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剧烈运动完,不要喝水。”
我想怒吼一句,我知道,只是润润喉咙而已。但是话到嘴边却说不出来。我张着嘴失声的样子大概十分滑稽可笑,反正
我看那姓林的表情似乎比平时都要生动许多。
“站起来走走。”
那家伙竟然伸手一下子把我拽了起来,我摇晃了半天才站稳脚步。
“慢慢走到那里,”他指着不远处的一棵老树,“然后就可以喝点儿水了。”
他几乎是用架着的,把我的手臂绕到他的脖子后,一手拿着水壶,一手搀着我往对面走去。
“……你,”我面对这种情况,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你不记得我了?”
我嘶哑着喉咙,像个白痴似的发问。
“嗯,记得。”林棋淡淡的回答。
“我可是追着打过你的家伙!”
姓林的小声哼了一下,听起来像是在笑:“你说反了吧,明明是被我打过的家伙。”
……
事实还真是这样,但这让我更加高兴不起来。
被打的回忆不那么愉快,跑步输了的回忆也不那么光彩,在这土包子面前我就没能扬眉吐气过,这实在是不堪。
我的脸愈发痛苦扭曲起来,可林棋已靠得我太近,我甚至不敢随便扭头,生怕碰到他的脸颊。他发梢上残留的洗发水的
香味却偏偏肆无忌惮地传了过来,我觉得自己简直就要完蛋。
第 4 章
选拔赛的结果出来,让我大吃一惊。
小张老师把我叫到办公室,说我跑了第十名,问我愿不愿意去参加市里比赛。她支支吾吾地,一脸的为难和期待。
原来这次选拔的入围名额男生组一共十人,再加上两名替补,以应付突发情况,我恰恰就排到了队尾最后一名。
一边听班主任解释情况,我心里一边暗骂那帮孙子,跑步的时候没一个用心的,全都装装样子应付差使,只我一个傻了
吧唧地跟着那姓林的背后撒丫子一路狂奔,竟然还落了个名次。
小张老师咳嗽了半天,才重新唤回我的注意。
“伍夏,你能去么?”
我摇摇头:“张老师,我没时间训练。”
班主任将长发挽了挽,别到耳后:“我知道快要期末了,大家都很辛苦……不过学校不会组织训练,就是会开个动员会
,讲一下跑步的技巧和安全事项,你放心,不会耽误你们很长时间的。你看,这样行吗?”
她讲话和气,又没老师架子,认真地征询我的意见,我反倒没了脾气。
我这个人吃软不吃硬,就怕别人给我脸,你给我脸,我就不得不给你面子。
我只好点头说行。
反正这成绩也只是吊车尾,没人指望我去拿名次。平时周末不是打游戏就是睡觉,偶尔运动一下也不坏。
我就这么稀里糊涂地上了贼船。结果动员会的时候发现十个人有八个是校队的,其余两个不用问……是我跟林棋。我心
说这不没事找事么,既然最后胜出的都是校队的人,当初搞那么个选拔赛有个鸟用。可我的意见更不顶个鸟用。
动员会气氛还算热烈,校队几个爷们摩拳擦掌地表示要为校争光。体育老师还算淡定,告诫大家不能硬拼,参与第一比
赛第二,关键是不要受伤。我脑子里忽然就想起前段时间的新闻,说是某市马拉松大赛,有大学生猝死什么的,心里不
禁暗叹,幸亏选拔的是三千米,要真搞马拉松,我说不定在选拔赛里就嗝屁了。
动员完了之后,老师又点解了一些跑步技巧,我知道这大概就是说给我跟林棋听的,这屋里就我俩是门外汉。
偷眼瞅瞅那姓林的,脸上波澜不惊,根本看不出在想什么,我虽然不是老师,也知道当老师的最不喜欢这种听课的家伙
,讲半天也得不到反馈,他眼里就跟没你一样。
可我观察了一会儿却发现,这老师不但没有生气,相反对扑克脸青睐有加。他细致地讲解了需要准备和注意的事项,丝
毫没有任何不耐心的表现。
下午放学回家,我跟阿贵闲扯淡,说起这事。阿贵竟然还挺高兴。
他拍着我肩膀说,你多参加点儿活动,让老师对你留个好印象,是没错的。
我耸了耸肩,还真就没想这么多。我就想混个高中毕业拉倒,他们对我是否有好印象,毛个用没有。
我看阿贵又要把话往改造我重新做人上拉,赶紧另起了话题,我问:“你们班是不是就林棋参赛?”
阿贵想了想:“好像是两个,另一个是校队的。”
“看不出他对这种事还挺积极,我看他是那种三棍子打不出个闷屁的人,得一向远离人群呢。”
阿贵说:“估计林棋是想赢奖品奖金回去吧,他家里很困难。”
我心里又是一愣。
看那姓林的平时穿戴又旧又土,就知道他经济条件不好,可没想到对于这么点儿微薄的奖品、奖金也会上心。这得穷到
什么份上?我低着头没再说话,用脚踢着路边的石子往前走。那小小的石头,在新铺好不久的人行道上一路笨拙地滚向
前方,正停在一双灰白布鞋的后头。
我惊讶地把视线拉高,可不正是林棋。
我故作轻松地走快了几步,扬手打了个招呼:“哟。”
姓林的侧头看看我,倒是很给面子的点了点头。
“明天加油。”我这纯属都是没话找话了,以前没跟这种人打过交道,深感交流困难。
林棋又点了点头。
“……”
“那个……”我沉默了几秒钟,盯着他那破布鞋终于说了话,“你明天还穿这个去跑步?”
林棋低着头说:“是。”
我看那布鞋旧得已经是个极限,前头被他脚趾顶得都快透了明。再加上这又是大冬天,穿这玩意跑步真得能行?
我说:“你就不能换双?这种鞋跑着都硌脚,明天可不是在操场塑胶跑道上绕圈。大马路上跑三千米你这鞋不废了才怪
。”
林棋没理我,只看着前面走路。
自己这一番好意不被人待见,我心里很是不爽,还要再说话,却被阿贵一把拉住拽了回来。
我回头问:“干啥?”
阿贵小声说:“你这不是闲的蛋疼么,没事戳人家痛处。”
我说哪有啊,我好心好意地。
阿贵说:“他这一学期了都是这一身,本来就没有可换的。你说这个干吗。”
我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其实我心里大概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但不知道为什么嘴一张就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看看林棋这时候早就走出去老远,那
背影挺得直直的,一点儿也看不出是受过打击或者伤害。
反正这家伙根本就不会在意别人的眼光吧。
我抱着胳膊望着天,莫名地心生羡慕。
第二天上午,天公作美,晴天微风,太阳晒在身上暖洋洋的。
我特地换了身运动衣,结果到了赛场一看,人家大哥们都专业的不得了,穿得是背心短裤,腿毛在小风中徐徐飘动。
好在有个比我更不专业的站在身旁,看他气定神闲的,我都忍不住挺直了腰板。
离开始还有二十分钟,我示意林棋到旁边说话。
他虽沉默却还挺配合,同我走到树根底下,我这才从包里掏出个盒子:“试试。”
林棋眨巴着眼睛看我,没伸手去接。我只好耐着性子把盒子打开,从里面掏出一双鞋来。
“我看你鞋号跟我差不多,这个应该能穿得下。”
林棋的表情依旧是没有变化,眼神里却带出来拒绝。
我挠着头皮有点儿不知所措,不知道怎么解释才能让他收下这看上去多余的好意。
“这双我穿着大半号,不跟脚。”我边说边觉得不自在,“借你的……比赛后还我就行。”
我看他眼神晃了晃,知道可能有戏,接着忽悠:“你不是也想赢吗?打怪没装备,能行么?”
林棋的眼神有点迷茫,我怕他听不懂,试着说点有学问的话。
我说:“君子善假……假……”
善你妹,刚学没多久的课文,到嘴边却想不起来。
我正干着急,林棋却笑了笑,终于伸手把鞋接了过去:“君子善假于物。谢谢你。”
他笑得很淡,我心里却像被猫挠了一下似的痒痒。
他坐在路边穿鞋,脱下布鞋,那棉袜子上打着几个补丁,我看着又觉得心里不落忍,恨不得跑去路边商店里,连袜子一
道给他买回来。
我暗想,这回可坏了。
我一世英名,怕不是要栽在这死面瘫的手里。
接下来的比赛,我不再犯傻,随便跑了一会儿,就弃权出场。打了个车从别的路上绕到终点处,找了个人少的地方蹲着
等。
没太久的功夫,那前面几名几乎是并肩跑了过来,我瞪眼瞅着,林棋夹在中间,大概是第四五名的样子。我捏着把汗,
忍不住站起身,扶着栏杆往场中看去。
快到终点的时候,几个人都加了劲,速度全都爆发出来。林棋更是没得说,瞬间超过前面几个,第二个冲过了终点。
我拍着围栏哈哈傻笑,群众侧目围观,看我身上还挂着号码牌,估计以为我是比赛失利受了什么刺激,纷纷投来怜悯的
目光。
我看几个老师高兴得手舞足蹈,围着林棋欢呼在一处,估计也不会在意我这半截弃权的劣迹,也就厚着脸皮加入了欢庆
的队伍。
带队老师说:“很好很好,咱们学校男子组有人拿了第二、第六,女子组有人拿了第三、第四。成绩很不错。”
回头看向林棋,他竟然也冲着我笑。
我心里顿时一阵扑腾,连老师后面说些什么也全听不清楚。脑子乱七八糟的,怎么也不听使唤。眼神忍不住就在他身上
打转,连那身破校服,也看着顺眼起来。
后来发生了什么,我几乎都没了印象,昏头胀脑地只是跟着他们身后转。
中午返校,老师给订了盒饭,我就跟着吃,什么味道完全搞不清楚。我就记得自己跟林棋并排坐在一块,低头各吃各的
。偶尔偷偷看一眼林棋,发现他把青椒都挑到了一边,害得我总有冲动去把那青椒统统夹到自己碗里。
吃过饭就是马不停蹄地发放奖金和纪念品。
林棋走到讲台上抱着一堆纪念品,面无表情地冲着老师鞠躬致谢,我在台下笑得腮帮子疼。
等散了会,我偷偷凑过去问:“发了你多少钱?”
林棋低头说:“三百。”
我死皮赖脸地凑过去:“哥们,请客吧。”
林棋抬起头,看了我一眼,迟疑地想了一下,最后竟然点了点头。
“……”我就逗逗他,没想到他真肯答应。
“跟你闹着玩呢,哪儿能让你请。”与其请我吃饭,他倒不如给自己买两身衣服换换。
林棋却说:“你帮了我的忙,是该请你。你想……去哪儿?”
我真是服他,这人一定是实在到缺心眼了。
我只能说:“一看你就不懂了。你拿了奖,该我请你才对。这叫蹭面子,知道吗?”
我这嘴里一向跑火车跑惯了,胡说八道起来一点儿也不费力,林棋被我忽悠了一通,还是有点儿将信将疑。
我只好拍着胸脯说,走,今天得庆祝庆祝,哥哥带你玩去。
林棋想了想:“晚上行吗?我得回家给奶奶做饭。”
我说那怎么不行,你说几点就几点。
我把手机号抄在他手上,林棋愣了会儿才说:“我没手机。”
“那我去你家门口等你。”我话刚出口就有点儿后悔,怎么就觉得自己像个猴急的流氓,逮着个跟花姑娘约会的机会就
死咬着不放呢?
林棋倒是没想太多,一口答应了下来。
第 5 章
我跟林棋约了六点见面,可不到五点半,就已经蹲在了他家门口。
我叼着根烟,寻摸着是就在门口等呢,还是敲门进去。说实话,我有点儿好奇林棋的家庭,可毕竟跟他不熟,不好意思
多问。
就这么蹲着脚都快麻了,烟灰冒了半截也忘记弹掉,那破旧的防盗铁门忽然一响,林棋手里拎着袋子走了出来。
他见我也是一愣:“怎么这么早?”
我有点高兴又有些尴尬,拍拍裤子站了起来:“路不熟嘛,早出来了一会儿。”开始还以为他跟我心有灵犀,在屋里就
听见我内心的呼唤,谁知道人家是出来倒垃圾的。林棋拿着垃圾袋,走到胡同口,把袋子丢进绿色的铁皮箱里,才又走
了回来。
“吃饭了吗?要不要进来一起吃?”“嗯……没有。”其实我来之前已经在路边摊上买了套鸡蛋灌饼,但这丝毫不能影
响我进去再吃两碗饭。
林棋笑了笑推门,在前面给我引路。我这才察觉,他竟然是穿着便装,白色T恤加牛仔裤。我心里正一动,就看他伸手从
架子上摘下围裙系到腰间,那腰线好看得不得了,我几乎能想象得出这衣服底下包裹住的轮廓,一时间失了声,就这么
跟着他一路走进了厨房。
林棋回头看我:“跟我进来干吗?你要帮我做饭?”
我讪笑着:“我又不认识你家里人,只能跟着你呗。”
林棋想了想,转身出来,穿过窄小却干净整齐的院子把我领进屋里。我原本以为他家里会像电视里演的那样,家徒四壁
,破败不堪。可没想到进去一看,家具虽然旧了点儿,但古朴得还蛮有韵味,屋子里收拾得很利索,门口正对着的桌上
,放着一个老式的座钟,钟摆有节奏的摇着,把气氛衬得更加的沉静。
那桌边放着把摇椅,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太太围着毛毯正在闭目养神,连我们进来都没有发现。
林棋走过去,俯下身,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那老妇人才睁开眼。
“你的小伙伴?”老太太吐字还挺清晰,声音也很是悦耳慈祥。
林棋转回头看着我,我赶紧蹿了过去:“奶奶好。”
老太太笑了:“玩吧,就跟在自己家一样。”
我连声说好,然后就搬了把椅子坐在了她的身边,转身对林棋说:“去去,做饭去。我陪奶奶说话。”
林棋点点头,转身回去,不过没多久又回了屋,手里端着盘子碗筷。
刚出锅的两盘菜,飘着香气刺激着我的肠胃。我忙不迭地帮他收拾了桌子,又扶着老太太坐在了桌前。
“你们多吃。”老太太牙口不好,只吃了特别准备的小笼包,喝了碗粥。
我也不客气,扒拉着米饭就往里塞。
自从爸妈离婚后我就没吃过几顿正经的家常饭,这次误打误撞赶上了这么一顿,不多吃点儿都对不起自己的胃。
我一脸陶醉地把饭菜都吃得干干净净,连菜汤都不放过,悉数倒进了自己的碗里拌了饭。林棋大概有点儿惊讶,不过也
没好意思说我,默默吃完了饭,然后等着我把最后一粒米也干掉才起身收拾碗筷。
我嬉皮笑脸地跟着他进了厨房,说:“我来刷碗。这点儿活我还是会干的。”
林棋把空碗堆在了一处,转头说了句:“我晚上回来再收拾。一会儿不是要出门吗?”
我这才想起来,原来今天预定的节目是要出去瞎逛,禁不住有点儿懊悔。我宁愿跟他就这么站在厨房刷碗洗筷子,然后
坐在一起看电视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