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浴七年(第一部)----水墨西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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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浴七年 第二部——水墨西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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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没关系,苍天,你怎样做都没关系。
你自可玩弄我于你的猫爪之下。
你自可让我永不懂命运里的因果。
你自可狂笑于我的可怜卑微和脆弱。
你自可继续你那荒唐的游戏。
我,至少还有我自己,来相伴。
01.日落村
村庄的名字叫“日落村”。
它被群山包围,太阳暖暖地照下来,它就沐浴在一片祥和的阳光里。
日落村里的住户不多,统共才二十二户。村民们的生活简单而朴素——当天色还是暗淡的蓝时,他们醒来,男人扛起犁
头,哼着小调走上田地,女人挽起衣袖,在纺织机旁久久的劳作,小孩开始嬉闹,没心没肺的笑声捅破清凉的晨雾,老
人抽着旱烟,坐在屋前院子里,看天,看地,看群山,长久的不发一语,沉默得如同暗哑的老树。
日落村每至日落时分,总有种说不出的古朴气息。那气息缭绕在傍晚家家户户屋顶飘起的青烟中,刻画在老人们面庞上
纵横交错的皱纹里,滴落在女人渍满油烟的灰青布裙上,流淌在倒映日光的古老小河间——那古朴的气息里充满了安静
的意味,仿佛有一位上古的神沉睡于村庄的土地之下,轻轻缓缓地呼吸着。在日落村里,所有的忧愁,不安,困惑,彷
徨,偏执,憎恨,痴狂,都显得无足轻重了,那些透着股酸气的词汇,如同浊酒旱烟旁的一只苍蝇,男人们随手一挥,
将它驱赶开,决不会去注意它,打量它,瞧它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村民们简单贯了,朴素贯了,便再也不想走出山去,再也不想讨出个荣华富贵来。他们有时会在清晨赶着驴马,驮上新
鲜的蔬菜和织布走出大山,然后在太阳落山的时候回来,脸上是憨厚的笑,手小心翼翼地护在腰间,护在略略鼓起的小
布包裹上。
这就是村民们的全部,醒来,劳动,吃饭,闲聊,睡去。那些热闹的,繁华的,梦幻的,精彩的,闹腾的人生不属于他
们,他们属于这片山,属于这片土地,他们脚下有看不见的根须,深深地扎进地里,再也无法离开。
苏影墨带我来到这座小村庄时,正是四月初,一年中最新鲜,最明媚的时候。
压抑了整整一个冬天的色彩突然间全爆了出来:天空如琉璃般蓝得清透,树叶如暖玉般绿得温润,鲜艳的花朵次第绽放
,日光暖暖的照下,五颜六色的花瓣上便蒙了一层柔软的春意。
村民们竟然是认识苏影墨的,远远地看见他的时候,就已经笑着呼喊起来,一群小孩子兴奋地跟在我们身后,苏哥哥长
苏哥哥短地叫着,拉扯苏影墨的衣服,直到他变戏法儿般的从怀间掏出一把糖果来,塞进一只又一只胖胖的小手里。
但那时候,我的心情并不是很好,不愿说话,甚至不愿做出一个表情。再蓝的天空也泛起一丝苍白,再绿的树叶也隐隐
透出凄凉,花朵儿是开了,都开了,但又有谁能感觉到,它们绽放时,那种无声无息的撕裂呢?
村民们有些不敢和我说话,他们总是站在一个安全的位置,冲我露出安全的笑容,他们渴望接近我,又害怕接近我,我
成了让他们感到困惑的存在——同样来自大山之外,为什么我和苏影墨之间,会有那么多那么多的不同?
我从村民们的眼神中读懂了一切,但我,却不想做出任何改变。
那时的我,只觉得累,真的累。
累。
商无意将剑插入岩石之中,紧紧扯住风舒红的那一幕,反反复复地出现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我想忘记它,但我做
不到,一次次的试图忘记,反而将那幕画面强化成了摆脱不掉的梦魇。
就算是在那样的场景下,两个人的身影里依旧透出令人窒息的美。商无意的冷傲不羁和风舒红的优雅魅惑交叠在一起,
便铺就出了一片任谁也踏不进去的天地。
商无意该选的人,不应该是我,也不能是我。
我能做什么呢?我在这片尘世里只有七年的生命,我无法回答他,我是谁,我来自哪儿,我将到哪去,我是一个异类,
一个徘徊于人世的异类。
他爱我,他将不快乐,不幸福,而我爱他,所以我希望他快乐,他幸福。
所以我选择离开他。
但是我真的好累,好累。生生扼杀爱情的刺痛煎熬着心灵,一尺绫罗的毒瘾又煎熬着我的身体,印言做得够狠够绝,让
我染上了天底下最厉害的一种毒品,一次次的发作,一次次的挣扎,一次次地在意识昏沉中,看见自己无数的过去,看
见自己无数的面孔,看见那些曾出现在我命运里的人。他们的脸是模糊的,惟有笑意,穿透浓雾落入我的眼中,有种无
奈的忧伤,似在垂怜我的遭遇。
那怜悯的笑容却激起了我心中跳跃的倔强——我为什么要你们的同情?我不要你们同情!
我要活下去,仔仔细细地看着,看上苍,究竟,给我一个怎样的结局!
那股倔强成为我坚持下去的最后的力量,使我不至于在一次又一次的起伏里绝望。
日起日落,时间一点点过去。
很久之后,在深秋的某天里,当我再次从毒瘾发作中恢复清醒时,我看见了苏影墨脸上的泪。
他在哭,哭得很安静,泪水静静地流淌。
他轻轻地将我抱进水桶中,一寸寸地清洗我被汗液濡湿的身体,然后他用梳子梳顺我的头发,又帮我换上浆洗得有些发
白的布衣。
他做这一切时,动作里没有丝毫的□意味。
只是爱惜,只有爱惜——我体会得到,他手指落在我肌肤上时,那种小心得生怕伤害了我的谨慎。
我轻轻地笑了,这是我决定离开商无意,随着苏影墨来到落日村之后,第一次笑。
我笑着对他说:“苏影墨,帮我一件事情。”
苏影墨因我的笑容而愣了好一阵,才反应过来,问道:“你要我做什么?”
“帮我剪掉这把长发。”我抓起一把长发,淡淡地笑,“太长了,麻烦,还是短发好,干净利落。”
我并非想要剪掉过去,过去在那儿,是怎样剪,也剪不掉的。
我要剪的,是浅陵的长发,我要留的,是简离的短发。
我要做回简离,做回那个还没有坠入永生的河流中的,二十二岁的简离。
与简家无关,与susan无关,与宁却无关,与商无意无关,与所有人无关。
只与我自己有关。
我也许会错过所有的事情,但至少,我可以抓住我自己。
自那以后,我开始主动与人说话,我不是一个热情的人,从来不是,但我的脸上不再维持一成不变的淡漠,而是带上了
一些色彩,譬如说,笑。
村民们眼中绽出善良的惊喜,他们也开始和我说话,和我接近,他们淳朴憨厚而习惯于把自己看得卑贱,所以那些语气
举止里,我总能感觉到一丝丝的唯唯诺诺。
那就是他们,没有必要去改变,他们因之而乐天知命,逆来顺受。若逼着他们把永远垂向黄土地的头抬起头来,扞卫某
种昂贵的尊严,那就是把他们推向不属于他们的命运。
那就是他们,和他们的命运,正如同那就是我,和我的命运。
02.小天
又是一年春草绿。
转眼之间,我已经在日落村生活了一年。
苏影墨给村民们看病。他的药方很奇怪,往往是些常见的,又想不到的东西,但那些药方又很管用,总能治好村民们各
种各样的病。
他看病不收银子,村民们便常常送些鸡鸭鱼肉,蔬菜油盐的过来,这倒是省下了我们自己耕作食物之苦——只是我却莫
名其妙地成了做饭扫地洗衣之人。
一年了,很多东西都会淡忘,很多东西都会改变。
“抓几条蚯蚓,洗干净了放在白糖中,等蚯蚓化成一摊红水的时候,拿来抹他烫伤的地方,记住,要坚持抹,抹一周左
右,他的烫伤就好了。”苏影墨微笑着,对妇人说道。
妇人朝苏影墨连连点头,嘴里絮絮叨叨地说了好多声“谢谢”,才抱着犹自呜呜哭泣的小男孩离开了。
“她拿了些什么过来?”待到妇人走远了,苏影墨斜着头问我。
我道:“一只鸡。”
“又是鸡!”苏影墨用力地叹了一口气,一脸的痛苦和无奈,“每天吃鸡每天吃鸡,我吃鸡都快吃吐了!”
我白他一眼:“别人送过来就很好了,你还计较些什么?若是不想吃的话,你也可以不吃的。”
苏影墨立刻止了抱怨,他重新露出他招牌式的微笑,刚要说话,房间里忽然传来一阵咯咯咯的笑声。
笑声是从桌子底下传出来的。
那人笑了几声,想要控制住,却终究没控制得住,反而笑得更厉害了。
他从桌子下面爬出来,拍了下衣服上的灰,红着一张脸,一边笑一边对苏影墨说道:“哈哈,太好玩了,太好玩了!”
苏影墨故作严肃地把脸一沉:“小天,这是你跟大人说话的态度吗?没大没小。”
小天却没有被他的严肃劲儿唬住,他把手大大咧咧地搭在苏影墨肩上,笑着说道:“苏影墨,你也才二十几岁吧,浅陵
呢,看起来连二十岁都不到,你们和那些百八十岁的老人比起来,也不过是小孩子而已,我和那些百八十岁的老人比起
来,也不过是小孩子而已,既然我们都是小孩子,怎么我笑你几句,就是没大没小了呢?”
苏影墨不禁笑了一声,道:“歪理。”
他打量一眼小天:“话说回来,小天,你为什么跟做贼一样躲在桌子下面?”
小天挠了挠头,嘿嘿笑了两声,他这个不经意的动作让我想起了阿尘,那时候,我还和阿尘在一起的时候,也常常听他
说着一些没有道理又没法反驳的话,也常常看见他,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上两声。
他们有时很相似。
小天是整个落日村里最特别的存在。
他的母亲应该是个极美丽女子,但村民们形容不出那种美,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强调“天仙”“仙女”这样的词汇,那女
子在十二年前突然来到落日村,在村里住了大半年,生下小天后,又突然地消失了。
村民们从来没听过女子开口说话,便以为她是个哑巴,直到那女子离开的前一天晚上,她忽然说,这孩子,就叫小天吧
。
然后她就消失了。
小天和落日村的其他孩子不同,性格里有很野很倔的一面,他的眼睛里永远闪着小豹子一样的光,那光让他看起来和这
个宁和的村庄格格不入。
他的母亲来自大山之外,终有一天,他也会要走出这片大山。
“我问你,是不是想学我的医术?又怕我不同意,只好躲在桌子底下,偷偷地听?”
小天笑得更不好意思了:“恩……我……”
“你不好好跟教书先生学知识,反倒偷偷摸摸地跑到我这儿来,要是被村长知道了,小天——”苏影墨顿了一顿,“你
屁股可要开花落!”
到底是小孩子,被苏影墨的话一唬,立马就慌了起来:“苏影——苏哥哥,苏哥哥!你千万别告诉村长,告诉村长我就
完了!我以后一定注意的,一定注意,绝不会这么没大没小了!”
苏影墨撇了撇嘴,摇着头道:“恩,虽然你这么说吧,我还是要告诉村长的……”
“苏哥哥!苏大哥!”
“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
“你说!只要你不告诉村长,我小天什么都依你的!”
“恩……”苏影墨满意地点了点头,笑眯眯地望向小天,“你叫我一声爸爸,我这次就放过你。”
小天一愣,眼中的光芒小豹子般跳了跳:“——什么?”
“如果你叫我一声爸爸,我不仅不向村长告发你逃学,而且还会认认真真的教你医术。”苏影墨把身子往前一凑,笑眯
眯地看向小天,“怎样,小天,你考虑好了没有?”
小天脸上一红,随即又恼又怒地吼道:“不可能!”
苏影墨依旧是春风般的笑着:“哦,那就没办法了……”
“你去告诉村长把!我不怕!大不了就是被打一顿!”小天一边大喊着一边跑出了房子。
我无奈地看了眼苏影墨:“你怎么跟小天提这样的要求?你明知他会生气的。”
苏影墨垂下头,嘴角的笑意变得有些耐人寻味:“我真的很喜欢小天……”
我笑了笑:“喜欢得想当他的爸爸?”
苏影墨竟然没有听出我语气里的戏谑,他的目光让他看起来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中:“恩,有小天这样的孩子,倒是很
不错。”
我一怔,问道:“你真的想做小天的爸爸?”
苏影墨抬起头看向我,眼神晃了晃,又恢复了他一贯的表情。
他笑着问我:“那——你想做小天的妈妈吗?”
你有病啊!
这四个字从我脑海中飞速闪过,差点破口骂出。
但我还是忍了下来。
我还是有修养的……恩。
“我出去找小天。”我转移了话题,“要是我傍晚还没回来,晚饭你就自己解决吧。”
“可是我不会做饭啊!”苏影墨可怜兮兮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我走到门口,转过头,郑重其事地看向他,用长辈教训晚辈的语气说道:“没有谁生来就会的。正是因为你不会,所以
才要学。”
说完,我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
03.静夜
我找到小天时,他正坐在枯草堆上,昏黄的光芒洒满草堆,他仿佛一个金黄色的,静默无语的稻草人。
小天听到我的脚步声,低低地说道:“你不用帮他说好话,我是不会原谅他的。”
我在他旁边坐下来,笑着说道:“是他过分了,我怎么会替他说好话?”
“原来你也这么觉得!”小天就像找到了知音似地,兴奋地扬起头,“他真是太讨厌了!就是拿我当小孩子,所以才欺
负我,羞辱我!”
我笑:“你怎么觉得他在欺负你呢?”
“他逼着我叫他爸爸!这不叫欺负叫什么!”小天羞恼地喊道,“哼,我才不会认输呢,就算被村长打得屁股开花,我
也不会认输的!”
我被小天的语气和态度弄得想笑,不由得调侃他道:“要是他特别喜欢你,真想做你的爸爸呢?”
小天哼唧几声,嘟哝道:“他才不是呢,他就是喜欢欺负我,两年前,他也是这么欺负我来着!”
我一愣:“两年前?”
“是啊,他两年前也来过村里一回!那时候他就这么说来着,问我愿不愿意当他儿子?”小天说到这儿,眉头不满地拧
在一起,“我才不要一个这么年轻的爸爸呢,当我哥哥还差不多!”
“那时候,他还对你说过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