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睿霖打了个呵欠,没有在意夏御霆已然变化的情绪:“他本来就是从那种地方出来的,如果就这样把他推入社会,他
反而会不适应,还不如继续留在酒吧里,做些正常的工作。”
伸手扳过夏睿霖的脸,夏御霆深深望进他那双淡褐色的眼眸里,手指抚上他眼角的泪痣,语气里彻底没了暖意:“你不
觉得你对他的关注有点太多了?”
后知后觉地发现夏御霆不对劲,夏睿霖坐起身,有点厌烦:“哥,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敏感?”
毫无预兆地扯过夏睿霖的手臂,迫使他再度倒在自己怀中,夏御霆冷声道:“以前你都不会管这些闲事,为什么对他是
例外?自从遇见他,你似乎越来越不听话了。”
话音刚落,夏睿霖便用力甩开了夏御霆的手,自他的怀中挣脱出来,心情明显不爽。
“够了,夏御霆,这些年来,你到底当我是什么?我以为你是为了保护我,所以才不让我管夏家的任何事,而我也放心
交给你去做,但是那并不代表我就要成为被你圈养的一只金丝雀!你不要忘了,这个家的财产,不是你一个人所有!我
偶尔做点自己想做的事,并不需要通过你的应允!”
“这些话,谁教你的?”夏御霆不动声色,只牢牢盯着夏睿霖,不怒自威的气势悄然扩散开来,令对方不自觉退缩了一
下。
“你当我现在几岁?这种事还需要人教?”夏睿霖强撑起气势,反问道。
“以前,你从不会说这样的话,也不会怀疑我,到底是谁挑拨的?”根本不理会夏睿霖苍白的质问,夏御霆只肯定自己
的判断。
“……不可理喻。”夏睿霖失了耐心,不愿再在这个问题上与他过多纠缠,转身下了床,往卧室外走去。
夏御霆默然地看着他走出门,神情平静到令人惧怕。
之后,便是一连数天的冷战,就连夏家主母凌华也瞧出了两兄弟间的异样,却未多言半句,只在一旁静观事态发展。
直到夏睿霖照惯例到【沉寐】去查账,顺便询问店内众人的工作情况,从言辞闪烁的陆凛那里得知齐枫已于前几日离职
的消息,这暴风雨前的宁静才宣告崩毁。
“为什么你还要去动齐枫?你明知道我跟他什么都没有!你也知道从小到大,我心里眼里有的人是谁,为什么还要这样
草木皆兵,把我身边的人一个个全都驱逐开?你到底打算把我孤立到何时?!”回到家,一口气也不歇直接冲进夏御霆
的房间,夏睿霖劈头盖脸就是一通质问。
夏御霆没说话,静静合上面前的文件,从书桌前抬头,淡然看向自己暴怒的弟弟:“我从未想过孤立你,只是想要你明
白,这世上你能信任,必须信任的人,只有我,其他人都是多余。”
夏睿霖听到他这番匪夷所思的论调,怒极反笑:“所以,自小开始,我能够接触到的人就只有你,到现在我22岁,也只
能有白舒连这一个朋友?呵!我真幸运,有你这样一个大哥,无论何时都将我保护得如此完好,谁都近不了身,可以安
枕无忧到终老!”
“你想说的就是这些?”夏御霆等到他发泄完,才从容不迫地开口。
夏睿霖不答话,只是气喘吁吁地瞪大了一双眼看着他,怒意更甚。
“你说你跟齐枫什么都没有,可是就我看来,他对你的影响已经相当深刻。不然,你自己说,你什么时候对我这样说过
话?只是为了一个认识不到三个月的人,你就已经开始与我作对,既然如此,我为什么要留他?难道等着他向你灌输更
多莫名其妙的思想,最后把你带离我身边?睿霖,这一辈子,我都不会给他这样的机会。”夏御霆斩钉截铁地说道。
“那我也告诉你,这个人我保定了!以前我什么都听你的,这一次,我要自己做决定,由不得你干涉!”猛地在书桌上
砸下一拳,夏睿霖利落转身,走出了夏御霆的房间。
“看来是我太宠你了,睿霖。”一句貌似叹息的低语从夏睿霖后方传来,令他脚步微微一顿,有了些迟疑,但随后,他
紧了紧自己的双手,坚定地继续朝前走去。
一路来到夏宅大门口,夏睿霖刚踏上前往车库的石子小道,就见自己母亲凌华满面忧色地急匆匆从对面走了过来。
“妈,出了什么事?你的脸色很差。”夏睿霖迎上前,担心地问道。
凌华像是被惊到般,猛地抬起头,见是自己儿子,才又放松下来:“睿霖,是你……”
“你哪里不舒服吗?怎么……”
话还没说完,凌华就飞快打断了他:“你这是准备去哪?”
“我一个朋友被赶走了,现在不知道情况如何,我要赶紧去把他追回来,我实在受够了夏御霆的独裁主义!”提到这件
事,夏睿霖刚刚平息了些的怒火又一次冒了出来。
凌华没出声,朝宅子的方向望了望,又低头思量了一会,这才说道:“我跟你一起去,正好我有些事要跟你说。”
夏睿霖心下立时感到疑惑不安,自己母亲已经很久没有露出这般严肃的表情,到底是什么事,会让她紧张到这个地步?
“好,走吧。”点了点头,夏睿霖与凌华一道往车库走去。
夏宅二楼,夏御霆拿着手机站在窗前,默默看着睿霖母子离去的身影,眸子里呈现出一片清冷肃杀的寒意。
“嗯,我知道了,做好你该做的事。”吩咐完这句话,他挂断电话,随手拉上窗帘,走回了房间中央。
光线瞬时被遮蔽,原本宽敞明亮的空间一下子变得晦暗压抑起来,就像夏御霆此刻的心情,阴霾遍布。
“我说过,我不会允许任何人把你带离我身边,睿霖。”赌咒一般的话语,静静回响在偌大的房间内,气势森然。
楼下,黑色的丰田皇冠以极快的速度从车库内冲出,车尾利落一摆,驶上马路,片刻之间就不见了踪影。
根据陆凛提供的线索,夏睿霖直接开上了去Z市的高速公路,而在这期间,坐在副驾驶座的凌华却一直都没说话,眉头紧
锁着,神色凝重。
“妈,你到底怎么了?从回来开始就怪怪的,明明有话想说又一直不吭声,究竟什么事让你这么伤神?”高速上车很少
,夏睿霖稳住车速,抽空扫了身旁的凌华一眼。
这位年近五十,却风韵犹存的女人转头凝视着自己的儿子,叹了一口气:“今天你哥将公司王董手上的股份全都买了回
来,如今他已是‘夏维建设’的最大股东,也就是董事长了。”
夏睿霖却没觉得这有什么问题,疑惑地问道:“‘夏维建设’本就是我们夏家的产业,现在由哥当董事长,是理所当然
的吧?虽然我最近有点厌烦他的过度保护,但是就经营公司来说,他确实做得相当不错。”
“……睿霖,你就这么信任他?”凌华不甘心地追问道。
夏睿霖听到这个问题感觉有点好笑:“妈,他是我哥啊,他跟您一样,是我在这个世上最后的亲人,我若是不信任他,
那不是连你也要不信任?虽然我们今天是吵得厉害了点,但是那人的个性我很清楚,他绝对不会做出伤害我的事。”
“亲人吗……”凌华重复着这两个字,突然冷哼了一声,“那要是我说……”
然而,该说出的话还没说出口,凌华就听到耳边传来刺耳的金属摩擦声,紧接着,他们所乘坐的车子就整个猛地偏向一
侧,沿着高速公路的护栏急速向前滑去,耀眼的火花闪现在惊慌失措的夏睿霖眼前,顿时令他方寸大乱。
“睿霖——!!!”凄厉的叫喊响在夏睿霖的耳畔,他只觉车身往前重重一抖,巨大的惯性使得他的脑袋狠狠撞向前方
的挡风玻璃,仅是刹那间,他便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看不到了……
一个冗长的,伴随夏睿霖或说是安宁度过此后每一天的黑色梦魇,就此拉开了序幕……
Chapter.22
根本不知自己失去知觉了多长时间,夏睿霖挣扎着醒来时发现周遭已是一片昏暗。
立时惊觉自己目前的处境,他飞快站起身,却是一阵头晕目眩,额头上强烈的疼痛感传来,鼻端也嗅到了一股子腥甜如
同铁锈般的味道。伸手摸上自己的脑袋,痛感加剧,某种粘稠的液体已沾满了他的指尖。
强忍着这份痛楚,他抬眼努力观察四周的情况。狭小潮湿的房间,隐隐有霉味传来,地上只零星散落着一些碎纸屑,一
扇小小的气窗开在离地两三米的地方,灿烂的阳光从窗外照射进来,让这阴冷的屋子有了些许生气。就构造来看,这应
该是某个地方的废弃仓库。
突然,一声骇人的惨叫打断了夏睿霖的思绪,他这才觉察到,在这小小陋室之中,只有他自己,而没有另外一个在他生
命中占有极大分量的人。
顺着声音传出的方向,夏睿霖摸到门边,使劲拧了拧把手,如他所预料的,门已被反锁,根本没有逃出生天的可能。
把耳朵贴到门上,外面的声音更清晰地传了过来,但或许是因为距离太远,夏睿霖只隐约听到好几个人的叫骂声与自己
母亲压抑的呼痛声混杂在一起,剩下的,就全是物体碰撞与摩擦的声响,时而尖锐,时而沉闷,光是听着,就令人感到
毛骨悚然。
夏睿霖的母亲从来都是个极坚强的人,她是夏家当家的第二任妻子。第一任妻子在与当家结婚三年后就因病去世,留下
了夏御霆这一个孩子,而夏家兄弟的父亲也在夏睿霖11岁时因意外撒手人寰,是凌华独自一人抚养两兄弟长大,并一手
撑起了因骤然失去家主而摇摇欲坠的“夏维建设”。
到如今,在公司的整个运营上,能够与夏御霆分庭抗礼的,就只有夏睿霖的母亲凌华。虽然没有直接的血缘关系,但这
两人在商界的打拼方式却有着异曲同工之妙,每一次的决策都判断精准,且下手干净利落,不给对手留下任何翻身的机
会。
然而即便如此,凌华心中也始终有着隐隐的担忧,不为别的,正是为她自己的儿子夏睿霖。按照传统,一个家族应当由
长子继承家业,这本是无可厚非的,而凌华所担心的是,夏御霆对夏睿霖实在太过爱护,爱护到自夏睿霖懂事以来,他
就没有让自己的弟弟过多地接触外界的是是非非,更不舍得让其为家族生意而劳累,无论什么事都替对方打点得妥妥当
当,以至于让夏睿霖养成了只信赖自己的哥哥,唯有在夏御霆和凌华面前才妥帖听话,见了外人就摆出一副高傲任性姿
态的乖僻性格。
夏睿霖是这般无条件的信任夏御霆,将对方视作自己的支柱,却从来没有考虑过有朝一日,若他毫不留情地抽身离开,
自己又该如何过活。因为在夏睿霖的思想里,夏御霆是最不可能自他视野中消失的人,更遑论背叛。
这种依赖,早已超出了兄弟的界限,凌华看在眼里,却无力阻止,因她自夏御霆眼中,也看到了相同的情感,虽然浅淡
,但对这个情绪本身就不太外露的人来说,已是相当难得。
直到现在,凌华看着夏御霆有条不紊地将董事会的大股东一个个踢出局,再不动声色地站上了那高位,她才警醒,这个
冷漠男人所要的,也许比自己所想的要多许多。再加之前几日她所得到的消息,不禁令她更加惧怕,不知接下来还会发
生什么。
而对这一切毫不知情的夏睿霖此时站在房间门口,焦灼地听着门外的响动,却什么也做不了。额头上的血仍在不断滴落
,令他的视线逐渐模糊,晕眩感也越来越强烈,随后,他腿一软,靠着门滑坐到了地上,轻轻喘息着,眼底里的绝望慢
慢涌现了上来。
“哥……你在哪……”
从小到大,夏睿霖都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因为夏御霆总是竭尽全力将他保护得完好。特别是他在读小学的时候,已是
高中生的夏御霆几乎每天都要搭乘公交车从城北赶到城西接自己弟弟放学,而他们家却是住在城东,等于说,夏御霆每
天花比平常多一倍的时间在放学路上,就是为了与自己弟弟一起回家。
小学的放学时间比高中要早许多,夏睿霖也曾抱怨过,不想一个人呆在教室里等夏御霆来接,却被对方断然拒绝,并且
威胁说如果夏睿霖不等他来就走,那么以后就不准再靠近他半步。
那个时候,凌华忙于公司事务,很少有时间顾及家里的两个孩子,陪着夏睿霖一起吃饭,一起学习,一起玩耍的人,就
只有夏御霆而已。如果连这唯一的哥哥都不理自己了……年纪小小的夏睿霖一想到这里,眼泪就立刻不受控制地漫上了
眼眶。于是,他只好接受了哥哥的安排,每天放学都在教室里乖乖等夏御霆来接,不管谁跟他说什么,都不会挪动一下
脚步。
当时的夏睿霖不理解夏御霆的苦心,但是现在,他很清楚,当初自己的哥哥之所以会这样做,是怕他独自回家会不安全
,又或者说,夏御霆只是恨不得每时每刻都陪伴在自己弟弟身边,不想让他离开自己的视线而已。
若说这只是独占欲,其实也不尽然。至少夏睿霖看得出,夏御霆每每在面对他时,表情都会比往常任何时候都柔和一些
,也甚少会对他冷言相向。他很清楚,自己在夏御霆眼里是特别的,虽然那时的他并不能完全理解这种情感究竟是什么
,但却相当喜欢这种感觉,也不想有任何改变。
这回的争吵,是夏睿霖在面对夏御霆时为数不多的一次任性。他知道哥哥是为了他好,但是毕竟他已不是小孩子,不可
能无论什么事都由夏御霆来做决定,为他安排好一切,他也想努力地站到与自己的哥哥同一个高度,帮他分担,为他解
忧,而不是一味地躲藏在他身后,理所当然地享受他所给予的一切。
他不想被人说他是夏家无用的二少,所以他在一点一滴慢慢努力着,试着开拓自己的交际圈子,试着多接触一些形形色
色的人,试着经营自己的事业。然而,这一切才刚开个头,就被夏御霆给打乱了,这样的结果,不仅令夏睿霖大受挫败
,更让他感到不甘,因此,才会情绪激动地与其大吵了一架。
早知道会遇到这种事,夏睿霖绝对不会赌气到什么人也不带就冲出家门,还连带着害了自己的母亲……如今,他唯一的
希望,便是自己的哥哥夏御霆。他知道,如果自己失去联系的时间一长,夏御霆绝对会坐不住,一定会发动全部人手出
来寻找。他信任他的能力,也信任他身后那些朋友的力量,但只求自己的哥哥能快点,再快一点找到他们目前所在的地
方——因为从外面的响动听来,自己的母亲已经被那些人折磨得生不如死了。
会这样对待自己的母亲,那些人应该是夏家的仇家吧?究竟,为了保住这份偌大的产业,自己的母亲和哥哥得罪了多少
人?夏睿霖从来都不清楚,因为他的至亲全都默契地不在他面前透露分毫有关外面的腥风血雨。他就像这个家的珍宝,
时时刻刻被呵护着,关照着,不允许有丝毫闪失。
“哥……你快来啊……我再也不任性了……求求你,快点来,救救我,救救妈……”夏睿霖浑身轻颤着,呓语不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