驹龙 Igeyorhm——渺淼

起头来。一边问着「谁啊」，一边又眯起眼睛想看清走进来的人。

真希踏前了几步，走进院子里，小小声的喊了一声「奶奶」。他紧紧的握着拳，低着头不敢看对方。并且因为脑海里预

设的种种回答，而感到紧张万分。

奶奶张大了眼睛，推了推脸上的老花眼镜。她穿上石阶上摆着的拖鞋，弯着腰跑进院子里真希的身前，侧着头想看对方

的脸。

「真希？是真希吗？」她问。

真希有些迟疑着，抬起头看着对方，最后还是小小的点了一下。奶奶发出有些惊讶的声音，然后眯起眼笑了。她一边点

着头，布满深深皱纹的脸上带着的是慈祥的微笑，眼睛里闪闪的是温柔的光。

「你回来啦。」她笑着，这么说道。

真希眨了眨眼，好一阵子说不出话来。好一阵子以后，他才吸着鼻子，揉揉眼睛皱着眉头笑了。奶奶紧握着他的手皱皱

的、小小的，但是却相当温暖。

「我回来了。」他带着鼻音小声的说。然后又低下头揉了揉眼睛。

陆和真希并排坐在檐廊上，脚踩着石阶。挂在屋檐的风铃随着风吹，发出清凉的铃声。陆将手撑在身后，舒服地闭上了

眼睛。奶奶从里面拿出冰得凉凉的麦茶，用拖盘端着出来。就像从前那样。

「不好意思，家里没什么东西可以招待。」

「哪里，突然来访才真是不好意思。」

陆两手接过奶奶递来的麦茶，向着在旁边跪坐下来的奶奶这么说道。奶奶笑着说道「唉呀真是有礼貌的小哥」，又转头

仔细的打量坐在一旁的真希。

「男孩子长得真是快噢，奶奶都要认不得了。」

真希将握着杯子的手放在腿上，皱起眉头苦笑。奶奶一边比划，一边还在说着「从这么小就看你长大，没想到一下子就

认不得了」。认不得也难怪啊。他想。因为龙在身体里的关系，所以真是变得相当多。

「男子气概少了一点，要和这边的小哥多学学。」

「哈，奶奶啊，我可是都被他压着打噢。」

陆爽朗的笑着说道。虽然才见面不久，不过很快就熟络起来了。奶奶聊起真希和结子小时候的事时，陆就在一旁很起劲

的听着。真希只是静静的听，有时也会回问「有这样的事吗」。这种时候奶奶就会很认真的描述着，试图勾起对方的记

忆。

话题稍微中断时，他们就暂时看着庭院，静静的喝着茶。夏天要过了呢。一会儿之后真希喃喃的说着。奶奶也看着整理

得相当良好的院子，轻轻的笑了，说了声「是呢」。

「奶奶这里也好久没有这么热闹了。」她说着，用简直像在端着热茶的姿势，两手将茶杯放在正坐的膝上。身体随着呼

吸轻轻的晃动。

奶奶这么说之后，真希便垂下了视线。像是受到了责备一般。

「对不起，奶奶。」

「怎么啦？」

「那之后，就再也没联络了。连搬家也没说。」

「是这样没错呢。不过啊，我可以理解噢。」奶奶说着，眯起眼笑了。「你和结子感情这么好，结子走了，你一定相当

难过噢。每个人感到难过的方式都不一样，真希只是多花了一点时间而已。所以不要紧的。」

明明才应该是最难过的人，可是奶奶却这样的在安慰自己。真希看着奶奶的侧脸，觉得奶奶的悲伤方式，一定是相当坚

强的方式。他淡淡的笑了，轻轻说了声「谢谢」。

奶奶回过头，睁大了眼看着真希，一副「你在说什么啊」的样子，有些吃惊的说着：

「唉呀傻孩子。」

「我这里好像还有相簿呢。」聊了一阵子后奶奶这么说道。

这样说的时候，陆就在一旁「我要看，我要看」的起哄着。奶奶吃力的站了起来，往屋子里走，像是要去找相本的样子

。走没几步，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半转过身来向两人说着：

「今天晚上在这边过夜怎么样？」

「咦？过夜吗？」陆小声的惊呼。转头看向真希时，发现对方也是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眨着眼看着自己。

「住下吧。房间也有，被子也有，明天也是假日。没有什么问题啊。」

「可是会不会太打扰……」

「说什么傻话啊小哥，老人家没什么要紧事需要赶着做的啊。」

两个人互相看了看彼此。真希浅浅的笑了，轻轻点头。陆也就转头，笑着向奶奶说道「那就打扰了」。

「太好了呢。结子如果在，一定也会很开心的。」奶奶眯起眼，偏着头笑了。还轻轻的拍了拍手。然后又说着「对了，

相簿相簿」，转身小小的踏着步，看起来很忙碌似的钻进了屋子里。

晚餐时间前，奶奶便在厨房忙碌着。虽然也想问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可是因为奶奶主张「厨房是女人的战场，男人一边

看着去」，所以也就只好在旁边看。

「对了真希，带这位小哥去附近逛逛吧。」奶奶突发奇想似的，一边俐落的切着菜，一边向着身后的真希说道。大概是

觉得一直看着她做菜也不是办法吧。

「好啊。走吧。」

「啊，回来时顺便帮我带瓶醋，好像快用完了。商店在哪里记得吗？」

「记得啊。」正要走出去的真希回过头，苦笑着说道。超商有点远，记得还要经过河堤。他才在想着，奶奶就说了「骑

车去吧」。

他到院子里去把单车牵到门口。陆从前门出来，向里头的奶奶说了声「我们出门了」，然后轻轻的将门拉上。回过身的

时候真希已经骑在单车上，一脚踩着踏板。就和其他同龄的男孩子没什么两样。相当难以想像的画面。

「上来啊。我载你。」真希笑着，向他说道。像是被气氛所影响，感觉相当温和的笑容。陆看着那样的笑脸，也忍不住

跟着笑了起来。他走上前，但是因为很少被单车载，所以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总觉得我坐在后面好奇怪。」他皱着眉，这么说道。真希难得的笑出了声。大概是在想像那样的画面。

「我好想看。」他笑着这么说。

很久没有骑车，更不用提载人。真希一开始有些难以掌握力道，总觉得有些不稳。不过很快的又可以轻松的骑着，一边

向陆介绍周遭的环境。骑了一段路程，经过河堤，一阵子之后才到超商。买好的东西由陆提着，回程一样是真希骑车。

经过河堤的时候真希停了下来，说想要走一走。于是真希牵着车，走在前面。陆拿着商店的塑胶袋，看着真希的背影，

缓缓的走着。夕阳在远方，将天空染成了蓝色橘色黄色的渐层。除了云。云是金色的。

真希转头，看着河面上闪着的粼粼的光，一面以散步的步伐走着。

陆看着真希的侧脸，想了好久，最后还是出了声。

「呐，真希。」

「嗯？」

「等你毕业，就和我一起去协会吧。到我的协会。我住的地方虽然不大，可是住两个人没问题。还算可以。生活费可以

两个人分担。选夜班的话，我们的生活作息就会一样，不会错开。我会好好照顾你，所以拜托，就这样一直和我在一起

。」

陆拼命的讲了一长串，到最后甚至有点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了。可能还脸红了吧。他看向旁边，内心有部份也在感叹

着，这样像青少年一样害臊的自己。他真的很紧张。既紧张又有些害羞。但是真希只是以一副「我也正有此意」的语气

和表情，应了一声「嗯，好啊」而已。

陆不满的皱起了眉。

「喂，我这可是在求婚喔。」他说。

真希停下了脚步，有些僵硬的缓缓转过上半身，睁大了眼睛看着对方，再一次结结巴巴地重复对方的语尾。

「对啦。求婚。其实也就是以后都一起生活的意思。」陆这么说，一边苦笑着。真希显得有些慌张的左顾右盼着。

「和我吗？」他问。

「不然呢？」

「可是我不会做家事。」

「我会啊。」

「我不知道龙的名字，也叫不出来噢。」

「没问题啊，慢慢来。我会帮你啊。之前就说过了吧？」

「可是……」

「真希，你不想要吗？」

陆低下了头，故作无所谓似的问着。不想要也没关系噢。然后这样淡淡的说道。真希皱紧了眉头，握着自行车的把手，

很快地接着说「我要」。

「我要和陆结婚。」他皱着眉，小小声的又再整句复诵一次。

陆「噗嗤」的一声笑了出来。自己说起来像是开玩笑的话，从对方口中说出来，听起来就认真得令人害羞。真希眯起眼

，不满的问他笑什么。他也只是摇着头，笑着说声「没什么」而已。

真希一副半信半疑的样子，但还是什么都没有追问，回过头迈开了步伐。陆加快了脚步，走到真希身旁。

「不可以外遇喔。」他向前倾身，观察真希的表情，露出猫一般的笑脸这么补充。

「你才是。」真希苦笑着，这么说道。并且用同样的表情又接了一句，「偷吃就给你死。」

「知道了啦。我之前就知道了啦。」

一边这样闲聊着，一边慢慢的走，河堤很快就走到尽头了。真希停下脚步，陆也跟着停了下来。

「你会骑车吗？」真希看着陆，以一贯听不出情绪的语气问着。陆叹着气，苦笑着回答一声「会啦」。

「那你载我。」他说着，将陆手中的袋子接了过来，并且把单车交给陆。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陆还是跨上了单车，等

着真希也坐上来。

「怎么啦？不想骑了？」

「我想坐后面。」

真希说着，双手环抱着陆的腰，身体和侧脸都贴着对方的背部，轻轻的笑了，并且闭上了眼睛。不知道对方现在是什么

表情？陆一边想像着，踩下了踏板。

「好想看噢。」然后小声的呢喃着。

晚餐的餐桌上全是真希印象中，来奶奶家就会吃到的菜。相当令人怀念。餐桌上的对话除了延续上午的内容，也有日常

的小事。番茄种得好不好，早上散步会看见哪一家开了很美的花。之类的。打电话给真奈，说今天晚上在这边过夜时，

也让奶奶和真奈说了话。晚餐结束时，洗碗的工作则是由陆和真希两人负责。

简单的洗过澡，闲聊着，差不多也到了老人家睡觉的时间。奶奶带着两个人到客房。铺着榻榻米，没有什么复杂摆设的

房间。真希记得，他以前在这边过夜时，也是睡在这里。铺好了床之后，两个人就向奶奶道了晚安。

虽然这么说，但是对他们而言时间还算早，并不怎么困。

「真希，现在问好像还有点早，可是你打算把刺青放在哪个位置？」陆侧躺在床上，立起手肘撑着脸，一副闲聊的语气

。真希想了想，很快就嫌麻烦似的皱起了眉头。

「都可以啊。不容易看到的位置都可以。」

「所以是在衣服底下喽？」

「是吧。」

真希这样说完后，陆就眯起眼睛，猫一般的笑了。说着「那你掀起来，我帮你看看放哪好」。

「为什么啦。」

「我看看感觉嘛。」

虽然脸上满满写着不耐烦，但真希还是爬了起来，面对着陆撩起上衣。陆本来笑着，还想要伸手去碰。一会儿后也不知

道想到了什么，又默默的替他把衣服拉下来。

「感觉不好？」真希觉得这样的陆有些好笑，挑起了眉，语带挑战的这么说着。陆苦着脸，拉了拉他的手，示意他躺下

来。然后伸手紧紧的拥着他。

「不要放衣服里啦。不然弄在手腕上，可以用护腕挡住啊。要看的时候也很方便，不用掀衣服你看多容易。」

陆不知道为什么极力的这么说服他。因为本来就没有特别坚持，要再想也麻烦，所以他也只是说了一声「都可以啊」而

已。这么说了以后，陆才松了口气的样子。

两个人之后又再就着未来的事情讨论了一会。等到真希有些困时，陆才爬起来熄灯。然后又偷偷钻进真希的被窝里。明

明铺了两张床，却硬是要空下一张。他拥着真希，让对方靠在他的怀里。

「晚安，真希。」他带着笑意，低声呢喃着。感觉对方的手轻轻搭上他的腰际，小小声的也道了晚安。

睁开眼睛时，真希看见的是一片地毯般柔软苍翠的草原。他靠着丘陵上巨大的树坐着，温和的阳光透过茂密的枝叶，到

达地面时已经变成了细碎的光柱。他伸出手，用手掌承接那些光。

他转头，看见龙在他的身旁坐了下来。

龙像是一只巨大的马。某个北方的国度，在雪中拉着砍下的树，那种巨大的马。它有粗硬的紫色短毛，和巨大的翅膀。

翅膀的骨架间是膜般的皮肤。头上像羚羊般，有两根细长的角；耳朵下方的脸颊两侧，也各凸出两根如同骨头般的白色

尖刺。同样是白色的，还有四肢末端的蹄。

它的鬃毛是鲜明的深蓝色，长长的披散在颈侧。粗壮如同蜥蜴般的尾巴两侧，也长了相同颜色的长毛。它转过头来看着

他，双眼是彩度很高的鲜艳红色。

那是驹龙。他的龙。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张开嘴，但什么也说不出来。犹豫了好一会，他伸出手，轻触龙的颈子。龙坐卧在柔软的草地

上，只是静静的眨着眼，看着他。

「终于见面了。」他浅浅的笑了，轻声的说着。

真希坐在草原上，自言自语似的说了很多事。龙在一旁，始终是静静的。有时候看着远方的湖，有时候将脸放在身侧，

像是在休息的样子。他也不知道一般而言是不是都是这样。龙都这么安静吗？他试探性的笑着问。但果然龙还是默默无

语，什么都没有表示。

「不知道为什么噢，你有一点点让我想到结子。」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这么说道。他想龙大概还是维持一样的样子

吧，所以也就继续迳自的讲了起来。关于结子的事。喜欢什么，讨厌什么，一起做过什么。像是挖掘深埋的宝藏一样，

在讲的途中渐渐的又想起很多事。

「那天她把我叫去医院，交给我重要的东西。那对她一定是相当重要的东西。因为快离开了，才不得不交给我。本来一

定是，想要自己珍惜着保存起来吧。」

龙抬起头看他。他回过头，也看着龙有些勉强的笑了笑。又接着说下去。

「这么重要的东西，等我张开手掌，却什么都没有。我一定漏接了什么。那个什么一定掉了，已经不见了。明明是那么

重要的东西，我却弄丢了。」

他低着头，慢慢的说着。因为这样所以十分自责。好友交代的，最后一件重要的事，他却无法完成。他没有办法向任何

人说，现在却相当自然的说了出口。龙眨了眨眼，轻轻的用鼻尖触碰他的肩膀。简直像是要安慰他似的。

「谢谢你。」他双手抱着膝，侧脸贴在膝盖上，苦笑着说道。

接下来他便和龙一起坐着，静静吹着草原上的风。原野没有边际，一直延伸到地平线和天空的交界。他在这样宁静的时

刻里轻轻闭上眼睛，突然间感觉到有什么在和他说话。非常奇怪的方式。不是听到，而是用身体感觉到。

『伊克欧罗姆。』那个什么这么说。

他张开眼睛，很快的坐正身子。转头看，龙正望着自己，眨了眨眼睛。他张口结舌，回问了一声「那是」，就没办法再

继续说下去。

『名字。』那接着说。

真希停了一会，发不出声音来。一会儿后，他才伸出手，紧紧的抱住龙的颈子。脸颊可以感觉到龙身上粗短的毛。龙不

自在的转了转头，却没有挣脱。

「我会记得。会好好记得。」他笑着，这么说道。

隔天他在陆的臂弯中醒来，觉得一切简直就像是梦一般的不真实。陆浅浅的呼吸，挪了挪身体调整姿势。他笑了，觉得

这也像是梦一样。像梦一样美好的早晨。

下午的时候两个人向奶奶道别，并且保证之后还会再回来看看。奶奶目送他们离开。走到巷口回头时，都还可以看见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