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方振皓微抿唇角,重复这二字,唇边浮起笑容。
这一声“回来”,仿佛将沉重枷锁打碎,忍了许久的各种滋味一下全部泛了上来,如发酵一般,怎么也收不回去。
他现在有许多话想说,却都堵在了咽喉里,唯有呼吸急促。
邵瑞泽吸了口气,眼里热热的泛起潮意,喉咙里堵着千言万语,深深看他,将他肩头轻轻拢住。
方振皓身上发软,力气迅速流失,只想软绵绵跌进这怀抱,什么也不去管。
七年的等待,七年的期盼,都在这一刻结束。
那日记本里的朝朝暮暮,相片簿上的一叹一笑,终于变为可触摸的现实。
回来了,回来了,又回到他身边。
这一刻静好如斯,从他身上传来的温暖气息将他淡淡包裹着,无比安心妥帖。
他的气息温柔低拂耳畔,手臂坚实,满满的将他包围。
明明真实可触摸,又恍惚仿佛觉得身在梦中。
“南光,就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邵瑞泽揽在他肩头的手紧了一紧,低了头,在他耳畔轻若无声地叹了口气,这样问他,声音低如耳语。
方振皓闭上眼睛摇了摇头,“不想,什么也不想说,这样就已经够了。”
静了一刻,邵瑞泽笑,把嘴唇贴在他的鬓角,慢慢地磨着亲着。
“随你。” 他语声轻微,眼里释然再难掩藏,“反正我回来了,走到哪里,不管多远,都是要回来的。”
方振皓怔怔看他,略略失神,心中空茫茫却又似绽满莲华。
“南光,我刚没看见你,对不起。是师父过来说你也来了,我就抛下他老人家急急来追你。”邵瑞泽紧紧地搂着他,拍
着他的背,扶了扶鼻梁上的墨镜叹气,“戴上这玩意时间也不长,不太适应,刚被师父逼着取下来,满室的光一下明晃
晃的刺眼睛,我真是无意的。”
这话来得突然,方振皓有些回不过神,好似未睡醒时,听着什么都懵懵懂懂。他目不转睛看了许久,怔怔问:“为什么
……你怎么要带墨镜?”
邵瑞泽静了一刻,随后却答非所问:“南光,不管发生什么,你都不会不要我,是不是?”
方振皓愣愣的,一时仍旧转不回神,不知他这么问是什么意思。
他看见邵瑞泽摘下墨镜。
“八莫是块难啃的骨头,也是非常惨烈的一仗,在进攻八莫的时候,为了鼓舞士气,稳定军心,同时给攻城减轻压力,
我亲自坐镇前线,冒险把指挥部设在了敌方炮火射程之内。日本人大概知道是要完蛋了,困兽犹斗,打过来的炮不是一
般狠……我的眼睛不慎被炮火燎伤。”
那场攻坚战异常惨烈,日本人几乎就是想拖着他们同归于尽,前线督战之时,雨点般的炮火砸下来,几乎将己方阵地点
燃。那灼热的火焰和气浪烟尘将他双目灼伤,而他坚持到八莫城破才被强迫了送去医院,战地医院里治疗仓促,未能令
他完全复明,两眼只可模糊见物。去往欧洲,一来是要观摩欧洲战场,二来也是去做眼部手术。
虽然手术很成功,正在恢复期,但现在并未完全康复。眼伤对强光总是格外敏感,所以墨镜一刻也不离身。
突然一下清醒过来,方振皓苍白着脸色,一双乌黑的眼睛却望着他,嘴唇颤抖了说:“怎么搞的,怎么会这样,明明有
开光的观音保佑你的,怎么成了这样……”
他陡然止声,伸手拽住邵瑞泽领带,几把拽开领带解开领口,却一下呆住了。
玉观音不见了,脖颈上只是一条被汗水浸的褪了色的红绳,穿了一枚银戒在上面,系在脖子上挂了。
“玉观音丢了,丢在缅北野人山的原始丛林里了……第一次入缅又败退,日本人在原始丛林里围追堵截我们,几乎就要
置人于死地。英国佬弃守缅甸撤往印度,还要我掩护着他们,我指挥着部队一边打一边退,花了两个星期才脱险。死里
逃生爬出野人山,我真是跟野人没什么区别……逃生出来在河里的洗澡的时候,才发现观音它不见了……”
方振皓怔怔看着,手微微发展,目不转睛,喉咙里干涩得发苦。
他感觉到衍之握了自己的手,缓缓引至唇边,吻住他冰冷的指尖。
邵瑞泽牵起他的手,吻了吻那冰冷的指尖,却笑笑,附在他耳边轻声道:“观音给我挡了灾,自己留在在丛林里了……
南光,不是有你给我求的观音,我……怎么能活着走出密不见天日的原始丛林,又怎么能安全去印度呢?”
他呼出的热气吹到脸上,吹得眼睛酸涩。
方振皓转过脸,不主涩意在眼眶里蔓延。
“我这下,算是半盲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彻底康复……南光,要是我盲了,再也看不到东西了,我会变成你的累赘,你
,会不会就嫌弃我,不要我了?”
邵瑞泽这么说,挑挑眉,嘴角挂着一丝悠然笑意。
方振皓睁大的眼睛一眨,再一眨,好像没有听懂。
那黑亮的眸子,被泛上来的水雾晕开一片朦胧。
“不。”他忽的自恍惚里收回神思,摇头,使劲的摇头,语声有一丝颤。
方振皓看着魂牵梦绕的容颜,再也忍不住,手臂像被一股无形力量牵引,轻轻抚上他的脸,停在眼角。
“不会的。”他笑起来,沙哑了语声,轻轻的,清晰而平缓地说:“我一定要让你康复,就算……就算真的有那么一天
,就让我来做你的眼睛。”
他贴在他耳边,轻声说:“不离,不弃。以漫漫后半生,与子偕老。”
然后他哽咽着再也说不出话来,只不住的摇头,一口气息梗在胸前。
邵瑞泽眨眼,下一刻低声笑起来,伸出双手将他冰冷的手合住,合在自己掌心里。
掌心下,方振皓冰凉的手剧烈一抖。
“我回来了,有你的地方,无论走多远,我最终要回来。”一字字说着,邵瑞泽将他蓦地带入臂弯,紧紧拥住再不肯放
开。
他将下巴抵在他耳鬓,脸颊相贴。
南光的味道,犹是昔日温存。
方振皓的手臂从他腋下环过去,摩挲着抚上肩膀,紧紧搂住,脸埋进他肩窝。
虽然是哽咽,却是开心的笑。
“好,那好,衍之,我们回家去,回家。”
“嗯,媳妇儿,我们回家。”
——正文完——
番外:抗战胜利
1945年,陪都重庆。
夜色渐渐的深了,街上却仍旧是人声鼎沸。
陪都的繁华佳处正是热闹之时,抗战已经胜利,又逢远征军的英雄们回国,市区里自然是亮起一片灯红酒绿。满街灯影
流璨,人群熙攘,喧闹庆贺叫嚷之声不绝于耳,缤纷霓虹映照下,重庆繁华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使馆区内,一幢屋子融在黑沉沉的夜色里,很快的,响起了钥匙开锁转动的声音。
“你住这里啊。”
“嗯,进来稍微等一下,我给你拿拖鞋。”
方振皓抬手摸过去,室内嗒的一下亮起了暖色灯光。他弯下腰拿出一双拖鞋扔给身后的人,站起来一边脱外套一边指了
门边的衣架,“衣服挂这边。”
“嗯。”
邵瑞泽费力的脱掉军靴,解开风纪扣,长长地吐了口气,一把将军服上衣扔在沙发上。他将自己抛进柔软的沙发里,闭
了闭眼又睁开,仰头靠着沙发脊上,环顾左右,似喃喃自语又似对方振皓开口,“房子不错,收拾的也挺干净,媳妇儿
……”
他转回视线,两人视线堪堪撞上。
方振皓怔忪回身,看他抬手摘下军帽,漆黑鬓角,英俊眉目被灯光映照得清清楚楚。
终于这样近地看见,令他魂萦梦绕的容颜。
邵瑞泽手上捏住军帽,同样怔住,看见南光站在他两步之遥,长身玉立,笑容温煦。
刹那恍惚,令他忘记呼吸,复杂心绪却似藤蔓再一次从心底爬出,无声缠绕上来。
暖暖的灯光模糊了视线,看着那个身影,心底就有说不出的滋味,似软软塌陷了一块下去。
彼此一时相对无言。
分明有许多话想说,却不知又能说什么。
方振皓有些欲言又止,转过脸,不主涩意在眼眶里蔓延。不知为什么,宴会上灯红酒绿,恨不得偷出来点时间两个人一
起,现在近在咫尺,却又无端的惴惴害怕。
他深深叹了口气,转身过去,背对他缓缓开口,语音尽量平稳,“累了吧,你先去洗个澡,我……”
话音未落,腰上蓦然一紧,有双臂从腰间环过来,将他紧紧环住。
邵瑞泽搂着他的腰,双手扣住了,将他紧紧拥入怀抱。
从身后抱住他,感觉到他削瘦身体在微微的颤动,他觉得自己有一肚子的话,充满了肺腑。从他把南光送离上海开始,
那些想对他说的话语,就开始在他心头堆积,一天一天,堆积了七年,现在却不知从何说起。
“媳妇儿……”他语声轻微,闭上了眼睛,紧紧搂着他。心里涨得酸痛,涩意一丝丝,一层层,缓缓浮上来,蔓延至咽
喉。再说不出什么,只能将下巴抵在他肩上,脸埋在松松垮垮的衣服里。
肤肌上的味道,犹是昔日温存。
仿佛记起最后一次的亲吻,最后一次的缠绵——他身体的温暖,带着深埋于心底的熟悉,七年时间的相离和思念,在这
一刻苏醒。
邵瑞泽微微抬头,把嘴唇贴到他耳垂上,一寸寸地吻着,
炽烈的气息喷在耳边,带着若有若无的烟草香和莫名温暖的味道,方振皓没有闪躲,身体颤抖而绵软,急促地喘着气。
“对不起。”邵瑞泽顿了一下,声音轻的仿佛就要消失了一般,他深深吸了口气,又说:“我没想到,这么久都不能回
家,一直以为第五战区战事能缓一缓的时候,我就可以回重庆来找你,可是最终还是去了缅甸和印度,一走就是三年,
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媳妇儿,我……”
方振皓闭了眼,力气一下子消退了,全身都倚靠在身后的怀抱里。
“媳妇儿……媳妇儿……”邵瑞泽只能叫出这几个字,环在他腰间的手蓦地收紧了,将他尽全力的搂在自己怀中。
“对不起。”他在他耳畔低低说出这三个字,将埋藏心底的无奈一并带出。
方振皓喉咙里堵住,像进了沙子,将满腔话都堵住,他握住他的手,急促的吸着气。
他在他臂弯中微微挣扎了下,仿佛是要挣脱开的样子。
“媳妇儿,别动,让我抱一会……”
邵瑞泽刚说出口,却觉手腕一紧,竟被方振皓抓住。
下一刻方振皓蓦地转身,似乎是发了急的模样,狠狠抓紧他的手,面对面抬起脸看他。
“嗯……”他死死地拽着他的衣领,额头抵在他肩膀上,闷闷的出声,仿佛是哽咽又是笑,“总算平平安安的回来了…
…真好,这样真好,我不是难过,我……只有感激和高兴……”
邵瑞泽笑,却有不住涩意在眼眶里蔓延,他默默地搂紧了他,把嘴唇贴在方振皓的鬓角,慢慢地亲着。
方振皓却一下没来由的委屈起来,眼睛有些酸涩,双手在邵瑞泽的脸颊上抚了抚,然后猛地仰头吻住了他的唇。
他颤抖着,吻他,亲他,没头没脑地把自己的唇压在他的嘴唇上,前所未有的激烈的亲吻他,蛮横地咬着他的唇,噬着
他的舌尖,舌头伸进去去汲取他的味道。衍之的薄唇湿润润的,带着隐隐的酒香气味,还有他独有的气息,他瞬间有种
怎么汲取都不够的感觉。
嘴唇交迭在一起,舌尖上似有一团火在他唇齿间肆意燃烧,温热的,带着酒香的味道,邵瑞泽顿时情难自禁,立即回应
了他。他环住他的腰任他亲了会,手移到他背上,一下一下轻抚,让彼此一点点慢下来。随即含住他的舌头细细吸吮,
而后缠绵地在他口中舔弄,变为长驱直入的深吻。
两个人都有些恍惚,像是做梦一般,只觉得分开了太久,距离上一次这样抱在一起接吻已经是好几年前那么久,久到现
下根本舍不得分开。
毫不客套地热吻,唇舌激烈地绞缠厮磨着,刚刚喝下去的酒使得狂热开始在血液里燃烧。衍之总是很快就能挑起气氛和
感觉,方振皓额头渗出汗来,房间好像在旋转,手指紧紧地抓着邵瑞泽的手臂。吻越来越迷乱,交缠在一起的嘴唇相互
吸吮,濡湿淫靡的声音让人心跳急速。
渐渐地,体内的火苗被撩拨了起来,心脏猛烈地悸动着。嘴唇分开的时候,彼此都是喘息渐渐急促。两个人拥抱在一起
,额头抵着额头,相互看着彼此,炽热的呼吸地扑在对方的脸上,都有片刻的失神。
“媳妇儿,我饿了。”邵瑞泽平复了一下呼吸,微微笑着看。
方振皓盯住他,一下子就脸红了,邵瑞泽眯眼看那一缕红晕顺着他的脸颊慢慢地蔓延开,直到耳后,把额角眉梢全染遍
。
他笑出声来,故意用一只手指从他脸上划过,凑近了呵气压低声音说:“媳妇儿……这么久不见,你还是老样子……我
喜欢……”
方振皓皱了皱眉头,心跳的急切,抓着他的肩膀刚要说什么,就再度被搂住。邵瑞泽一下子把他抱起来,笑着转了个圈
子,紧紧地搂住怀里不松手。
“卧室在楼上?”邵瑞泽这么问,在他嘴角吻了吻。
方振皓脸红得仿佛能滴下血来,憋着气说:“去洗澡,你喝了那么多酒!不洗澡,不准上床!”
“是吗?”邵瑞泽一挑眉,“那么媳妇跟我一起去洗好了,反正你肯定也喝了不少,接吻的时候我都闻到了。”
“我早上洗过了!”
“那帮我擦擦背嘛……”
浴室里水汽蒸腾,水流哗哗打在脸上,冲刷着赤裸紧实的肌肤。
邵瑞泽冲掉头上的泡沫,松软的浅黄色毛巾擦尽身上的水渍,顺手把毛巾递到身后去。方振皓接过去了,给他擦着脊背
上的水渍,还有头发上未及擦干的水珠。衍之的肩膀还是印象中的宽厚,腰部没有一丝赘肉,只是背上还看得见留下来
的伤疤,哪怕知道早已经愈合了,但他还是很小心的,一下一下的擦拭。
有些想问他去了一趟欧美,有没有做手术把剩下的两块弹片取出来,话到嘴边,又无端的咽下去。方振皓默不作声,忽
然觉得脸颊上有点痒,他歪过头,把下巴磕在邵瑞泽的肩膀上,蹭了一蹭。
邵瑞泽感觉到了,一转身顺手将他拦腰搂住,拖过来抱在自己怀里,双手贴着温润的肌肤四处游移。
“媳妇儿,我觉得……这里挺好的。”他一阵气促,贴在他耳边说着,那一双温柔带笑的眼睛越发幽深,越发沉敛,越
发令人看不到边际。
方振皓看到他眼中蕴涵着的深深的欲望和无尽的柔情,心里有些发涩,却又被另一种混杂着紧张、甜蜜和喜悦的复杂情
绪紧紧攫住了心。
久别重逢,他们两个,等待的太久了。
邵瑞泽将方振皓的双手按到墙上,将他的身体也压上墙壁,两具光裸的身体面对面贴到一处,都随着呼吸微微的起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