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份,冥姬必然已经发觉到了,接下来,又会引起怎样的轩然大波呢?
无法揣测的进展,任谁也无力操控。释忆的命在旦夕,这一事态该不该告知瑟冥那,而又将怎样诉说?
第四十章
几个日月的煎熬,呼吸尚存,心跳还在,只是,那漂渺的生命一如风中的游丝,似尘般漂浮不定,仿佛一眨眼间便会无
声地零落,让观者忍不住的心颤。
“不可思议,真是不可思议。”为那伤痕遍体却依旧诱人的躯体轻覆上薄被,年迈的医师喃喃而语。
“怎么了?”佚达不明所以地皱眉轻问。
清理完撤换下的药敷布缕,医师方才抬起眼来,一语一句清晰入耳,“他本应活不过那一日的天明。”
言辞激荡,佚达呆立当场,甚至不知该怎样触碰那思绪的颤动。
活不过那一日的天明……今天是第几日了?
被慌乱纠扰的心绪数不清了时日,恍惚间,医师的语音再度传入耳中,“他似乎不愿就此撒手。只是……这样的坚持不
知还能熬得了多久?”
渐渐低沉的语尾没入晨起的风中,却在闻者的心中留下一片沁凉。
坚持?他也会有坚持吗?
忍不住地探看那始终昏迷的容颜,沉静而苍白的姿态,似乎再也掀不开了那双眼。
“若是能让他清醒过来,是否会有新的转机?”一瞬之间脑海浮过的思虑,佚达来不及思索地脱口而出。
年迈的医师微微地愣怔,似乎在极力地思索,又似在毫无意义地呆愣。即而转眼凝视那生气尽失的躯壳,半晌地默然,
眉心不由得纠结。
“也许吧……”静谧中幽然扬起的音调在空气中漂摇不定。
即使是如此漂渺的答复,也终于让连日来的踌躇心绪找寻到了出路。就算是最后一面,也让这压滞甚久的信函去传递吧
。
千里阴云,百里硝烟,焚烧至天际看不见了那片蔚蓝。
如石沉大海般,捎往战乱边境的信函没有了回音,连日来的等待,迎来的,却只是瑟冥那转战的讯息。
如此冷漠的态度,令人料想不到的结局。不禁质疑,是没有收到音讯,还是已无所顾及?
“如果是这样……”转目地凝视,那被伤痛残蚀的枯糜面容映入眼帘,牵扯着语音不觉间黯然,“你这样苦苦的煎熬,
又是为了什么?”
明日便是转战之期了。
遥望向窗外,暮色西沉,暗黑的色调恍如无边下落的幕帘,急欲掩盖下那一息的残存。无法阻挡的步调,黑夜,即将降
临。
第四十一章
入夜,寒风沁骨。
奔走的夜风似要将无止境的阴寒揉入躯体,渗透灵魂。带不走的,却依然是那满庭满院的死沉之气。无尽的蔓延……
又是一个颓然的夜。
时至今日,依旧是唤不醒那远离的神思。无力的救助,拖延住的,不过是如影随形的伤痛。
这早该陨落的生命,在寒夜的风中挣扎。
听不见了昏睡中的呼吸,那微弱的声响被一墙之隔的纸门轻易地阴隔开去,一如风中的烛。
合衣而躺,在这万籁俱寂的夜,怎样也难以成眠。心神被紧邻隔室的状况所牵引,哪怕是细微的声响也足以牵动人心,
怎奈,大半个夜的侧耳细听却仍旧是寂然。
长夜无声地流逝,疲惫,终于使睡意降临。
神思暗然地游走,恍惚间,怦然而来的响动粗暴地打破了夜的沉寂,回旋的音律在夜空中迂回辗转,荡击着心房,狂肆
地跳动。
乍然惊醒的瞬间,思绪空白得尚不及混乱,几近失措地愣怔,才分辨出门扉的颤动震鸣着夜空,回荡的声响中,那急如
骤风的脚步声直逼而来。
仿佛一步步踩踏着心房,佚达这才豁然弹起,猛地掀门而探。
清冷的月光下,只有一个暗黑的侧影尚来得及落入眼底,即而,便隐入了隔室透出微光的门扉之内。被趁机而入的夜风
撩动的烛火在黑沉的院落中跳跃不定,驱赶着朦胧的雾气。
“瑟冥那……”闪念之间无端浮现脑海的名,脱口地低喃,佚达紧随其后,急切地跟入。
烛火的映照下,那无比刚毅的面颊赫然入目,果然是多日不见的不死战神——瑟冥那。只是,在那对四周围的一切均视
而不见的脸上有着难以言喻的阴郁。
目光灼灼,如燎烧的火焰般凝视着床榻之上那垂死的生灵。
不发一语,恍如暗夜的凶神。晃眼间便毫不怜惜地掀开了那轻覆于释忆身上的薄被。让那包扎遍体的伤痕无情地暴露在
夜风下,尽数地收入眼底,连那深沉的阴郁也一并地埋没。
阴寒的气息悄然的游走,瑟冥那面无表情的姿态比震怒的狂躁更使人不寒而栗。佚达下意识地反手拉合上了大敞的门扉
,想要阻隔去那暗自涌入的寒风。
烛火下,几近粗暴的查看之后,瑟冥那突地俯下身来,一如嗜血的凶兽将垂死的猎物禁锢于利爪之间,居高临下地冷眼
注视释忆那苍白的面容。
迷咒般的低语,一如那久远的一幕,再一次疯狂地撩拨着心神。“不是要等我回来吗?现在,我就在你面前。我们之间
,还没有结束。”
盘绕的音旋在脑海低低地震鸣,佚达清晰地感觉到血色自脸颊流失的声响,一如那一日所见的疯狂,没有出口的话语哽
在喉间,静待下一秒的变迁。
恍如静默的沉眠。这一次,还听得见吗?
静驻的时间,唯有灯火独燃,昏黄无声地晕染。就在佚达止不住窒息的狂乱,即将爆发的瞬间,恍然间惊愣。
如拨开浓黑的夜雾,释忆那寂然已久的眼帘悄然地掀开。
于长夜的寂寥无声中凝视瑟冥那阴冷的眼目,尚不知意识是否回复。下一瞬间,重又闭上了眼。
就在那一瞬间……
是错觉吗?
释忆失色的唇角滑过一丝淡然得不尽真实的笑……
瑟冥那遂然起身,为那纤细的躯体覆上薄被,转向门扉。毫无表情地注视,目光深邃,佚达这才从失控地惊愣中回复。
“刚才,他笑了吗?”忍不住低喃。
瑟冥那阴冷的笑意终又显露嘴角。“你会看到,是谁笑到最后。”
轻轻的语调仍旧难测,只是,于此一刻,任谁,也猜不出了永远。
看着那毅然离去的背景消隐在黎明前的暗夜中,只留下掠过身旁之际的低语在脑中回荡。‘佚达,你失职了。’仅此一
句,再无其它。
听不出的语意,揣测难眠。浓黑的夜幕中,雾弥雾散,又究竟能有谁全然看得清呢?
无端的思虑,转神之间才猛然地忆起,急急传唤着医师……
第四十二章
夜里匆匆地来去,恍如狂风席卷而过,阴雨过后,终至不留一点痕迹。若不是幽然清醒的释忆已然平复下了呼吸,当真
以为那一夜的境遇不过是沉睡中太过真实的梦境。
自那一夜的离去,音信渐疏,只在记忆中留下一个清晰的暗影,想必,已沉沦于边境战火的硝烟之中。
焦灼的气息在日渐清冷的风中暗自传递着讯息,战乱,离终结之期已然不远。
硝烟过后,会是怎样的天空?
仰望向遥远的天际,止不住地瞑思,于此一刻,已全然忘却了时间的流逝。
悠然沉浸于此般的宁静,直到紧闭的房门缓缓地拉开,会诊的医师三五并出,佚达这才恍然回神,立时迎上前去。
“怎么样了?”不待医师开口,便急切地发问。
“真是不可思议。”答腔的医师如此的断言,微顿之后,方才喃喃而语,“他已经没有性命之忧了。”
“真的吗?那就好。”难掩喜形之色,佚达不自觉地低语。欣喜之后,便即回神,“那恢复呢?”
“这个……”语音落毕,一阵沉默。
注意到此般的反应,佚达心里一阵纠结,隐去了笑意,终归平静。“讲吧,无妨。”
围立的医师相互地凝视,即而暗自地舒出一口气,“以他的身体状况,能到现在的地步,已经是不可思议了。”
未有言明的意向佚达已然了然于胸,不必再多问了,只是漠然地点头,示意应允医师的告退。
获准欣然离去的时刻,落在最末的老者状似多番思虑之后终至开口,语音低沉,“他的伤,只怕不全是此番折腾方才落
下的。在这之前……他恐怕一直在遭受着刑责。他的身体早已不堪承受。”
……这个身体的败坏,只有我最清楚。
蓦然撩拨的思虑,释忆当初的话语如疾风骤雨般铺天盖地的袭上心头,压抑得人几欲窒息。佚达猛然回头,却见年迈的
医师摇头叹息,怅然而去的背影。
不堪承受……
暗自萦绕的思绪,往日所见齐上心头。
那么,你早已在苦苦地支撑?
不自禁地迈入那囚牢般的居所,释忆不安入眠的苍白面容映入眼帘。
还要再坚持吗?把自己弄得如此的不堪。
触及那遍体的伤痕,佚达止不住眉间的纠结。以这样的躯体承受瑟冥那的暴行,这样的代价,未免太惨烈。
往昔沉静的气息早已在不知不觉间浸染上了阴郁,战火的硝烟无形的弥散,厚重得湮没了人心。这样的争战中,究竟谁
,尽占上风?
第四十三章
枯黄落荫已消糜入土,天地一片灰白,踩踏的泥土想必是僵冷不堪。
相同的路径,通往那清冷的别院,而自大军离去之日,时已甚久,瑟冥那的身影自此便未再次出现。
轻纱罗裙在枯败的白草上拖拽出细微的声响,脑海中却不可竭制地闪过一幕幕的光景。鲜少不施妆点的姬颜驻足观望,
别院的灰墙近在眼前。那一日奔离而出的画面映现脑海,紧随而至的,是瑟冥那冰冷的眼目。
切身难忘的痛。
倾洒的泪浸湿了记忆,至今尚未干涸。
从那一天开始便暗自以为,自此以后是不会再靠近这里一步了,这样的囚牢,只会让鲜活的生命变得惨淡无力。这些时
日的不闻不问,禁锢着不胫而走的心绪。难耐的没落,当暗自听闻被瑟冥那留下的释忆所遭受的不堪时,强硬的压抑便
再也掌控不住了狂乱的神思。
令人惊愕的是,驰放的思绪层层盘绕的,不是瑟冥那伟岸的躯体,而是那张世人难得一见的清丽容颜。在脑海中往复的
画面,驱之不尽,避之不及,此般的心潮起伏激荡着无从压制的惶恐不安。
难以自控的再次行进到了这一条路径之上,蓦然惊醒的瞬间,那熟悉的院墙已矗立眼前。恍然之间,已记不清这是这些
时日来的第几次无端入神了,只依稀记得,每一次的行至门前,在彷徨不觉间便已返身折回,步履仓皇。
再一次地默然凝视,仍旧是仓皇无依,虚掩的院门有种空洞的没落。
还在吗?他还活着吗?
难以自持的思虑,几乎又要控制不住了逃离的意念。身形转动的瞬间,从门扉的缝隙中不经意窥视到的满院的静谧却强
烈地吸引住了神思。一层不变的院景,仿佛一切都未曾改变,只有季节变迁遗落的痕迹在时光中铭记。
经不住思绪地牵引,终至推门而入。沉静依然,只是清冷的空气中飘荡着浓烈的焚烧苦树枝的气味,光是闻到也让人感
觉苦涩不堪。如此的苦药何以下咽?
想必伤势不轻。
急行至释忆所在的主屋,门扉紧闭,犹豫间鼓不起推门而入的勇气,便即折身来到洞开的窗前。
床榻上沉眠的身影映入眼帘,从未有过的苍白容颜,竟不知是熟睡还是昏迷。只是平缓得几乎轻易便可扼止的呼吸让人
不忍去惊扰。
一径地凝视,遗忘了时间。直至静谧中传来的声响惊醒神思,恍若受惊的野兔,倏地返身而逃。
“姬颜……”走廊尽头拐角处传出佚达不解地轻唤。清晰入耳,却也未曾回头。
一步不停地逃离了别院,心绪也不经意地飞驰。此般遭难而泄露的身份,女装的妆颜已无力再掩示什么,日后,是再也
不需要自己了吧……
逃离了再也无需面对的痛处,绝堤的泪却不受控制地奔涌而出,悄然隐入了严寒而至的风中,尚不知谁人能够拾起……
第四十四章
日月交替的轮回,时光在无声地流逝。连绵数百日的征战,扬沙万里,硝烟未尽。
瑟瑟的风将一丝一粒的烟尘遗迹载入掌中,堆砌成历史厚重的纱幕。无情地湮覆而下,遗留下的,只是记忆中晦暗的阴
影。
月明如镜,只是失了颜色,清亮地映射着暗夜的颓殇。凄风送寒,已没了征战的身影。月色将颓然零落的残肢断桅镀染
成满目疮痍的暗影,伴着尚未焚尽的硝烟凄然地跳跃。
烟尘弥漫,荒原上隐隐荡起的悲歌抵不住捷报加急马蹄的震响,连夜地传送。
征战过后,有人在高歌,有人被埋没,而黄沙掩尽的心跳,谁人听得见。
烛影伴欢歌,捷报于黎明之前送抵皇门殿,冥国上下乍然欢腾,任凭睡意朦胧,也无心成眠。
秉烛设宴,静待晨晓将至的征队凯旋归来。
一宿的昂扬心绪,直至曙光渐露,凄风渐暖。矗立晨雾中的城垣之上,极目地远眺,俸命出迎的守士焦急地等待。
待到日上三竿,那一丝暗影才缓然出现于远端的地平线,幽然地行进,跳跃不绝间,已渐渐延展成一小段暗色的线条,
逐渐地扩展。
受硝烟灼噬,残旧不堪的一方旌旗渐入眼帘,冥国的字号模糊可辨。城垣了望的守士立时亢奋不已地开门出迎,征队归
来的消息霎时不胫而走。冥国上下欢愉之态。
不待征队归临城下,出迎的一队守士已迫不及待地迎上了驱马在前的统领战将瑟冥那。歌功颂德,又是一番陈旧的言调
,只是激昂了许多。
冥国的伟业,瑟冥那只是一语不发地听,微抿的嘴角透着似是而非的笑,高居马背,并未有下马的意图,只待出迎守士
的话音落毕,方才冷冷地言语。
“宴请自不必了,倒是应该拜会拜会公主。”
余音未落间,俊马嘶鸣,瑟冥那已拉缰策马自众人惊愕的注视下傲然而去。
一路无阻,直驱佚达留守的别院。
如同阻隔尘嚣之外,于清幽处翻身下马,昂首阔步推门而入。
“瑟冥那……”不理会闻声而出的佚达惊诧地低呼其名。瑟冥那径自地迈入了释忆居所那微敞的门扉。
未尽的餐点被搁置到了床榻的一侧,释忆就倚靠着床缘默然地凝视着突然闯入的来者。
相视无语,却似已有了万般的交结,瑟冥那突地转身,于妆柜中取出一套崭新的衣衫,行至床榻。
“瑟冥那,他还未复原。”随后跟入的佚达看明了他的意图,禁不住急声地劝阻。
仿佛充耳不闻,瑟冥那毫不留情地扬手掀开了释忆身上轻裹的被单。
未有出声,释忆只是任其摆弄。任由那粗鲁游走的双手放施着极刑,只有暗自紧咬的唇齿与纠结不散的双眉泄露着噬心
彻骨的伤痛。
眼看着这一切,喝止的话语哽在喉间,佚达不禁有些无力。
尤自惊愣间,瑟冥那已几近残虐的一手拉起倚卧床榻的释忆,强硬地拖拽着那行走艰难的躯体步出门扉,一路地急行而
去。
“瑟冥那,你带他去哪儿?”恍然惊神,佚达急步追寻而出。
一路地紧随而至,却俨然来到了曾经解救出释忆的深宫高墙,那妖纵的公主华丽的宅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