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臣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听说是手下发现他倒在玄关处。
之后就因发高烧病倒了。医生表示"因为穿著单薄的衣服外出,所以感冒丁。只要休息个两三大就没事了"
但是,也不知道是不足累了,他的高烧持续了两个星期之久,一直无法上学。
胜臣在休息期间一直做着梦。他不记得内容了,却老是猛出汗,觉得越睡越累。
白天,他发现刺眼的阳光隔着纸门射进来,视线一动,就看到院子。可是,每次看到那像梅花的白花时,他就反射似地
全身僵硬。
然而,随着时间流逝,他开始怀疑,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只是一场梦。
长时间的休息终于使胜臣的身体慢慢地恢复了。
不只是因为他的身体原本就因学剑道而练得很强健,还有胜臣那求生的本能,使得他让自己刻意地去遗忘那些不快的事
情。
退烧之后,胜臣开始去上学,但是应该没什么改变的学校生活,却让他觉得遥不可及。
与其说没有活着的真实感,不如说是他的感情和现实之间有一道鸿沟。思绪上有些部分彷佛被阻断了一样,感情没办法
顺利地作动。
--好没精神啊!胜臣拖着充满倦怠感的身体回到家。
他自己在院子里挥剑。他发现,身体温热之后,笼罩在身上的沉重感似乎减轻不少。
"少爷,要我陪你吗?"
自觉在剑道上有两下子的下属要求做胜臣的对手,可是胜臣拒绝了。他也不能再去剑道社团了。在这种状况下,如果握
着竹刀与人对峙,自己很可能会被潜藏在心中的激情所支配,做出不可收拾的事情来,他感到害怕。
胜臣一边在风中挥舞着竹刀,一边等待自己的脑袋变成空白的那一瞬间到来。
当空挥让他觉得意犹未尽时,就去跑步。
就这样,胜臣在没有借助任何人力量的情况下,慢慢地找回了日常的感觉。
胜臣是在事件发生后三个月左右,才听到有人提起那天晚上加寿子的事。
"社长跟夫人前几天正式离婚了。"
恭司的部下春村非常谨慎地对胜臣说。
"啊?"
胜臣惊讶地看着春村。
从那天晚上之后,他没有问过加寿子的事,而四周的人也担心会对年幼的胜臣造成不良影响,都尽可能地避免去谈这件
事。
"发......发生了什么事?"
胜臣无助地问道。
"夫人她......和别人结婚了。"
胜臣一听,受到强烈的冲击。
"别......别人?跟谁!?"
胜臣的声音不由得变粗了。
胜臣觉得,爱恭司爱得几乎想杀他的加寿子不可能会和恭司分手,跟其它的男人结婚。
"听说......是她的律师。他们好象是从小就认识的。"
胜臣难以置信地听着眷村解释。
听说那天晚上加寿子带着短刀,单枪匹马闯到恭司的爱人家里,但是恭司刚好跟爱人外出,结果她被刚好在场的身强体
壮的手下们给制住,最后事情在谁也没有受伤的情况下收场了。
陷入错乱状态的加寿子,被悄悄地送进加藤组相关企业开设的医院里。
据医生诊断,加寿子只是自律神经失调和轻度的精神衰弱,不需要住院;但是,恭同为防万一,让她住了院,还派人监
视。
加寿子几乎是被软禁了,一个人哪里也不能去。恭司和其它干部似乎都认为,加寿子蓄意取经济流氓领袖加藤组头头的
生命理该受到这样的处置,但加寿子被自己最挚爱的丈夫视同刺客对待,心中的冲击比什么都强烈。
"如果妳答应跟我离婚,我可以让让妳回老家去。"
加寿子面对恭司的律师以近乎要胁的方式强迫离婚,她终于答应,然后逃回老家去了。
回到栀木A市的加寿子接受精神科的治疗和咨询,同时透过她的律师办理离婚手续。
"--我累了。"
听说这是加寿子答应离婚的理由。
负责为加寿子办理离婚手续的律师,是诚老朋友的儿子山元。他和加寿子从小就熟识,一直对从小就被捧得半天高的加
寿子情有独钟。
他在私立大学毕业之后五年通过了司法考试,为伸张社会正义而辩护,专心工作而一直单身的山元和恭司完全相反,个
性认真而专一。
一开始他是基于熟人的情谊接下这个工作,但是听到加需予提起恭司对她的态度,再加上小时的感情使然,他开始对加
寿子有了好感。
山元的诚实人品和虽不机灵但热心求爱的态度,让因为和恭司的婚姻生活而疲惫不堪的加寿子,不消多久就动心了。
加寿子原本不要任何赡养费,只希望能要到胜臣,跟山元三个人一起重新生活,可是恭司却不答应。
打骨子里以自我为中心的恭司强烈地希望神似自己、头脑又聪明的胜臣,能继承加藤家。
恭同为了从加寿子手中抢过监护权,不惜和三个一流的律师在法庭上,公开加寿子闯进他爱人家里企图伤害未遂,以及
她和目前为她辩护的律师演变成男女关系的事情。
他巧妙地让法官对加寿子产生"为爱痴狂的轻佻女子不适合当母亲"的印象,而强行夺走了监护权。
"--你这个禽兽!"
加寿子在法庭上对恭司吼叫,但是恭司却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胜臣,你是我的儿子,忘了你的母亲。"
带着新老婆、和胜臣同父异母的妹妹美百合回到家里的恭司,以不容置疑的语气对胜臣说。
"这是怎么回事,父亲?"
胜臣正襟危坐地瞪着恭司。
他从春村口中知道恭司取得了监护权,以及加寿子再婚的事情,但是他认为父母离婚和亲子问题是两码子事。
"没有怎么回事。那个人已经走回正常人的轨道。把她当成另一个世界的人吧!"
恭可用不容反驳的语气对胜臣说。
"那个人"的说法强烈地表明了恭司对加寿子的距离感。
"父亲......为什么要我?"
胜臣强忍住复杂动摇的心情,以略带挑战的语气问恭司。
"那还用说吗?因为你是我的儿子。"
恭司站出充满慈爱的笑容对胜臣说。那是一种丝毫感觅不出恶意的笑容。
胜臣冷静地想着,要不是事情演变成这样,自己或许会被这种笑容给欺骗了
他看着父亲温柔的表情,心中想着,或许加寿子也是被这张笑容所骗吧?
因为是佯装出来的笑容,所以看起来更美。别人是一面反映自己欲求的镜子 所以越是不带感情的笑容和言词,越容易反
映自己的感情。
胜臣觉得,恭司的笑容是一个陷阱。
恭司只追求他想要的,同时排斥讨厌的价值观,而且对这点不曾有过怀疑。他也不会去考虑别人的心情。所以,恭司的
字典里没有所谓的罪恶感。
他明白非人的恭司要自己的理由何在。
恭司是个彻头彻尾的自我主义者,虽然利用女人却不信任,但却把孩子视为自己的分身。
因为不相信别人,所以只相信有血缘关系的人。他想将和自己有关系的人留在身边,越多越好。
在胜臣眼里,那是种愚不可及的愿望。不管有无血缘关系,值得信赖的人本来就不容易找到。
--就因为是父子,所以我不相信父亲。
胜臣看着恭司的侧脸,心中恨恨地想着。
不管是亲戚或亲子,要背叛人的时候还是会背叛。那是胜臣从父亲恭司身上学到的唯一真实。
胜臣告诉自己,加寿子原本就是距离自己十分遥远的人。正经八百的人是没办法和恭同在一起的。他认为结婚本身就是
一个错误,所以加寿子今后才开始她真正的人生。
同时,胜臣憎恨着身为恭司之子的自己。夫妻分手之后就形同陌路,可是亲子却是一辈子切割不断的关系。就算表面上
斩断关系,自己骨子里流着恭司的血却是无法抹灭的事实。
--难道只有一死才能斩断和父亲的血缘关系吗?
胜臣感到绝望,而且诅咒着连寻死的勇气都没有的自己。
"啊......反正你不是讨厌父亲和母亲吗?"
在那个寒夜里,胜臣看到了在生存的狭缝中,深不见底的死亡幽谷。看过黑暗深渊的人就不会再寻死了。胜臣虽然因为
孤独所产生的不安而受苦,但他更是一个倍于常人的现实而理性的人。
每次想起拒绝他,一脚踏进人生战场的加寿子的背影,胜臣内心就会对黑暗产生本能的恐惧。
支配胜臣的不是对生存的依恋,而是恐惧。对比死更可怕的更深层的"无"的害怕,啃噬着胜尽管再怎么苦,但是加寿子
在那天晚上展现了她跳进黑暗谷底的勇气,而这是胜臣所没有的。
--我是一个连死都没办法的懦夫。胜臣在棉被中流着泪苛责自己。
如果没办法从容赴死,就只有一边苛责自己、一边逃跑地苟活下去了。
他没有卑怯或傲慢到,可以将感到羞耻而逃跑的自己正当作为。这是为了活下去无可奈何的作法"。
胜臣唯一能做的事就是,不在别人面前掉泪。他不让任何人看出他的懦弱和狡诈。胜臣好强地想着:怎么能让别人看到
?
继母靖惠和加寿子是正好相反的典型,是非常古典的瓜子脸美人。
靖惠在恭司投宿的温泉旅馆里是广受好评的美人,在恭司的大力游说下,才跟他在一起。
靖惠成为恭司的元配之后,对手下和佣人们依然十分客气。
"没关系,你不用担心。"
不知道是从事服务业的关系,还是父亲早逝吃苦所磨练出来的好性子,靖惠完全不会顶嘴或反驳,把一切都往肚子里吞
。
"胜臣少爷,你好认真啊!要不要吃点点心?"
靖惠用战战兢兢的口吻问胜臣。
"不用了。"
胜臣不带一丝感情地回答。
就读有名私立小学的胜臣非常认真,他的目标是国立东教大学。
身为流氓之子,想要走正经人的路就只有进东教大学。他没有对谁提起过这件事,暗自在心中下了决定。
"是吗......那就请继续努力。"
靖惠对难以接近的胜臣非常客气,安静地回到厨房去了。
靖惠对前妻的儿子胜臣温柔得像对待自己的孩子,可是胜臣却只觉得厌烦。
--她一定很喜欢对前妻的孩子也温柔以对的自己吧?
胜臣会必恭必敬地称呼靖惠"母亲",在各方面也表现得十分得体,他让靖惠不失立场,但从不对她敞开心房。
这种心态并不是因为对亲生母亲加寿子还有感情或依恋。强烈的不信任感支配着胜臣,他认为就算有血缘关系的亲子,
即使到了紧要关头,还是只有杀戮一途,这是人类的本性。
靖惠不管发生什么事,永远笑容可掬。她从不表现出悲情的样子,总是带着菩萨般的表情守护着加藤家。
因为是旅馆的女侍出身,靖惠比一般人更勤快,自从进加藤家之后,她甚至抢着做佣人们该做的事。她说自己不做点事
会静不下心来。
--真是穷人的天性。
胜臣冷眼看着比时下的年轻女佣们勤快好几倍的靖惠,用严苛的心能评价着。
恭目的前妻加寿子在家从不碰家事,对手下或佣人们总是颐指气使,只要她一不顺心,就会为一点小事闹得天翻地覆。
如寿子这种行径当然也称不上是好的女主人,但是胜臣觉得,谦虚到超越自己立场的靖惠也有问题。
加藤组头目之妻却比一般家庭主妇还勤做家事,态度过于撙节,使得年轻的手下们都不把她放在眼里。因为之前的加寿
子太挑剔,所以自从个性完全相反的靖惠来了之后,佣人和手下们就更形怠慢了。
靖惠总会弥补他们怠惰的部分,所以大家更形嚣张。
无论靖惠再怎么勤快、俐落,照顾和胜臣同父异母的妹妹--才三岁的美百合,还有打扫加藤家宽大的房子、庭院,以及
料理包括年轻手下在内将近二十人的三餐,已经使她喘不过气来了。
胜臣看着忙碌不堪的靖惠,却决定不多嘴,只守护着他自己的生活。
他不想因为自己长子的身份,而被迫去扛某些责任。
他觉得,在恭司经常不在的加藤家里,如果他以继承家业的长子身份管事的话,恭司就越会把整个家交给他,而越来越
不顾家了。
--这样的家毁了也就算了。胜臣自暴自弃地想着,不理会家中的情形。
他不想被迫去做父亲该做的事。就算靖惠求助似地征求他的意见时,他也佯装不知,发现新进的女佣和手下大白天在家
里幽会,他也视若无睹。即使发现家里有盗窃成性的人,他也只是把自己贵重的东西放进上了锁的保险库里,完全的独
善其身。
靖惠越是孤军奋战,加藤家内部就越是乱成一团。不管发生什么事,靖惠姐总会帮忙想办法弥补的混水摸鱼心态,在组
内蔓延开来。
恭司每次看到家中的混乱,总是会责怪靖惠。
"到底是怎么回事?加寿子在时从来没有这么乱过!"
他拿出前妻来责怪靖惠。
"对不起,老公。我太没用了。"
靖惠只能这样说,不管恭司怎么责怪,总是一边哭着一边道歉。
--做好人也要有个限度吧?
胜臣每次看到靖惠一个人偷偷躲着哭泣就会咋咋舌,十分感慨,可是他仍置身事外。
他告诉自己,能保护他的只有自己,他将所有的感情隔绝在外,同时埋首于书堆中。
靖惠仍然孤军奋战。她奴役自己瘦小的身体,企图将所有的重担扛到自己身上,即便是手下和女佣们惹出来的祸,她也
总是极力补救,不让事情表面化。
结婚第二年,当恭司表示他要认领爱人万理生下的双胞胎儿子时,靖惠也只是默默地点头。
看到靖惠这个样子,胜臣觉得这个女人只能当一只被恭司这种非人,吸干了血苟延残喘的可怜的羊。
大概是一直过着忍辱的生活所致吧?靖惠在婚后第四年得了脑瘤。
听到她生病时,胜臣并不感到惊讶。他甚至觉得之前能平安无事才是奇迹。
靖惠立刻动了手术,但是因为后遗症的关系,导致右手无法活动。医生表示需要长期的复健,但恭司却要求跟靖惠离婚
。
"没办法尽到母亲的责任,妳大概也很难过吧?"
这是恭司要求离婚的理由。
--这个大骗子!
胜臣虽然抱定不与家人产生任何关系的个人主义,但是听到恭司的话时,他仍然有一股想臭骂恭司的冲动。
恭司因为靖惠的乖巧温顺,在外面更是不加节制地乱来。他早就对一厢情愿地忍受他任性胡为的靖惠感到厌腻了。
恭司现在对个性和靖惠完全相反,奢华而任性的新爱人万理十分迷恋,甚至让她生下了双胞胎儿子;因此,他以靖惠生
病没办法再理家为口实,企图将她赶出家门。这是很明显的事实。
关东地区经济流氓加藤组头头的家,当然不会没钱雇用佣人和手下,但是在靖惠住院期间,加藤家却是一片混乱。
之前,靖惠是拼命地保住了门面,现在会变成这样也不足为奇。可是,恭司却轻松地认为,想要重整已经松懈了的手下
,一定需要一个守护家庭的女主人。
"我的手没办法活动,再也无法负起加藤家元配的任务了。"
靖惠有意顺从恭司的要求离婚,可是女儿美百合却大发雷霆。
"爸爸,你打算怎么做?"
美百合质问着好久不曾回家的恭司。
胜臣这个小他六岁的同父异母妹妹美百合,长得像靖惠一样惹人怜爱,年纪虽小,却是个有着火爆脾气和强烈自尊的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