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过。」
「你以为他有笨到不懂亲嘴是什么意思吗?」
「可是,那是因为......」
「没有什么可是!」没等他把话说完卿飕便俐落地截口道:「当年师兄酒后失言,说了一句他头发比女娃儿还漂亮,很
想摸摸看,就被他打得满地乱爬;更何况是亲嘴?换作别人没被大卸八块我输你。」
「......」哑然失笑。可以这么比吗?那根本是不同方向的......并且,小莫也不是完全不在意的。只不过是,宽宏大
量地原谅了他而已;只不过是,原谅他的一时失控......那并不代表什么。
「你不信?」没有得到回答当是默认,事实上他也确实是默认。「那我问你,做那档子事儿可以说是为了治伤;亲嘴呢
?你以为他可以拿什么理由原谅你?一时神智不清?他是吃这套的人吗?」
低下头,仍然没有答话。
那毕竟是太过狂妄的假设。肉体接触要跨过朋友的界限很容易,尤其是莫霜痕在这样的关系里并非担任侵略者。感情呢
?
要从朋友变成情人,需要多少时间?
或者,需要什么样的理由?
他知道自己爱上莫霜痕,可是并不知道理由。没有任何一个理由可以顺理成章地说明一个人怎么会爱上另一个人,不论
是男是女。
「你在逃避。」盯着他沉默的脸庞许久后,她下了这个结论。对也好错也好,这个男人需要刺激。
是逃避吗?罗泓堰没有答案。也许确实是吧。逃避莫霜痕可能会露出的嫌恶表情,逃避可能遭受的不屑一顾,至少,可
以安全地留在莫霜痕身边。
「不去问他,你难道打算一辈子这样子下去?」
一辈子吗?是不是能够支撑那么久?未来会是什么样谁都不知道,感情什么时候会崩溃也没有人可以预料,自制又能够
维持多久?长相厮守、一辈子,如果到老还能携手,要一直这样下去他也甘心情愿;怕只怕,他保不住这样的幸福。他
留不住东西,太多了......
「这是欺骗。」语气在刹那间变得冰冷。
他霍然抬头,睁大眼注视卿飕。四目对望,卿飕的眼神和语气一样冰冷。「你爱他却还要一直伪装成朋友,你到底想骗
谁?欺骗世人、欺骗他,还是欺骗你自己?」冷冷的眼睛,像是来自莫霜痕的指控。
他一直知道的,眼前这个女人在某些时候比谁都像那个人。
那个人,也会这样怪他吗?
会不会、会不会、会不会?
「你该知道他有多相信你,你却要骗他。你不会要告诉我你不知道,他讨厌谎言吧?」眼神、声调、言语,无一不寒。
就和那个人说话时,一样。
和那个人那一夜阻止他说话时,一样。
好冷好冷的手抚过胸膛,好冷好冷的眼睛不带一丝感情望着他。
就连呼吸好象都一样冷。
好冷、好冷、好冷、好冷--
冷得令他,心都碎了。
「我没有骗他!」冲口而出的反驳,在瞬间哑了嗓子。
没有、没有、没有!他只是、只是,太害怕......太害怕失去,这个人;甚至怕得让自己变得懦弱,变得不敢面对现实
。他好怕......
注视他好半晌,卿飕慢慢伸出手。「......你呀......」冰凉的手指抚过温热脸颊,拭去一滴滚烫的泪。「哭什么?他
又还没说不要你。」
罗泓堰茫然地回望,直到卿飕提问他才发现自己哭了。
醉了?是谁醉了?
自眼角滑下的,是泪是酒?
为情而愁的酒他早就已经喝得太多。酒入愁肠愁更愁的滋味,他更是尝过不知多少次。无措地凝视着卿飕,下意识试图
在她身上找寻莫霜痕的影子。
那个人会怎么想,那个人会怎么说,那个人会怎么面对,他这份不知何去何从的感情?卿飕不会投以嫌恶眼神,正主儿
呢?
「要哭,也该等到他拒绝你再哭。」
尾声
罗泓堰回到雪影山庄时,夜未深,雪已飘。
莫霜痕静坐长廊,似方沐发不久,园中寒梅冷香幽幽,檐下灯火随微风摇荡,彷若亘古的寂静,与那长发一同在长廊上
延展开来。
几许纠葛缠绕,如丝。
没有多问罗泓堰为什么这么快就回来,即使据他所知依罗泓堰的身体状况从涤觞楼到雪影山庄,所需耗费的时间应需将
近半月。
维持姿态凝若盘石,注视。
也许是在看无声飘落的细雪,也许在看似柔实韧的寒梅,也许,什么都没看。
仅是张着眼而已。
以罗泓堰所站的位置,看不见莫霜痕的脸,只看得见他瘦削身影被披落的黑发遮没大半苍白。光是这样看着,就令他有
种近乎感叹的伤怀。
问吧。还是不问?
「卿姑娘......为我解开她所下的禁制了。」
声音、很轻,轻得像呓语,但莫霜痕无疑清楚地听见了。只见他的肩膀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震,细微到让罗泓堰怀疑是不
是自己看错;又或者,只不过是灯火摇晃不定造成的错觉。对他来说,这件事的影响也很大吧?不管是卿飕,或者「治
伤」。
良久。莫霜痕一直没有说话,罗泓堰只有再度开口。「你我......」略还苦涩的笑笑,「可以回复到以前的关系了。」
莫霜痕依然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在半晌后轻轻发出一个音。「......嗯。」
不曾提出任何疑问。
就像当初没有问罗泓堰是怎么受伤的,他一个字都没问,只是平静地接受事实。
仿佛,一切与他无关。
他就是这样的人。从不为任何事惊慌,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罗泓堰在他背后俯下身,犹豫半响后伸出手,极其温柔地拥住他;莫霜痕没有抗拒、挣扎,或许也可以说是没有任何反
应。
没有任何,情绪上的反应。
雪缓缓飘着。
罗泓堰只觉得自己像拥住了雪,慢慢、冷却,来见他之前的翻腾思绪,渐渐平静下来。
原本,心情很是浮躁,不管卿飕说什么莫霜痕的反应仍是无法预料,他来,除了实践承诺以外也是预备孤注一掷。
他早就决定好要放手一搏,只是在等待中勇气与决心一点一滴消磨殆尽;真正面对莫霜痕的怒气时,他的抵抗力又比想
象中还弱。
所以什么都不敢说。
所以什么都不能说。
只能把话吞回肚子里,带走。
现在,莫霜痕会怎么想呢?以前从来没有这样被他抱过吧,极尽温柔抱拥,有点像对待爱侣又不太像;比以前单纯当朋
友时近,比当情人远的距离。
虽然可以很轻易地知道莫霜痕现在处于全身放松的状态,对于他的搂抱似乎并不会感到不快,却不能让他有多一分把握
。「我们--」垂首靠在略嫌单薄的肩膀上,低声近似喃喃自语。「可以回到从前吗?」
莫霜痕沉默。
像是考虑了许久,才缓缓轻声道:「你觉得?」从不改变的冷淡漠然,感情似淡若有若无,一如最初。
不多一分,不少一缕。
对他来说,已经回到最初了吗?
关系很单纯,只是交心的普通知己朋友?
罗泓堰没有去猜测莫霜痕在想什么,只是埋首于他颈窝,嗅着他身上,淡淡的冷冷的像栀子花的香。略略收紧手环抱,
声音透出引起许迷惘、走投无路。「......我不知道。」
迟疑半晌,「可是,我不想。」
搂抱着,心中隐隐在期待。
虽然并不希望被拒绝,又隐隐期待着被挣开,近乎自虐的。
并不会希望自己不幸,却不知道自己能够拥有什么。
能够留在手中的,到底有些什么?
莫霜痕一直很安静,一声不吭地任他抱着,也没问他为什么不想。
像突然变成一个瓷娃娃,只是保留着人的体温和呼吸,又或者他连属于人的体温都已失去,那温度是来自罗泓堰而非他
。
他是霜、是雪,不是人。
不像一个活生生的人。
喜欢被这样抱着?还是讨厌?虽然彼此知交多年,此刻罗泓堰却怎么也猜不透莫霜痕的想法,他的情绪全部隐藏在苍白
外表下,没有人看得透。
雪花悄悄飘落,寒梅犹怒放,柔瓣皎洁如霜,枝干着白裳。
满目苍茫。
时间在一片寂静中缓缓流逝,纷飞的冰晶慢慢变得密集,灯火不再摇晃,燃烧殆尽、熄灭,夜已深沉。
「......晚了,去歇着吧。」声音轻柔得就像雪花飘落。
那么轻、那么轻、那么柔,飘进耳里漫开一片冰冷。
虽然听见了,罗泓堰却没有主动放开手的倾向。
莫霜痕察觉了,没多说什么,也没有做出任何举动,只是静静相陪,一如过去, 在罗泓堰「受伤」前的每一次。
是不是只能够,让事情回到最初的样子?
「我--」罗泓堰起了个头,而没有立刻把话说完,像是还在考虑着,自己究竟想说什么。叹口气,抬起头遥望不知名的
远方,陷进十余年前的回忆里。「我......曾经以为,我不会再对任何人动心......」
莫霜痕没有答话,可是罗泓堰确切知道他很专心地在听。
「从当初,我认识你的那一天开始。」交握的双手略略收紧,因为提及那个曾经造成自己轻生的秘密。
莫霜痕察觉了,仅微扬眉。
没有多作任何反应也没有打算。
「那一天,」缓缓闭上眼,熟悉的倩影从来未曾消失、甚至不曾去半分。「我最喜欢的女孩子,被人从那条江里打捞上
来。」
「她的身子骨不太健壮,手常常都太冷,一向是我帮她把手弄暖来。」恍惚似梦呓,手微微颤着,仿佛重返那一个寒风
刺骨的日子,那一幕剧痛椎心的悲凉。「可是这一次,不管我再怎么努力,她的手还是好冷好冷......」
颤抖渐趋强烈,到后来整个身子都在发抖。
一时之间,竟是连话都说不下去。
莫霜痕仍旧无言。
没有什么大动作,仅是举臂将手覆上他环于自己胸前交握的手。相较之下莫霜痕的手也是稍嫌冷了点,却有种奇异的安
抚作用。
这是,彼此一贯的相处模式。
认真说来,也可以说是莫霜痕的处世态度,会主动干涉的事,很少、很少。
他在意的事,太、少。
慢慢地,罗泓堰逐渐平静下来,莫霜痕总是这样,让他有种安定的感觉。好半晌,才接续下去。「小时候,我不知道我
的父亲是谁。」
「曾经反复想象着,我爹会是怎么一副模样;见到他时,会是怎样一副光景。究竟是什么样的苦衷,让他丢下我和我娘
不管?」语气带点自嘲,「可是真正见到他,我却希望我这辈子永远别见到他。」
曾经想过等见到父亲时一定要平心静气好好问问,为什么抛下他们母子不闻不问。不管对这个父亲有没有感情,毕竟这
是母亲深爱的人;那个男人在不知他身份时的鄙夷眼神,却让他知道自己不必问。
答案很明显。
曾经想过一定要好好保护自己喜欢的女孩子,绝不让她受半点苦、绝不让她像母亲一样芳华早逝抑郁而终;没想到她却
因为同一个男人死去。好象是很可笑的巧合,对不?人海茫茫,天下的女人那么多,他怎会如此凑巧去爱上自己的亲妹
妹。
他一点也笑不出来。
「因为他逼死自己的女儿,我最心爱的女人。」虽然是说得轻描淡写,掩不住薄薄愁绪交织其间扩散开来。
无论多久都看不开、放不下,尽管他一直都不是会把过节一直放在心上的人;刻骨铭心的不只是仇恨,更是伤痛,那个
男人、令他尝到的伤心滋味。
所以他再也不想见面。
「说起来,我这人还真有点毛病,」笑了,浓浓苦涩,自嘲意味更浓。「老是爱上不该爱的人。」稍作停顿,察觉莫霜
痕没有半点反应,迟疑片刻,续道:「先是爱上自己的亲妹妹,现在是爱上......你。」
终于说出口,情绪在瞬间紧崩到极致。
莫霜痕却依然如故。
一样沉默、一样放松,一样什么反应也没有,好象什么也没听见似地;直到许久之后,雪停了、月亮自云后悄悄探出半
张犹带几分朦胧,仍旧什么话也没说、一动也不动静坐。
罗泓堰知道莫霜痕一向喜欢这里安静,此刻他却实在没心情陪着莫霜痕一起欣赏。
一颗心给悬在半空中、碰不着地,感觉非常不好受,结果不论无罪或死刑都实在比现在这么一声不吭的好。终于再也受
不了这种气氛,忍不住出声追问。「喂?」
「嗯?」
「你为什么都不说话?」
「说什么?」
「这......」一时语塞。是呀,要说什么?之前他并不是丢给莫霜痕一个问句,要莫霜痕答什么?「说--」说什么?仍
旧是答不出来的问题。「说......」或许是情绪崩得太紧,
某根弦断了吧?忽然间脑袋一片空白,也不知道该要再怎么说。
末了,垂头靠在莫霜痕肩上,闷闷地道:「好吧,你什么都不必说。」
「......」淡淡扫视罗泓堰一眼,神情看不出喜怒。抓握罗泓堰的手、拉开,挣脱他的抱拥,站起身的动作优雅而安静
,潇洒如故、毫不拖泥带水。
总是这样,总是这样不被任何东西所牵绊。
包括任何一种情感。
这是拒绝吗?
不、应该不是。
像莫霜痕这种人,如果是拒绝,他不会这么客气;但若不是拒绝,这又是什么意思?还没想出个头绪,却见莫霜痕转身
绕过他,欲离。
仓皇回身,「小莫!」急促的呼唤,成功地令莫霜痕停步。可是,叫住了又如何?
抿紧嘴唇,半晌后终于问出一句:「我们......除了当朋友以外还可以当什么?」好蠢的问题吧?但他已经想不出别的
问法。
莫霜痕没有回头。沉默半晌,然后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我不想当敌人。」
「所以除了敌人以外,什么都可以。」
虽然他没说,但罗泓堰知道他的意思。
思索片刻后像突然想通了什么,一跃起身。趁着勇气、冲动还没消失前,扳着莫霜痕的肩迫使他转身,将脸凑近。
彼此唇瓣相距不及盈寸,没有立刻贴上,他在等待,等待被推开,或者示意允许。
莫霜痕仍旧一动也不动。
冷冷、静静,如霜似雪。
未发只字词组。
很多时候,不说话比说话更好,也许这种时候就是那种根本不需要言语的时候。
相触。
胸口鼓动、极烈,不只因为正在亲吻他所爱的人,也因为这是一项赌注,拿彼此早已无路可退的感情作赌注。他知道,
莫霜痕不喜欢被人人碰,更遑谕亲吻。
过去或许可说是他神智不清,情有可原,此刻却无论如何再也找不到任何借口。如果、如果......莫霜痕所想不是他所
希望的那样,此刻应会被千刀万割吧?而莫霜痕虽未抗拒,却亦不会热烈响应。
仍然平静,就像过去两人一同饮酒品茗时一样,没有丝毫动容。
罗泓堰开始感到有些烦躁,他看不透、实在看不透,这如霜似雪的人,明明那么简单纯粹,却又难以捉摸。
一咬牙,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伸手欲将莫霜痕抱起。
莫霜痕的表情终于有所改变,微微皱起眉。一把扣住他的手腕,「做什么?」
罗泓堰望着莫霜痕的脸,「我,喜欢你。」是不懂,还是在容忍?亲吻还在容忍范围内这样则是无法接受的?因为重视
所以容忍他的胡闹乱来?不是接受他的感情,不是!
「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起初是柔缓,而后逐渐加快,音调迫切。
懂不懂、懂不懂、懂不懂?不要同情,不要容忍,要求一份相同的感情;不能接受就干脆地拒绝,不要委屈自己,他不
要这个样子。
懂不懂?
反复呢喃不知说了几遍,直到声音变得嘶哑听来凄厉。莫霜痕的眉越皱越紧,倒不知是为什么,骤然伸手掩住他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