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六、王者博弈
在御书房从辰时等待下来,耶律元洪已是有些倦意。听宫人说,父皇昨夜忙于国事,黎明前才就寝,便更加不敢打扰。
毕竟那个西夏的世子现在人就在王都,料他也飞不到哪去!
只是苦了那倒霉的展小猫,还要再多撑几个时辰——
他有心无心的摆弄着手里的铜杯,可是眼前却是展昭在天牢里满身是血的模样。虽说他已经不在那阴冷潮湿的牢里,可
是钦犯的罪嫌不脱,身处何处境遇也好不到哪儿去!那一身的刑伤,还有他嘴里几乎致命的伤口,没有及时的医药和细
心的膳食,恐怕真的熬不过几个日出日落。
想到这儿,耶律元洪心中似乎又有一丝不解在迅速蔓延。就算是计,自己那位叱诧风云,杀戮无数的父皇何尝不是永远
按照自己的安排一往无前的行事?对于布局为赢后的棋子,对他而言向来都是无关紧要的。但是到底是有意安排还是机
缘巧合,父皇居然两次邂逅这个大宋侍卫,而且还都对他表现出特殊的兴趣。
就在这时,一声“皇上驾到”,耶律元洪立刻反射性的跳起。当辽王阔步进了殿来,他已是早早跪下来迎驾了。
“儿臣恭请父皇圣安——”即使是亲生儿子,多年来在喜怒无常的父亲面前,他一直恭恭敬敬的遵守礼数,从来没敢奢
望过能像天玺一样越雷池半步。
“……有什么事起来说吧!”耶律彦和从他身边走过,直到进屋坐稳了身子才开口让他平身。
“听说你从辰时便等着见朕,有何急事?”
“父皇,儿臣偶然听得了些可疑的传言,便派人暗中跟查,结果昨夜还真的截获了一封危险的书信……”耶律元洪语气
小心,边说边察言观色。见辽王听了眼中立刻露出犀利而警觉的神采,顿时垂下眼去,不再挑衅那威严的目光。
“都退下去!”辽王严肃的命令,周围的宫人早就嗅出危险,顺势麻利的退出殿去。可是紧接着又一道命令,令耶律元
洪吃惊不已!
“你留下伺候——”被辽王吩咐的就是那个刚从云妃那里带回来的小侍女,只是耶律元洪是不知道的。缺乏经验的她听
见自己又被钦点,立刻显得惊魂未定似的迷惑。而那群为了自保的宫人们根本顾不了她的命运,恨不得赶紧逃离这是非
之地。太子行刺的嫌疑未脱自不必说,毕竟伺候时间长了的人都知道,除了太子的名分,皇上对这个儿子一直也是形同
陌路般的不待见。
见耶律元洪难抑惊异,辽王出人意料解疑的说:“朕身边就这丫头没什么心眼儿,你不用在意她!”
“是……”耶律元洪听了心里依旧意外却也觉得父皇语气和缓了许多,立即顺势将怀中的锦囊面呈上去,“这是儿臣的
属下意外截获的,李元昊从西夏带来的一个侍女趁人不备飞鸽传书!”
辽王接了拆开看过,短暂沉默片刻便面露冷笑。
“果然是他……没想到竟然是和大宋皇帝串通一气!”
“……父皇,难道您早就已经怀疑这个西夏世子?”耶律元洪貌似初闻。
“哼,朕怀不怀疑他你不知道么?”辽王瞄了一眼他的明知故问,“聪明反被聪明误的例子很多,你莫不是以为朕真的
老糊涂了?”
“儿臣不敢……”
耶律元洪立刻领悟了父皇心照不宣的斥责,惶恐的低下头去。是啊,如果不是察觉了父皇的刻意暗示,自己又怎么会想
到派白玉堂去监视那个西夏太子?这样的多此一问,难怪惹人嫌弃。
“儿臣斗胆请问父皇,现在证据确凿,这个贼心歹毒的乱臣贼子要如何处置?”
“你只找到一封没有署名的书信,如果他当堂抵赖只怕也是不足以定他的罪!朕要平定西夏,还需有足以臣服天下的理
由!他既然敢谋反,必是精心策划过,一波不成,定然早晚卷土重来!”
辽王说的成竹在胸,仿佛静待自投罗网的猎物。
“不过无妨!朕知道如何让他认罪!”
他边说边转过脸去,那个小侍女原本正好奇的看着这个气宇轩昂的太子,冷不丁的被君主一看,睁着一对雪亮的大眼睛
显得惊恐起来,吓得立刻垂下头去等着挨骂。
可是耶律彦和见了并无责备,只是吩咐道:“朕和太子谈的国事,勿怕!去准备些茶水,然后在后殿候着便是!”口气
轻和,听得一旁的太子连眨眼睛。然而那小侍女只‘哎’了一声扭头便走,不讲礼节的程度更是令耶律元洪大吃一惊。
若非亲见,否则根本不相信性格孤僻严厉的父皇身边还会容下这么不懂规矩的宫女!
父皇怎么会如此放纵一个小宫女?耶律元洪心里纳闷,除了天玺,还没见有人能如此赢得圣心。
“……这个侍女倒是特别。”他不禁脱口而出。谁知辽王听了反倒是会心一笑。
“这丫头很是了得,才两天就毁了‘听松’,吃光了朕的夜宵。没心没肺的倒是颇似天玺!”他说的语气戏谑,一扫刚
才的威严,仿佛在回味一个新弄到手的玩物。而淡淡几句,耶律元洪也领悟到,这个冒冒失失的丫头原来是沾了天玺的
光,才赢得父皇的青睐的。
“父皇妙手回春,皇妹失了这么多血还能捡回条命,您的医术神奇,天下无双!”耶律元洪例行公事似的恭维道,眼前
却忽的一下闪过那日私探天牢的情景。说来也怪,血流了那么久,而且也没了意识,但她当时的心腑摸起来虽缓却还很
强健!更怪的是,但凡血流濒死的,哪个不是身子冰冷僵硬,而她那日却是一路高烧,浑身滚烫!
谁知辽王听了却冷笑起来,出乎意料的说了一句:“……要不是你及时给她服了‘珏炎子’,恐怕还真未必能救得了她
!朕这件事上倒是后知后觉了!”
耶律元洪听了好似晴天霹雳!原来父皇已经知道自己到过天牢,而且还替天玺诊过脉?!他立刻惶恐的抬头看去,辽王
已是洞悉一切似的注视着他,令他感到遍体生寒。
私访过天牢就见过展昭,不管目的为何,这样不言而喻的事情本身就可以随时成为自己谋反篡逆,私通刺客的铁证,何
况还有违抗圣谕的罪名!他立刻紧张的冷汗直流,不由得开始反复推敲起早前对于父皇信赖自己的假设。如若半步有失
,现在无疑便是一盘毫无生机的死局!
“父皇圣明!儿臣……儿臣听说后实在是放心不下皇妹——”与其笨嘴拙舌的抵赖,还不如干脆背水一战。
“……”谁知辽王听了只是沉默,脸上挂着那令人汗毛直竖的笑意,高深莫测。仿佛隔了很久,才淡淡的说:“既然提
起了,你不妨替朕再做件事——”
耶律元洪没想到父皇会是这般平顺的反应,急忙受宠若惊的应道:“父皇尽管吩咐!”
“你今日也到‘翠煌宫’去一下!天玺老是缠着朕问那侍卫的事,你就告诉她那个人现在已无大碍,让她放心!”
耶律元洪一听既喜又忧。喜的是,原本还打算冒着嫌疑的风险赌上一赌才能打听的展小猫的下落,如今父皇却主动提起
;忧的是,父皇看来似乎是想要蒙骗天玺,这不就等于展昭的境况其实并不尽人意?
“蒙父皇恩准,儿臣早就想要探视皇妹了!只是……”耶律元洪话说一半,含糊观色。见父亲还是没有什么喜怒,才暗
中稳了稳神继续说道,“皇妹她天资聪慧,机敏过人,儿臣既没见过那个侍卫,恐怕只要三两句追问下来便会露了马脚
!”
他一边说一边暗暗祈祷,如果能順势问出点眉目来自己和白玉堂也就不用可着这偌大的宫殿四处寻找了!毕竟对于伤重
垂危的展昭而言,已耽误不起任何时辰了!
“……朕留着那个人还有用,现在他想死也没那么容易!”辽王硬邦邦的甩下这句话,那毫无顾虑的口气却听得耶律元
洪顿感不详。
难道自己推测的圣意有误?父皇根本就不是为了诱哄天玺才将他带进宫来,而当真是为了审出些什么??耶律元洪一边
想一边暗自替展昭捏一把汗。如果真是这样,这次天底下可真的没人能救得了这只倒霉猫了!!
“父皇是怀疑他和那李元昊……?”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干脆点儿点破,恐怕也是唯一的机会!
辽王挑剔的盯着他,看的耶律元洪赶紧挪开视线,忐忑的等候着这个能改变自己和这世上数个人命运的赌注即将要开出
来的结果!
“——你随朕来!”终于,辽王说完便站起身来,耶律元洪一听不敢多问,立刻尾随着进了御书房的后殿。
今日这里不像以往,所有门窗紧闭,显得阴暗幽深。待穿过两道粘幔进了间偏室,恍见两根梁柱后面蜷着一个人。耶律
元洪定睛一看,那人并不是展昭,而是那个害天下人都怀疑自己弑父篡位的侍女如烟!
真的是她——?!
原来父皇御审的并不只是展昭而已!耶律元洪见她虽然没有束缚却是一身伤痕,目光呆滞,知她定是受过重刑,脸色顿
时显得极为难看。倒不是心疼一个侍女,却是不安于猜测展昭是否已是比她还要凄惨数倍。以那死猫要命的禀性,真的
惹怒了父皇,就是神仙也爱莫能助!
“儿臣以为父皇是吩咐尧音审问她们,原来是御审!不知这个胆大妄为的刺客到底是受了谁的指使,让儿臣被千夫所指
,蒙受这等天大的冤屈!望父皇明察秋毫,替儿臣做主!”
天地良心,这几句可都是元洪的真心话啊!他一边说一边又不禁忘了一眼如烟,发现她还是毫无喜悲的盯着地面,似乎
与世隔绝,心里十分纳闷的想,这年幼的小丫头怎会如此视死如归,莫非真是大宋派来训练有素的杀手?
“……怎么样,想好了没有?”辽王没有回应太子的话,反而是语气冰冷的对如烟发问。
“你现在若痛快的承认,朕便应了你,不但赏你全尸,说不定还可以派人将你送回中原老家安葬!”
就算如烟是个年幼的女子却也是刺客,自古以来行刺君主被擒的人,哪个不是落得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耶律元洪听了
惊异的看着父亲,似是不相信自己这杀人如麻的父亲此次反倒会真的如此仁慈开恩,这样轻易放过一个谋取他江山社稷
的人!
谁知他话音刚落,如烟便似被人蒙的拍醒般浑身一激灵,眼中顿时闪现了久违的华彩。她的那对极夸张的大眼睛深深的
陷在消瘦不堪的白皙脸庞上,憔悴的能令任何见过的人都皱眉侧目。但此时这对眸子却死死的盯着辽王,这个叱诧天地
的主宰。毫无惧色。隔了许久,一个嘶哑如同溃散开来的朽木般的声音突然传来,让耶律元洪大吃一惊,仿佛不相信这
就是自己府上的那个娇小玲珑的女子口中发出的!
“……你此话当真吗……?”她眼中居然流露出祈求的希望,令人不忍久视,“你真的……应我所愿么?”
“君无戏言!”辽王依旧脸色阴冷,仿佛这北国漫无边际的冬季。
“好……我答应你!”
“朕要你在金殿上当着天下使节的面指认西夏世子,你也能做到么?”
“……不管是在你的金殿还是阴曹地府,指使我下毒的,就是那个西夏人李元昊!”如烟淡淡的突出这句话,字字落地
有声。
耶律元洪怔怔的看着一个花样年华的女子如此冷静的选择如何赴死,这么从容的承认了这样一件惊天的大罪却丝毫没有
惊恐的模样。
这果然是李元昊精心策划的陷阱吗?我,天玺,展昭——所有人只不过是早就被他利用的棋子!这个完美的布局几乎无
懈可击,如果对手不是自己的父亲,这位心思缜密,精通医术的君主的话!
“很好!朕今日就会给你这个如愿的机会!”辽王嘴角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转身拂袖而去。
等到回到了御书房,正巧刚才那个小侍女端着茶盘进来,走到辽王面前时还是没有行半叩礼便将一杯奶茶放在了君王面
前。然而她又好像突然想了起来,立刻将那已经碰上了桌面的杯盏端回了盘中,急急忙忙的补了个礼才又开始重新端过
。这样的不讲礼法,看的耶律元洪是目瞪口呆。可是刚刚才审过行刺人犯的辽王却完全没有怪罪她,反而是被她这么一
逗,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傻丫头,你怎么如此实诚,丝毫不懂变通?连随机应变的机灵都没有,莫不要说出人头地,就是想要在这座宫殿里平平
安安的待下去,恐怕都是性命堪忧!
看到父皇居然在这种时候还能被一个侍女逗笑,耶律元洪便感到心痛和歉疚。一想到当日在街头买回来的那个唯唯诺诺
的小奴隶居然是这么一个翻天覆地的角色,他除了惊讶还有一丝隐隐约约的心悸。他突然一下子跪倒在地,吓了那个奉
茶的小侍女差点儿打翻了马上要端给他的茶盘!
“你这是何意?”耶律彦和默默的看着这个跪在面前的儿子,端起的杯盏又落下。
“父皇!儿臣不查,居然将刺客当成侍女留在府里,结果另父皇涉险遇刺,儿臣罪该万死,求父皇降罪!”
殿内瞬间死寂,那个小侍女惊恐的睁着眼睛无言的等着一触即发的雷霆震怒。可是太子跪了半天,却见皇上只是阖目而
坐,并没有自己曾经见过的恐怖愤怒。
“……算了,你今日就不要去天玺那里了!省的她真有察觉,节外生枝,朕还有大事要处理,和她纠缠不起!”
“父皇……?”没有半句的责难或是怪罪,耶律元洪心里不知是该如何揣测才好。这到底是说自己被赦免了,还是因为
在父皇心里,甚至根本不屑惩戒这样一个不孝子?
“朕要那侍女在今日各国使节的晚宴上指认西夏世子,在此之前你要像往常一样到赤峒殿稳住他,还不能打草惊蛇!”
“是,儿臣……这就去探他!”
片刻不到,耶律彦和便一路风尘仆仆的离了御书房直奔‘翠煌殿’而去,留下耶律元洪处在原地惆怅满腔,久久未能释
怀。
四十七、太子被劫
偌大的后宫,第一次来的人十有八九会晕头转向!那个因为被留在御书房侍候而被其他宫人侍女背地里嫉妒的咬牙切齿
以至于恶目相向的小侍女此刻紧紧跟着皇帝一行向紧邻御花园的‘翠煌殿’走去。一路上横穿御花园,景致目不暇接,
看的她是暗自惊叹不已!
“公主,您,您可不能这样——”
还没等走进那座精巧的宫苑,就听见里面侍女一阵叽叽喳喳的声音!等辽王转进院子,那个本应是卧床休养的红发公主
,此时脚步不稳,却正兴高采烈的在院子里试图扑打一只初秋的蝶儿。
“哎,你们怎么了,快点截住它嘛!!”天玺摇摇晃晃的向前探着身,但那蝶儿轻巧的晃过她的帕子以激流勇进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