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还乱(民国旧影 豪门世家)中——尼罗

作者:尼罗  录入:12-04

立夏那天,也就是西历的五月六日,婴儿降生,是个男孩,面红皮皱,像个小猴。

沈嘉礼,因为家中二哥善于繁衍,所以早在年少时便见惯了新生婴儿。见了杏儿产下的这个猴崽子,他并不失望,心中

满是大功告成的喜悦。

照他先前的盘算,杏儿既然完成了使命,也就不该再久留下来,免得将来一时嘴快,说破了孩子的身世。同理,应该一

起被打发走的,还有一个小梁。

但是沈嘉礼舍不得放弃小梁——小梁从小就在沈家长大,是个最老实不过的好小子。沈嘉礼爱他毛茸茸的脑袋,爱他稚

气十足的笑脸。小梁就像个纪念品似的,没有实际的用处,然而让他一见便心生感触、浮想联翩。

他不忍心撵走小梁,不过对杏儿可是没有什么感情。哪知在孩子降生后的第二天,他早早过来安排一切事务,进门时正

赶上杏儿再给孩子喂奶。沈嘉礼在门口停顿了一瞬,心中惊讶,因为觉着杏儿自己还是个小女孩呢,居然会有奶!

天气温暖,但杏儿在月子里,穿的可是相当臃肿,脑袋上还包着一条毛巾,身上散发出隐隐的汗酸气。沈嘉礼迈步走近

了,就见她胸前敞开,乱糟糟的衣裳中鼓出一只大乳。红皮小猴衔着一个奶头,闭着眼睛大吮特吮,并没有早产儿的虚

弱之态。

于是他笑了:“真能吃。”

杏儿在生了孩子之后,立刻就褪去了少女特有的羞涩。仰头对着沈嘉礼粲然一笑,她的小胖脸上显出了浅浅的酒窝:“

白天吃了就睡,昨夜可是嚎的厉害。”

沈嘉礼看了杏儿那种疲惫、兴奋而又无比知足的模样,又见小猴偎在母亲的怀抱里,娇嫩弱小的无法言喻;心中便很觉

感动,暗想这若是换个陌生奶妈子来抱了婴儿,情景就定然不会如此动人了。

他把话咽回了肚子里,心想:“等满月了再说吧!”

小猴儿不过吃了几天奶而已,便立刻白胖起来,手肘腿弯处层层的箍着嫩肉,被汗水渍的要发疹子;要说模样,也还看

不出像谁,两腮鼓着,倒像是葫芦的后代。

沈嘉礼从早到晚的长在了南湾子胡同,觉察出了婴儿的趣味。他不知道自己有多爱这孩子,但是心里把这孩子当成了自

己衰老时的依靠——儿子总得养老子,这条道理放在何时何地都行得通!又因这孩子是因他的期待而来,并且他将来还

要对这孩子继续期待下去,所以孩子的大名定下了,就叫沈子期。

在沈嘉礼确定沈子期身体健壮、不会夭折之后,他往天津二哥家中打去长途电话,通报了自己得子的消息。沈嘉义一听

这话,以为三弟是在扯淡,根本不信;二嫂接过电话来应答几句,听沈嘉礼说的有鼻子有眼的,又知道三弟不是那种无

故胡闹的人,这才略信了两三分。把几个孩子扔在家中,她带了些许礼物亲自前来,一路上满心狐疑。

及至当真见了沈子期,二嫂,因为太过惊讶,竟是当场失态,抬手打了沈嘉礼一巴掌:“三弟,你——你——”

沈嘉礼冷不防挨了一击,下意识的险些抱头躲闪。从杏儿怀里抱过沈子期,他郑重其事的、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再次重申

:“二嫂,我哪能拿这种事情乱开玩笑?况且你细瞧一瞧,这不是我的儿子,又能是谁的儿子?”

二嫂张口结舌而又心神不定的笑了,还是觉得这事蹊跷——老三的嘴也太严了!养孩子又不是丢脸的事情,何必瞒的这

么紧密?

二嫂不知如何对待杏儿才好,只能是敷衍着慰问了几句。在背人处,她问沈嘉礼:“孩子的娘,总得给个名分呀!”

沈嘉礼满面含笑:“那是自然,不过不必急于一时。我现在公事很忙,等闲下来了,摆酒热闹一次,也就够了。”然后

他对二嫂伸出一根指头,压低声音笑道:“一口袋杂合面换回来的丫头,扶正不像话,就先这么含糊着吧!”

二嫂得知了此项奇闻——三弟的确是得了儿子,而儿子的娘又是三弟用杂合面换回来的——便心中蠢蠢欲动,亟不可待

的回了天津,去向家人通报消息。

时光易逝,转眼间,沈子期便满了月。

沈嘉礼是个心虚的父亲,格外要虚张声势。满月酒摆在日本俱乐部里,请了八十桌客人——要是他愿意的话,满可以凑

出八百桌来,然而现在毕竟不是个好时候,他得意归得意,得意忘形就不好了。

八十桌贵客,包括沈嘉义一家,趁此机会胡吃海塞;顺便恭维那被老妈子抱出来巡回展览的沈子期。宴席进行到一半,

段慕仁的秘书过来了,替希公带来一副金项圈,送给小宝宝做礼物。

此事一出,全场轰动——希公的礼物,那还了得?各总署的督办们听闻此言,不禁悚然,再一次起身捉到沈嘉礼,不笑

强笑的向他敬酒。沈嘉礼也觉着面上有光,他看一眼沈子期,看一眼酒杯,再扫视全场,忽然心满意足,觉得自己并没

有白白操劳。不管事实如何,反正他有儿子了!

他预备投资似的花费十年二十年的粮食与衣裳,将沈子期养育成人;届时自己上了年纪,就可以坐在家中享些清福、干

吃利息了!

080.夏日

沈嘉礼很快乐。

六月天,在一早一晚凉爽的时候,他带着杏儿和孩子,乘坐汽车出门游荡。

开车的人,是小梁。

这么四个人组合在一起,无论如何都好像不大合适,然而当事人们很平静。沈嘉礼抱着胖嘟嘟的沈子期,和杏儿一起坐

在后排位子上,小梁在前方驾驶汽车,偶尔通过后视镜偷窥杏儿和孩子。

小梁没有什么嫉妒心,因为知道沈嘉礼不爱杏儿,而且没有亏待杏儿;杏儿不理睬他,那也纯属正常,平时也没有大姑

娘肯理睬他。看着那个白胖娃娃,他感到了有趣——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当了爹,只是单纯的想要去摸一摸他。

沈嘉礼的心情也很恬然。手里抱着胖儿子,他觉出了踏实,同时又有一种奇妙的感受,仿佛自己是位老太爷,带着小梁

和杏儿这小两口儿出来遛弯儿——这一对男女大概是相差了五六岁,小梁又有点孩子相,看起来正是般配。

沈嘉礼不打算赶走杏儿了,因为知道杏儿是真爱孩子。把沈子期放到杏儿的手里,自然是天下第一稳妥的。

杏儿抱着孩子,悄没声息的从南湾子胡同迁回了沈宅居住。沈嘉礼在里院腾出了一间房屋,布置齐备后分配给了杏儿母

子。他的性子是很“独”的,可是杏儿年纪小,不多言不多语的,让他觉着尚可容忍。看在沈子期的面子上,双方也就

如此共存下去了。

这天,沈子期在杏儿的怀抱中吃饱喝足,被沈嘉礼接过去抱到了院内。他似乎是很欢喜,在院内一边东张西望,一边张

着没牙的小嘴嘎嘎乱叫。沈嘉礼捏住他那小肉包子似的拳头,放到口中轻轻咬了一下,心中很是愉悦。抱着这样一个娇

嫩肥胖的、奶香四溢的娃娃,他真感觉自己是做爹了!

非常悠闲的逛到前院,院中没有旁人,只有小梁站在门口,正用一只脚撩那看门的小狗。忽见沈嘉礼抱着孩子出来了,

他立刻转过身来招呼一声,又不错眼珠的盯着沈子期看。

沈嘉礼自从抱上孩子之后,心中生出许多父爱。如今看了小梁这副好奇胆怯的模样,他竟是走上前去,压低声音笑问道

:“喜欢吗?”

小梁不会扯谎,低下头“嗯”了一声。

沈嘉礼腾出一只手,在小梁头上胡噜了一把:“狗东西,你才多大,成家的日子在后面呢!现在我忙,没有那个闲心;

等将来安稳下来了,给你再找个黄花大闺女成亲。”

小梁倒是没想过要找黄花大闺女成亲,所以听到了这里,喃喃的也不知如何回应。偷偷扫了沈子期一眼,他鼓起勇气要

求道:“老爷,我……我想摸他一下。”

“摸谁?”

“娃娃。”

沈嘉礼笑出声来:“行啊,摸吧。”

小梁抬起手,小心翼翼的在婴儿脸上蹭了一下。沈子期眨巴着两个大黑豆儿眼睛,对着小梁发笑。

小梁收回手,犹犹豫豫的,忽然又攥了攥婴儿的小脚,随即自己咧嘴笑了:“怎么这样小呀?”

沈嘉礼看了小梁的傻样,觉着怪有意思的。如果沈子期长大之后能变成小梁的模样,其实也不错。

小梁没受过高深的教育,知识仅限于认字和修理汽车;因为常年的生活在沈嘉礼身边,所以和外界的交往也是非常之少

。对于人情世故,他只懂得最肤浅的那一层——讲礼貌,不惹是非。

他明知道沈子期是自己和杏儿的儿子,可是沈嘉礼事先说好了,是“借个种”。好嘛,平时吃着人家的大米白面,一点

儿重活都不干,如今又睡了人家用杂合面换回来的大姑娘,说来说去都是占便宜,还好意思把自己的种要回去么?再说

纵是自己敢要,老爷也不会给呀!

小梁对娃娃死了心,不过但凡要是见到了,就必然要多看几眼,脸上也不由自主的会露出笑模样。沈子期也是笑——他

能吃能睡,见谁都笑。

杏儿还是白胖,没事时抱着沈子期在院内阴凉处徘徊;嘴里“子期子期”的低声逗弄孩子,同时心里很疑惑,不明白长

子的名字怎么会叫“子七”;那将来若是再生一个,难道还叫“子八”不成?

现在她那心里是很安宁了。她的命等同于一口袋杂合面,能活下来就算是老天保佑。可如今她不仅活的又白又胖,而且

还孕育出了一条活蹦乱跳的新生命——人生若此、夫复何求?

小梁很听话,杏儿也听话,沈子期健康如一条活鱼,于是沈嘉礼过起了高枕无忧的好日子。

好日子过到八月中旬,马天龙来了。

马天龙是便装打扮,然而不复往昔的翩然。

在卫士的簇拥中下了汽车,他脚踝发软,一路拖泥带水的就进了院子。沈嘉礼迎出来见了他,十分惊讶:“哟,你、你

怎么……”

他本意是要问对方怎么不事先打个招呼,也让自己有个待客的准备;不过在看清了马天龙的面容之后,他小小一惊,临

时改变了话题:“你这脸……”

马天龙被晒的很黑,右脸颧骨处横着一道粉红锃亮的伤疤,脖子那里似乎也负过伤,一条扭曲的暗色疤痕很蜿蜒的钻出

领口,在他的颈侧露出行迹。

“来北平办事,顺便看你一眼。”马天龙虽然破了相,然而依旧保持着满不在乎的做派:“听说你得了个大胖儿子?”

沈嘉礼又问:“这么久没见,你到山东打仗去了?”

“唉……”马天龙面无表情的告诉他:“差点没死喽!”

随着沈嘉礼进房坐下来,马天龙接过仆人送来的清茶,默然无语的喝了两口。沈嘉礼冷眼旁观,感觉他那精气神都低落

了许多,不复先前那种张牙舞爪的风采了。

“以后还上战场吗?”他问。

马天龙放下茶杯,用巴掌搓了搓黑脸:“不知道,还能不上?”他向后一仰,懒洋洋的望向了沈嘉礼:“我就是人家手

里的枪,人家指哪儿我打哪儿,没得商量。”

然后他笑了一下:“你没变样儿,是不是日子过的挺舒坦?”

沈嘉礼想起了自己的财产、儿子、以及好吃好喝,忍不住自满的也笑了:“是挺不错。你看出来了?”

马天龙伸长了两条腿:“我好像听说,有一阵子希公收拾你,顺手把小田的脑袋给砍了,有这事儿吗?”

沈嘉礼没再出声,只点了点头。

马天龙用鞋尖去踢沈嘉礼的裤脚:“我不问你和希公之间的恩怨,我只问你——现在身边还有人吗?”

沈嘉礼心神不定的笑道:“我没那个心思了。人活一世,还能总是胡闹?”

马天龙哑然片刻,忽然转移了话题,脸上又纵起几道冰冷的笑纹:“聂人雄在山东,剿匪不力,让日本人给关起来了!

沈嘉礼淡淡的回应:“是么?”

沈嘉礼对于聂人雄,已经毫无兴趣。

他如今心里只装着自家这点人口。除此之外,任何人都仿佛同他相隔着十万八千里的距离。马天龙肯来,他欢迎;不来

,他也不想。

马天龙也看出了沈嘉礼的封闭与自足。为了打破这种局面,他开始讲起了自己这一年半载的历险记。说着说着,他动了

情,眉飞色舞,口沫横飞,唾沫星子一直喷到了沈嘉礼的脸上去。

“那炮弹皮‘唰’的一声,就从我这儿飞过去了!”他用手指着自己颧骨上的伤:“割开那么长的一道口子,肉都翻了

。我那时候也不知道疼了,就是跑,妈的,一口气跑了十里地——不含糊,真有十里地。吓得我呀!”他一拍大腿:“

我一边跑一边哭,心想这要是死在战场上了,可真是犯不着哇!”

沈嘉礼很小心的调整着坐姿,以求避免对方那口水的袭击:“可怕可怕,实在可怕。”

马天龙活泛起来了,眼睛里射出了光芒:“不打,日本人会把我抓起来,就像抓聂人雄那样;打,又要人命!你说我怎

么办?没办法,拖得一时算一时!”

沈嘉礼看了他这副模样,忍不住笑了:“没办法没办法,真是没办法。”

马天龙说起话来东一句西一句的,没个章法,上一段还在讲述战场严酷,听了沈嘉礼的评价,他却又忽然转而问到:“

过两天,我去北戴河,你去不去?”

沈嘉礼一愣:“我去北戴河干什么?”

“散散心嘛!”马天龙很诚恳的看着他:“去吧,好不好?”

沈嘉礼笑了,没说话。

马天龙愿意来和沈嘉礼亲近亲近。沈嘉礼其实并不是他的知音,他只是喜欢看到沈嘉礼。这几年里,世事变化太快,他

乘风破浪的鬼混到如今,明显的感到了力不从心。而沈嘉礼,从战前到如今,似乎一直都是那个样子。

马天龙认为自己应该在沈嘉礼的记忆中占有一席之地。他是个粗鲁暴躁而唯利是图的人,这些年来结识了无数朋友,又

与无数朋友闹翻。唯有沈嘉礼像颗星星似的悬挂在遥远天边,不冷不热,总在那里。

“你怎么不爱玩儿呢?”他几乎是央求沈嘉礼了:“跟我去吧!坐火车,很快的。北戴河好,不热,还有海。咱们去吃

点喝点,住两天,不是比什么都强?”

沈嘉礼仍然是不肯答复,因为知道段慕仁一定不准自己出远门——偏在此时,电话铃响了。

电话是段慕仁的秘书打过来的,开篇就道:“沈先生,请您准备一下行装。委员长明天要去北戴河避暑,要您也随行。

沈嘉礼吃了一惊——段慕仁向来是死守北平大本营,连天津都少去的。

他没从秘书那里问出原因;而放下电话回到马天龙面前,他越发是左右为难,不知如何答复才好了。

081.苟合

沈嘉礼对马天龙实话实说,表示自己的确是要去北戴河,不过是与段慕仁同路。马天龙听了这话,心里不大高兴,然而

推书 20234-12-05 :父皇 下——木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