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离伊甸园9 、10——江上冴子

作者:江上冴子  录入:12-13

白金十字架的重量让他幼小的肩膀感到沉重,可是一想到这是『护身符』,慎次反而因为那种重量而感到安心。
「适合吗?」
慎次看着车上的后视镜问百合惠。
「嗯,慎次的皮肤很白,好漂亮哟!」
百合惠说着,温柔地抚摸着慎次的头发。
「谢谢您,妈妈,我会好好保存的。」
慎次把头靠在百合惠的肩膀上。
倏地漾起一抹甜甜的味道。那是洗发精和化妆品及香水混杂在一起的温柔味道。
「慎次……已经十岁了吧?」
百合惠自言自语似地说道,一次又一次紧紧地握住放在她膝盖上的慎次的手。
「是啊!」
慎次享受着母亲身上的味道,一边出神地闭上眼睛,身体随着车子跳动。
他把脸颊靠上甜美温柔的母亲。
所谓的幸福就是这种时候吧?慎次茫然地想着。
——到常去的教会做完礼拜,接着便是信徒的午餐会兼恳谈会,这是百合惠唯一的社交场所。平常意见很多的谦多郎没

办法拒绝教会,所以准许百合惠参加这种聚会。
平常谦多郎总是以『手会变粗』为由而不准百合惠下厨,但是她却带着自己做的烤饼参加教会的恳谈会。
慎次很喜欢他唯一有机会吃到母亲亲手做的料理的星期日恳谈会。
慎次正在吃母亲做的点心时,一个声音响起。
「慎次,妈妈呢?」
信徒高木周温柔的声音问他。年届中年的高木没有孩子,倘把慎次当亲生的孩子一样疼爱。「她说去上洗手间……我记

得她是这么说的。」
慎次一边回答,一边看着墙上的钟。已经过了三十分钟了。也未免太久了。
「大概不是到洗手间去吧?会跑到哪里去呢?我正想找她谈谈下次的活动内容呢!」
高木露出可爱的酒窝笑着说。
「啊,那我去找她。」
慎次用湿纸巾擦着手站了起来。
「谢谢你了,慎次。」
慎次听着高木在背后响起的声音,跑到洗手间去。
「妈妈,您还在里面吗?」
慎次站在女厕所门口大叫。
没有回音。
他仗着自己还是个孩子便走了进去,里面空无一人。
他来到会场,找遍了教堂里面,可是就是没看到百合惠的身影。
——不会吧?
慎次心头一阵骚动,跑到玄关去。他往鞋箱里一看,没有百合惠的高跟鞋。
——回去了吗?丢下我一个人?
慎次从鞋箱里拿出自己的鞋子,快速地穿上。
他穿过门,跑到停车场。司机还没有来。可能到附近去买东西了吧?可是这一带是高台的住宅街,附近并没有商店。穿

高跟鞋的百合惠不可能走上坡道,一个人去买东西的。
——跑到哪里去了?
慎次陷入半恐慌状态,他环视着四周。
「——妈妈!您在哪里!?」
慎次的声音在四周回响。
晴朗的六月。星期日下午的住宅街上静得怕人,没有人回答。
白色的花落在呆站在原地的慎次面前。那是神似百合惠的白色花瓣。慎次隐隐约约想起那种花的名字……
——是沙罗花……。
早熟的慎次从上小学起就一遍又一遍地看着『平家物语』的画册。为小孩子所画出来的悲伤故事让慎次有一种共鸣,他

百看不厌。
那真是一本「美丽的画册」,色彩鲜丽的钱界武士们最后都悲怆而亡。书的开头画着象征盛者必衰的沙罗双树。
慎次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被描绘毁灭命运的故事所吸引。只是他从「骄者必败」的古文当中确认了嘲讽人的命运法则


不管什么样的幸福都不会长久的。
对慎次而言,『平家物语』的画册上所描绘的色彩鲜丽的画面,和潜藏着悲伤的白色沙罗花,或许只是一种虚幻的幸福

象征。
在初夏的太阳照射下,花以刺眼的白皙深深烙印在慎次的脑海里。
在圣女学院时代不但被举为校花,更被视为市内第一美女的百合惠,凭着她那耀眼的美貌而被大她十五岁的谦多郎看上

,高中毕业的同时就嫁进了秋山家。
四周的亲友都极力反对这门太早的婚姻,可是对于父亲早逝,一直因为过度干涉她的母亲而苦恼不已百合惠而言,来自

县里有力企业的公子哥儿的求婚,是她逃离那个家的最好快捷方式。
她在结婚第一年就怀孕了,可是六个月时被院子里的阶梯绊倒而导致流产。肚子里的孩子是原本要继承家业的男孩子,

因此谦多郎和百合惠的悲痛自是非比寻常。第三年好不容易生下慎次时,他们欣喜若狂。
遗传了百合惠的美貌和谦多郎智能的慎次,对秋山家还有百合惠而言,就像是稀世珍宝一般。
慎次听外婆说,慎次的出生使得百合惠变得沉稳,前后判若两人。
也有人不怀好意地窃窃私语,说慎次的存在是百合惠逃避善嫉的谦多郎过度干涉的方法。
谦多郎天性多疑善嫉,对生下慎次、年过三十岁却依然保有结婚时少女模样的百合惠,有着倍于常人的敏感。
当百合惠外出购物或上美容院、健身房时,他会为百合惠安排专属的女司机;百合惠学习技艺也是把女教师请到家里来

。即使在家里,连他的心腹秘书和公司职员也不得从客厅进入后面的房间。
有客人来访时,他会让百合惠出面打招呼,炫耀妻子的美色,但是随即就令她退下。对迷恋百合惠的谦多郎而言,除了

他自己之外,所有的男人似乎都是他的敌人。
谦多郎的父亲早逝。慎坎的祖母良子一个女人家一手接下了丈夫留下来的柏青哥连锁店,将谦多郎和妹妹清子扶养成人


高中毕业之后立刻进入秋山兴产工作的谦多郎,表现出狂热的工作态度,分店也一家接着一家开。
就这样,秋山兴产平安地度过泡沫经济时代,成立了跨越附近几个县市的最大规模柏青哥连锁企业。
秋山兴产是县里最有力的企业,但是谦多郎过人的经营手腕和严苛的交易态度却也招来各界的反感。
由于人们对柏青哥连锁店这种业种的偏见和丰厚资产的嫉妒心,以及百合惠的怕生,他们几乎不和附近的邻居有任何来

往。
慎次在小学里常被揶揄为『暴发户的儿子』,上课时也有人会大叫『喂,柏青哥』,而向他丢掷弹珠。
慎次念公立小学时,或许是承龚自母亲的优雅美貌和剪裁合宜的服装显得太突出的缘故吧?男孩子们总是嘲笑慎次『不

男不女』,常常被排拒在群体之外。
当惯次被同学欺负哭着回家时,百合惠总会用她香喷喷的手臂温柔地抱住他,那是最让慎次感到幸福的一刻。
只要一想到,就算被欺负,我还有最漂亮、最温柔的妈妈,慎次就有勇气承受卑鄙的同学们的嘲笑或戏弄。
家事完全由几个佣人负责,甚至不被允许参加社交活动的百合惠就像笼中鸟一般,保有少女时的容貌和模样,在谦多郎

为她购买的拥有历史价值的西式住宅中静静地过日子。
身为县里最大资产家秋山兴产之妻的百合惠,拥有任何女人都遥不可及的豪奢生活。在任何人眼中,百合惠都像是个幸

福的妻子。
在慎次眼中,支配着百合惠一切的谦多郎是个仆人,而被世人视为可怜妻子的百合惠,因为对这世上的一切都显得漠不

关心,因此看起来就像君临天下的女王一般。
可是,畏畏缩缩没有什么朋友的慎次,却没发现自己的父母和别人家不太一样。
他觉得这种关系是理所当然的夫妻关系,可是,他出于本能地感到不安,为什么妈妈总是一副很寂寞的样子?可是年幼

的慎次又不能问母亲这种事。
他有一种危机意识,他怕一旦问出口的话,像小鸟一样可怜而美丽的母亲就会远走高飞,去追寻自己的自由。
是谦多郎的善嫉变成了一种仇恨吗?
或者百合惠原本就是个像鸟一样的女人呢?
百合惠就像一只候鸟般,从秋山家飞走了。
谦多郎花了大笔钱财,用尽各种方法,多方寻找失踪的百合惠,可是始终没找到。
嫉妒和依赖百合惠到了有点疯狂地步的谦多郎,执迷地认为百合惠不可能背叛他,一再扬言『她在某个地方发生了意外

』。他从遥远的东京的某家当铺里找到了百合惠出售的珍珠项链、耳环,还有法国制的皮包,但是谦多郎深信那是被偷

走的。
谦多郎是个比任何人都严苛而能干的生意人,甚至被揶揄为工作狂、泠血动物,可是他似乎无法冷静地接受最爱的百合

惠失踪的事实。
要不是他一再告诉自己,百合惠不是背叛他,而是『死了』的话,谦多郎根本没办法保住自己的理性。
「妈妈发生意外死了。」
谦多郎带着憔悴的表情对慎次说。
「意外……?」
慎次狐疑地问父亲。
大人们小心翼翼地不让事实传进孩子耳里,可是,在这个小小的地方,资产家的美丽妻子失踪已经成为人尽皆知的流言

了。在同伴的口耳相传当中,慎次听到了在百合惠失踪的同时,也有一个大学生消失无踪的消息。
慎次想起在教会的恳谈会中,那个不多话,静静地站在一旁的大学生的脸孔。
那个人散发出聪明的气息,但是长相和体格都没有特别过人之处。戴着银边眼镜的脸孔总是带着泫然饮泣的悲哀。
慎次觉得,不算是美男子,但是体型适中、散发出精悍气息的谦多郎,远比那个大学生要有男人的魅力。
「可是,先生那么会吃醋,做太太的一定感到吃不消吧?」
教会的教友春山用非常同情的口吻这样说。
她因为丈夫花名在外而苦恼无比,因此才会到教会来,但是对因为美貌而倍受丈夫溺爱的百合惠,似乎隐隐有一种女性

本能的对抗心态。
为了使不被爱的自己正常化,她一边为受到太过溺爱的女人辩护,一边间接地指责男人。
春山那种无法率直表达忌妒和指责的态度,让幼小的慎次觉得那是女人丑陋的象征。
她只是每个星期上教堂,一边听圣经,一边拿宣扬『有人打你的右脸,就把左脸也给他打』的圣经,来为无法离开花心

的丈夫独自存活的自己辩护。
年幼的慎次知道并不是所有的信徒都是这样的,但是他无法忍受大人的骯脏和狡诈。
谦多郎告诉慎次『妈妈死了』,也撤消了向警方提出协寻失踪人口的申请。
谦多郎扬言,百合惠死了,必须举行葬礼,双方的亲戚都慌了手脚,极力阻止他。
大家以法律规定:失踪者七年杳无生口讯方可视为死亡的理由,劝谦多郎七年后再举行葬礼,谦多郎也勉强答应了。
母亲失踪所造成的心灵冲击让慎次在床上整整躺了一个月。他持绩发烧、咳嗽。原因并不是感冒,因此药物无效。他完

全没有食欲,慵懒得下不了床。
主治医生表示,精神上的压力造成慎次轻微的自律神经失调,还不至于要住院。躺在床上的慎次一直紧紧握着分离之日

母亲送给他的十字架坠饰。
『十字架可以当成护身符,你要随时带在身上。』
慎次反刍着母亲温柔的话语,告诉自己,那一天的事情应该只是一场梦。
——妈妈在我生日那一天发生意外死了。
慎次在床上一次又一次地这样告诉自己。
慎次在梦境和现实的狭缝中游移,强烈的愿望变成一种记忆,深刻在脑海里。
虽然表现形式不同,但是骨子里个性一致的父子,将美丽的百合惠失踪一事当成意外来记亿,企图让自己保持正常理智


部属和下人,以及所有的亲戚,都不想去破坏谦多郎和慎次扭曲的记忆。大家都知道,百合惠失踪是有理由的。但是,

大家更清楚,不管那种爱再怎么以自我为中心,谦多郎都是真心爱百合惠的。
除了一句命运,没有人能给他们任何说明。
可是,命运这个字眼却不能拯救这对不幸的父子。
与其因为失去所造成的混乱、不安和悲伤,而失去理智,不如自欺欺人来得好,于是这对不幸的父子选择了以这种形式

继续过他们的生活。
谦多郎和慎次身旁没有人知道扭曲现实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不,就是因为大家内心深处都明白,因此更不敢随便去碰

触。
大家都害怕正视难以接受的现实,会唤起沉眠于这对父子心中的绝望。
或许是每个人出于本能地了解到,完全依赖百合惠而存在的这对可怜父子,所剩下的只有疯狂或死亡。
一个月后复学的慎次被大家视为怪物。
秋山家发生的事件和造成的混乱已经传遍了大街小巷,小孩子们都本能地察觉到,如果对慎次冷言冷语或语带嘲讽,不

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慎次装作没有注意到四周人的变化。
——只不过是妈妈死了,需要你们来同情吗?
慎次这样告诉自己,表现很更为孤傲。
一些早熟的女孩子被慎次的美貌所吸引,不乏有人在尊重慎次的同时,主动甫来表示慰问之意,慎次总是冷漠以对。他

觉得认真对待女人是一件很愚蠢的事情。
——扬起眼睛窥探着我的脸色的女人绝对不能信任!
慎次极度轻视那些频频对自己传送热情秋波的女孩子。
然而,慎次的想法却错了。
他那像童话中的王子般优雅的美貌、冷漠的态度、不和狐朋狗友结党的孤高态度,最重要的是,他那失去母亲所造成的

不幸阴影、和以前没什么两样(表面上看起来)的态度,似乎更加挑动了爱做梦的女孩子们的热情。
做完值日生工作的慎衣来到空无一人的玄关时。
「——哟,秋山。」
靠在玄关门上的山本用无惧的声音呼唤他。
山本的个子是全学年最高的,手脚壮硕,已经散发出青年人的气息。
虽然才四年级,却因为高大的体格和绝佳的运动神经,而使得山本成为当地剑道社团的常客,他一直视孤独一匹狼的慎

次为敌。
「什么事?」
慎次虚张声势地说。
就生理上而言,便次非常厌恶仗着人高马大、强行支配别人的山本,所散发出来的野蛮气息。
「你的母亲跟男人私奔了,你为什么还能若无其事地到学校来?」
山本不怀好意地说。
「——!」
慎次的眉间窜起一股怒气,但是他知道此时翻脸必输无疑。
——我怎么能输给这种笨蛋!
慎次以他引以为傲的扑克脸看着山本。
当他露出这种尊大的表情时,使得他看起来更加清纯聪明,更形刺激着一向不受女孩子欢迎的山本的自卑感。
「你那张脸孔让我看了就生气。」
性急的山本一把抓住慎次的胸口。
「你还不放手吗?」
慎次以比平时更冷静的语气说。
「你说什么?」
山本粗着鼻息吼道。
「你这种骯脏的人别碰我。」
慎次漂亮的脸上浮起厌恶的色彩对山本说道。
他知道,对一向对慎次的容貌有着自卑意识的山本,表现出厌恶感,是对山本最大的侮辱。
「你说我骯脏!?」
山本涨红了脸大吼。
他的手在颤抖。可能是被说中了要害,极端的愤怒和屈辱让他一时说不出来话吧?慎次磨亮自己的理性,静静地说道:
「真是对不起了,不小心说出真话来了。」
慎次带着优雅的笑容说,山本一巴掌打上慎次那白皙的脸颊。
「少自以为了不起!」
山本大吼。
这时躲在山本背后那些小个子的喽啰们都好象找到猎物的猫一样,眼里闪着精光,七嘴八舌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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