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雪仿佛就这么落进心里,有些开始融化,有些开始风干。在这个雪天,该展开的还是得展开,那关于自己身体的
不堪的过去与现实,在林殊微微启合的唇间娓娓揭开……
「林殊哥,你别动,我来就好了。」陆锦初一脸紧张地抢过他手里的公事包,转而搀扶住他。这里面可都是这一个季度
准备的东西,加起来沉得很。
林殊的脸色看上去不错,这两个月来陆锦初对他的照顾真是无可挑剔的,林殊心里的愧疚与无奈也变得更深更重。
「没事,你快点去吃早餐吧,再不走就要来不及了。」
林殊空出一手来撑住酸重的腰,早上起来感觉比较怪异,毕竟在床上侧睡了一夜。
「对了,你今天晚上有空吗?」陆锦初嘴里叼着面包,一边脚上还努力地穿着鞋。
林殊展开浅淡柔和的笑容:「我能有什么事,还不是整天待在家里闲着。」
脸上笑容看似不在意,陆锦初却知道他有着自卑和自己的难受。
「哪有啊,你可是功臣。为我们家孕育小宝宝呢!」
陆锦初一本正经地说着,不觉加强了语气,却更显出一种孩子的执拗。转眼看到林殊低了头,马上意识到自己话间可能
引起的误会。
「林殊哥,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知道你很爱宝宝的,以后你和哥会好的。」
林殊的黯然转瞬而逝,旋即又恢复温润如玉的他。
「我是可以,可是……你看我现在这样子能去哪?」
陆锦初已经跟他相处两个月,也已经习惯他现在的样子。现在细细打量一下,才终归想到了这关键处。
冥想一会儿,他朝林殊打了个响指,已然想出办法。
「放心吧!晚上可要空出时间哟。」
林殊看着他消失在公路尽头,回转身时,看到墙角冒出了几片嫩芽。
初春了啊!
可是,天气依旧刺骨的寒冷,冰雪依旧没有融化。春天的迹象,还迟迟地躲在墙角,漫天漫地就像是奢望。
这一天,林殊大半时间都是坐着发呆。
陆锦随与他的世界就像是隔绝了一样,在他的面前林殊也不再多话,安静得像个娃娃。他大多数晚上都是不回来的,林
殊一开始还担心他,后来才从陆锦初的口中得知他原来住在陆锦初市中心的那套房子里。
那一瞬间林殊突然觉得很想笑,但也只是一瞬,他还是很平静,没有任何该有不该有的反应。
当陆锦初回来的时候,就和往常一样看到那人正望着窗外发呆,他悄无声息地走过去。林殊感觉到有一双温暖的手掌包
住了自己的眼眶。他轻笑着躲开,怀孕使他的反应都好像慢了半拍。
「林殊哥,来吧。我们去吃大餐,你把这个换上。」他的手里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袋子,抖出来是一件宽大的黑色风衣
和一顶米色的毛绒小帽。
林殊禁不住笑出了声:「锦初,不行啦。我怎么能穿这个啊!」
他无奈地看着陆锦初一脸兴奋的样子。
「去换嘛,这个可是我挑了很久的!」
就这样半推半就,当林殊真正换上行装出来的时候,连他自己都楞住了。
脸部的线条原本就柔和,怀孕期间丰腴了些,配上米白色的帽子有一种超脱性别的可爱,黑色的风衣淡化了变形的身材
,反而使原本并不高大的身材显得更加颀长。
乍一看,人的注意力不会放到他腹部的微小异样,反而会被他的俊逸和清秀吸引。
林殊看着镜中的自己,那么多日子以来,他真的已经习惯跟外界隔绝,好久没有出这幢房子了吧。
「可是……」
「林殊哥你真好看……走吧,这样挺好的。」
陆锦初开心地小心拉起对方的手,在他犹豫之前就先把他拉走了。
林殊一直跟着他走进了一家颇有情调的中餐厅,他如今的身体自然是应该用中餐的药膳好好补补的,而这家餐厅的菜肴
不仅可口美味,几道招牌药膳更是闻名遐迩。
林殊一开始吊着的心在发现旁人没有拿奇怪眼神看他时渐渐地放下了,感激地看向陆锦初,却意外地撞到对方满含关切
的眼神。
心里有感动在流淌,久未出来呼吸新鲜空气的人格外珍惜这次机会。
他这一生,本来就是缺少光鲜的,趁着现在还能动,多看看也好。
可是,当他随着陆锦初走到预定的包厢时,才发现原来里头还有一个人。
「汪大哥?」
汪子牧正笑意吟吟地望着他,陆锦初扶着林殊坐到位置上。
「汪大哥,你也来了啊。锦初这小子也不告诉我一声。」
听到林殊话语里佯装的怒气,陆锦初不好意思地挠着头赔笑。
「多些人好玩嘛!况且子牧哥又是医生可以照顾你。你看这多好是吧,林殊哥?」
林殊眼看他又要来撒娇这招了,赶忙止住这个话题。
「汪大哥也来我自然是高兴的,你们点菜了吗?」
两人摇头,汪子牧把菜单推给林殊:「你来点吧,今天你是主角。」
林殊一脸的不解,但还是礼貌地把菜单给了汪子牧。
「你们来吧,你是医生自然知道吃什么最好。」林殊笑着拒绝,并没有太在意那句「主角」,揉揉有些不适的腰部,找
了个比较舒服的姿势坐了。
这间小小的包厢里很温暖,装饰古朴素雅,却不显陈旧,这也算是一家老字号了,但却处处干净整洁。
三人围成一桌坐着,等到各色的菜肴都上来,汪子牧和陆锦初都迫不及待地往林殊碗里夹菜。
「啊,太多多了。你们不要往我碗里夹了,我吃不下那么多……」
看着自己碗里的饭全被菜淹没了,林殊只能徒劳地喊着阻止他们。
汪子牧和陆锦初情绪高涨,两人碰了杯,而林殊因为怀孕的关系只能看着他俩喝。虽然原本他就不善喝酒,酒对他来说
也只是寂寞夜里的点缀罢了,但这样的气氛下他也变得有些蠢蠢欲动。
一桌菜肴总算是都被动过了,奇异的,三人吃的都不是太多。林殊虽然一开始被迫吃了很多,但后来另外两人倒也不逼
他了。
林殊把握着食量,孩子也还算安稳,手藏在风衣的口袋里悄悄地安抚着鼓起的腹部,一脸满足。
突然,灯光暗了。林殊一抬头,才发现包厢的门已经开了,陆锦初站起身。
明亮的烛光照亮了整个房间,也照亮了林殊一张惊喜的脸。
生日的音乐在提琴手的演绎中袅袅传进他的耳朵,刺激他的耳膜和神经。
「生日快乐!」另外两人齐声祝福,开心愉悦的气氛被渲染得淋漓恣意。
该用怎样的词语来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呢?手激动得颤抖,林殊记不清他的上一个生日,是什么时候怎么过的了,只知
道这么多年过去,他的脑海里已经自动删除这个陌生的字眼。他宁可没有生日,也不要在生日的时候自己一个人过。
不知不觉,眼睛里已经波光粼粼,那是一片深色涌动的海水。
俯身吹熄了烛火,在他们的凝视中在心底吐露无声的话语。
「谢谢……谢谢你们……」
林殊满是感激地看着他们,或者说这种感觉已经超越了这个字眼,一个凝睇,已是一生的情谊。
林殊心情愉快地吃完一小块蛋糕后,就去了厕所。陆锦初和汪子牧等了一会儿都不见他回来就有些急了。
「子牧哥,我真有些担心他,我去看看吧。」
陆锦初站了起来,放下手里的蛋糕,也顾不上擦嘴角的奶油,就直接走出去。
然而还没走到厕所,他就看到那个熟悉的高大身影。
「哥?!」
那个背影在听到他的声音时转过身来,却更让陆锦初的心盈满了失望。
他不是说要工作吗?他不是说没空吗?
可是现在他又在这里干什么?而且,身边还只带着一个女人!
陆锦初实在没有想到自己费尽心力地想让他们的关系变好,结果原来哥哥毫不在意,心里慢慢觉得难受起来。
徐思如微笑着跟陆锦初打招呼,却也被他忽略了,现在他唯一能看到的,是靠在墙上面色惨白的林殊。
黑色的风衣虽然掩盖了一些,但他此刻微微佝偻的姿势却使衣服裹紧了身体,肯定不好过,林殊的发丝有些凌乱,几缕
松散的黑发垂在额前,额头上已然冒出汗珠,他的手却只是死死地抵在墙上。
陆锦随看着弟弟,陆锦初看着林殊,林殊的目光由一开始的炽痛慢慢地变凉。
不知是谁先打破沉寂的,陆锦随只感觉到林殊的身体似乎被掏空一样,看也不看他就离开了,他的步子很慢,甚至有些
蹒跚,就这么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
「锦初……」
「哥,不用说了,要说也不该对我说。」陆锦初满脸的冰冷,瞟了一眼哥哥旁边的女人,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祝你们
用餐愉快。」
回到包厢之后,林殊安静地吃完剩下的蛋糕,并没有什么反常。
汪子牧看着他出去时还好好的,回来脸色却差了很多,直觉告诉他肯定是发生了什么,可是,他知道这个时候自己不应
该再问什么刺激他,所以看到后来跟进来的陆锦初焦急的面容后,他使了个眼色给对方,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于是,蛋糕好像也失了原来的甜味,变得干燥僵硬、食之无味。
最后汪子牧去买了单,然后又开车送这两人回去。当陆锦初要扶林殊时他并没有反抗,很礼貌地谢谢汪子牧和陆锦初今
天的晚餐和蛋糕,平静的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然而,陆锦初心里的疙瘩却是越来越明显了。
凌晨两点的时候,陆锦初醒来一次,然后听到了厕所里传来的声音。心里原来揣着的隐隐担忧开始无止境地泛滥,刺激
得他睡意全无。陆锦初随手披了件外套,轻手轻脚地摸着门出去。
厕所的门半掩着,隐隐约约有朦胧昏黄的灯光透出来。陆锦初站在门口观望,视线通过敞开的缝隙毫无阻凝地获取里面
的讯息。
暖暖的灯光包裹着那个令人心疼的身影,林殊一手捧着大腹,一手撑在洗手台上,头无力地耷拉着,像要把肝肺都呕出
来似的颤抖地吐着,从喉咙深处溢出艰苦的挣扎。
他肯定已经忍很久了,从餐厅出来之后脸色就很差。这么想着,光是听着那压抑着的类似哀鸣的声音就已经让陆锦初的
愤怒和内疚更深了一重。
此刻的他,已经没有孩子气残存在脸上了,有的只是一股想要担当的冲动。
陆锦初打开门,抢上一步扶起林殊,让他把全部的重量都压在自己身上。
林殊显然吃了一惊,喊了一声「锦初」后,紧接着又被呕吐的感觉冲散了音节。
陆锦初轻拍着他的背,让他缓过去,林殊的恶心感与胃里的胀滞感终于开始疏解。
「怎么样,好点了吗?」他有些紧张地看着他,却没有乱了手脚。
林殊缓过一口气,扯出一朵苍白却暖人的微笑:「嗯,好多了。」
他的身体压在陆锦初的身上,面色有些尴尬,但奈何他此时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腿软得根本迈不动脚步,身体里的力
量仿佛随着刚才,那场歇斯底里的呕吐也流失走了。
陆锦初大概察觉到他的心思,平时看似瘦弱的人竟一抬臂把他拦腰抱了起来。
「锦初……放……放我下来!」林殊有些慌忙阻止,他只知道对方看上去身板还不足以支撑他现在的重量,却不料他的
步伐能那么轻松自如。
「呵呵,你放心,我在英国时练过几手的,你可不要小瞧了我!」
他说得连气都不喘一下,手抱着林殊没有一丝松动。
「呵呵,是啊。是我,没用了,只会添麻烦……呃——」腹中闷痛感好像转而变为了针扎般的痛,林殊马上做起深呼吸
,他需要一个平稳的状态。
「怎么了?别急,马上就好了。」
陆锦初把林殊轻轻地放到那张大床上,哥哥今晚又没有回来。长久以来陆锦初都尊重相信他,可是此时此刻他却不得不
怀疑。哥哥怎么能这么不负责任,对怀孕的爱人撒手不管。
一想到他这个局外人都能这么受打击,那局中人呢?
看看林殊汗水淋漓的脸,压抑着的微弱挣扎,心里是一片苦涩与疼惜。
「林殊哥,你别急,我去叫子牧哥来看看,对了,还有哥哥……」
陆锦初转身就打算去打电话,却不料被林殊勉强拉住了。
「别、别去,都、都这么晚了,怎么好……」
他很累、很痛,却并不想在这个时候麻烦别人,惹人同情。
「林殊哥,你这样我怎么放心啊?!你别管了,你有事他们会更加难过的,你让我去叫他们来。」
「别,我一会儿就好了。你别担心。」
他努力放松身体疏解疼痛,可是心脏却开始没有预料的抽疼起来。
难过?他怎么会难过?
他很开心呢。
所以,别去打扰他了……
他实在不想让他更加厌恶自己了,否则,就算离开,也是带着遗憾的吧。
「锦初,别去打扰汪大哥,也别去打扰你哥。抽屉里有药,你帮我倒杯水来好吗?」
说完,他整个人像是脱力一样,眼睛合上了,手放在仍有不适的腹部。
他不需要再说明白了,他知道陆锦初会尊重他的意见,所以,起码此刻,他可以歇歇。毕竟,一个人走那么多路还是会
觉得累。
那么,就这么暂时休息一下,一下下,就好了……
当陆锦初端着水进来时,林殊竟然已经睡着了,面上湿湿的,睡梦中也纠着眉头。
其实,谁也比不上他,心里的苦楚与挣扎,陆锦初不明白林殊是怎样熬过来的,他就一个人默默地疼着坚持下来。谁能
说他软弱呢?那些泪水之后,他依然一个人顶着。
可是,哥哥呢?
陆锦初放下手上的东西,不忍打扰好不容易睡着的人,悄声退出了房间。
黑暗中,月亮开始向西挪移,光辉显得有丝暗淡。陆锦初盯着明亮的手机萤幕,按下那早已熟稔在心的号码。
电话里传来嘟嘟的延长的音节,陆锦初原本以为要等很久,谁料电话才响了两声就被接通了。
「喂。锦初,你怎么到现在还不睡?」不是意料中混沌的声音,反而有一种清冽。
「哥,你还没睡?」
「这么晚打来总不是想知道我睡了没吧?」陆锦随答非所问,现在的他正埋首伏案地工作着,「锦初,哥希望我和他的
事不要把你扯进来,你懂吗?」
陆锦随在电话这头乏力躺倒在皮椅上,肩膀的酸痛久积成疾,可是这些并不是他在意的,他的人生已经犹如无头苍蝇一
般了,飞到哪儿还不是一样。
可是,这个弟弟不一样,他还能追求,所以即使不能给他最好的,他也会努力地经营这家公司然后让他接手。
电话那头没了声响,陆锦随疲累地阖上眼睑。
「可是,哥,你有没有想过看着你们两个这样我又会怎么想?你们之间到底有什么天大的阻碍就过不去呢?即使你还放
不下金琉姐姐,可是,你现在已经成家了啊!你难道就看不见他的痛苦吗?!你难道没有发现你也爱着他吗?!」
陆锦随像被什么击中一样,身体都僵硬住了,心里空了之后,一缕一缕的过往便缠了上来。
他蓦地睁开深邃的眼睛,里面的幽蓝再次出现,像三年前没有预期到的感情。
那个他动情时落在那人唇上的蜻蜓点水的吻、那人的伪装和固执、那人眼里的隐忍和炽烈的情感,这些被他封存在记忆
中,再也不愿打开的东西,却原来已经密密地缠住了自己,让自己每一天都束手束脚地活着。
如今陆锦初说破了,他反倒没有预期中的激动。
是的,陆锦随自以为是地以这种方式去平衡心中复杂的感情,他对金琉的愧疚追悔、他对林殊暗暗生出的不该有的情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