙浑身一震,随即却又放松下来,好像根本什么都没有听见、什么都
没有意识到。
颜离熙将这个字当作了幻觉。
在他遭了腐刑、被迫为奴、倍受凌辱之后;在袋杖的鲜血淋漓之后,怎么还有可能从慕容刑口中听见「爱」?这只不过
是一个可笑的幻觉。
伤口被男人的双臂压得生痛,似乎又有温热的感觉在绷带上晕开了。颜离熙不由自主地蹙了眉。而下个瞬间他竟被小心
地抱到了一边的桌案上。
抱他的人确实是慕容刑,而这份温柔,却是从来未曾落在自己身上的奢侈。
「朕看了那些画。」
男人轻轻地在他耳边说道,「用小时候约定的方法。」
颜离熙毫无道理地打了一个寒颤,这才慢慢想起了那些梅花图。
梅皓应该是把它们都收起来了,现在梅府被查抄,那些东西自然落到了慕容刑的手上。真正让颜离熙意外的,是男人竟
然还会去关心画的内容。
于是知道了么?自己的那些说不出口的爱恋。可笑、矛盾的情感。
而作为回应,慕容刑又回答了什么?
「朕知道了你对朕的感情……以后绝不会再对你……你跟朕回去、朕……」
慕容刑依稀还在他耳边说着什么,而颜离熙的脑海中只是一片空白。他的心像是被人捶了一拳,在闷痛之中纷乱,直到
慕容刑又一次要来吻他,这才木然的答道:
「你……放了梅皓。我,就跟你回去。」
「放了他?」慕容刑仿佛听见了一个天大的笑话,「最初要端了梅家势力的人,不正是你么?」
颜离熙没有回答,只是怔怔地将请求重复了一遍。慕容刑忽然握紧了他的手臂道:「难道你真的爱他?真舍不得他死!
」
颜离熙轻声、但坚决地说道:「要他死也可以,不过我欠他的债,便是只能跟到地府去偿还的。」
听他提及了死亡,慕容刑的脸色立刻变得阴霾,转头问梅皓道:「朕饶你一命,但要将你流往南海,永世不得回返中原
。」
梅皓爽快道:「愿赌服输。」
点了点头,慕容刑再向颜离熙许诺:「朕在此保证,从今往后不再找梅皓的麻烦。你跟朕回宫。」
说完,便喝令屋外的侍卫将梅皓领了去。
梅皓得了释放,也没有半点喜悦之心,只是又慢慢地将目光投到了颜离熙身上。
是告别,是叹息,是失望,抑或有更多的不舍与渴望,但都被掩盖了去,最终只剩下一片淡然。
似是被这目光灼伤,颜离熙浑身陡然一凛。下个瞬间慕容刑便立刻专横地将他拢到自己怀里。
梅皓淡淡地笑了笑。
「多谢救命之恩。就此别过……后会无期。」
颜离熙听了他的告辞,内心似是煎熬,慢慢地将身子蜷缩起来。慕容刑立刻挥手让侍卫将人带下,一边又将目光转向了
依旧立在角落里的宾与怜。
后者同样默默地退后一步,推了门离开。
颜离熙便在慕容刑的怀中靠了许久,一动不动的。外人看起来好像是情侣间的依偎,然而只有慕容刑知道颜离熙的身体
在不住地颤抖。
颜离熙分明是不舍于那两串离去的脚步声,却又被慕容刑以「爱」的名义约束住了。或许他这一辈子就不会有真正自由
选择的机会,被迫也罢,甘愿也罢,只要慕容刑还在他身边,他就必定要成为这个男人的独有。
屋子里最终归于沉寂,就好像过去无数个日子里的皇城。
「解之……」慕容刑低头,唤出了睽违已久的称呼。
怀里的人应声顺从地抬起头来,目光里却仅只有一点宫奴惯有的臣顺。
慕容刑的心因他的目光一紧,随即柔声问道:「回京之后朕便除了你的奴籍,这样可好?」
颜离熙垂了眼帘,答道:「奴才何德何能,只是凭空写了一句爱语,便能获得这天大的赏赐,诚然受宠若惊。」
慕容刑只当他是别扭,便又从怀里拿出了那堆碎玉,放在他手心里:「过去之事,朕自会向天下重新交待,依旧还了你
的官职府邸,这样可好?」
颜离熙的目光低低地落在碎玉上,似是忆起了什么往事,眼中隐约有水光流动,却终究没有做出任何回应。
寒州之乱已过去大半个月。在这场历时将近一个月的叛乱中,由昭琰皇帝慕容刑亲自督阵的帝师最终获得了胜利。梅氏
及其它重要党羽被关押至天牢。此次叛乱,波及寒州、梨水、平湘、旧川等四地,朝中要员廿四名,商贾三十家,株连
一百二十二户计两千四百人,然而开山王梅皓却在这场浩劫中不知所踪。有人传言他被慕容帝秘密杀害,还有人声称曾
经亲眼见到梅横挂帆远航,说是离开了中原。
昭琰五年的探花宾与怜,在寒州之乱中立下了功勋,却在班师回朝之后反常地辞官而去。
昭琰皇帝慕容刑,平定寒州之乱,后重振朝纲,外征伐疆土,内酷刑严政,以铁血无情名载史册,一生未立后,寒州之
后更是不近女色,坊间皆传他醉心于男风,专宠于一臣。皇寿卅七登殷山而隐,无迹可寻。时随行之人,唯有爱卿颜离
熙。
<全文完>
番外篇——烟花
明月秋凉,转眼距离寒州之事,已经过去了三年。
慕容刑虽封了他侍郎之职,颜离熙却仿佛在一夜之间心灰意冷。自寒州一役后便不再参议政事,慢慢地成了一名闲吏。
慕容刑原本担心他的体质不堪劳累,如此一来倒也安心。应他的要求,颜离熙每个月总是要在宫中小住十日,剩下来便
是慕容刑偶尔的出宫探访。
三年的时间便几乎是在沉默中度过。不过这沉默并不是爆发的边缘,而是一种经年累月达成的默契。
颜离熙生性寡言,而即便是慕容刑,回想起过去种种也很难再厚着脸皮说出什么过分的爱语。于是两人难得的相处,大
部分时间都是处于相顾经言的状态,直到夜深人幕之后,情至深处才能听见彼此交融的喘息。
今夜,慕容刑将颜离熙召进御花园,说是邀他赏花,颜离熙心中也明白男人真正需要什么。
酒过三巡,浑身便有些燥热。慕容刑慢慢地靠了过来,将一枚丸药喂人他口中。
因为两地分居,二人同房的机会本就稀少,再加上颜离熙特殊的体质,经不起过度激烈的运动,所以每次行房之前,慕
容刑总是要让颜离熙吞下滋补的丸药。
颜离熙温顺地吞了药丸,由着慕容刑褪去了彼此的衣物。
花园中摆着一张宽大的藤榻,垫了蜀地的锦缎。慕容刑便抱了他躺在上面,一手寻着了那微软的红蕊,左右揉搓着,另
一手伸到颜离熙脑后,将发髻拆散,看一头乌发如瀑布般垂挂在藤椅与花枝之间。
深重而沉滞的吻,一个个烙了下来。从嘴唇与耳垂开始往下,慢慢滑落,最后轻轻地吻在他下体那浅色的疤痕上,激起
身下人难以掩饰的一个战栗。
慕容刑确认这就是颜离熙最敏感的地方,或许是内心深处的自卑与羞怯刺激了性的快感,同时也更深地刺痛了彼此的心
。
他不记得自己是在一种什么样的情绪中下达了「腐刑」的圣旨;或者说当年,说出「腐刑」这两个字的时候,他所考虑
的也只是将颜离熙顺理成章地留在宫中。
至于刑罚所带来的痛苦与不可消弭的情感裂痕,他却掩耳盗铃地忽视了。
那时候的慕容刑,或许正可笑地以为自己才是全世界最痛苦的人罢。
月色与孤灯的照耀下,颜离熙皎洁的皮肤上镀了层薄薄的绯红,取代了言语上的引诱与邀请。慕容刑将沾了玫瑰霜油的
手指慢慢贴在菊瓣上,感受着花瓣微微的颤抖。而下一个瞬间,一指便探了进去,左右旋转着,将馥郁的润滑霜扩散开
,紧接着探人了第二指。
随着男人的动作而颤动了身体,颜离熙不自觉地眯上眼睛,就在他以为一切都会按部就班地继续下去,然而慕容刑却停
止了动作。
他仰躺着邀请他:「来,自己坐上来。」
颜离熙慢慢平复了喘息,垂着一对羽睫没有反应。他一直都不是主动的人,也不会为了取悦慕容刑而做出任何违心的事
。这就好像过去这几年来,在床第的动作上,慕容刑也做过不少暗示与邀请,可几乎从未得到过任何回音。久而久之,
九五之尊甚至有了一种老夫老妻的错觉。
今天的邀请,恐怕也只会落得同样失望的结果。
颜离熙何时才会对自己有哪怕些微的回应?三年、五年、十年或者一辈子?
无论如何,慕容刑都决定等待下去。因为他已经没有第二次失误的机会。
「算了……」男人自我解嘲地一笑,「只当朕没有说过。」
说着,便要起身去将爱人反抱起来。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颜离熙竟俯身靠到了他身上,同时分开双腿,跨坐到了男人腰间。
「你……」
混杂着惊讶与喜悦,慕容刑下腹又是一阵抽搐。
颜离熙依旧一言不发,略带着羞耻的低下头。似乎是在做着心理建设。而他的手终于扶住了慕容刑的炽热的瞬间,男人
一声低吼,起身将爱人抱住了压在身下。
重复了三年的温柔,几乎要让人忘记了过去的痛苦,也就只有在这交合的一瞬间还能体会出「疼痛」的滋味。
几番情爱结束之后,榻边的桂树下掩映着两具赤裸的身躯。虽然沉默,却互相依偎。
许是日里勤政,慕容刑很快便没了动静,虽然是身在露天的御花园中,却依旧睡得安稳。
而因为药丸的作用,颜离熙一直勉强保持着清醒。即便是在梦中,慕容刑依旧专制地箍了他的臂膀,于是颜离熙也只能
在他怀中寻找合适的位置休憩。
初秋的风带着桂香,筛在流了汗的肌肤上有些凉意,他只瑟缩了一下,而那个分明是睡了的人,突然伸手将一边的皇袍
拉过来,盖在了他身上。
织物带着残余的体温,轻轻地罩在了身上,同时袍绣中落下了一封装帧精致的短笺,透出淡淡的梅香。
有意无意地,慕容刑总是会将一些消息透露出来,说是精明的前开山王在南海成为了巨贾,身边甚至还黏着了一个当地
的少年。至于宾与怜,则与他的兄长一直平静地生活。
至少这些细小的体贴会让颜离熙恍惚觉得温暖,提醒他在这偌大而又清寂的皇城外面还另一个世界,有过去。
过去……
他视之高于一切的朝堂大义,却在寒州城一事之后彻底淡忘了去。或许是该到了心如止水的时候,在经历过这么多的波
折与错讹之后。
若是自己不那么执着,或许一切的痛苦都不发生。如果自己一开始就发现并且正视对于慕容刑的情感,那么事情发展下
去也不过是今天这个状态吧?
成为当朝天子的情人,或许是以一种比现在幸福千百倍的心情。
和之依旧是名满天下的诗人,与怜依旧安稳地做他的探花郎,而梅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