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几句日语,什么‘为皇军服务我三生的荣幸’。总之,是我是自作自受。”
上海滩的花花公子,专注花边新闻专门搬弄是非,居然对了日本人拍案而起,丢了双手沦落成乞丐,也只能说是造化弄
人。方振皓想着摇了摇头,说:“想不到。”
沉思杰吸吸鼻子,抬起眼,苦笑了说:“可我也想不到,你竟然在这里照顾这帮穷鬼,管他们吃管他们喝,跑前跑后,
要我想,你应该早就去重庆吃香喝辣享福去了。再说了,上海还在打那会儿,我看了报纸发现罗店那里有个医生长得像
你,就想,妈妈呀,莫不是脑子有毛病吧,那地方死人都是一堆一堆的,居然有傻瓜自己往枪口上撞?”
方振皓只轻描淡写应了一声,又听沉思杰咳嗽了说:“我也想不到,那个只会吃喝玩乐的花花公子司令,对,就是那个
邵司令,领了几十万东北军一枪不发逃进中原的花花公子,他混蛋不混蛋?全国上下都骂,打仗的时候钉子一样扎在罗
店,日本人就没从他那里讨了丁点便宜,罗店大捷一出来,全国上下那是赞不绝口。”
“就说那租界里的漂亮妞儿,还要组个慰问团,去医院里探望重伤的抗日英雄。”他说着自嘲笑,“人家那才叫划算,
名利钱权女人,都有了。老子也骨气了一把,可有什么,非但没赚,还赔上一双手。”
他低头伸出手臂,看到那肉团子,一阵的惶然。
“混蛋和英雄……”方振皓坐下,目光看向他说:“你不自己也说了,骨气了一把。假如不是为了‘骨气’两个字,你
犯得着去顶撞日本人么?”
沉思杰抹了把脸,却呵呵笑起来,“反正你肯定觉得他是英雄,一万五千呀,一万五千呀,别说我,就连南京城里日本
人说起来,都说‘那个支那人,虎将,勇士!’只可惜,日本人怕是恨他恨得入骨,很得不碎尸万段的。”
方振皓黯然而笑,却不想接话。
他想起那挺拔背影,不觉又发了一阵呆,心口隐隐作痛。
之后一连几天都是阴沉沉的天气,是越发的冷了。
报上的消息也如阴沉沉的天色一样,沉甸甸的压着人的心。
从武汉到重庆,从报纸到街巷,到处都在沸沸扬扬传言着一件大事:日军进攻山东时,省主席韩复渠不战而放弃济南,
下令焚毁省政府,名曰“焦土抗战”,军队不放一枪退出山东,几天之内把整个山东拱手让于日本。
国人纷纷怒骂韩复渠,“飞腿将军”。
翻遍所有的报纸,除了日军占领南京,日军占领济南,日军占领整个山东……一页一页翻过去,就连政府每一点小小的
消息都看过了,可就是找不到丁点关于那人的消息。
方振皓第一次觉得如此的茫然无措。
他慢慢丢开报纸,低下头看向桌上摊开的文件,上面写的是对难民的安置计划——青壮年男女进入工厂做工,老弱幼儿
则留在收容所,缝制军衣,力所能及支援前线。
现在的职责是救人,教难民力所能及的谋生,不管是南京的失守,还是华东的沦陷,政府退守武汉,他无能为力,只能
接受。
可他在等,哪怕不是来自于衍之本人的只言片语,哪怕只是报纸上一闪而过的消息,他只想知道衍之现在的情况。
现在人在哪里,伤有没有再疼,还有,会不会再去前线。
只能自我催眠,告诉自己,一切都会好的。
只能告诉自己,坚持下去,去救更多的人,要坚持着,坚持等着衍之回来,一起去看桃花。
笃笃,有人敲门。
女同事韩筱筱推门进来,“方先生。”
方振皓茫然转过来,像是从迷茫里一下子惊醒,仓促说,“怎么了,小韩?”
韩筱筱苦笑了说:“您闲着吗?要是暂时闲着,请您过来,帮我搭把手。”
“噢,好的。”
方振皓随了她走到难民收容所的一座大房子里,那里是收容孤儿的地方,角落里十几个弃婴们哭声震天,嗷嗷待哺,五
六个奶妈在忙活着安抚。韩筱筱打了盆热水,与方振皓小心翼翼给孤儿擦身体,孤儿们都安静的过分,排排坐,由着叔
叔和阿姨给他们擦脸。
“方先生,那边的弃婴怎么办?”韩筱筱拧干毛巾,将男童抱到膝上来。
“我已经同市府里的人商议过了,我们这边先养着,等到汉口两家孤儿院收拾好了,就送过去。”方振皓说着给一个女
童擦掉脸上的黑灰,叹气道:“原本是要会走路孤儿院才肯收,不过现在非常时期,他们也只得破例。”
“是啊。”韩筱筱也觉得心酸无奈,“孤儿太多了,都是从东面跑来的,简直都顾不全。”
她顿了顿又说:“入冬了,还少被子棉衣什么的,昨晚是小吕值夜,发现孩子冻得瑟瑟发抖,今晨就发烧了。”
方振皓摸了摸女童那冻得红肿的小手,抬眼看到女童一点鼻涕流下来,他连忙擦掉了,抱在膝上,将那凉凉的手指放在
自己掌中捂着。
“武汉涌入这么多人,物资一下子就紧缺了,市府说还要支援前线。前线的官兵打仗,吃苦受冻,棉花紧缺,捧着钱也
买不到……我再想想办法。”
韩筱筱点了点头,目光里浮起淡淡雾气,“有时候觉得,这些孩子要怎么才能忘记那残忍的一幕,这么小,看到那么多
东西……就是一个成人,也受不了的……”
方振皓侧过头去。
角落里缩着一个女娃娃,三四岁的模样,瑟瑟拥着棉被,双手摆弄着什么,清秀小脸满是木然。
方振皓走过去,在床边坐下,伸手抚摸她额头,轻声说:“小月菱……今天觉得好些了吗?”
女童冷漠地别过脸,对他不理不睬。
方振皓看她只顾摆弄手中那支口琴,心下了然。
这女孩是韩筱筱从南京逃难的人群救回来的,亲眼见到她母亲死在面前,而孩子的父亲是个军人,在南京保卫战里也早
已殉难。女孩被救回来,旁人给吃就吃,给喝就喝,却不肯同任何人说话,终日躲在房间角落里,哪怕生病发热也不吭
声。
见她不言语,方振皓也不勉强,只是坐在孩子身侧。他瞧见孩子手里的口琴,那是父母留给她的遗物,被摩挲的光洁发
亮,便问:“小月菱,你会吹吗”
女童慢慢扭过头,仰头看他。
方振皓笑了一笑,抚摸她的头发,说:“叔叔会吹口琴,要不要叔叔来吹给你听?”
良久之后,女童才把口琴递给他。
方振皓对了她微笑,把口琴放在唇边,低低吹了起来。
曲声轻快愉悦,悠扬悦耳,令人仿佛脱开阴霾天空,置身阳光绚烂的午后。茵茵田野里,紫色薰衣草随了微风起伏,蜜
蜂盘旋在娇艳花朵之间,野莓子的藤蔓从姑娘的裙边伸过,欢乐而又愉快。
小月菱瑟缩成一团,乌溜溜的大眼睛里蓄起泪水,“哇”一声哭出来,方振皓俯身单手将她搂抱在怀里。“我要妈妈…
…我要爸爸……”小月菱抬起双手胡乱去擦脸上的泪,又埋头在他衣服里,胡乱蹭泪。
方振皓放下口琴,双臂将孩子紧紧搂在怀里,满目感伤。
小月菱哭得噎住,小手紧揪着他衣襟,唯恐再被抛下似的,“我要爸爸,爸爸……”
方振皓抚着她头发,“不哭,不哭……这里安全了,叔叔和阿姨会保护你……”
“爸爸什么时候能回来?”小月菱扬起涕泪狼狈的小脸。
“很快,很快,只要你乖乖的,爸爸就会回来……”
方振皓再不忍心说下去,唯有将孩子搂抱在怀中,一下一下拍抚着她后背,权作安慰。
小月菱哭得累了,伏在他怀中沉沉睡去,面上犹带泪痕。
小心翼翼放孩子在枕上,方振皓牵过被子给她严严实实捂好,又把口琴放在枕边。
他却在院中遇到了沉思杰。
沉思杰双手仍是揣在兜里,面对看了他,脸上表情有点不自在,末了却只说了一句:“挺好听的。”
“谢谢。”方振皓礼貌的回了一句,对他笑了笑。
说完他转身就要走,却猛地听沉思杰在背后说:“你就打算这么一直等下去吗?”
方振皓不言不语,又听他语声低沉,“日本人把山东都吞并了,现在情况乱的一团糟,你……就这么有信心?这么笃定
就能等到?或者就那么确定,一定能在武汉等到?”
沉思杰这么说着,看那个瘦削背影。他看到那人微微回头,神色犹带恍惚,眸光闪动。
或许也有一点隐秘的心思,也有一点潜藏的暗示,却是一切发自真心。一瞬的,他忘了本想说的话,心神瞬间尽失。
方振皓笑了笑,回过头去。
沉思杰上前一步,刚要开口却听他平静说:“那不然呢?”
“他许了诺,不管我在哪里,他都会回来的;我也要等着他,不管多久,我都会等下去的。”
方振皓说完了,并不回头,只是大步走开。
一个月后,方振皓踏上了去往重庆的客轮。
国际红十字会中国分会决定在重庆重组,方振皓作为主席的特别助理,受命前往重庆协助工作。他将武汉的事情全部交
予旁人,与李斯德,韩筱筱诸人同行。队伍里还多出两个人,一个是小月菱,一个是沉思杰。
武汉寻遍了,找不到失散的亲人,沉思杰决定要去重庆寻找家人,而小月菱那日之后,只知道要方叔叔,一听他要走,
大哭大闹不休,方振皓无奈,征得同意,便带她同行。
江上桅樯千影、遮天蔽日,帆影把雾气撕裂成褴缕败絮,却依旧看不见汉阳那边喷着黑气的高烟囱。
客轮汽笛响了三遍,轮船缓缓开了,驶进滚滚长江。
船头风势劲急,清晨的风捎来潮湿冷意,方振皓站在甲板栏杆后,抱着小月菱看滚滚江水。白色的江鸥,成群结队地低
低掠过江面,小月菱小脸冻得通红,却使劲拍起手,大声喊着:“大鸟——大鸟——”
韩筱筱裹了大衣,容色姣好,风姿绰约,笑着帮她戴好帽子,刮了刮鼻头,“小月菱,喜不喜欢坐船?”
“喜欢——喜欢——”小月菱回头搂住方振皓的脖子,大声问:“方叔叔,重庆是个什么地方?”
“重庆是个山城,有很多很多山,还有蒙蒙的大雾。”
一男一女,抱着小孩,那情形落在别人眼里,远远地,倒好似一家三口。
海风吹得围巾飞扬,方振皓眺望远处雨云,良久怔忪出神。
那一天,码头雾雨迷离,他远远目送他孑然远去……
而此刻一转身,便又是咫尺千里。
他抬眸望向北方遥远天际,那里阴云堆积,天幕乌沉沉,仿佛有千军万马正要向这里扑来。
第一百九十六章
1937年12月17日,恶魔们擦去刀上的血迹,换掉沾满中国人鲜血的外衣,揩亮了踩踏尸体的皮靴,排成整齐的队列,举
起血红的太阳旗,簇拥着日本华中方面军司令官松井石根,踏着血迹未干的南京街道,举行了盛大的入城式。
南京城内尸陈遍地,臭气熏天,城内十四处都燃了熊熊的大火,狰狞的火焰倒竖向天空,烤红了阴沉沉的天空。那熊熊
火光里,马蹄声声响在路上,军人高声欢呼,眼中充满泪水,大声呼喊。
“天皇万岁——”
“大日本帝国万岁——”
在一片为日本帝国而欢呼声之中,瘦小枯干的松井石根骑在高头大马上,趾高气扬的握住手中的军刀,对了列队的士兵
致敬。
日本《朝日新闻》一九三七年十二月的特稿中写道:“我军终于攻陷南京市,我们的国旗将升起。色彩鲜明的旗帜迎风
飘扬,军人高声欢呼,眼中充满喜悦的泪水,在一片为日本帝国而欢呼声之中,我军浩浩荡荡进入南京,欢迎为这场圣
战而创下辉煌战绩的军人。”
南京电厂的工人跑的跑,死的死,南京彻底失去了光明。
在白天,日本驻华大使馆的外交官们兴高采烈在使馆的屋顶上升起了血红的太阳旗,太阳旗随了冬日的寒风飘扬在空中
,飘扬在六朝古都金陵的上空,仿佛宣示着对这座城市的占有。外交官们仰头凝神看,抚摸着唇上蓄了的仁丹胡,一同
爆发出刺耳的笑声。
夜晚来临了,南京最富丽堂皇的官邸,“远东第一别墅”的美龄宫里,蜡烛点了起来。在烛光映照下,冈崎胜田大使和
福井淳总领事打开罐头和酒瓶,向今出川辉、原田熊吉、长勇、佐佐木等几个攻城日军指挥官举杯庆贺。
日本本土的妓女穿着艳丽的和服,踩着木屐,进入了南京城,军人们开始了彻夜的纵情狂欢。
每个房间内都是美酒佳肴,觥筹交错,更有东洋艺妓献歌献舞,军人们搂着妓女,品尝着珍馐美味,左拥右抱,一片的
淫声浪语。两个日军指挥官笑得十分得意,眼睛盯了正坐在中间拨弹着三味线和琵琶的两名艺妓,眼睛死死盯着妓女们
那裸露在外的白皙脖颈,一路向下便是若隐若现的酥胸,只看得血管弩张,气短面红。
一个军人丢下杯子,走上去,一把就将一个女子搂住,女子咯咯笑,甩手扔掉三味线,被拖进隔壁一间房。
今出川辉穿了军用衬衫和马裤,被一个军人领着穿过走廊,他走过那一个个房间,拉门的后面,都是女人的娇吟和男人
的粗喘。领头的军人回头对了今出川辉谄媚一笑,毕恭毕敬请他跟上。
这里是特地为了华族军官准备的地方,提供服务的,都是大日本帝国内决心为国献身的平民女性。
他这样想着,在尽头的一间房前停下,唰的一声,拉开了拉门。
“请。”他俯下身,恭敬道。
今出川辉面无表情的走进去,在房间中央站定,拉门很快就被拉上了。房间里静静地,只有大厅里的琵琶声传进来一点
点。
榻榻米上躺着一个用手绢蒙住脸的女人,穿着粉红色的和服,双手交握于胸前。
“尊敬的英雄。”她的嗓音很悦耳,显示出年纪很轻,“我听说了您的事迹,您带领着我们的士兵,第一个踏入了支那
人的首都,国内每一个地方,都在传颂着您的英勇事迹。”
她顿了顿,张开红唇说:“能为您进行服务,我感到十分的荣幸。请您从我身上汲取力量和勇气吧,为帝国增添更多的
荣誉。”
今出川辉低头注视着她,却问道:“为什么用手绢蒙着你的脸。”
女子双手放在手绢上,依旧很平静的回答:“我决心为了祖国而献身,您是第二个,已经有一位军官从我身上汲取力量
和勇气了,我身体是祖国的,但是我的脸,是留给未婚夫的。”
“未婚夫?”
“是的。他也是一名军人,我为他投身于这场战争而感到无比的自豪。”
今出川辉一瞬间觉得有点好笑,他低下头凝视那个女人。在他进来之前,她已经把和服解开了一些,能看到胸前的曼妙
沟壑,年轻的肌肤上散发出诱人的甜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