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越来越古怪,可是宁思越高兴,他就越不高兴,“鉴于前几天刚发生过的事情,我想就算是你也不会觉得我危言耸
听吧——有你在他身边应该会好一点,不过那取决于你能盯他多紧,而且绝对不可以离开。为了防止你不知道,注解1,
阿摩是他以前养的那只波利,因为他原本希望能有只萨摩耶;注解2——”他叹了口气,决定放弃这种无谓的迁怒,“算
了,我不应该向你发牢骚的,对不起。刚才的话你就当没听见过吧,只要记住常常去见方之晔就好了。”
这一次就连宁思也发现了。“你在生气?”
“不,没有。”卓頠微笑,“我是伟大的圣人,我从来不生气。如你所说,方之晔终于可以念他喜欢的科系了,而且老
实说,我也终于可以去念我喜欢的科系了。这是多么值得高兴的事啊,不是吗?”
他因为心情恶劣得厉害,并没有察觉电话里传来的声音有了微妙的不同。宁思沉默了几秒钟,才尴尬地说:“呃,卓頠
,我刚才想着叫方之晔起来听电话,所以叫醒了他……”又迟疑了一下,才仿佛下定了决心,一口气说:“而且刚刚把
电话放到了免提模式。”
然后方之晔的声音就传了过来,因为是免提所以有点遥远,好像还没有睡醒,而且百分之百,在勉强控制着笑意。
“哟,卓頠。能让你生气到开始喋喋不休,看来我家宁思的功力又有进步呀。”
“那是你的功力。接电话。”
之晔笑出声来,这次的笑声近了很多,仿佛就在耳边。“是,是,遵命。怎么想起要给我打电话?没记错的话,我们好
像还在绝交中说。”
“绝交结束,限你一个钟头内滚回宿舍来。不确定你是不是没事我是不会出去的。听清楚没?老实点回答。”
那边笑得不行。“嗻。小的这就回来。”好像低声跟宁思商量了几句,回来说,“宿舍见。我现在住在对门哦,你不要
吓到无辜青少年。”
“不会的。”卓頠冷笑了一下,说,“我在宿舍大堂等你。”
他无视之晔的抗议,很快挂断了电话。用脚趾头也能知道那家伙会说什么,“你这才是会吓到无辜青少年,而且不是一
个,是一群”,诸如此类。关于这一点他比方之晔知道得还要清楚,他从小就有明察秋毫的本事;但知道是一回事,是
不是真正在乎又是另外一回事。基本上卓頠是一个很苛刻的人,虽然苛刻得很公平,对朋友和对自己都是同一套标准,
但另一个副作用是,对任何达不到标准的人,他都下意识地无法平等对待——基于教养和礼貌,他通常会特意克制自己
的这一倾向,但心情恶劣的时候自制力会变差,而现在,大概算是记事以来,最为火大的时刻。
虽然他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生气。
好像就在前一天,他还笃定地跟学弟保证,“你看我并没有生闷气”。那时候在想些什么?因为确定自己在做的是对方
希望的事,所以格外坦然,不管别人怎么猜测都无所谓?说不定是这样,也说不定是自己选择性无视了对那家伙的愤怒
,直到现在才察觉。卓頠无法仔细的分析自己,他只是隐约觉得自己的郁闷是因为一直以来所习惯的那个确定论的世界
体系遭到了破坏。他原本以为自己很了解身边的朋友们,虽然他们对别人来说可能过于难以捉摸,但卓頠清楚他们的个
性、习惯和面对问题时的可能反应。不光是基于专业,也是因为他本人的个性使然。一切本当如此,而且没有任何需要
改变的理由,可是那个方之晔突然就从常量变成了变量,而且他还必须逼迫自己承认,那家伙一直就是个变量,以前只
是自己弄错了。
这对于习惯一切都精确、完美、按照预定轨迹毫无偏差的他来说实在太不寻常,以致遭到了条件反射的排斥。
……大概,是这样吧。
他坐在宿舍一楼的大厅里,离楼梯最近的位置。考试周的最后一个晚上,只有最倒霉的那些科系才会在明天还有考试。
多数的住宿生都会在明天回家,当然也有不少人计划留在宿舍过年。在未来的一周内这些留下来的人会被集中到相邻的
房间中,那些空置的房间则会贴上封条、关掉暖气。整个宿舍楼因为考试的结束而陷入一种非理性的狂欢状态,不时有
喝了太多啤酒的兄弟们唱着比大哭还要难听的歌进进出出。整幢建筑里只有他身边还充满着冰冷的理性气氛——但实际
上,卓頠的本意并非如此,他只是拿着一杯热咖啡在发呆而已。走廊里自动贩卖机的纸杯咖啡,比食堂的咖啡还要难喝
,他一直无法理解为什么方之晔每次打赌都要以一杯这里的咖啡做赌注,而且每当赢了都喝得格外兴高采烈。所以他只
是盯着纸杯里黑褐色的液体,直到它慢慢变冷,一口都没有喝。虽然知道身后的学弟们宁愿绕路也要走比较远的那个楼
梯,却一点反应也没有。
——明明一直都有失眠问题,为什么还这么爱喝咖啡呢?而且还要是这么难喝的种类……
电话响起来,是樱专用的铃声。他在接听之前就猜到了对方要说什么事,却听了很久,才温和地说:“我知道。不会迟
到的,放心。”
樱好像的确很放心,高高兴兴地道了晚安挂断。卓頠盯着电话叹了口气,明白她其实心有芥蒂——连他自己都觉得他们
这种兄弟爱有点诡异,而且对男生同盟来说,“兄弟的女人”永远是最为邪恶的存在,想必从对方看来也是如此。虽然
阿八跟他们俩都已经认识了十年,一向清明理性,令他引以为傲,但这也意味着没有前科可以参考,无从判断她的下一
步行动——这跟方之晔倒是有点像,虽然后者的模式是前科累累,而且从不重复,因而失去参考意义。
卓頠难得地感到了挫败。虽然一直以来都可以轻易洞察人心,偏偏对身边最亲近的两个家伙,却完全摸不透。他烦躁地
瞪着手机的待机画面,阿八揪着一只熊猫布偶的耳朵笑得很开心。那是学园祭前拍的,玩偶装刚刚租来,学生会先在内
部试穿。很少人知道那熊猫其实是方之晔。但当然,那个本人很清楚这件事,而且对这张照片一直超级不爽。
“哟,你还没删掉呢?”
卓頠合上手机,若无其事地转过头。之晔站在他身后,双手插在裤兜里,好像在苦笑。“五十九分钟。没迟到,不许训
人。”
“……没想训你。在这里?”
之晔回头看看侧目的学弟们。“演猴戏么?上去吧。”
这种时候要找空房间很容易,但按照之晔的想法,最理想的会面地点还是他们之间住的那一间,因为隔音特别好,就算
打起来也不会被人听见。当然卓頠想来是不会再揍他了,以那人的自制力有先前的冷战已经不容易,还会翻脸的话就一
定是被外星人夺了舍,可以直接打昏了送去解剖——之晔乖乖跟在朋友身后上楼梯,研究着对方大衣的下摆。昨天下的
雪还没化干净,道路上都是泥泞。以那个超级洁癖狂的个性,居然会容忍自己的大衣溅上泥点,可以想象,刚才一定是
飞奔过来的。
之晔挠挠头,扭头试图去看自己的大衣后摆。并没意识到这动作很像追逐自己尾巴的小狗,但朋友正好转过头来看见了
,嗤地笑了出来。
“你……果然从小是跟狗狗玩大的。”
“是哟,而且一直都有一只叫方之昱的小狗玩。”之晔走到房间前敲敲门,没人应答,“我钥匙换给人了,你来开门。
”
借住这房间的学弟看来已经回家了,卧具收拾过了,床板上是空的。但收拾过的也就仅此而已,房间一片狼藉,卓頠在
推开门的一瞬间就露出了嫌恶的表情。之晔知道他在自我控制不要回头来瞪人,赶紧动手把凳子擦干净,摊摊手说:“
坐。你要喝什么吗?我去买。”
“不用了,我只是想要确认一件事而已。”卓頠盯着他的黑眼圈,问,“你特地跑到宁思那里去睡觉的?”
“哈,哈,怎么会……”
这句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抱住了。之晔僵硬了一秒钟,叹了口气,慢慢地举起双手回抱上去。
“反了吧,明明是我抱你的……”
“你换到对面房间去睡,不会是特地要让人把房间弄成这样吧?”
“并没有。”朋友的怀抱很暖和,之晔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呵欠,“有点怕一个人睡,想说跟叶小倾一个房间会好一点。
而且那孩子神经很大条,就算我迫不得已要求抱着他睡,大概也不会被吓到——”他苦笑了一下,眼皮开始打架,“没
有,我还没用这招。只是作为最后手段……”
“吃药的时候呢?”
“嗯,吃了药马上就可以睡着。不过做噩梦又醒不过来的感觉很讨厌,所以不怎么吃。”
“有没有约医生?”
“要过年了,不想闹大……老爸老妈那边还不知道。而且我只要赖着宁思就可以,没关系的。”之晔笑,“等宁思毕业
我就去求婚——因为睡眠问题而早婚,听起来也很神奇吧?”
“……明天就要放假了,你回家还瞒得住吗?”
“呃,家里……”听起来他自己也不太确定,“小时候那只泰迪熊是有用的,现在应该也可以吧。”
“到我家来睡。到开学我出去之前,然后就可以去看医生。”
“不。”
“……我到这里来不是为了听不的。”
“你就饶了我吧,宁思就算了,我不想被阿八讨厌啊。她也是我的朋友说。”之晔的声音含糊起来,“算了,等我睡醒
再跟你讲……”
怀里的重量蓦然增加。卓頠盯着朋友的睡脸看了很久,才摇摇头,把他抱了起来。
“你?讲得通才怪。”
打横抱起一个接近180的大男生是很困难的,好在他只需要走两步路而已。在学弟的帮助下把睡死的之晔扔进下铺,意思
意思地道歉“抱歉占了你的床”,要走掉的时候却发现衣角被抓住了。试着挣脱的时候听到了织物撕裂的声音,大衣的
衬里被拉得开线了。
……就一个睡死了的家伙而言,手劲还真大。
卓頠确定自己听到了学弟窃笑的声音,转过头去凉凉地看了一眼。小倾努力忍住笑,搬了椅子过来给他坐,小声说:“
学长,原来你不是来抢亲的啊?”
“……抢了他能值几个钱?”
小倾心想那还真的很值钱咧,要是你舍得卖的话。当然这句话他并没有说出来,单看这位学长那大马金刀的不耐烦坐姿
就知道他现在实在是郁闷到了极点,叶小倾的找死学造诣远远不如龙非深厚,当机立断扭头进了浴室。他故意把所有的
水龙头都开到最大,水花四处飞溅,以表示“我什么都听不到”,然后一边大声唱着歌一边兴高采烈的洗澡。一开始的
确是装的,但唱着唱着就真的高兴起来,全神贯注于手舞足蹈,连浴室门被踹开,也花了好几秒钟才反应过来。
“龙小非你……哦,学长。”
卓頠没穿大衣靠在门边,毛衣立刻被浴室里的水汽弄湿了一半。他打了个手势,小倾赶紧把所有的水都关掉,再手忙脚
乱地裹上毛巾。不知道是不是多心,总觉得学长似笑非笑的目光在某个部位流连了一秒钟。虽然是在热气腾腾的浴室,
后背却蓦然出了一身冷汗。
“啊,抱歉打扰。马上要关楼门了,借我件外套。”
小倾倒还不至于笨到问他原来那件怎么办,乖乖翻了件外套出来,递给他。两个人身高相仿,穿起来倒也合身。卓頠看
看毫无打包意图的房间,随口问:“寒假也住宿舍?你写申请了吗?”
他看着学弟茫然的脸,知道对方根本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犹豫了一秒钟,低头看看身上的大衣,苦笑着问:“喂,穿
着这件外套翻墙,你不介意吧?”
小倾当然不会介意,事实上他之所以没有扑过去大喊“学长救我”,还是看在有人正在呼呼大睡的份上。卓頠知道他在
想什么,哼了一声,说:“你把他当根木头好了。他好几天没睡了,醒不了的——再说你刚才唱歌的时候也不怎么安静
么。”
记仇了,绝对是记仇了……
“怎么会,这几天他都睡得很早,而且起得也挺晚的……没睡够十个钟头我把这床铺给吃了!”
“是啊,除了没睡着之外,完美无缺。”卓頠摇摇手指,“这个你就不用操心了。回到宿舍章程,你不是当层长的么,
怎么不知道假期在宿舍住要递申请?而且要在考试周之前就递上去,现在晚了。”
小倾流着冷汗努力回想,似乎在新年假期之后,那个睡着的家伙曾经笑嘻嘻地对他说“帮你履行了层长的义务,要感谢
哟”,可是并没有敲诈任何东西作为回报,所以小倾以为那只是点卯之类的小事。这样看来……眼光不由自主地飘过去
,于是卓頠又哼了一声。
“果然是他多事么……好吧,反正就算你知道也来不及了。考完试应该还可以再拖几天,然后你们想要延续离家出走模
式的话,就要另找地方。你……”他一直在仔细观察学弟的表情,说到这里叹了口气,“这阵子忙着考试,一直还没有
想过吧。”
小倾目瞪口呆地看着只管自问自答,根本不需要他开口的学长,终于还是屈从于刚才的冲动,扑了过去。
“学长救我!”
卓頠坐下来,接过学弟递来的红茶,小心地喝了一口。和方之晔平常泡的不同,这一杯味道正常,而且还不会太烫,“
我这几天没有住在宿舍,不过BBS上你那华丽的出柜,一直到今晚为止都还在十大。照说这个早就该被撤下去了,这是男
生宿舍,一定会有人因为这个而杯葛你——不用怀疑,肯定是有人插手了。你有没有概念?”
小倾有点迟疑。“我并没有觉得被杯葛……最反对这件事的是龙非的妈妈,可是她今天凌晨刚回来,在那之前,应该还
有别人才对。”
“你还没有被杯葛,因为现在你的室友是方之晔。”卓頠仿佛冷笑了一下,“你考试把脑子考坏了。学校主站的站长是
古枫,不会特地跟你过不去。能够跟她打招呼,而且又让她觉得很正常,所以没有向你通气的人——”
他拿出电话,打给朋友。已经很晚了,电话是万俟接的。卓頠静静地听了一分钟,然后挂断。
“学生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