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彦和没有计较她的放肆,只是冷淡的看着这个在世人眼里本不名一钱的女子。
反正目的已经达到,你就痛快的上路吧!
“——朕凭什么要信你的话?”
如烟听了又是一阵凄厉诡异的怪笑,然后扫视着整个金殿上形形色色的异族。
“你要看证据吗?”她从容而坚定的问道,随后默默的爬起身,紧张的殿外的侍卫们立刻要拔剑冲进来护驾!
可是他们的担心刚开始便结束了。
如烟绝然而然的望了一眼苦苦支撑的展昭,依旧挂着笑意,却猛地转身撞向身旁的盘龙鎏金柱子,顷刻间血溅朝堂!
金殿里顿时一片哗然!臣工和使节们窃窃私语,不知是在赞叹还是在讥笑。只有展昭似是被人从背后捅了一刀,顷刻少
了支撑瘫倒在地,隔了许久都没能再靠自己的力量爬起身来,只是心有不甘的看着满脸鲜血的如烟恨恨的猛咽最后几口
气,模模糊糊的喃语一声“……报仇”便汪着满眼的泪水,含恨而去。
他乡遇知己,落难逢相知。五年来好不容易遇到中原同乡,展昭此刻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倾心呵护的这份情意烟消玉蚀,
即使知道是处心积虑的陷阱,还是替如烟心痛的锥心刻骨!但还未等他收拾这份伤心,随即而来的却是更加令他心痛的
一幕!
见到陷害太子篡位的计划彻底毁灭,耶律尧音那位邪恶奸佞的岳父恨得咬牙切齿。此时他腆着肥满的肚子,一副义正言
辞的样子向辽王进言。
“皇上!此女罪大恶极,万死不恕!如今这么便宜了她,实在是难平众怒!依微臣之间,应该将她鞭尸一百,拖到街上
循城,然后再五马分尸,抛弃荒野为豺狼食!”
话音一出,立刻便得到满堂的迎合。这些活着的时候没能展现残暴的人,更不会对死者有什么怜悯顾虑!展昭听了义愤
填膺,顾不得自己已是气短难平,赌上性命般的大喊一声:“——逝者已矣,你们怎可再如此作践她?!?”
被他这么一斥责,众人顿时静了下来,看了看讲话的西南王,又将一对对嗜血的目光投到龙座之上的耶律彦和身上。契
丹人出征前有‘射鬼箭’的传统,而此时杀气腾腾的众臣简直就是在期待用这个还活着的宋人替即将开始的征讨西夏祭
旗。
“……我大辽金殿之上,哪里有你这败军之将讲话的地方?”谁知辽王淡泊的说道,目空一切的枭戾。
“还不快给朕拖出去?!”
“你——”见展昭还要争辩,一个禁军侍卫冲上来就在他颈后猛击一掌,顷刻便制止了他继续冒犯天威。然后那名武将
上前一躬,道句“恕末将失礼”,便指挥部下将这个已是意识全无的男人抬了出去。
“父皇!儿臣请父皇下旨,立刻讨伐那西夏的叛臣贼子!”见辽王似乎对处理一个刺客的尸体并无兴趣,耶律尧音順势
上前请命。
“儿臣愿替父皇出征,定将皇兄救出,用那李元昊的首级给父皇祭天!”
耶律彦和沉默的看着这个已经跟自己征战多年的儿子,似乎并不是在怀疑他的能力,但是却依旧难掩眼中的不信任。
他,会不会真的铁石心肠,即使是亲生兄弟也不手软?
“皇兄……”见辽王迟迟不下决断,金殿之上只有一个人知道这并非是深思熟虑的考量,而是因为罕见的踌躇所致,而
这个人就是刚刚从鬼门关前一语解救禁军统领莫将军的北院大王耶律信德。
“二皇子矫勇善战,年轻有为,既然此番主动请战,臣弟以为可当重任!如若皇兄是担心那西夏世子阴险狡诈,耍不轨
权谋,臣弟愿随尧音一同出战,必定救太子平安还朝!”
众人皆知的,在这朝纲之上最得信赖的莫过于这位为人忠厚却也是与耶律彦和同样神勇披靡的王爷了。他此时的一番话
语几乎可以算是一言九鼎!因为他虽然膝下无儿无女,但是却自小看着几位皇子公主长大,而其养女灵月王妃更是诞下
三皇子耶律沁,有他监军众将自然会竭尽全力营救太子,即使是二皇子真的心怀不轨,也必然不能轻易得手!
耶律彦和听了慢慢点点头,随后深吸口气,对着满朝文武和所有属国部族郑重宣布。
“着令昭告天下,西夏私通中原宋室,密谋行刺篡逆,劣迹败露,挟太子西逃!即日起,由二皇子耶律尧音挂帅,发兵
十万征讨西夏!吾契丹子民,但凡见其踪迹者,夫寇皆可诛之!协太子还朝者,赏赐万户,封地千顷;凡境内西夏遗族
,男子悉数捕猎为奴,所有财物,尽数充为西征军饷之用!”
四十九、进宫暗访
即使是残羹剩饭,白玉堂还是吃的满盘皆光。一旁的黑衣人见了,心里暗笑却还是表情淡漠地将他引进一间偏房。
这是间久没人住的房间,墙角挂着蛛网,桌上积着陈灰。白玉堂窗前门后警觉的巡视一圈,没见到什么可疑的地方,才
松了口气,搂着画影,和衣而睡。
可能是真的太累了,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有人推搡才恍然醒来,发现自己竟然失了警惕,睡得如此深沉,连有人进屋
都没有发觉!
“快起来跟我走——”叫醒他的正是太子那个面目狰狞的心腹。见他一脸的紧张,白玉堂立刻警觉起来,莫非爷在这里
被他人发觉了?
“你带爷去哪?”他瞪着眼盯着那张实在倒胃的脸孔,感到五脏六腑都不甚舒服。
“进宫!”
进宫?为什么要突然进宫?白玉堂还睡得懵懵的脑子里突然闪过耶律元洪临别前的一番话,顿感脊背发冷。
“太子出事了?”他脱口而出,心里也莫名的咯噔一下。
那黑衣人挑剔的一瞥,招牌式的冷冷说道:“西夏世子谋反,劫了太子逃出了上京!现在两国开战,整个都城里都在抓
人!”
白玉堂一听立刻浑身紧绷,画影剑鞘上参差起伏的花纹深深嵌进掌心。
西夏与辽国开战爷不关心,可是怎么听起来那个辽国太子似乎都会有性命之忧。难怪他会在临别时特意嘱咐自己,恐怕
是早就料到那西夏人不会善罢甘休!一路上,白玉堂越想越急,莫非是爷当时心慈手软留下的那紫衣女人最终走漏了风
声?
两人在皇宫外伏至日暮,终于瞅准一个换班的机会潜进御花园的后山。皇城里灯火通明,到处皆是禁军三步一岗,五步
一哨的把守,两人东躲西藏好不容易才挪至一处清净些的院落,又是一队递送东西的侍女迎面而来,吓得他们顾不得许
多,慌不择路的翻身躲进二楼厢房的阳台。
可是眼瞅着那群侍女居然也径直奔这同一座楼而来,两人一惊,随即似乎听得身后有些许响动,大惊之余的回头一看,
才发现身后已经有两个女人圆睁着眼睛死死的盯着他们看!
“……白玉堂?!!你怎么跑进宫来了?!”
其实不用她叫白玉堂也会一眼认出那头灿烂如火的红发。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爷本就是投奔你来的,没想到偌大的一
个皇宫,这么快便遇到了!
“公主,白某不请自来,冒犯之处还请公主恕罪!”
似是不相信他会这么客气的说句人话,那个黑衣人诧异的看了他一眼,也随即俯下身去行礼道:“小人是太子府的部下
肖龙,参见公主殿下!”
一听是和耶律元洪有关,天玺立刻喊他平身的同时,一把揪住身边那个今日晌午才被辽王送来的小侍女道:“你乖乖的
闭嘴,万不可出声!他们不是歹人,明白么?”那个侍女瞪着一双大眼听话的猛点两下头,惊慌却丝毫掩饰不了。
“你们怎么敢到这皇宫大内来?大皇兄他怎么样了?他不是被那个西夏世子给挟持了吗?到底会不会有危险?这都是怎
么回事??”天玺连珠炮似的一口气问了长长一串的问题。
那个黑衣人知道她与太子关系甚好,借着她喘口气的机会,恭敬的回话道:“小人只知道太子被挟持出了王都,克硕汗
亲王已经亲自率兵追赶,而皇上也已经昭告天下,对西夏宣战!现在凡是王都内的西夏男人全数收编为奴,而二皇子很
快便会征召十万大军,讨伐西夏,营救太子!”
“让尧音挂帅?这如何使得?!”天玺一听就惊呼起来,“他一心谋篡大皇兄的嫡位,现在大皇兄被人劫持,如遇不测
,正中他下怀,又岂能指望他会全力搭救?这,这不是陷大皇兄于更危险的境地吗?!”
白玉堂在旁边一听也是一惊,才想起那个契丹太子还真的是内忧外患麻烦一大堆,原本连自己的兄弟都要除之而后快,
又摊上这么个倒霉的活计!不过这场西夏与契丹之间的战争,一边国事正盛,一边异军突起,可谓两雄相争,不知道是
否会最终牵连大宋!
那黑衣人眉头紧皱,但是却话锋一转说道:“不过小人在禁军的一个旧交刚刚传出话来,说太子和公主惦念的那位侍卫
似乎已经脱险了!”
他话音未落,白玉堂便一把揪住他的衣袖斥责道:“猫儿脱险了?你怎么不早说?”
那黑衣人扬手一甩,褐目圆睁,一脸别以为你算是什么人物的不屑表情。但是紧接着天玺发问时,他又立刻回复了一贯
的恭敬态度。
“什么?真的吗?你是说展昭已经不再是刺客了吗?”天玺欣喜万分的问着,“陛下已经查出凶嫌了?”
“听说就是那个府上的侍女,她才是行营下毒的罪魁祸首!”
如烟?她是杀手?天玺听了一愣,随即想到展昭曾经是何等的信任呵护这个如不禁风的小丫头,而她身为中原人却居然
一直心怀叵测的朝死地里陷害展昭,实在是太可气了!
“怎么当真是那死丫头?!我就说过她最为可疑,展昭还那么护她!让我见她了,一定要好好出出这口恶气才行!”
“只怕殿下您没这个机会了!”黑衣男子脱口而出,“那个侍女在金殿之上指认了西夏世子谋反,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
触阶而亡,自我了断了!”
在场的所有人都猛地倒吸一口凉气!天玺更是禁不住浑身一震,似是不相信那个小姑娘会是如此决绝的狠角色。
“——那猫儿,爷是说展昭他……是不是已经被赦免了?”白玉堂在一旁实在忍不住担心,即使知道肖龙不待见,还是
厚着脸皮问道。
肖龙这次似是不介意他的插话,无甚喜恶的随即回答道:“听说当时西南王谏言曝尸,那侍卫居然要与皇上理论!我那
位朋友正巧在金殿上当值,知他是太子冒险到天牢会过的人,怕他一时激动触犯龙颜招来杀身之祸,便及时将他打晕抬
了出来,这才保全了他的性命!不过一出金殿便被一群宫人架走,不知送往何处去了!”
被宫里人带走会送到哪去?天玺和白玉堂对视一眼,同样的迷茫。
“猫儿不是与你一起给回宫来的吗?这两天他被关在哪儿,你就一点儿都不知情?”白玉堂大惑不解。
“陛下曾经答应派人护理展昭,莫非指的并不是在天牢而本就在宫中……?”她思绪狂乱,使得那一池幽静的湖水泛着
波澜。
“公主,那个护卫早就离了天牢,太子本以为皇上是随了公主的愿才这么做的。”肖龙在一旁安静的听完,似是发觉了
其中的出入。
原来所有人都被皇上蒙在鼓里了吗?
一时间整个房间片刻沉默,直到房门外突然之间有人禀报。
“公主,晚膳已经准备好了!皇上刚刚特意差人来传话,朝中事务繁忙,请公主这两天听御医的话,好生调养。过两日
皇上便会再来看望公主!”
“好了,我知道了!”天玺怕她们进屋来,立刻将嗓门提的老高,“你们到厅堂里候着吧!我梳妆一下就下来——”
来人应声退下,天玺转头看看自己闺房里这两个长相反差极大的男人,深吸口气道:“怎么办,就算展昭人在宫里,这
偌大的一个皇宫,到哪里去寻他?更别说救他了!”
白玉堂一听顿时语塞,而那黑衣人也是一筹莫展的不吭声。特别是现在处于战时,宫里的戒备比平时不知要森严几倍,
仅仅是潜入便费尽周折,要悄无声息的带走一个毫无武功的人,又谈何容易?!
“……我看你们还是先躲躲再说救人吧!我这‘翠煌宫’人本就少,估计禁军再怎样也搜不到这里!出其不意,你们两
个白天就先躲在的后面的阁楼里,等到夜深再出来探访展昭的下落!如何?”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如今看来也只能如此了!”白玉堂深叹一声,“如此一来,还要叨扰公主几日,望公主海涵!”
五十、恩威并施
自从被人打晕,展昭昏昏沉沉直睡到日昳才初醒来,发现还是躺在辽王寝宫那张宽敞的红木躺椅上,脚踝依旧锁着镣铐
,只是早先的温暖阳光已经西斜多时,所及之处,将整间屋子染得通红,仿佛金殿上如烟溅得满地殷红的鲜血。而那耀
眼的赤泽也愈发令他感到迷惑,甚至连心智都变得恍惚起来。
整整一个白天,没有半个人再踏进这座寝宫殿门,御医也没有出现。暮色正浓时,被伤痛与饥饿折磨的筋疲力尽的展昭
仿佛被人遗忘的私藏,徘徊在真实与虚幻的边缘,任由汗水不由自主的滑落,阴湿了轻薄的罩衫。不知过了多久,直到
一双手轻轻挑起了粘在额前的长长青丝,展昭这才迷迷糊糊的感到自己肌肤的炽热与那双手的温度相差甚多!
原来是发烧了么?
他越是想要强打精神,那眼睑却愈发沉重,怎么努力也撑不起来,但是可以感到那人在重新清理包扎自己伤痕累累的身
体。手法如此轻道细致,想来应该是老御医吧?难为他老人家这么深更半夜还要操劳,展某真是无以为报。
在这辽国度过的漫漫时日一段一段的从眼前闪过,多少的怨恨,惆怅,悲伤今日难道都会做个了解了吗?不管是重情重
义的玉堂和公主,还是恩将仇报的如烟,都只不过是来送展某人生这最后一程,而奈何桥边多少情仇,也只能展某一人
独行了吧?
纱布缠了一昼夜,凝着血痂,揭开便是火辣辣的疼。展昭虽然意识模糊,但乍一下还是没能忍住那突如其来的痛楚,不
知是否自知,总归是迷迷糊糊的呻吟出声。来人听了下手丝毫不马虎,但更是小心翼翼。还好不到片刻新敷的伤药便起
了效用,在疼过了那段昏天黑地之后,展昭干裂苍白的双唇阖动几下,轻轻挤出几个字来。
“……水,水……”
流进嘴里的温暖含着淡淡人参的苦味。干渴了几乎一天的展昭凭着本能将所有送到嘴边的甘露饮尽,这才静静的靠在来
人的身上慢慢的恢复了平静。可是当那人刚要将他放倒离开时,却被他的手紧紧抓住!
“……别……不要……走……”他的手冷若寒冰,抖得厉害,但是却依旧试图用力的依附在那人的袖管上,“……别离
……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