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习班 下——榊原茜

——好吧，至少确定没被外星人调包……

他并不是纯粹来看热闹的，被摄影师助理当成了小弟，呼来喝去的搬东西搭布景。那位大牌摄影师不知为何姗姗来迟，

助理老兄心情欠佳，说话特别不客气。就算是家教良好的叶小倾同学也憋了一肚子气，在看到气定神闲踱进来的摄影师

时臻于了一个极致，扔下手里的架子跳起来，握着拳头说：“怎么是你！”

路恺颐先生一点也不吃惊，微笑着反问：“怎么不能是我？”

小倾一时语塞，回头看了看现场的其他工作人员，咬着牙勾了勾手指，说：“路先生，借一步说话。”

助理一步窜上来：“去去去，有你什么事儿呀。”话音未落肩膀上就同时搭上了两只手，一个踉跄差点飞出去。自家老

板只是有点意外地“sorry”了一声；方才一直老实听他命令，好脾气的打工小弟却冷冷地扬起下巴，语气森然。

“别碍事。”

他花了好几秒钟才反应过来，怒气冲冲地打算走回去。下一秒钟眼前一花，一颗五颜六色的爆炸头遮住整个视野。龙非

习惯性地踢飞一把挡路的椅子，好像有点快要感冒，鼻音浓重。

“他让你别碍事。”

除了仿佛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吃惊的摄影师先生之外，工作室里的每个人都保持了嘴巴合不拢的状态超过三秒钟。最先反

应过来的是慕容玛丽，噗的一声笑出来，前仰后合，以至于不小心让眼线一直画到了颧骨上。然后是叶小倾，前后反复

用眼睛丈量了三次距离，还是没明白这家伙是怎么瞬移过来的。

而且小朋友还顺手掰了掰指关节，回头问他：“要踢馆？他不是叶小休的好朋友吗？”

小倾咬着牙看了看路，不想在这种地方讨论自家老姊的事情。孰料对方却好像根本不这么想，微笑着向四周的工作人员

做了个“少安毋躁”的手势，然后说：“没关系，这是内弟。”

“谁跟你是！……哈？”

路研究着他的表情，终于也有点意外，皱着眉头说：“叶小休没告诉你？”

小倾揉揉鼻子，苦笑着反问：“要不然我为什么要揍你？”

“啊，恋姊情意结的青春期少年，做出什么事情来我都不奇怪。”还没等到小倾反驳“谁要恋姊啊”，摄影师大人已经

走到龙非身边，摸着下巴打量了一下他，说：“刚才踹椅子的动作，还能再来一遍吗？”

于是小朋友也揉揉鼻子，顺手正了一下刚才有点歪掉的假发。

“要来几遍都行！”

事实证明，唐宋先生选模特的眼光毒辣非常。虽然按照龙非的描述，两位面试官一共只跟他说了三句话就下了决定，但

拍摄的结果无疑异常成功。就连原本准备陪龙小非NG一百遍的叶小倾也必须承认，今天的模特、衣服和摄影师简直是天

作之合，100张照片里随便也有50张是可以一用的。不过他现在没有太多心思来考虑龙非小朋友的天赋。一个原因是三分

钟之前收到的短信，方之晔发来的，主题是简单三个字：“清楼了。”

好在内文还算让人放心：“龙小非搬去跟棒球队合宿。令尊亲自来把你的行李打包拎走了。”

自己老爹在想什么，小倾不太知道。而且他觉得知道了也于事无补，因为他十年前就已经明白自家老爹是一个无法被说

服的人。目前而言，有另外一个原因更让他纠结——

“龙小非，我有点事先走了！”

龙非正在被摁住换妆，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小倾飞奔出去，被那个比他还要莫名其妙的便宜姐夫晃出来拦住，伸出一

只手。

“喏，车钥匙。”

“……你不怕我给你撞坏泄愤吗？”

路没有回答，沉默地做了个“请便”的手势。小倾一边感叹这次老姊大概真的要栽一边抓了钥匙跑出去，正好赶上大堵

车，在车河里一阵心浮气躁。结果到了小休住的地方，停车时果然在柱子上蹭了一下。条件反射地先在脑子里过了一下

这次又要被叶小休敲诈多少钱，然后才跑上楼。因为郁闷，连门铃都不想按，仗着这时间楼里应该人少，砰砰砰一阵乱

捶。

叶小休显然还在睡觉，隐隐约约听到里面答应了一声，然后半天没来开门。邻居倒是出来了，带着诡异的微笑上下打量

了小倾半天，问：“又一个男朋友？”

小倾差点气得笑出来，抱着手臂靠在墙上，不置可否。对门的欧巴桑转身进去拎了垃圾出来，一边走向垃圾通道，一边

在擦肩而过的时候目测了一下小倾的身高。

“不是我说，少年人，虽然你也不错啦……但刚才进去那个，比你还要帅哦。该认输的时候，还是认输吧。”

“……刚才，进去？”

“是哦，十分钟……”

欧巴桑目定口呆地看着眼前斯文的少年忽然变身成了狂战士，转身一脚踹在门上。防盗门当然安然无恙，只是巨响吓人

一跳。小倾单脚站着甩了甩踢门的那只脚，刚觉得脚趾头有点发麻，门就被砰的推了开来。要不是他单脚向后跳的速度

也不慢，差点被撞到鼻子。

叶小休只是随便穿了件T恤，光着腿站在玄关，恼怒地说：“叶小倾，你有毛病啊？”

小倾一声不响地推开她，挤进门去。小休在教训弟弟和教训邻居之间权衡了一秒钟，向好奇的欧巴桑露出一个甜蜜的微

笑，关上门。只是这样耽搁了一下而已，小倾已经冲了进去，一间间踢开门。直到最后打开浴室门的时候才找到了目标

，今晚舞台剧的设计师先生衣服湿了一半，站在梯子上拿着扳手，正在向他笑。

“Hello，我猜你最先找的地方是卧室？”

“你……这是在……？”

“啊，如你所见，修水管。”庄彧说，“很久没修了，业务生疏，真是抱歉。”

他头发还在滴水，那身衣服看来也是不能要了，本来理应难得的有点狼狈，那个笑容却神清气爽，好像并不是正站在高

度不合的梯子上修水管还被朋友的弟弟误以为捉奸在床，而是在风和日丽的早上对着满园带着露水的玫瑰花，手边一壶

泡得刚刚好的红茶。

小倾下意识地站直了一点，“可是，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修水管？”

“因为某人今天向某人拍胸脯说一定会自己把水管修好，所以不能请工人。”

“呃，不是我说，某人真的相信某人会修水管……吗？”

“这个你去问某人比较好吧。”庄彧利落地拧好水管，“反正我知道，某人的高中毕业纪念册，‘人生理想’那一栏，

填的是‘娶一个自己会修水管的老婆’。所以某人从高中毕业开始就一直自称会修水管，但每次都是我修的。”

小休总算穿戴整齐了，过来一脚把弟弟从门边踹开。“我警告你庄彧，熟归熟，我一样会杀人灭口的哦。”

“哎呀，晚了。刚才我不小心弄破了手指，只要鲁米诺一下马上就会发现了。”

“呸呸呸，亏你家那位是医生。只要刷一遍漆盖住就可以了，而且我现在正好还有念医科的壮劳力呢，分尸起来绝对不

费力气的。”

假如叶小倾不认识这两位各自的男朋友，大概就被眼前和乐融融的打情骂俏给感动了。其实他现在也感动了一秒钟，然

后才揪住小休问：“戒指呢？”

“诶？”

“其实我应该先问，你刚才那打扮啥意思？不过反正也不关我的事，而且如果出轨对象是他的话我也可以理解。倒是那

个姓路的家伙，被偶像免费玩了的笨蛋粉丝我见得多了，不差你这一个。如果他真的求了啥婚的话，怎么也应该有一个

戒指才能相信。所以，戒指呢？”

可以理解的出轨对象在他身后闷笑出声，小休狠狠白了前男友一眼。“那个啊，在玄关放钥匙的碟子里啊……叶小倾，

你穿着脏鞋不要到处跑！等下给我拖地！”

“玄关放钥匙的碟子”，其实碟子的资格不太确凿。那是小休某天在陶艺教室鼓捣出来的作品，说得动听些是妙趣横生

，说得诚实些是惨不忍睹。当然没人敢在叶小休面前诚实，所以它幸存了下来，大模大样的盘踞在门边的小桌子上，充

当进门后看到的第一件艺术品。小倾冲到玄关，在碟子里左翻右翻，除了一串钥匙之外什么都没看到。小休跟出来，指

了指看起来实在太小的钥匙圈：“喏。”

“……这是什么！”

“哦，大了一号，所以就拿来穿钥匙了。反正也是便宜货……”

“这也太可疑了吧！你要怎么告诉爸妈啊？‘我被人拿钥匙圈求婚了？’”

“哦，其实他是拿着瓶起子求婚的，那天我打不开酒让他帮忙……”小休看了看弟弟越来越阴沉的脸色，终于笑出声来

，“安啦，你老姊我怎么都不会上社会版的。只不过老爸为了我光火的话，大概就顾不上折腾你了。”

叶家姐弟的默契，是在整整十八年的血泪考验下——大多数血泪都是小倾的——磨练出来的。小倾只花了三秒钟就恍然

大悟，小休看看他的表情，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不，不是演戏。是真的哦，我跟路恺颐。”

是是是，要不然还有谁能让叶小休修水管。

“可是，老爸这也不至于会光火……”

“哦。我们要私奔啊。”

“……哈？”

对自己这位老姊，叶小倾多少还算知道一点。实际上，他总怀疑是不是念社会学的人都有点反家庭倾向——老妈作为一

名社会女性简直是超乎标准的优秀，打理起家务来却完全是灾难；小休直接就是家里三天两头揭竿起义的那一个，从十

二岁起就定期翘家。很多很多年以来叶小倾都是家里最乖巧可靠值得寄予厚望的小孩，所以才丧失了不做好孩子的权利

。只不过，“老爸难道也看不上你家那位？演戏太夸张敌人也会怀疑的。”

“原本是没错，不过如果是太夸张的夸张，敌人就会落入圈套。”小休得意洋洋地说，“所以老爸不知道路恺颐，老爸

见过的人是那个合理出轨对象。”

“……我可以充分地理解老爸的心情。他也见过你那推定的情敌吗？”

“他肯定见过。所以当他知道那位推定应该是我情敌的时候，就是我开溜的时候。”小休说，“多好玩儿呀，一定很热

闹。然后你们就趁这时候有多远跑多远吧，等开学再回来，大概就差不多了。”

小倾盯着眉飞色舞的姐姐，本能地觉得了不对劲。就算小休是多么为自己抱不平也好，这种破坏家庭内部安定团结的事

情轻易她还是不会做的。哪怕是龙小非也能轻易看出这个计划有多么损人不利己，真正彻底惹火了老爸，导致的后果大

概不止是反对而已。一定有什么重大的理由才能让她这么做，说不定老妈也知道，只是不方便公然帮忙而已——

“老爸究竟干了什么？”

小休迟疑了一会儿，摊开手。

“他帮你递交了交换学生的申请。因为你这学期的全A，已经通过了。”她停顿了一秒钟，观察弟弟的表情，然后飞快地

说，“老妈昨天刚知道这件事，我们连夜商量的。没来得及通知你……”

“哦。难怪老爸今天去宿舍把我的东西打包了。”

小休怔了怔。“这么快？”

小倾举起一只手，示意姐姐安静些，闭上眼睛把所有事情在脑子里拼起来。忘记老爸有多固执是他自己的错，而且T大的

交换学生从来没有一年级的先例，所以谁也没想到这一点。不，毋宁说，因为老妈本人的研究方向，他一直对遭遇老爸

的反对这件事缺乏心理准备。交换学生的申请事项是由学生处负责的，老爸完全可以无声无息的全部代劳，可笑叶小倾

本人居然还全力配合，考出了全A——再加上老爸的一点点活动，这并不是不可能的。之前的其他一切都只是转移注意力

，让小倾觉得家长们的反对也不过如此；然后这样的安排真是干脆利落一劳永逸——他知道医学院的交换学校，即便是

对于叶小倾来说这诱惑也几乎是不可抗拒的。如果拒绝了这一次的推荐，整个大学期间大概就不会再有机会。

而另一方面，那大学附近没有一所学校适合龙小非。

“破坏永远比建设容易……”

“不要和敌人陷入意气之争。”小休建议说，“所以我们不正面抗争，我们躲起来。”

“不，破坏永远比建设容易。革命不是阴谋诡计，如果今天我们真的对老爸用这一招，你觉得花上二十年够让他原谅我

们吗？”小倾拍拍老姊的肩膀，“我很感激，不过，你们还是盛大的结一回婚吧。一定要盛大，因为我大概没办法盛大

了。”

他丢下难得哑口无言的小休，走回浴室，敲敲门。“我来帮忙吧。”

“啊，不用。”水管工先生正在洗手，微笑着从镜子里看了看他，“已经好了。”

“……没看错的话，其实刚才我冲出去之前就已经好了？”

“比起军事会议现场，还是这里安全些。”庄彧关掉水龙头，看着黑着脸站在门口的小休，“虽然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不过路恺颐那家伙肯定是不会跟谁私奔的。他正在筹划的那个婚礼夸张得不得了，这一点你也知道吧。”

换了别人对叶小休叶大小姐这么训话，想必是要吃排头的。当然庄彧永远是特别的那一个，小休虽然仍旧黑着脸，总算

还是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我原本还在伤脑筋该怎么把他骗出去，现在倒省事了。”

“不，一点也不省事。”庄彧微笑，“不可能省事的，那家伙的个性你又不是不知道。一旦认真要做的事情，不做到惊

世骇俗，誓不罢休。”

小休小声嘟哝了一句“我从前误以为这是个萌点……”，趿着拖鞋转身进了房间。小倾帮手收拾工具箱，犹豫了三秒钟

，还是问：“那个，庄先生。”

庄微笑着摇摇手指。“叫我庄彧就可以。”

“庄先生。你跟路先生是朋友？”

庄彧有趣地看着他。“担心姐姐？”

“呃，其实我更觉得路先生是为民除害，”小倾说，“不，我并没有担心老姊。我有别的事情想要请教你。”

庄彧脸上的笑意立刻变得更深，显然已经知道他想要“请教”什么。“不用客气，我请你吃午饭吧。”他合上工具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