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了一会,夏御霆看着窗外那些围绕着花丛上下飞舞的白色粉蝶,忽而问道:“一平,你相信这世上有灵魂存在吗?
”
张一平又是一愣,不明白一向理智现实的夏御霆为何会突然问出这样一个不切实际的问题,而且问话的对象还是他这个
以科学严谨为原则的外科医生。
“就医学角度来讲,应该是不会有这样的事物存在吧?古语常说人死如灯灭,身体机能一旦停止运作,一个人的生命也
就随之消失,这是自然准则。”张一平照实回答道。
“人死如灯灭吗……也对,他已经不在了。”夏御霆喃喃说着,将视线从窗前收了回来。
张一平越发觉得今天的夏御霆有哪不对劲,但当着他的面又不好提出来,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夏先生,如果没有别
的事,那我就先去查房了。若您觉得累了,可以去里间的床上休息一下。”
夏御霆微颔首,表示知道。
张一平又看了看他,确定他现在状况正常,这才旋开门走了出去。
其实说起来,张一平与夏家渊源不浅,当初他一个农村孩子,好不容易考上了国内最好的医科大学,却因为家里经济拮
据而负担不起高昂的学费,是夏御霆的父亲通过希望工程的介绍得知情况后,资助了他硕博连读这八年所有的费用,更
在其毕业后让他担任了一段时间夏家的家庭医生,并最终通过夏家的关系让他来到C市最著名的公立医院工作,这才有了
今日的成就。
可以说,张一平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夏家给的,为了还这份恩情,他自然事事都会以夏家为优先,对夏家人的健康更
是上心。
他还记得两年前,夏家二公子夏睿霖刚去世时,夏御霆那糟糕到极点的精神状态,仿佛在自己周身竖起了一层厚厚的坚
冰,不信任任何人,不让任何人接近,简直就像是发狂了的野兽,只要看谁不顺眼,就会想尽办法去折磨,也不管对方
是死是活。
最后,还是张一平趁他睡着时给他注射了镇定剂,秘密将他送到所熟知的权威心理专家那里接受了整整一个月的心理治
疗,才让他的状态有所好转。只是那冷酷暴戾的性子终究还是没办法完全根除,就像是一颗毒瘤,深深扎根在了他的心
底,无人能够化解。
想起那段不堪回首的恐怖日子,张一平有些后怕地甩了甩脑袋,抓好手中的病例,推开了一间病房的门。
再说回夏御霆,就在张一平离去不久,有节奏的敲击声自医生办公室的门上响起,他简单应了一声,门便打开来一条缝
,陆凛那张带着淡笑的桃花脸从门后露了出来。
“夏先生,听说安宁已经醒了?”陆凛在夏御霆面前站定,笑着问道。
“凛,为什么当初让你查安宁的时候,你没告诉我他身边还有这样一个变态存在?”夏御霆将视线落在陆凛脸上,声音
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陆凛立刻无辜地举起双手,委屈地嚷道:“这可真是冤枉,夏先生,我当初也确实想要查安宁当年自杀的原因,可是无
论哪个渠道,都打听不到分毫,好像有谁故意抹去了这件事一样。”
夏御霆默然,半晌,他又问道:“意阑现在在哪?”
“按照您的吩咐,他至今都在自己的住所里休养生息,等候您的差遣。”陆凛见他没再责怪自己办事不力,心情也跟着
轻松了些。
“把他叫来,我要交给他一个任务,”夏御霆说着,转身走往办公室里间的小休息室,“他来之后再叫醒我。”
“是。”陆凛恭恭敬敬地应着,稍稍弯了弯腰,直到夏御霆的身影消失在隔壁房间里,他才直起身子,拿出了手机。
医院走廊上,在警察局处理完所有事情,录完口供的沈裴正急匆匆地快步走着,寻找到安宁所在的VIP病房,他没有丝毫
犹豫,大力拉开门,闯了进去。
正躺在床上发呆的安宁听见这动静,赶紧转过头来,见是熟人,神色立刻恢复了常态。
而沈裴显然没对方那么镇定,见到面色苍白如纸的安宁,还有床头吊着的大瓶点滴,他只觉自己胸中一阵揪痛,无尽的
疼惜与自责翻江倒海般袭了过来,令他呼吸都有些困难。
轻手轻脚走上前,他在安宁病床旁的椅子上坐下,小心翼翼地握住对方略显凉意的手。
“对不起。”开口第一句,便是道歉。
安宁感到有些哭笑不得:“你为什么要跟我道歉?这与你有什么关系?”
沈裴缓缓摇了摇头:“如果不是我在化妆间跟你说那些话,你就不会为了想要清净点而冲出去,也就不会在洗手间碰到
那个变态……”
安宁无语,良久,他才叹息了一声:“或许我会这么快被他逮到这件事确实与你有点关系,但是,就算我今天躲了过去
,已经被他发现了行踪的我难道次次都会这么幸运?这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而已,所以,你没必要太过自责,沈裴。”
“可是,当我眼睁睁看着夏御霆把奄奄一息的你从房间里抱出来的那一刻,我真的……好害怕……要是你就这样不在了
,我真的不知道,以后……我该怎么办……”声音越到后面越小,沈裴埋下头,额头抵住两人握在一起的手,身体轻轻
颤动着。
“……”再一次丢失了言语,面对这样一个将自己放在心上,会为了自己的生死而担忧恐惧的人,即算安宁再怎样不想
与之过多纠缠,也无法在这个时候再一次推开他。
“我从来没有想过,会把一个人的生命看得比自己还重要。我以为我只是单纯地想要保护你不受到伤害,想要看见你的
笑容,但却不知道,你已经……变成了我心中最为不可或缺的存在,安宁,请你留在我身边,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要
留在我身边,不要离开……”哑着嗓子,沈裴一遍又一遍轻声说着,像是哀求,又像是某种祈祷。
手心传来暖暖的温度,就像沈裴一直以来给人的感觉一般,仿若冬日里的阳光,不热烈,不刺目,却能将那一份难能可
贵的暖意深深融进人的心里,让人不忍丢弃。
或许,就是因为这样,才会用那样似是而非的暧昧态度对待他吧?既不想他过多深入自己的生活,却又不愿狠心推开他
,对他做出更加残酷的事。因为在自己阴暗冰冷的心底,多多少少还是渴望着,能够接触到旁人给予自己的温暖,让自
己有力量,能够继续活下去,而不必一直沉浸在对过去的绝望和憎恨之中,丧失了自我……
“为什么……遇见的人会是你……如果,是别人的话……”安宁的眸中流露出浅浅的哀伤,嘴里喃喃说着谁也听不懂的
断续语句,他抬起没被沈裴握住的另一只手,遮住了自己的眼。
病房门外,夏御霆不知何时已到来,却没有打开门,只是静静站立在门外。在他身后,有一名面容瘦削,身形挺拔的男
子垂首而立,似乎在等待他的命令。
“从今天开始,直到这间病房内的人痊愈,你都要时刻好好守着,不准出丝毫差错,听明白了吗?成意阑。”夏御霆沉
声吩咐道。
男子抬起头,右眉梢处一个浅浅的疤痕自额头划到眼角,使那双本就锐利的双眸更添了几分刚毅,他看了夏御霆一眼,
单薄的唇瓣微微动了动。
“是,意阑明白。”坚定的话语,没有丝毫犹疑,仿佛只要是夏御霆的命令,他都会不问缘由地贯彻到底。
这便是陆凛时常挂在嘴边的,夏御霆身边绝无仅有的忠犬——成意阑。
Chapter.12
“小宁,我发现……”提着熬好的鱼汤走进来的沈裴一边转头看着门外,一边犹豫着开口,“不管我什么时候来,你的
病房门口都站着一个人,不言不语的,只要有人进来他就会用眼睛死死盯着,跟他说话他也不答。”
安宁靠在床头,随意翻着手中沈裴带来的杂志,挑了挑眉:“哦?什么样的人?”
“嗯……长相倒是挺普通的,就是这个地方有一道疤,”沈裴在自己的右眼角处比划了一下,“而且看他站姿和身段,
或许在军队服役过。”
安宁听着他的描述,双唇紧抿了一下,显然已经知道来者是何人。
“没见过这样的人。反正对我也没什么妨碍,他爱站就随他站吧,我管不着。”无所谓地耸耸肩,他又将视线转回手中
的杂志上。
沈裴狐疑地瞧了他一眼,见他仍旧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也就不再多想,只要对安宁没有危害,管那么多干什么呢?
将鲜美的鱼汤从保温瓶中盛到白瓷碗里,沈裴把碗递到安宁面前。
“先把书放下吧,该吃饭了。”轻声说着,沈裴自安宁手中把杂志抽了出来,放到一旁的矮柜上。
安宁听话地接过碗,拿起小勺舀了一些送入口中,回味了一下,然后缓缓咽下。
抬起头,他朝沈裴漾开一个满足的笑:“味道不错。”
见到这笑容,沈裴伸手宠溺地揉了揉他头顶的发:“你喜欢就好。知道你怕腥,我特意嘱咐母亲多放了些姜片去味。”
“替我谢谢姨妈,让她费心了。”安宁乖巧地嘱咐道。
沈裴点了点头,眼睛瞥见他手上绑着的厚厚绷带,不禁又流露出关切之情:“今天伤口还有那么痛么?”
安宁喝下一口汤,咂吧了一下嘴,摇了摇头:“还好,没有前几天那么痛了。”
“以后……会留疤吧?”沈裴伸手轻轻抚了抚他臂上的绷带,“你是学跳舞的,要是身上有了疤,那以后……”
“放心吧,我问过医生了,他说所幸凌慊下刀的力度控制得不错,所以以后就算会留下疤痕也可以通过修复手术消除,
只是费用方面……”安宁说到这里,皱起了眉。
由于生活在单亲家庭中,安宁的母亲虽在沿海地区的一家跨国公司里做事,但每年光是负担他在T大的学费与生活费就已
经相当不容易,如今又加上这么一项不算轻松的额外支出,压力多少有些大。
“若实在不行,我回去跟我爸妈商量一下,或许可以……”沈裴建议道。
“不行,”想也没想,安宁便断然拒绝,“我妈那人性格倔强又骄傲,当年与家里人闹得那么僵,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
接受姨父姨妈的帮助的。再说了,我受伤这件事到现在都没跟她提起过,就是不想让她担心。”
对于自己的母亲沈忆萱,安宁本没有多少感情。毕竟就心理上来说,她与他是毫无关系的两个陌生人,但是自他从安宁
的身体里苏醒的那天起,看着安忆萱日夜操劳,即算再苦再累也不抱怨一句,一心只为儿子打算的模样,他实在无法继
续视若无睹。自己的母亲在那样凄惨的境况下离他而去,如今又有这样一位刚强却又不失温柔的母亲出现在自己面前,
安宁不自觉地想要对她好一点,以此作为对自己前世母亲的一种补偿。
“你的治疗费用,我会出。”一把熟悉的低沉冰冷嗓音倏然在门口响起,正在说话的两人不由一起朝声音发出的方向望
去。
自那日从病房离开后,就再未现身过的夏御霆忽然出现,脸上依旧是一片冰霜,不苟言笑。
安宁见他到来,又瞧了瞧他身后站立着的成意阑,笑容变得有些邪恶:“俗话说无功不受禄,夏先生你先前不是说我与
你之间什么都没有,那你为什么要这样关心我?难道又是一时心血来潮?”
夏御霆脸色不变,理所当然地回答道:“那次把你伤得不轻,却没有支付你的医药费,就算在这次的账上吧。”
被他这样一说,安宁的脸色顿时一阵红一阵白,双手也不自觉收紧。照夏御霆话里的意思,他是完全把安宁当做MB在对
待,完事之后就付钱,公平交易。
沈裴显然也听出了夏御霆话里的含义,立刻站起身,语气不善地对他说道:“小宁的事就不劳夏先生费心了,我们自会
想办法解决。”
“解决?你要怎么解决?你和他都只不过是学生,安宁家里的情况是明摆着的,而你家是否会对他伸出援手都是未知数
。他的伤耽误得越久,治疗的难度就越大,难不成你还打算出去打工赚够他修复手术的费用?只怕到时有钱也不管用。
”寥寥数语,就把沈裴堵到无话可说。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夏先生,我不可能无缘无故受您这么大的恩惠。”不比沈裴的热血冲动,安宁显得更为成熟冷
静,心思也缜密许多。
夏御霆从来不做亏本的生意,若没有值得他交换的东西,他断不会毫无缘由地去帮助一个在他眼中看来与MB无异的少年
。就算安宁此刻不提出,他也会在日后以此为借口诸多刁难,既然如此,还不如先发制人,把帐给算清楚。
“……既然如此,那等你痊愈,就到【沉寐】去打工还债。到时差不多是暑假,你有的是时间,”停顿了一下,夏御霆
继续补充道,“由于营业时间是晚上七点到半夜三点,所以你应该不可能赶得及回宿舍,下班后直接去我家。”
“不行!”夏御霆话音刚落,沈裴就厉声反对道。
夏御霆将目光转向他,墨色的眸子里平静无波,似乎完全没有把他放在眼里:“我谈话的对象是安宁,你既不是他的监
护人,也不是他的代言人,有什么资格替他做决定?”
“你……”又一次话语交锋中败下阵来,涉世不深的沈裴根本不是经验老道的夏御霆的对手。
安宁看到这里,不由得叹了口气,按照真实年龄来计算,他比沈裴其实还要大上几岁。当他还是夏睿霖的时候,就从小
被家里人宠着惯着,早已习惯了颐指气使,无法无天,家中上下没有一个人管得住他,而唯一能够让他感到害怕,心甘
情愿接受管教的,也就只有这个成天冷着一张脸的兄长。
但相对的,家里能够让这个冷酷无情的长子偶尔放下那张骇人面具,露出温柔笑容的,也就只有他弟弟夏睿霖而已。
一直就是这种相生相克的关系,既互相恋慕依赖,又互相暗中较劲,这于夏家兄弟而言,是世界上最有意思的游戏,但
谁也没想到,这场游戏,终究造就了最为残酷绝望的现实……
“好啊,反正我也不喜欢欠别人人情。你负责请最好的医生,用最好的药和设备,治好我身上的伤,等到我痊愈,就去
【沉寐】和你家玩上两个月。”没有过多考虑,安宁直接笑着答应下来。
“安宁!”沈裴闻言,诧异地转过头,不敢置信。
“你就放心吧,夏先生既然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把我从鬼门关拽回来,自然不会让我再去那里走一趟,只要我能够活着,
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安宁轻巧地说道,还不忘朝夏御霆眨了眨眼。
“……”沈裴皱眉,想要再说些什么,却不好当着其他人的面直接开口。
夏御霆接收到安宁投过来的视线,不着痕迹地弯了弯嘴角,眼底微光轻动,转瞬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