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帅遗言,请皇上,废其清仪君之号!”
李知微往后退了一步,又一步,道:“你,你说什么?”
四周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刘琛大声重复道:“皇上,大帅,已为国捐躯!”
李知微又退了几步,心道,这人,这人究竟说的什么?
眼前忽然有些模糊,四周的声响越来越混乱,让人怎么也听不清晰。他含糊地说了几句,却连自己也不知道说的是什么
。他下意识地抬脚往前走,走了两步,忽然一跤跌倒,于是引来身边一阵惊天动地的惊呼声。
身边的人七手八脚地把他扶起来,又有人拿了锦帕在他脸上擦拭,他挥手拍开,自己摸摸脸,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泪
流满面。
“啊,啊……”他张大了嘴,干脆放开声音号啕大哭。任性有任性的好处,反正脸已经丢得差不多,还管它干什么?
眼前忽然出现一双黑色靴子,他抬起头。
一年之间,杨谥真鬓发尽白,这时涕泪交流,面容却森冷,道:“你辱他之时,便该知道会有今日!这时却来哭什么?
”
入宫为妃,洗去了叛国的罪名,却成了人人不屑的嬖幸之臣。
杨家以忠烈传家,怎能有嬖幸之臣出现?
若非泼尽了这满腔碧血,如何能洗去这样的污名?
半个月后,古兰再度出兵,消息传来,朝堂上顿时又炸了锅。和丹奴一战,龙华虽胜,也是惨胜,如今哪有余力再应对
古兰?
一片喧闹声中,杨谥真出列,抱拳道:“老臣,请命!”
李知微一时没有说话。
陈太傅道:“杨将军,丹奴一战,如今我龙华是要兵没兵,要粮草没有粮草,如何应敌?”
杨谥真道:“陈太傅,今日情状,比之二十年前如何?”
陈太傅语塞。二十年前,四国混战,龙华虽不似如今贫困,情况却只会比现在更糟!
杨谥真道:“二十年前,臣守边疆,古兰苦战五年,未能跨越边界一步!”
满朝默然。
李知微道:“准卿所奏,至于所需军资,”环顾堂上群臣一眼,道:“朕已经穷得叮当响了,不过大家手里想必还有些
余钱,就一起凑凑罢!”
皇帝昏庸,龙华自然吏治不清,从上到下,几乎全是贪官污吏,个个家财万贯、富得流油,但因丹奴和古兰这两次大战
,经容舒和皇帝轮番搜刮之后,几乎人人一贫如洗。
就在龙华再度厉兵秣马之时,千里之外的天鹰堡里,却正张灯结彩,大堂上众人呼喝饮酒,十分快活,只有燕云碧闷闷
独坐,无心作乐。
燕云暮不在堂上。他在自己的厢房里。
床上帘幕低垂,挡住了浓浓春光,却挡不住不时传出的低语浅笑之声。
“小照,小照,你可真将我吓死了!”
“哼!”
“小照,我说真的!我收到消息的时候,当时就想,你没了,我活着做什么?”
“哼!”
“小照,你不信我么?”
他急切地连问了数声,躺在床上里侧的那少年才懒懒回过头来,道:“信你怎样,不信你又怎样?你自来爱怎样便怎样
,几时问过我的意思?”
端端正正的一张脸庞,虽然脸色苍白,可是眉长鼻挺,眼眸清亮,唇边一抹狡黠可喜的笑容,可不正是本该已化骨成灰
的杨晴照?
原来那日容舒赶到之时,他已受重伤,容舒竭尽心力,但对最终能否将人救活,心里也是殊无把握。他知杨晴照心意,
便索性弄了具尸体烧化了,充作是他,自己悄悄带人离去。直到一个多月后,杨晴照伤势终于平稳,这才将他送到天鹰
堡。
却也是歪打正着,否则以杨晴照身份,杨家名声,他便能不做皇妃,无论如何,与燕云暮也是此生无望。这一点,当日
燕云暮应承他的条件之时并未想到,是以答应得毫不迟疑,容舒却早已一清二楚。
但正因终成了眷属,燕云暮的某个毛病,他自付必死时无心计较,这时却绝不能不好好计较一番!
燕云暮道:“小照,我知错了!”
杨晴照怀疑地看着他:“你真的知错了?”
燕云暮点头轻叹:“如今我是真的知道自己错了!”
初遇当夜杨晴照逃走,他在悬崖边追到人时,见到他那时模样,便自以为已经懂了他,直到很久之后,才知原来根本没
有。
这一年来,杨晴照血战沙场,他在天鹰堡里日日看着送来的战报,回思过往,才发觉自己不但是错了,而且错得离谱。
这样一个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少年,正如那九天上的雄鹰,他要的是振翅高飞,自己却妄想将之纳入羽翼之下,岂能
如愿?
杨晴照道:“那你还去打我龙华不打?”
燕云暮老老实实地道:“只好不打,我知道你定会生气!”
杨晴照脸上终于露出笑意。
燕云暮目光痴迷地看着他,凑过去,喃喃道:“小照,让我亲你一下。”
亲了一下不够,再亲第二下,第三下……
一亲亲了许久,不知不觉,衣裳尽褪,肢体交缠。
帘幕外有人咳嗽了几声:“燕云暮,我花了无数心血,好容易救回他这条小命,如今他还脆得跟朵小花骨朵似的,离康
复还远着呢,你多忍耐几日,迟些再折腾他行不行?”
燕云暮悻悻收手,拿被子替红了脸的杨晴照盖上,掀开帘幕,没好气地问道:“那什么时候才可以?”
容舒笑眯眯地瞧着杨晴照,道:“你想我说什么时候可以?”
杨晴照脸上更红,抬眼瞟着燕云暮。
燕云暮讨好地道:“小照,往后你怎么说,我便怎么做!”
杨晴照春风满面。
容舒在一边哈哈大笑,这一句话说出,有他作见证,燕云暮再无翻身之日!
杨晴照道:“古兰又出兵了,我父亲一定会请命抗敌。”
容舒道:“我替你去瞧瞧他,也告知他实情,免他再伤心。”
杨晴照嗯了一声,眼睛却看向燕云暮。
燕云暮给他瞧了半天,只好道:“丹奴一战的结果传来之日,我已命二弟辞去古兰大帅一职,古兰现有的大将没几个有
用的,你若不放心,我另外再设法相助龙华便是!”
杨晴照知道有他这一句,此战再无可虑,欢然道:“多谢你,燕大哥!”
燕云暮心下惆怅无比,心想我这千秋霸业,从此只好梦里想想,但低头瞧见身边这如玉的少年,心里又不由得百转千回
,最终长叹一声,罢了!
他转向容舒道:“我本要赶去杀了李知微,不过小照既然无恙,你……你瞧着办罢!”
容舒拍着胸脯道:“放心,这口气,我包你们出得痛痛快快,酣畅淋漓!”
他转身出门,临走又回身:“那日你对我说道,你平生知己又多一人,不知在我之前,你这平生知己,是哪一个?”
杨晴照道:“一个是我父亲,另一个,是我大哥。”
容舒大喜,哈哈笑着扬长而去。
燕云暮恨恨盯着他的背影,凑近杨晴照道:“如今我也算得一个罢?”
杨晴照只轻轻一笑,恍如春花初绽,顿时满室生辉。
当年之事,燕云暮确实对不起他得很,但这一年来,燕云暮为他、为龙华所做的事,却足以将过往种种不好都尽数抵消
,只余情深一片。他如今再世为人,亦不必再有从前的诸多顾忌,这一回重逢,心中情意终于破土而出。
十余日后,龙华皇宫,御书房内,李知微被人拎着脖子,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写着一道圣旨,圣旨上白纸黑字写着:“
免赋税三年!”
他倒还不至于如他自己所说,已经穷得叮当响,但确确实实,小金库里十去其九,如今还要免赋税三年,可以预见,三
年之后,他这个曾经是龙华史上最富的皇帝就要变成龙华史上最穷的皇帝。这日子,他只要想一想,便不由得悲从中来
。
容舒取过圣旨,满意地看了一遍,略吹了吹,卷好放入怀中,道:“余下的事,等我替你宣过了圣旨,咱们再来打算!
”
李知微终于得他放开自己脖子,方自松了口气,听得这话,手一颤,御笔啪地一声掉在桌上,溅得满桌墨汁。
余下还有什么事?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