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钩 中——沈纯

作者:沈纯  录入:11-26

沈小小长得酷似薛明月,但气质神情却仿佛跟沈白聿一个模子出来的(插花:换句话说,总之不像沈弟弟,可怜哦……^^;;),平时神采飞扬也就罢了,这一笑淡漠冷清,与沈白聿竟有九分相似。温惜花一愣,杀气忽然散了,硬生生收招,大笑道:“这人作弊,不比了!” 

沈白聿也笑了,慢慢走近,道:“我没有教他作弊,你莫要冤枉我。” 

温惜花已经笑得站不住,道:“自然自然,你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 

沈白聿就肃容道:“最多我多煮两天饭……” 

“绝对不行!”话音没落,温惜花沈小小两人都已大叫出声。沈小小这次真的是汗湿重衣,若沈白聿下厨两天,他这未来的武林第一高手只怕得出师未捷身先死了。 

对了,他要纠正,跟着大伯的时候的确是什么都不用学,只有一样你不得不学,就是做饭! 

吃过晚饭,沈白聿朝沈小小做了个手势,两人一起出了屋子,来到时常下棋的石凳边坐下。沈白聿淡淡的道:“这大半年,我收了不少来信。” 

来了。沈小小眼睛骨碌乱转,立刻开始寻找最好的逃跑路径。 

沈白聿也不管他,继续道:“先是你爹娘,听说你欺负他们。” 

沈小小真正欲哭无泪了,他爹娘骗人的功夫未见多少长进,倒是脸皮厚度愈发精进,仗着是自家人,这样的话也好出口的。 

“然后是苏彩衣,说你差点输了她的牌匾。” 

“只是差点,又没真的输……” 

“还在街头聚众赌博,‘差点’给官府抓到。” 

“……”(立刻收声) 

“大笑说你把他的酒给换成了千蜘水,喝了一口就去了鬼门关一转。” 

“……免费去丰都一游么。”(小小声) 

“唐妙说你弄乱了她的药房,害的她整理了十天。” 

“……根本不是她整理的,是干爹啊。”(被看了一眼,声音更小了) 

“宁总镖头说你偷了他的情丝去做鱼线。” 

“……早知道他给我的条件是不可以做鱼线,我就不要了。”(咕哝) 

“岑夫子说你一天学堂也没去。” 

“……”(缩小) 

“雷婆婆……” 

“…………”(继续缩小) 

“冷紫隽……” 

“………………”(缩小再缩小,……为什么啊,温干爹怎么会出来了,还站在门口呢?!) 

读完这些信,沈白聿叹口气,却意外的没有发怒,问道:“为什么?” 

沈小小身体一震,反而抿住了嘴,一语不发,神情倔强又可爱。 

伸手轻轻拍了拍沈小小的脑袋,沈白聿忽然柔声道:“不说也无妨,我明白。” 

眼眶猛地有些发红,却抑制着不让眼泪掉下来,沈小小紧紧握住拳头,控制自己不要扑到对方怀里去。把他轻柔的搂进怀里抱了抱,沈白聿没有追究,只是道:“你最近学到了什么新东西吗?” 

沈小小脸有些烧,想了想,才摇头道:“没有什么特别的,无非是更多的武功知识罢了。……要说,有一样。” 

沈白聿道:“哦,是什么?” 

“人不可坐等其成。” 

看着严肃的小脸,沈白聿笑了,道:“还有呢?” 

“……人皆有弱点可寻。” 

“你以前不是已都知道,否则怎么够本吃遍大江南北。” 

沈小小嘻嘻一笑,道:“不错,我以前是知道这个道理,可是竟不知世上有你攻击弱点对付不了的人。” 

见沈白聿挑眉,他才道:“譬如温干爹,刚刚那情形,若是性命相搏,他决计不会留手,弱点之说,只有在自己实力与对方只在伯仲,且并非以武功硬拼才可使用的法子。” 

沈白聿悠悠的道:“那么,如果一个人没有弱点,或者,他的弱点就是他的强处,再或者,你找不到他的弱点呢?” 

沈小小倒从未想过这种可能,一时结舌,过了片刻,已抬头道:“如果那样,又非要与这人一争高下,我就让自己变成他的弱点。” 

沈白聿微微一笑,道:“这倒是很妙的回答。”停顿片刻,他忽然道:“小小,你要记住,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不付出的回报,所以若你要成为一个人的弱点,就要做好他先成为你的弱点的准备。” 

沈小小困惑的皱起小脸,沈白聿已停下了话头,山风渐冷,夕阳在他黑色的眸子里一点一滴的沉溺下去,黑暗笼罩了下来。 

这一年沈小小十岁差三天,住在云晴谷。 

一年零两个月又四天以后,沈小小十一岁,第一次见到了轩辕无名。 

 

-完-


第四折

 

春江水暖。

过了惊蛰时节,绿色就像新发的嫩芽,竞相挣脱白皑皑的大地,绽放在岸边田地、枝头树梢。江面冻结的薄冰也都在一夜春风中消解,裂冰斑斑驳驳簇拥一碧如倾的江心。许是早春水寒,放眼望去水波不兴,如冰冰凉凉一块石青玻璃,通绿见底,比之清无古今的湘水犹有过之。

饶是如此,运送南北货和行商的船只,已早就开始在还泛着丝丝寒气的沅江上往来。船头交错时,船老大们都相互问好吆喝,也是讨个一年平平安安生意兴隆的彩头。这一节是沅江较为平缓之地,再向前百里,江水就将尽数注入洞庭湖,所以行走这上下游的,也多是夔州至荆湖南的客商。

也有平日长居岸边的,撑了竹筏渡人捕鱼。他们生于江岸长于江畔,平日里喝江水听江潮,即便闭上双眼,仗着水流平缓,愈轻愈快,把一只细细小小的竹筏轻轻巧巧穿梭行船间,有惊无险,飘得飞快。

有船上相熟的见了,忍不住就朝着竹筏上青色的身影高声叫起来:“哟,三娘子,这么早就出来,给你男人买药啊?”

被叫做三娘子的女子,三十出头年纪,虽只是中人之姿,到底是水边儿女,肤白发黑,眉目间自有一段风情。听得人调笑,忍不住啐了一口,道:“呸呸呸!少触老娘的霉头,我男人死了四年,坟上的草都比你们这些龟儿子的毛都长。”

这三娘子在一带想是熟识颇多,另有一艘小船却缓了行程,又出来几个大汉,朝先前那人嘲笑道:“董老四,想老婆想疯了想上沅江三娘子的床?先去比比毛有没有她男人坟头的草长吧。”

董老四也不气,嘿嘿直笑,咧出一口烂牙,道:“毛长不长有什么,三娘子你要肯让我上你的床,就让你看看我……”

下流话还没来得及出口,只听一阵风声呼呼传来。旁边的船老大眼疾手快一头趴下,董老四未曾反应就背后中袭,闷痛中一个跟头就势翻进了江里,溅起高高的水花。三娘子后手一挑,重又收回篙杆,点在对面船头稳住身形,青丝在风中乱飞,啐道:“要死啦!吃豆腐也不知道把招子放亮点儿,我秋三娘的便宜也是你能占的?”

从水里被人七手八脚地救上来,董老四昏头昏脑没分清东西,半晌才哇的一声吐出口水来,众人哄然大笑。

“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这方圆几十里谁不知道沅江三娘子是出了名的母老虎,连湘水帮的瓢把子史通天也吃她不到,哪儿轮得上你?”

“我呸!”三娘子朝发话的人怒道:“你们少给我拿这些牛黄狗宝出来惹人笑话,别说史癞头想叫我给他作小,就是八抬大轿请老娘,也休想!”

湘水帮的帮主史通天早年家贫,剃了头打算到庙里做和尚,谁知剃头师傅本事太差,一个错手硬生生削下了他左额一块头皮。这是史通天毕生大恨,旁人轻易不敢出口。三娘子倒是百无禁忌,这“史癞头”三个字一出,旁边知道典故的,早已撑不住笑得前仰后合。

调笑间,手上自然慢了。船和竹筏在江心靠得极近,当时众人只顾笑董老四出丑,没堤防黄雀在后。身后一艘大船,插了杏黄的虎旗,行得虎虎生风,很快便赶了上来。顷刻间,大船已拉近几丈,船首巍巍,眼看就要和董老四的船、三娘子的竹筏撞作一堆。

旁边看的人已经忍不住惊呼:“三娘子,打左,要撞上了!!”

立在大船甲板上的一个蓝衫汉子轻轻咦了声,他居高临下,凶险之处瞧得清楚。当机立断,这人右手重重一拍船舷横木,飞身直下,双腿在半途又往船身狠狠一蹬,借力转向,朝着三娘子的竹筏纵身掠过,猛地大吼道:“横过篙杵在船头,借我过去!”

三娘子一震,她是走惯江海的,一咬牙毫不犹豫地就势横篙,就如刚刚打董老四落水般着力搭在对面船头。船、竹筏、篙杆成竖“工”之形,那汉子足尖在篙心落下,喝道:“用力。”他轻身功夫想是不济,三娘子咬碎银牙才撑住篙杆不断,汉子的双脚已湿透,三娘子虎口火辣辣地作痛,忽地叱道:“起!”

竹篙性软,三娘子手上加了内力,汉子也乘机提气。立刻如离弦之箭,飞纵至董老四船头,右手化拳为爪如灵蛇一般在笔直的竹竿上游动。一把抓住篙杆尾,左掌运气向船身缓缓拍去,沉声道:“抓稳了!”

篙杆上一股大力传来,三娘子心神领会,抓死了竹篙的另一头。董老四船上的也总算回过劲儿来,贸足了气力就朝江边划桨。就这么借篙杆搭成一线又用力互推的当口,竹筏和小船分别得了推出之力,汉子用势已尽,大声道:“撒手,分!”

三娘子猛力将竹篙一撤,直接就篙头点上逼近的大船船身,借着几处用力,硬是险险退开丈许。小船靠近岸边些,也是堪堪避过,几个起落间大船船头已分水滑过,汉子反手两指扣入木脊,一个翻身上了小船船头,再提气纵上了甲板。

沅江江面不窄,大伙儿也都是走惯了的老把式,要不是自持熟识水性嬉戏玩笑,也不会犯这等错,差点将自己小命搭上。三娘子看着驶过身边的大船,这才觉得浑身上下出了一身冷汗。

大船渐去,董老四的船又凑了上来,有人朝三娘子道:“你没事儿吧?

“没缺胳膊少腿,自然没事。”三娘子没好气地回了一句,朝另外一艘船上的汉子们冷笑道:“大力金刚掌,伏魔鹰爪手,不知沅江今天是烧了哪门子的高香。窦老虎,你们这头生意可算是黄了。

那外号窦老虎的船老大是个三十开外的瘦子,眯起眼道:“这话怎么说的?少林出身的练家子这条江上没死了一百也有八十,莫非沅江三娘子想重操旧业,跟我们不成器的抢点子不成?”

“哈哈哈……”三娘子仰头大笑了好会儿,才摇头叹道:“我就说史癞头怎么十几年就在这三湘上窝着,有你们这些瞎了眼的手下,混到老死也别想出头。刚刚过去的杏黄虎旗没瞅见?天下间除了王侯公卿,谁配用杏黄的旗?少林弟子桃李满天下,谁以大力金刚掌和伏魔鹰爪手纵横沙场?”

她嘴角含笑,却笑脸如刀般冰冷,道:“我倒不知道‘伏威将军’朱远尘来这儿干嘛,不过大家同喝一江水,怕你们做鬼也是糊涂鬼,才提个醒。不爱听拉倒,老娘懒得奉陪!”

纤手一扬,三娘子连撑几下,竹筏刷的掠远。

那董老四的船上忽然有人叫起来,道:“我想起来了,杏黄虎旗,是秦州候莫王的旗子!”

“莫王?……”窦老虎的眯眼眼霎时张大了:“他好好的秦风道不待,来这里做什么?”沉吟半晌,才垂头丧气地道:“兄弟们扯呼,回去跟瓢把子说点子扎手恐伤身,莫要轻举妄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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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远尘四十多岁,脸色黝黑,满面沧桑之色,他出身行伍,站则如松笔直不动。这么在甲板上看了会儿风景,忽然一阵风吹来,身上打了个寒战,他低头望望湿透的靴子,苦笑着连连摇头。船舱里有人笑道:“远尘,刚刚外面吵的是什么?”

朱远尘掀开挡风的帘帐,莫小王爷正拿了一盘蜜饯美滋滋地吃着,见他进来,吆喝道:“来来,远尘,快坐,外面的风景可好?”

行了个礼,朱远尘道:“启禀小王爷,刚刚是船家喧闹,惊扰了小王爷,请恕罪。”

莫小王爷把装蜜饯的玻璃盆重重一放,叹道:“远尘你这个人忠肝义胆、性情耿直,什么都好,就是死脑筋!我都说了三个月了——出门在外不必拘礼,你这么一个王爷一个恕罪的,多生分啊。”

说完还不算,又扭头向徐及道:“所谓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他不作我的朋友,岂不是让我无人可靠?”

这是哪儿跟哪儿的话?朱远尘早已习惯这位小王爷的言行无忌,只得跟同僚相视苦笑,师爷徐及赶忙解围,笑道:“小王爷你知道远尘就是这个性子,就由得他去吧。远尘你来得正好,我和小王爷刚刚说到行程,想找你来参详参详。”

莫小王爷大喜,道:“没错,大家一起坐,一起参详。来人啊,上酒!”一瞥眼见徐及正待开口,立刻道:“别别别,不好听的话都别说。什么领命在外不可放浪形骸,以免落人口实的忠告你就省省吧。”

拿过侍卫递来的酒壶,倒满酒杯一饮而尽,莫小王爷又续道:“在京城我要小心,做钦差出巡我要小心,陪公主出嫁去大理我也要小心……回到秦州不用小心了,我可以想喝就喝,想玩就玩了吧?那些什么御史司谏还时刻不忘‘补阙’‘拾遗’,三天两头上本参我。唉,做王爷做到我这样,也真真憋气。你们看看,出来半年,我这金玉满堂的富贵脸硬生生瘦了一圈下去。”

他这话一说,别提徐及,连朱远尘都绷不住脸大笑起来——莫小王爷长了一张圆圆胖胖的脸。人生的只算结实,脸庞倒是富贵逼人,要多饱满就有多饱满,莫小王爷倒时常揽镜自夸,说这叫福禄圆满、金玉满堂。

见大家都笑了,莫小王爷也乐呵呵地给两人斟酒,他为人诙谐、宽己及人,最没有架子。老王爷年迈退养,他独领藩务,在秦州上下官民中无人不喜。朱远尘本来也同他交好,若不是顾及这不是秦州地界,莫小王爷身上又有皇命,也不会特地强调上下之别。

徐及也知道说之无用,身为师爷却不得不劝道:“小王爷今次随文昭公主出访大理,乃是得蒙圣恩,结果却滞留大理国内月余,朝廷上下必定哗然,所以行事还是收敛些吧。”

“没事儿,”喝了口酒,莫小王爷挥挥手,满不在乎地道:“反正他们要叫也是去皇上面前叫,我听不见正好落得耳根清净。”

徐及为之气结,却知道莫小王爷为人似粗实细,多年来一直深受皇帝宠信,甚至御赐了府邸给他在京歇脚,可见一斑。这些年被参的折子没有千把也有百八,却始终未曾给抓到过实据,行事并非外人可道。沉思半晌,还是道:“小王爷避长江而就三湘,虽然远离秦州少了许多闲话,但我们押负大理国给本朝的岁贡,路途奔波,若是中间出了什么差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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