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老头子穿。
周群是有点象老头儿。
任苒心里有只小恶魔跳了出来,背后尖叉子尾巴拼命摇晃,摇啊摇的,就把任苒的摇的掉过头,在刚才经过的架子上买
了两盒布料最少的T字裤。
周群要真穿上了,嘿……
又买了点水果。
购物车的车轮陷进了地砖的缝里,任苒弯下腰去拨了一下,再抬起头来的时候,面前多了一个人。
那人似乎确定了一下他的样子,才朝他点了下头。
“你好,没想到在这儿遇到你。”
任苒也朝他点点头,他记忆力很好,这个人不就是曾经花高价买了他游戏账号的那个聂,聂什么成。
“在这儿上学吗?”聂成光记得他说过他那时是高三了才卖的号。
任苒说:“在工作。”
他不想和这人说太多。
幸而聂成光也不是个不会看人脸色的人,他并没追问为什么他没有上大学。眼前的少年看起来还没有二十岁,尽管他和
两年多前已经有些不同,可是聂成光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不知道原因──也许因为那个游戏账号,人物属性也好,装备技能也好,都非常实用且霸道……
但是今天再见到,才知道当初那个沉默的少年形象原来一直清晰的,就在记忆中某个角落。
任苒没说什么,客气的点了下头,就推着车子去结账。
零零碎碎的,东西也不轻。任苒提着两个袋子出来,天已经黑了,餐厅这会儿大概正忙。任苒想,周群说不定又会把包
间里没动过的点心和菜包一些回来给他当宵夜。
一辆车安静的滑过来,在他身旁停下。
任苒转过头,车窗降下,露出聂成光的脸。
“上来吧,我送你。”
“不用了,我很近。”
“上来吧。”
任苒坚定的摇头,虽然表情温和但是并没有要改变主意的样子。
这个人的身上,有同类的气息。
任苒既然知道对方也对男人感兴趣,就不会给人什么错误的暗示。
“我住的地方离这里很近的,聂先生,谢谢你,再见。”
很明白的拒绝。
聂成光没有再说话,车窗升了上去,车开走了。
任苒提着东西回到住的地方,隔壁的同事过来敲门,告诉他刚才助理找过他,让他先去总务处领新制服,大概不一定合
身,先凑和穿着,下周再量身做新制服。
任苒拿了两个苹果给他。
“嘿,没看出来,你挺厉害的嘛。”那个客房部的同事也就二十出头,头发短短的,皮肤黑了些:“那种卷舌头的外国
话你也会说!在哪儿学的?”
“你知道?”
“全饭店都知道了。”
任苒揉揉鼻子。
“别不好意思,拿了薪水要请客啊。话说,总台可美女如云的地方,你这下可是,那个什么,近水先得月了。”
先得月?
任苒关上门以后忍不住摇摇头,总台美女再多,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啊。
总台的制服是黑西装,任苒领的那套不太合身,裤子短了些,袖子也稍微有点短,肩膀有点宽,不仔细看还算合身。
周群嘿嘿笑:“陈然,你这么一穿,还真是帅啊。”
任苒试图把裤腰放的低一些,周群摇头:“你这样不行,我看看下面裤腿还能不能再放出一点来……哎,还真有。”
周群找了小刀,把裤腿折进去的那一道边拆开,这么一来裤子又长了三公分。周群找了熨斗再烫一下,就平整多了。
“你还真是心灵手巧啊。”任苒把心灵手巧四个字咬的很重。
周群笑笑:“这有什么。以前我的裤子,都做的长,先多缝点进去,个子长高了再放出来。”
任苒没有这样的经历。
熨平了的裤子再试,果然比刚才合适多了。
“挺帅!”
周群翻着袋子里任苒的购物成果,看到装内裤的盒子先是一乐,可是拆开盒子他就傻了,拎着两条细带子,瞅着那块没
有半个巴掌大的小布片,张口结舌:“小然,这,这是什么?”
“内裤啊。”任苒笑眯眯的说:“你试试看尺寸合不合适。”
“啊!这,这怎么穿啊!你怎么买这样的内裤给我啊!”
“你不是喜欢节省的嘛,这个布料最少了,要比这还节省,那你只能不穿了。”
周群被这似是而非的歪理弄的晕乎乎的,一看袋子底下挤皱了的那张购物清单,马上回过神来:“胡说!这个明明这么
贵啊!”
任苒在洗手间里哈哈大笑起来。
第十一章
现在的生活他没有什么不满意,赚的钱,花的钱,都很踏实。
他们现在住的宿舍里摆的是从酒店客房里淘汰下来的两张床,铺的盖的连窗帘也是。
周群到底没有穿新内裤,还穿着他已经松松垮垮的旧内裤,里面的皮筋已经换过一次,内裤是那种便宜的针织晴纶棉料
子,洗的次数太多颜色都掉了。
任苒有点纳闷,周群明明天天都在厨房工作,晒太阳的时间不多,可是他的皮肤就是巧克力色的,和自己完全不同。
任苒现在的身体,皮肤是白奶油一样色泽。没有这个年纪男孩子会有油光,痘痘,有一回太忙了,两个半月没去剪头发
,走在路上还被人误认错了性别。
西装上衣的领子偏小,看起来人特别精神。站在那里,微笑的样子别提多顺眼了。就算本酒店打扫大厅的清洁人员,也
总想有事没事过来瞅他两眼。
客房部经理过来看上客率,住的满,他笑容也多,对任苒说:“行啊,年轻人倒真是有干劲儿。”
一旁站的收银的姑娘刘燕笑:“那是小陈长的俊,经理你没见上午那一拨旅行团,一团的大婶大妈的,眼睛都只顾看他
别的都顾不上了。”
经理有点疑惑的摸摸自己的脸:“我也不难看啊,怎么当初我在总台时没遇着人看上我?”
任苒也忍不住笑,刘燕说:“经理,您那精气神儿不行。看小陈,人家气质硬是好。”
是的,气质这个东西,可真是不好说。
文静也是气质,高傲也是气质,象任苒这样,虽然五官并不特别出色,但是整个人换了一套衣服,看上去就象打磨过的
钻石一样光芒四射的,形容不上来,称为气质也没错。
任苒理了一下住客单,刚才几个客人来的急,电脑上住房状态没改过来,他正一个一个把住客资料输进电脑里,有只手
在台面上敲了两下:“有钟点房吗?”
任苒说:“有的,请问……”
他直起身,就愣住了。
面前站着一个人,清瘦的样子,眼睛眉毛看起来都淡淡的,安静的站在那里,端正清秀的样子象一张画。
“帮我开一间吧,另外,要两点钟的叫醒我。”
任苒低下头,拿房卡,填资料。
等他往电梯那里去了,任苒才慢慢的,吐出一口气来。
任舒的样子,一点都没变。
旁边刘燕探头过来看了一眼住客单:“咦,他三十了?看不出来嘛,只象二十三四。”
“嗯,有人就是不显老。”任苒答了一句。
“你报总机一声。”
“什么?”
“客人要两点叫醒啊。”
“哦,对。”任苒真给忘了。
“可得当心。”刘燕用过来人的口吻告诫他:“别看是小事儿,可你要一马虎就成大事儿了。以前和我一个班儿的那个
小宋,一忙就忘了跟总机报这事儿了,结果那客人晚了火车,找酒店抗议,人家房费全免,饭店还得赔人家车票和其他
损失呢,然后小宋就被辞了,最后一个月工资也扣了。”
任苒点头,但其实他这耳进那耳出,完全没听进心里去。
都不知道中间两小时怎么过的,等任舒来退房时,能看出他刚才冲过澡,头发一湿,人显的更清秀。
任苒想起谢尧甩给他的话。
“任舒看着就着很舒服。”
“玩了这么多年我也累了,他和别人不一样,他不要我的钱。”
任苒当时就想笑,他也的确笑了。
美女希望男人不是爱上她的美貌,有钱人希望别人不是爱上他们的钱。
任苒也是被归类到那个要钱的范围里的。
任苒以前有个女同学这么形容任舒:薄情转是多情累,不胜清怨月明中。
任苒觉得说的很对。
象谢尧这样自己风尘满身的,份外渴望干净的感情。
任舒看不上钱,是因为他从不缺钱,也不知道缺钱的时候人能被逼到什么程度。
任舒没要发票,拎着包匆匆出去,上了一辆黑色的车。
任苒不知道那是不是谢尧的车。不象,谢尧不开这样的车。
但也说不定,过去两年多了,也许他现在转了性。
任苒下了班,不过周群没有回来,他跟采买一起出去了,好象是餐具的什么事儿。任苒之所以知道是餐厅的人到总台收
银那里支借了两千块现金出去。
任苒冲了个澡,隔壁有人在放歌。
一辈子,一场梦。
那短暂的一生,就象一场大梦。
光怪陆离,五光十色。伤害过别人,也被别人伤害。
但是任苒不后悔。
每一个决定,他都绝不后悔。
午后的阳光穿过窗帘的缝隙,照在任苒的脸上。
太刺眼了。
任苒的手臂横挡在眼前,眼前突然一黑,那金光灿烂的世界仿佛一下被隔绝。
黑夜与旧事一起包围上来。
第十二章
地下俱乐部里混浊嘈杂,台上被冷蓝的光束照的那么亮,站在台上看台下的时候,感觉到恐慌,还有孤寂。
明明是那么热闹的地方,可是任苒只觉得慌凉。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深呼吸,就当这里只有自己。
就当这里是只有自己存在的练功房。
音乐声尖锐的响起来,任苒觉得一瞬间身体里有什么东西被那声音割裂了。
他随着拍子扭动着身体,送胯,抬腿。音乐有多快他就有多快,身上的衣服一件件脱掉,露出年轻标致的身体,台下那
些贪婪的淫邪的目光,伸到台边来想要捉住他的手,那些鼓噪怒骂,那些……
我想长出一双翅膀,让我飞离世间一切痛苦悲伤。
任苒没有翅膀。
舞的再美,也不再是艺术。
只是跳舞。任苒这样告诉自己,只是跳舞而已。
但是堕落没有底限。
钱还是不够用,每天跳两场,挣来的只够加护病房一天的钱,还有那些昂贵的药……
可是手术的费用,那金额遥远的悬在高处,任苒再怎么努力也够不到。
任苒几乎要绝望。
后来,任舒手术后终于醒来,任苒看着他黑亮的眼睛,忽然觉得一切付出都值得。
就算事情再重来一次,他依然会那样选择。
任舒是他唯一的亲人。
不过那之后,在街头遇到以前一起学舞的旧识,任苒本能的退缩了,他转过身,站在报亭的角落,看着过去的同伴说笑
着走过。
他远远望着他们的背影。
那样的单纯的快乐,他也曾有过。
他已经回不去了。
任舒有的时候单纯的过头,他从来没管过柴米油盐,甚至醒来后,他只是随口问了一下医疗费用有多少,他以为用的都
是父亲留下的钱。
任苒天不亮就去市场买菜,煮了好几个钟头鸡汤盛了带到医院,任舒摇头不肯喝,说想喝粥。
任苒把汤倒了自己喝,鸡汤的热气嫋嫋升腾,盘旋在眼前。
任苒的眼神带着伤感,笑意却是深深的嘲讽。
他原来不必请求医生和护士守口如瓶不要说出费用金额的,任苒根本不会关心。
来交费的那天,任苒都不敢看镜子里自己是什么样。
医生什么也没问,也许这样的情形他们见多了。开了单子让他去交费。
那天医院里人太多,电梯挤不进去,任苒从十四楼走到一楼去交了费,再爬楼梯回十四楼。
身体的伤痛让他有一种自暴自弃的心绪,等把收据什么的再交到医生手里,他一头是汗,眼前发黑,扶着走廊栏杆,慢
慢滑跪在地。
生活这么沉重,这么难。
医院的空调开的很低,消毒水的气息冰凉凉的。
任苒觉得那气息象一层膜一样包在身体外面,把他牢牢的束缚起来。
他抓着栏杆,有些吃的力站起来,去给任舒弄吃的。任舒吃不惯医院的饭,就是粥什么的还能喝一点。可是别的人大概
也是如此,他总是买不到。
身体象是要散架,疲倦的任苒走了几步就喘起来。
头晕目眩的,疼痛一跳一跳的,越来越剧烈,任苒分不清是血管在跳,是在神经在跳,还是那疼痛在跳。他觉得自己每
一步都象走在火里一样。
“不舒服的话先休息一下。”
任苒转过头,那个医生站在他身后。
“谢谢你,我没事。”
医生身上浓浓的消毒水味呛的他喘不过气来,任苒看见眼前的一切都摇晃着,走廊,栏杆,地板,好象都扭曲错乱的绞
在了一起,朝他扑了过来。
任苒一头倒了下去。
第十三章
眼前是一团漆黑。
任苒在黑暗中跌跌撞撞的跑,他想逃离这一切,但是到处都没有路。
他咬紧牙,猛的转过头来。
逃不了,那就不要再软弱。
他睁开眼,灯管的光亮刺的他立刻又把眼紧紧闭起来,有泪水从眼角流下来。
“好点儿了吗?”
任苒扶着床头坐起来:“给你添麻烦了。我……睡了多久?”
“一个半小时。”
“谢谢你。”
他离开那间病房,医生没有再说什么。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
你唯一能依靠的,只有你自己──如果,你还能找到自己的存在。
人从生下来就注定了要孤独的走完这一段历程。
不管它是开满鲜花还是荆棘密布。
“你,最好还是好好休息。”
任苒回过头,他能感觉到医生的那一点善意。
“谢谢。”
任苒醒时天还没黑,他记起昨天周群说想买本冷盘造型的书,任苒自己想买本饭店英语,书店不远,也就一站多路,任
苒决定走过去。
这个城市有多大?
任苒一直以为,在将近千万人口的大城市里,遇到熟识面孔没有那么容易。
但是他显然猜错了。挑好了自己要的书去结账时,排在他前头的那个人穿着一身浅色休闲装,比他高出大半头,一靠近
,任苒就闻到了淡淡的消毒水味。
这个味道让他觉得不舒服,转头看,另一个收银机前摆出了暂停服务的牌子,只好继续排在这个人身后。
好在结账很快,任苒这么安慰自己。可是轮到前面那人的时候,收银却怎么也刷不了那人的卡。后面有人焦躁起来,喊
着:“刷不出换一张啊,别耽误事儿。”
那人又再换了张卡,还是刷不出,收银也有点不耐烦:“不到一百块,你付现金吧。”
他有些尴尬的站到一旁。任苒看他一眼,低下头把自己的两本书递过去。
真巧。
或许是因为这里是市中心的关系,所以遇见熟人的机率比较高。
严格来说,这个人不能算是熟人。任苒和他在一起只讨论过任舒的病情和医药费的事情,并不算是朋友。后来任舒出院
后去复查,也没有说什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