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他错愕地住口睁大眼睛。
什么是爱情,谁懂?要怎么爱一个人,谁明白?到底眼前的人,知不知道?
莫霜痕的掌心贴着他的唇,似是亲密却又疏远,掌心温度比手指要暖些,却仍是冰凉。他记得,他曾吻过莫霜痕的手,
细细吻着因长年握剑而生成的及应是为他而伤的痕迹,
那是他一直都很喜欢的手。
好半晌,他才突然惊觉到自己做了什么。
他在强迫莫霜痕。
慌忙退开,摇着头、连声道:「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慢慢变得有些哽咽,可是他不容许自己哭泣。
要哭也不能在莫霜痕面前哭,他不要莫霜痕同情他,觉得他可怜。
不要。
莫霜痕注视着他的脸,没有说话。
而他笑。竭力控制情绪镇定,让自己看起来不要太伤心,「对不起。」他很努力让笑容看来开朗,假装自己可以一笑置
之,不能相爱就当朋友,至少也是可以永远在一起。
他不强求,不能也不愿。
「......」莫霜痕不发一语。
骤然伸手再度挂扣住他手腕,拖着他转身就走。
「小、小莫?」一时摸不着莫霜痕想做什么,发出疑问:「你要去哪里?」为什么要拖着走啊......
风息。少了几分凉意,多添几分燥热。
一进房罗泓堰便被摔向床,虽猝然难防但毕竟武功已复,没摔疼。
傻愣愣地跌坐在床,一抬头便见到莫霜痕在脱衣服,动作俐落,不急不躁但很快,腰带一解外衣便敞开来,刚洗完澡他
穿得其实并不多。
罗泓堰张口结舌地瞪着瞧,一头雾水。
卸下外衣,折迭好与腰带一同搁在矮桌上,褪去中衣后那略嫌太瘦削的身体曲线已一览无遗。「小、小莫!」正解开衣
襟打算脱去最后一件上衣,听闻呼唤终于停手,抬眼望向罗泓堰;没有说话,只是淡淡望一眼。
「你......」想做什么?
熟悉的脸,熟悉的表情,无喜无怒仿佛天崩地裂亦不能令其改色;他此刻的行径,却是前所未有的陌生。
莫霜痕没有立刻回答,走向罗泓堰在他面前落坐令视线平视。「你不是要?」冷漠语调不带一丝情绪起伏,一如当初告
诉他伤势无法一次治愈时。
「我......」怔怔望着莫霜痕,竟是一时答不出话。
他要,也不要;他会想要和莫霜痕做那件事情,却不想莫霜痕勉强自己满足他。
「你,为什么......?」他要问清楚,纯粹肉体的结合只是发泄而已,可是他绝不愿意,用莫霜痕来发泄。
「......我说过,『我希望你活着。』」
最重要的事,绝不能放弃的事,不管要付出任何代价,在所不惜。
除了这件事以外,其它什么都好说。
罗泓堰望着莫霜痕的眼,沉默。
视线相交,心思是不是也能够交会?
只要他活着,就好?这,是意味着?
沉默半晌。突然将莫霜痕拉进怀里,低头亲吻。深沉缠绵的吻仍是得不到响应,就如他所预料。一吻终了,低声询问:
「你会想要我吗?」
「不会。」答得干脆俐落,毫不考虑。
他轻轻笑了,放开莫霜痕然后站起身。终究是,不懂爱欲......「不要这样对我。」背对莫霜痕,不愿意被看见他的表
情。
这样子,他的心会比被拒绝还痛,因为他想要的根本是不存在的东西。
「......有何不对?」不懂,或许永远也不会懂,罗泓堰此刻为何这么说。
「不要同情我,不要可怜我,我不需要施舍。」
「我没有。」
「那你为什么明明不会想要我,还愿意把自己给我?」
「......因为无所谓。」
「无所谓......?」他喃喃重复,思索着莫霜痕的意思。
「对。」一撩长发,单膝曲起,手肘搁在膝上托腮,衣襟随着动作滑落臂弯。
罗泓堰一直知道莫霜痕在乎的事很少。除了剑以外,几乎什么都不在乎,包括人在内。
「我不想当敌人。」说这话绝对不是怕,只是不想,莫霜痕没有怕过任何人。
不愿为敌,除了当敌人,什么都可以。那、是代表了--他应该懂。
别人可以不懂,他不应该不懂,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莫霜痕。
无所谓?莫霜痕一直是一个,很珍惜自己身体的人,舍得把自己交付出去,当然就代表对方是个很重要的人,也是可以
全心相信的人。但,为什么,可以相信?
很重要,又是为什么重要?到底是情人,还是朋友?如霜花似雪的人,不懂爱情啊......他不是早就知道了,现在还在
想什么?
其实这样,也该知足了吧?他不该要求莫霜痕给不起的东西。
在莫霜痕心中,他已经比谁都重要,对象是他,就算要做那种事都无所谓。他还能奢求什么?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莫
霜痕不爱他,不是不愿意,而是因为莫霜痕没有办法
「爱」任何人,根本不知道怎么爱人。能够做到的,最多只是将之放在心里最重要的角落。
他还要钻什么牛角尖?莫霜痕对他已经够好了。
朋友?情人?何必非要强求,那名份......
「我......」罗泓堰倏然回身,正视莫霜痕,却在看清眼前景象的瞬间忘记自己原来想说什么。
淡淡月光下,裸露的肌肤白皙,漆黑发丝掩映,看起来像半透明。
魅惑。
如鬼似魅的,诱惑。
霎时一股热意上涌,连忙低头,同时举手掩住脸。些许艳红,自指缝渗出。
莫霜痕见状眉头微蹙,「怎么了?」
「我、我......」涨红脸,支支吾吾好半晌,说不出完整回答。
「到底怎么了?」
「唔,我......」自我挣扎好一会儿,才呐呐答道:「我没这么仔细看过你没穿脱衣服的样子......」
莫霜痕一怔。低头看看自己的模样,再抬头看看罗泓堰。
静默良久。
久到罗泓堰几乎要以为莫霜痕生气了。
却突然,笑声轻扬。
「笨蛋。」
番外
与少年相逢,是很偶然的事情。
莫霜痕正因找不着路而苦恼,少年则一路采药丢进背上的篓子里,低着头心无旁鹜。
那名少年虽说是少年,但看起来像个孩子,身材虽已不算矮小,与成年男子差不多,脸庞却犹透出浓浓稚气。
或许本来应该擦肩而过,他并不是个习惯和陌生人打交道的人。
可是少年在无意间瞥见他犹在淌血的右手,便吓一大跳似地大声叫住他,紧张得活像受伤的人不是他而是少年自己。「
啊--!你!等一下,不要看旁边,就是你!停下来别走了!」
闻言他微蹙眉,加快脚步便想避开少年,没想到少年手脚倒还挺迅速,扑上前抱住他左手,阻止他离开。「就跟你说别
走了嘛,你的手不要了吗?」少年的态度十分坚定,与他大眼瞪小眼,颇有打死不肯放手的气势,令他的眉变成紧蹙。
并不是不重视自己的手,也不是特别想惹人瞩目惊心;可是此时此刻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便一时懒得去包扎自己的
伤,岂料这竟引来少年的关注。
「不可以这样子啦......」少年皱着眉,像当他是孩子似地数落。「这样子很容易废掉的,再怎么急着到什么地方去,
你的手不包扎这样一路滴过去,一定会昏倒在半路的。来来来,乖,听话,把手给我。」说到后来,根本把他当成幼童
哄。
不想理会,试着抽手,转身就打算走人,少年却紧抱住不肯放,被他拖着走。皱眉,冷眼凝视少年,「放手。」
「不放。」
「放、开。」音调凛冽足以吓哭孩子,但少年显然不吃这套。
「不放不放不放。」用力摇着头,简直在耍赖,「除非你让我把你的伤包扎好。」
「......」古人说得好,「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女人和小孩子,都是难应付得很;眼前这位虽然不是女人,性子却
像极了孩子。没空跟少年闲耗,这般扯下去不知道还要延时多久,他的伤也确实需要包扎;就速战速决。停下脚步,放
松手臂力道,「快。」
「啊?噢、好。」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他已应允,少年笑得灿烂。
立刻迅速地从背上的篓子里掏出一个小包袱和几个瓷瓶,自其中一个较大的瓷瓶中倾倒清水为他冲去伤口上的血迹,解
开包袱拿出里头的干净白布拭净,看了看伤口后迅速拿起几个小瓷瓶倾出瓶中药粉在另一块白布上,然后将这块白布缠
在他手掌上包扎。
动作迅速熟练的程度,令莫霜痕不禁想怀疑少年是不是常常这般半路搁人硬要求帮忙包扎伤口。否则怎会如此习惯?
少年的手脚很快,边缠着边询问道:「你是要赶着上哪儿去?这么急连伤口都顾不得处理。虽然没伤到筋骨伤口又整齐
漂亮,拖久了还是有可能废掉的。看你应该是以右手使剑,是什么事比你的右手还重要?」
「......碧云镇,天门客栈。」
「咦?那你怎么会走到这来?完全是反方向啊。」
「......」莫霜痕没答话,静静等着少年帮他包扎完。
「嗯,好啦。」少年笑眯眼,显然对包扎成果很满意。再次拉起他的左手,「走走走,我带你过去吧。」
「......?」虽非刻意仍寒利似剑锋的视线投向少年,不曾收到半点往常会出现的效果。
「走啦~」笑得像孩子的少年不知何故,竟毫不畏惧那名动江湖的冷眼,执拗地拉着他走向碧云镇。
***
做完对罗泓堰的治疗后,莫霜痕毫不犹豫地立刻离开天门客栈,离开碧云镇,连净身都不曾就走了。
身体脏污他难忍,但他更不想继续待在那里。理由?没有什么理由,只是他不想。
只要这一个理由,就很够了。
谁都以为他的洁癖胜过一切,但其实他在很多时候都会交给情绪决定,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才是他的行事准则。
任性?或许算是吧,反正他从不在乎会被怎么看待,也从来就没有任何人能够管他。
才出城走没多远,便听见打斗声。
眉一扬,不假思索便循声而去,没有考虑过自己受了伤并不适合出手,他碰巧又是个遇事很难不管的人。
打斗声的来源是一群汉子围着一个少年,亮晃晃一柄柄大刀净往要害招呼。
瞧见这种以多欺少的事儿不管被围杀的人究竟是谁他都不会不管,更何况那个人便是不久之前为他包扎伤口的少年?剑
,立时出了鞘,飞身跃入战围,转瞬间便已数人倒地,暂时一解少年左右支绌的惨况。
少年回身见是他立时一怔,关注重点很快便移向他的手,立刻皱起眉十分不悦地瞪着那早已松散得乱七八糟的布条,口
唇微动似乎想说些什么却终究没出口,一柄大刀砍过来连忙一个矮身避过,几缕被削断的发丝飘扬飞散。
围上来的人数极多,个个训练有素绝非随随便便的鸟合之众。不时又再有人到来加入战斗,不知是有多深重的仇怨竟派
出这么多人手来围杀一个少年?一个看起来,年纪应未及弱冠的少年......他没时间思考,杀得一个是一个。
他只知道,他现在要保住这个少年的性命。不顾一切!
少年身手不错,但只会撒些迷药让人倒地的温和手段,实在很难对付这群如狼似虎的汉子;刀光闪烁少年身上早已伤痕
无数,神色却依旧从容无惧,只是不住望向他,一副十分担心的模样。
虽然相识不深,但他竟觉得自己可以猜得到少年在想什么--少年担心拖累他。
不担心自己会死在这些人刀下,却担心他会被拖累丧命。
很傻,就和那个他不能放任其死去的人一样傻;所以,他更不能让这个少年死!
敌人除之不尽,他却已渐渐感到疲惫,明知道这样下去不行,他却也无他法可想。
突然间,一阵寒风,袭卷而过。
被寒风吹过的人,除了他以弄外的全像秋末黄叶一一凋零飘落,接着,他看见了另一个少年--一个让他感到似曾相似却
可以肯定自己从没见过的少年。
他所救的少年不知何时已被晕,并被推向他。
没有多看他一眼,径自一刀一个解决围绕在身旁的人,然后将人逼退,他与昏迷的少年逐渐脱离战圈。
青色衫影飞舞,银白色刀光似从天而降的制裁,没有人能逃得过。
青衫少年的眼很冷,冷得不带一丝感情只有杀气。
锋锐凌利的杀气。
只看一眼,他便确定:这少年是杀手。
杀人无数的杀手。
那么冷、那么静又那么浓的杀气,甚至比他还强烈。
那是实战累积下来的杀气。
那是滴滴鲜血凝成的杀气。
纵然他未曾受伤,若与此人一战,谁胜谁负只怕也难以预料。
少年的刀很快,与他相比不知谁快。他很好奇,但大概短时间内没有机会知道答案--因为他右手的伤。
过没多久少年的身影骤然静止,因为几乎所有的敌人都已倒下。
倒下就是死。
少年不是那种会留活口的人,和他一样只会杀人的招,光瞧一眼少年出手的势子他便可知道。残存的敌人,个个心胆俱
寒,要维持着站姿都很勉强,遑论再战。
少年一笑,刀尖挑起斜指,那笑、那刀,都寒得刺骨。「不走?」轻描淡写一句话,仍渗出杀气。
似乎是带头的一个人,不知是否虚张声势,瞪着眼答了话:「技不如人咱们兄弟认裁,但于情于理朋友至少该留下个名
儿来,让咱们兄弟回去有个交代。」
「听我自报名的人只有死路一条。你坚持吗?」冷冷的刀仍未回鞘血色华艳,冷冷的笑仍在唇边冰心冻骨。
嗜血的杀意。
银亮刀锋鲜血一滴一滴即将滴尽,可不知尝够否?
那汉子狠一咬牙,暗叹这趟行动运气不佳。若非方才已在莫霜痕剑下折损太多弟兄,又怎会落得这步田地?死去的人已
太多,总是该留些人活着回去报信。躬身一抱拳,「青山不改、绿水长流,这位朋友咱们后会有期。」认命地一挥手,
示意撤退。
不到一刻钟人便走得干干净净,躺在地上的尸体也一并带走。
青衫少年沉默着。
在敌人散尽后,终于收刀入鞘,回身探视躺在他身旁犹昏迷不醒的少年。
视线焦点落在少年身上的瞬间杀气不见了,迅速得一干二净,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好象一开始,就只是外表看起来冷
漠的普通少年。
转变之快令莫霜痕几乎感到讶异,表面上则不动声色,假装什么都没发现。当然知道这样的少年不寻常,他却不打算过
问。
那不是值得问的事。
「他还好吗?」担忧的眼神扫视少年周身,伤痕虽多所幸都不深。
「轻伤。」简单平淡的回答,是他一贯作风,一如往常地冷漠。和昏迷的少年一样不曾被这种语气吓退,或许是因为青
衫少年自己也习惯以这种冷漠态度与人交谈。
伸出手似乎想是摸摸少年看来稚嫩的脸,却还碰着便硬生生顿止。
他注意到了,青衫少年的视线,停留在方才被溅至手上的血迹上。片刻后,强打起精神似地抬头,望向他一身绛衣。
「......你呢?」
顺着青衫少年的视线望向自己的身体,刺鼻的腥气令他皱眉。「一样。」伤不重,但一身血污很难受。
轻易地看穿他的心意,青衫少年淡淡道:「他的住处不远,可以到那儿净身更衣。他应该快醒了......」动手时刻意放
松了力道,应该不会晕太久才是。
缓缓站起身,几番欲言又止。「请不要告诉他我来过。」很突然地,留下这句话后倏然转身离去,不等他答话就走,留
他在原地有些错愕。
但他并没有怔愣多久,因为昏迷的少年在青衫少年走后便醒了,睁着一双很圆很亮很黑很像婴儿的眼睛,望向他。
眨眨眼环顾四周确定敌人已不在后,一言不发地起身。
找回方才遭受攻击而暂时弃置一旁的药篓,翻出几瓶药及两条干净布巾后朝他伸出手,「手。」一脸灿烂得近乎天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