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感情突然戛然而止,人总会习惯性地帮它披上一层不会褪色的外衣,而突然的无所寄托也使它看起来更加美丽无瑕。
陆锦随看了她一眼,刚才那毫无城府的神情像极金琉。他默默饮一口黑咖啡,入口苦涩难当。
如此相像的两个人,如此相似的两条手錬,如此相仿的两幅图景。
是他们自己逼着自己,走到了今天这条狭窄的道上。
时过境迁,然而深刻的伤痕不是那么容易消逝的。
「陆董……」徐思如露出感激的表情,那双眼里又同时并存着女性的睿智。
久久不语的人放下杯子,终于转过头来正视她。
咖啡馆里有些喧闹,雨声被舒缓的音乐击碎,不成曲调,渐趋隐没。
「叫我名字吧,如果不介意叫我声大哥也可以。」
也许正是因为这份不同味道的相似,他才能这么平静地坐下来与她交谈,甚至主动拉近彼此的距离。
陆锦随看清一切,却没有看到自己即使被那种相像震撼时,也已没有痛彻心肺想要拼命抓住的感觉了。
可是,这一切又是他一直执着而没有想过要摆脱的。
秋雨沁凉,即使隔着窗也能感觉到外面的寒凉,对坐的两个人伴着冷掉的浓黑咖啡,各怀心思。
然而,谁又想到那个一直默默坚守与忍受的人呢?
陪伴他的,除了磨人的思念与深深的自责,没有任何的抚慰和关怀,有的只是同样剪不断的雨丝罢了。
「林殊,身上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汪子牧搬了张椅子坐到林殊身边,手里还拿着听诊器。陆锦随特意在家里安了个检查室,设施齐全,方便汪子牧的检查
,也便于日后林殊的生产。
林殊摇摇头,乖乖地躺在这张纯白色的类似于病床的床上。
昨天陆锦随又是一夜未归。自己等他到午夜,见还没回来就先睡了,可是由于长久的等待让身体十分僵硬不适,刚躺下
孩子就开始闹腾。
五个月的肚腹隆出使腰部赫然大了一圈,让初怀孕的他很是是不适,侧卧的时候一直胸闷,忍了许久还没好转,他只得
撑起身子,在背后垫几个枕头,最后差不多是靠着枕头坐着睡着的。
醒来的时候就感到不容忽视的钝痛和抽筋,心里知道不妙,而陆锦随没有回来过,他自己下不了床,只能打电话把汪子
牧叫来。
这几个月来,林殊心里的压力越来越重了,孕期反应不减反增,胃口很大,但吃多了就会胀得整夜都睡不着。
陆锦随陪林殊的时间少之又少,他每天一个人待在家里,好在现在他觅到了一份又可以赚钱又不用出门的工作——网页
设计管理。于是,状况好的时候他也会坐在电脑前忙碌起来。但椅子跟平常的椅子无异,几个小时坐下来,又是腰酸背
痛。
但每次想起自己能为孩子做点什么,林殊就能把心里的阴云扫除,取而代之的反而是兴奋与期待。孩子很乖,开始会昭
示自己的存在了,虽然疼痛和不适难免,但更多的却是激动和喜悦。
林殊每次在网上看到可爱宝宝的图片,就会忍不住想自己的孩子将来会是什么样。
这是简单也孤单的幸福,那点点落寞,只不过都被他一个人悄悄地藏了起来而已,并不是不存在的。
而陆锦随却是一直忙碌着,很多时候他回来时林殊已经睡了,他走的时候林殊又没醒。
这样的生活,让林殊感觉到有点孤独无助,但每次醒来看到掖得紧紧的被角和准备好的早餐,他心里又会忍不住地开始
憧憬。
汪子牧看看林殊,想不通他的脾气怎么还是这么温和,一点都没有孕期该有的焦躁易怒,殊不知他只是没有倾诉撒气的
对象,而不是心理真的平和。
暴躁的时候他也只会一个人对着键盘猛敲一顿,等到累了,也就平静下来。他一直都明白自己的处境的。
「嗯?怎么了?又难受了?」
看到对方狭长的眼睛闭起来,脸色瞬间变白,汪子牧整个人又紧张起来。
这个孩子,每次都只会自己忍着,而不会向别人抱怨。
他放下手里的东西,手摸到他的后腰,有节奏地慢慢按揉起来。
现在已是隆冬了,屋子里开足了暖气,温温地吹来,感觉脸上也开始升温。
阖着的眼睑缓缓打开,里面的那颗黑珍珠满满的都是温润的光泽和笑意。
「没有,孩子刚刚踢我了。」他的脸上一点都没有疼痛的痕迹,一想到有个与自己血缘相连的小东西在肚子里充满活力
地运动,林殊就觉得满足和愉悦。
「是吗?让我摸摸可以吗?」
汪子牧虽然是医生,但不是妇产科的,自然没有感受过,但此刻听到他声音里的愉快,竟也受到了鼓舞一样的开始期盼
起来,声音里也带了一丝恳切。
林殊笑笑,抓过他的手,竟然感觉到那只手有点颤抖,放在那处孩子踢动的地方。
「啊!真的!林殊……」
汪子牧觉得新奇,一只手紧紧地贴着他的肚皮,两眼笑得弯弯的。
然而这一幕却刺得林殊心里一痛。这样的场景,似乎电视里常常会出现呢,丈夫在妻子怀孕时随身相伴,两人依偎着,
一起期盼着孩子的到来。
但是,这一切,却都不会来到他身上。
想到对方每次冷冷看自己的眼神,忍不住就想盖上被子不要去想。
然而现在哪容得他这么做?他只能微笑着坚强应对。
「呵呵。孩子大多数时候都很乖的,可是他乖的时候我又希望他多动动,这样才证明他很健康。」
汪子牧其实已经敏捷地捕捉到他刚才的那丝恍惚,安慰道:「是啊!孩子有你这个爸爸肯定会长得壮壮的。你身心愉快
宝宝也会感受到噢。总之,你要好好保重自己,以后的日子会很幸福的。」他说得信誓旦旦,就怕林殊不相信一样。
林殊自是知道他是为自己好,但是「幸福」二字还是深深地触动了他。
「幸福吗?真的会来到吗?」喃喃的低语轻得仿佛一声叹息。
汪子牧暗自握紧了手,片刻前的开心愉快被深深的忧虑代替,但面上却没有变化。
紧闭的窗外,又有一轮夕阳倦怠地坠下,周而复始,无知无觉。
第六章
一个会议刚开完,工作人员都纷纷走出了会议室。
空荡荡的会议室里,陆锦随揉了揉胀痛的额头。
已经连着几天没有好好地睡一觉了,今天早上回家拿了几件换洗衣服洗个澡之后就直接又回公司。
他离去的时候林殊还在睡,身后垫了几个枕头,脸色不大好看,被子在腹部那里隆起一个弧度。陆锦随把他伸在外面的
手放进被子里,又把房里的暖气调足就离开了。
这当中林殊并没有醒来,陆锦随看看他的疲态,有点了然,殊不知对方昨晚又等了他一夜。
会议室的门突然被推开,出现在门口的是一张明媚雅致的女子脸庞。
陆锦随迎着光看向她,最终咧了嘴角,站起来,朝门口走去。
「有事?」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合作很成功,谢谢陆董的帮忙。今晚我请你吃饭,不知道可愿赏脸?」
她一脸灿笑,甚是惹眼,眼睛上涂了淡紫的眼影,有一丝俏皮也有一丝神秘,一身玫瑰红休闲装,手上戴着的仍是那条
光亮的手錬,流光溢彩。
陆锦随看着这样的仗势,记忆里的某根弦被拨动。
「好。」话一出口,连他自己都有点怔楞。
然而在捕捉到对方眼里一丝得逞的笑意之后,故意把脸凑近她,惹得她连连后退。
最终,她不得不伸出一只手来推开他。
真是风水轮流转啊。
陆锦随最后还是决定放过她,他直接绕过徐思如,背对着她无声地一笑:「走啊。」
这么多天的接触之后,双方都是多少了解一些的,但是陆锦随对于公司同事和徐思如都隐瞒了他和林殊的事情,在他们
看来,他是十足的黄金单身汉一名。
而陆锦随和徐思如,竟在不经意间像成了好友一样,多了接触之后,他才知道她不是纯粹乖巧文静的,生活中的她俏皮
灵气,两人的相处也在所有人眼中那样渐入佳境。
「你在这边还要工作多久?」
两人没有去吃西餐,徐思如偏爱辣,于是两人一路开车到了城里有名的川菜馆。
一坐下来,她就毫不客气地点很多菜,道道辣味十足。陆锦随看着她,笑得无奈,要知道他最怕吃辣了。可是,绅士风
度使得他没有提出异议,也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
徐思如一边被菜辣得直哈气,一边歪头作沉思状。
「呼……大概……还有半年吧……半年之后,就调回去……呜,好辣呀!」
她的脸红彤彤的,被热气熏得有点模糊,却更显可爱。
而迷蒙中,他只是看着她吃,自己偶尔举起筷子,尝一下又放下。
然而她却吃得更卖力了,尽管自己也被辣得直喘气,可是却是吃得酣畅淋漓。
「知道辣你还吃啊?」一面是好气又好笑的语气,一面又拿过一杯水递给她。
徐思如抬起头来,呵呵一笑,又继续埋头开吃。
一顿饭下来,陆锦随只是偶尔动了动筷。他点了酒,看着她吃得开心,自己慢慢地饮。这个小女子明明自己也被辣得够
呛,却硬生生吃掉那么多盘。
付帐的时候,本来是徐思如说请客的,结果陆锦随硬是拦着,自己买了单。
两人坐在车里,仍是那种浸着忧伤的舒缓乐曲。
「真不好意思,说我请你还让你付钱。」她的发丝在这样冷的冬夜里竟然有几缕粘在额头上。
他默默地开着车,礼貌性地回答:「没关系,这是男人的责任。」
责任吗?徐思如在心里冷笑,面上却云淡风轻。
「怎么你车里只有这种音乐吗?应该放点欢快的,有利于放松。」
她慢慢开始翻找他的碟片,却发现只有一些轻音乐,而且都是同一类型的。
「嗯?没吗?那我下次有空帮你带几张来吧。」
她很自然地说着,细长的发丝遮住她脸上的表情,声音却是沾满了愉快的。
「不用了,我需要它们来提醒我……」那一刻,陆锦随的脸掩在昏暗的光线里,声音沙哑低沉。
语意未尽,她却没有去追问,只笑笑,把碟片放了回去,也不因为对方的拒绝而感到尴尬。她一向都是一个懂得拿捏分
寸的人。
今冬的第一场雪还没来到,天气却变得格外肃萧冷冽了。
陆锦随把徐思如送到家,就转头回家。算起来,也有几天没在家里过夜了,都在公司忙工作。
林殊原本就睡不着,吃过晚饭就一直坐在沙发上围了条毛毯看电视。
午夜的电视节目本来就寥寥无几,他盯着萤幕,不知道到底看进去了多少,一张脸上面色不怎么好。
忽然,像心灵感应一样,窝在沙发里的人好像听到了汽车的声音。
外面起了风,他就这么直接拖条毯子趿拉着拖鞋就开门站到门口,北风灌进来,激得他打了一个寒颤,然而他却毫不在
意,毯子下的手慢慢地揉抚着温暖充盈的腹部,背紧紧地贴在门上。
林殊的眼神直直地望着那条在黑夜中隐秘的道路,任风吹在自己脸上,寒冷刺骨。
当陆锦随下车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个裹了条毯子站在门口瑟瑟发抖的人。
他心情变得烦躁,下意识地就快步走过去,一脸的不悦,无视对方脸上喜出望外的表情:「还站着干嘛?快进去啊!」
林殊本来僵硬的面容在看到来人时焕发出久违的光彩,听到那熟悉的冷语才反应过来,转过身准备开门,看着空空如也
的手心,才想起自己根本就没带钥匙出来,一时间他就这么站在门边手足无措。
陆锦随却被震惊了。他竟然不带钥匙就站在外面?!要是自己今晚没有回来,那不是……
又一阵寒风呼啸而过,陆锦随把林殊护在身前,赶紧掏出钥匙打开门。不经意间碰到了他已隆起的腹部,竟觉寒意驱散
了不少。
林殊一进屋才发觉自己已经在外面喝了好一会儿的西北风,此时手脚冰凉,原本苍白的脸被风刮得生疼,在接触室内的
暖热后才慢慢变得红润起来。
他不敢把冰凉的手伸向腹部,只能两手不停地揉搓以求获得热量,他坐到沙发上的姿势已经慢慢变得笨拙缓慢,陆锦随
也不去帮他,一直站在旁边拉长着脸。
等到手心恢复了点热度,林殊才抬首望向一直思念着的人,额角眉间尽是弥漫的歉意:「对不起……我不是故意不顾孩
子的……我只是……」
再多的感情又怎么能透过简单的语言传达出来,即使说了,他又怎会相信?
剩下的话都演变成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林殊缓了一会儿,便扶着后腰要站起来。
「你还没吃吧,我去帮你弄。」
体力不支的他第一次竟又这么倒了回去,脸上满是尴尬,当他还要强撑起来时,感到那只一直袖手旁观的手终于及时地
来托住自己。
「别动。」语气根本没有温柔可言,冷冷的,然而他握着他的手却是温热的。那双手包裹着他的,源源不断的热量在彼
此之间传递着。
「下次不用等我了。回不回来是我的事情,你再等,不会回来的依旧不会回来。」
陆锦随早已脱了林殊的拖鞋,那双脚被冻得冰冷通红。他让他侧躺在沙发上,在他的后腰处垫一个抱枕,用毯子覆盖住
他凉凉的身体。本已麻木的双脚在他的呵护下总算回升了一些温度。
「可是……我想你。」
林殊黑白分明的眼睛诉说着那些隐秘在日光下的感情,他的嘴唇开合,却最终只能化作一句简单的想念。
陆锦随动作一滞,本要刺伤他的话竟无力再出口。他沉默着不去看他,搓完他的手又去搓他的脚,直到手脚都恢复正常
的温度陆锦随才罢手,额上已布了一层薄汗。
林殊感觉好了些,便也不期望对方能扶自己,稳住气息缓缓站起来,宽宽大的衣服也遮不住如此身材,尽管腰部的不适
渐趋浓烈,他也不想在他面前露出自己的柔弱无能。
「你去洗个热水澡吧,我去帮你放水。」林殊径自走进了浴室,心里胀胀的闷闷的,但比起他回来的喜悦,是那样的微
不足道。
陆锦随进了浴室,片刻后,浴室里传来熟悉的水声。
林殊撑起不甚舒服的笨重的腰,一步一挪地想去沙发上拿他的外套去洗。
五、六个月的身子,脚已经有了浮肿的迹象,一步一步落地都有些重了。
可是,弯腰的瞬间他一切的动作都停止了。
那是女人身上的香味,仿佛就这么有了感应,鼻翼里嗅到的气味让那件外套,在自己的眼里变得狰狞起来。
日日夜夜的期待与挂心,他却总有美人抱在怀。林殊忽然之间觉得自己可笑至极。
与其说苦涩,不如说已经不知道什么是失望,他狠狠地敲了两下沉重的后腰,拿起衣服。
他的眼神有些迷离,直直地望着前方。是,以前的他是不会去计较这些。
可是……可是……你既然知道我可能会永远离开……
为什么……为什么还要让我面对那些不愿面对的事实……
脚步一深一浅地向前机械地迈进,心却像掏空了一样。我把我的都给你了,你呢?
林殊嘴里低喃着:他回来了……他回来了了……
只有靠这微弱的催眠,才能让自己继续微笑吧!
可是林殊却不知道,孕期遭受的打击会毫不留情地击溃他那根一直隐忍的神经。
当陆锦随从浴室出来的时候,就看到餐桌上摆了一杯热牛奶,而林殊却不在。
心里竟为了那份没有准备好的晚餐而觉得有些别扭,陆锦随看了那杯还冒着热气的牛奶一眼,转身向卧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