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
我软声下来,他也就不再推拒,皱着眉拿起碗。磨磨蹭蹭的端至唇边,刚沾了一两滴,立刻剧烈咳嗽起来,不一会儿竟
是咳得面色酡红,俯下身开始干呕。
小岱子就服侍在旁边,见状赶紧上前给他拍背顺气,我见他咳得难受,疑惑地嗅嗅自己碗里的汤,再小心尝一口,没有
变质,厨子也没奇思异想添加什么异味佐料,他怕不是着凉了吧?
南尧月单手伏在桌上,整个人快埋到桌底,咳嗽半晌方止歇下来,痛苦地喘气。半天才虚弱地对小岱子道:“把汤端走
。”
一顿饭下来,南尧月没咽下去多少食物,推说身体不舒服提前回房了。手上倒还是拿着那柄剑。
我在书房等少尹消息等得百无聊赖,摊开大雅地图来看,顺便把少尹分批次送来的南族俘虏分配名单对照着各王公大臣
的宅邸一一标记。开始只是信手涂鸦着玩,画到后来,居然渐渐发现图中有着不妥。
南族兵败,活着被押回王城的共有七位领军将军,十二位部落谋士,八名军医。除了死在战场上的部落首领,包括南尧
月在内的首领的五个儿女都存活了下来。俘获步卒3000,骑兵800,长枪手1000,全部打散了分配到大雅辖下18个藩地。
把那些看似无章可循的俘虏分派点用线连接起来,便连成一个半径不过十厘米的圆形——
这个巨大规整的圆圈,以王城作为包围的中心,呈现出合围架势。
我突然觉得后背流下冷汗,抓紧手中毛笔,手心也开始冒汗。
能够判决俘虏归属的应当只有一国之主的雅少铭,但他断然不可能进行这种自投罗网式的俘虏分派。那么,这世界上可
以左右雅少铭判断的还有哪些人?
秦沾?
不,……雅少景?
一念转到那个人身上,思路就自动切断,再也无法继续顺畅想下去。暗自咒骂自己无能,但心障终究是心障,我还是做
不到把任何阴谋诡计叵测居心跟那个清风明月般疏朗的人联系到一起。
咬咬牙,把地图合起来,扔到最隐秘角落去。
一枚飞刀从窗外疾射而入,我迎着风声嗖地扬起毛笔,飞刀径直穿透笔身而过,留下刀柄上一片小小白纸写着少尹潦草
的字:“已引开秦沾。一个时辰为限。”
******
在太平盛世,在自己辖地内,大雅三王爷居然要一而再再而三乔装夜行,这日子真没法混了。发出感慨的倒不是我自己
,那个在背后把牢骚抱怨发得气冲霄汉的是冽蠡。我抖抖肩,抖掉粘在后背上他的怨念,一把抓住他对着行宫屋顶扔上
去。
他落地很轻巧,我提气跃上屋顶时本想学他一样很帅的摆个姿势,结果脚下一滑踩塌一片瓦当,差点又掉回原地。冽蠡
及时闪躲开——防止我拖累他一同滚跌下地——嗤笑道王爷多久没上过屋顶了?我淡定地指着脚下东西对称的行宫两个
院落说现在你去查东边我查西边,没找到本王想看到的人今晚就在屋顶自由的天外飞仙吧。
切了一声他率先飘然落地。
我举目四望,刚刚兴建好的行宫里灯火阑珊。秦沾既然被少尹和欧阳谨引出去了,南衅应该也不在,正适合摸清雅少铭
底细。
话说最近少尹那小子和欧阳谨厮混在一起的时候还真多啊,成天疯疯癫癫连他老哥都不顾了。女儿长大了的老爸是不是
就我这种孤家寡人的心情。
没营养的想着,借着夜色掩护蹿上西边回廊。
秦大将军忠实的还原了王城样貌,行宫内院建得像个微缩版王殿。短短时间内每个雕栏玉砌窗棂门扉都造得精致小巧别
具匠心,那种蓄谋已久的味道遮都遮不住。
雅少铭那个混蛋,除了一开始安心设计到我关西来外,压根就没想着御驾亲临其他人领地。
谨慎地贴着回廊阴影往应该是王殿书房的位置摸去,路上只瞅见一两个守卫在院子里巡,料想少尹他们闹出的动静应该
够大,秦沾带着禁卫军都冲出去了。但愿不要被逮住现场才好。
作为一个爹下的种,我跟雅少铭少得可怜的几个相似点就是执着于雅少景,以及喜欢把秘密都藏在书房,没事窝在书房
思考天下大事柴米油盐儿女私情。我第一个就摸书房,透过亮着烛光的窗纸如愿以偿看见书桌前一个人形影影绰绰。
沾点口水濡湿窗纸,控制住呼吸频率,郑重把眼睛递到小孔上去看。
书桌前那人长发垂腰,娇小玲珑,眉目依旧。神情间却机警干脆,全然不复柔弱少女天真无邪的温和表情。
我推开窗户跳进房内,落在她面前。
我失踪多日明媒正娶的卿王妃,毫不意外的微微笑着看我。朱唇轻启:“王爷,妾身今儿还在想,您究竟何时才会找过
来呢。”
第十八章
夜探行宫前我设想过五六种与她重逢的场景,当下局面属于最不情愿遇到的那种,可说是下下签。我也觉得奇怪,自王
城归来后,本王貌似就一直在走背运,抽到的张张都是要命的鬼牌。
我说也许本王的心态有点不那么地道,但是比起见到你衣冠整洁百媚丛生端坐在书房里对我微笑,本王宁可你被紧锁在
牢狱最深处泪流满面的期盼本王拯救。
16岁少女显出与年纪不相符的成熟风韵,风情万种的笑:“如果可以的话,妾身也真心希望能够再一次落难风尘,给王
爷英雄救美到最后。”
我俩对视良久,她撩乱鬓边长发,似毫无心机的勾在手指尖无聊绕圈。这曾是我钟爱的小儿女娇态,换了个地点换了个
情境做来,只觉得处处细节皆是嘲讽。
我终于叹了口气,弱弱地问她:“你在本王身边埋伏这么许久,什么情报都没有套到就暴露到本王面前,不觉得不甘心
吗?”
“王爷不要套妾身的话,妾身什么也不会告诉王爷的。”她笑盈盈的,落落大方。
“那好,本王说,你听。”我看向书房中燃着的一炷香,迅速盘算了一下距离秦沾打道回府前还有多少时间。
“本王原本不致怀疑于你。如果不是今天在行宫里见到你安然无恙——换句话说你根本就是摆出了一副‘我是探子’的
坦荡模样——”我有点悲哀自己做人是不是相当失败,不然为何小杳大大方方的站到光天化日下来表明真实身份,一点
愧疚表情没有?她那神情如同恨不得看我吃瘪一般。
“你答本王三个问题。其一,我与雅少尹在天香楼夜会的消息是否你报给王城;其二,书房里你并非给本王整理收拾,
而是翻找东西过后掩盖痕迹;其三,世界上没有小杳这个人,也就没有子虚乌有的父母亲友来观礼。”
“哦~~”她若有所思的拖长声调,“从秦沾天香楼里警告的时候就想到我身上了吗?”她掩嘴偷笑,“连枕边人都会动
心思去怀疑,平素却不动声色,王爷好深的城府呐。”
我说本王只是随便猜猜,没有实在证据。既然你承认,这些蛛丝马迹就都能串联起来。所以洞房花烛夜你是自己从新房
里离开,因为只有你能从容不迫待在新房里给昏迷的南尧月换装而不被巡查的侍卫察觉。
她拿绣花针去挑香烛上小小焰火,然后托腮看我。
“那么王爷此行,是来找皇上,还是来找妾身?”
“一半一半吧。探望一下对本王念念不忘魂牵梦萦的圣上倒在其次,主要目的还是来救你,或者——”
“如果落实了心头的疑问,就杀掉我。”她浅笑着接话。
空气里瞬间落下一层冰霜,气氛由夫妻间闲话家常不自觉转向硝烟弥漫的杀戮场。
她偏生火上又添一层油:“作为王爷见到妾身后居然没有第一时间要了妾身命的奖励,妾身决定告诉王爷一个无伤大雅
的小细节。王爷先前漏说了一项,皇上派来12名盯王爷梢的侍卫,直接汇报对象是妾身。”
我不动声色,眼神渐渐冷凝下来。
居然不是秦沾。
秦沾那句“不管你安排那些仆役做些什么活计,别让他们有机会靠近王爷夫人”的忠告,竟是这层含义。
好一个雅少铭。
好一个大雅国权倾天下的一代明君。
明里暗里,你都设了这么多棋;你果真铁了心要我雅少慕性命。
我说:“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被易容成这副酷似前太子的模样?临渲殿之后?”
她说:“12岁起。倒也不是始终能维持这副好皮相。在天香楼有皇上专门安排的人辅助易容,进了卿王府戒备森严,皇
上只好专程送来有行家混在其中的大内侍卫替我隔几日弥补瑕疵缺陷。”
半晌有些出神:“我虽不识得前太子……但终日于铜镜中见到这张美丽的脸蛋,多少能够了解为何皇上与王爷都对这个
人倾注毕生心念……”
温软的青葱十指抚摸上我的脸颊:“王爷这么多年,透过小杳,看到的都是太子殿下……?”
香烛已燃完三分之一。
我盯着摇摇欲坠的芯火发了一阵呆,再缓缓抬起手来,按住她柔若无骨的指尖,拉至唇边轻轻亲吻。
柔声问她:“那么,跟在本王身边这么多年,你可曾从雅少铭那里听到过背叛本王的下场?”
手指骨折断的脆响有如秋天干枯的树枝剥落声,带着一部分沉沉死气。玲珑如玉的手指逆向翻折向手背,泛起诡异的青
紫色。
右手五指一瞬间折断的钻心之痛让身侧的少女疼白了脸,她下意识要抽回手去,力道哪里敌得过我。我抓在手心不放,
再不紧不慢一根根去折另一只曾无数次抚摸过我身躯、与我十指交缠的纤纤玉指。
她终究是变了脸色,哀哀的唤:“王……呃,王爷……”
“书房里燃着的香烛有毒,这是你舍命在本王面前现身的原因。”最后一根手指掰断,我轻缓地抚摸过她微微发颤的手
背,沿着青色血管下走,游弋到腕关节处,“给你一个机会,本王不运功抵抗,看是本王先死在这毒香之下,还是你—
—先倒在本王面前。”“卡擦”一声,腕关节断裂,那娇俏如花的少女散去了妖娆妩媚的姿态,惨呼着提着两只垂在手
臂下方的断腕跪倒在书房地上。
我居高临下的望下来,胸口郁积一股沉沉闷痛,越积越浓,直往四肢百骸里扩散游走开去。
书房里只听得见小杳沉重的呼吸声,我单手放到她头顶,拽起如丝长发,迫使她不得不仰起脸庞与我直视。那张抵不过
疼痛终于是泪眼盈盈的脸庞上没有怨恨,强忍痛楚的同时竟然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表情。
失去了血色的唇微弱吐出几句话:“我原以为,小杳在您心目中好歹有那么一星半点分量……原来,真如圣上所言,王
爷您心里、眼底,自始至终在意的只有那一个人……”
“所以当年手握四十万重兵北上逼宫,眼见大局将定,到了最后关头……却仍是甘心被那人引君入瓮,甘心被那人暗下
埋伏,甘心受刺重伤……没有一丝犹豫地,就这么失了唾手可及的大好江山、尊崇帝位……”
颈动脉的血像逆流的瀑布急冲上半空,倒下去前她还在用我熟悉的方式吃吃的笑:“雅少慕,你这辈子呐,注定就毁在
你爱上的人手里……”
那个与我恩爱缠绵无数个日夜,更甚春光娇艳的娇嫩躯体,顷刻已成一介冰冷物品。我保持着一手提起她长发,一手运
气自她脖颈割划下去的姿势,寂然立在一地鲜红血泊中。
“王爷。”
冽蠡单膝跪倒,看也不看倒在地上的人一眼,双手捧高一件物事:“这只芦笛,是冽蠡自南衅房中搜得。”
那只芦笛好生眼熟,我自南尧月手中看见不下十数次的,就是同这只一模一样的芦笛。只怕吹起来,音色也不相上下吧
?
我长声大笑起来,边笑眼前边阵阵发黑,摊开手掌,手心里全是血。
甩开小杳的尸体,我咳嗽着指过去:“化尸水,一根头发都不要给本王留下。”
“王爷,您需要尽快解毒……”
“照本王说的办!!!”
他不再多言,沉默的去搬尸首。
大雅奉行入土为安,化尸水这种毁尸灭迹的做法原本是江湖中人对待有着深仇大恨之人方会做出的挫骨扬灰之举,其腐
蚀效果之强之快,我也是初次见到。一阵轻烟腾起,原地转瞬只剩浓稠凝固的血渍。
我压抑着奔腾紊乱的内息,狠狠抹去唇边血迹。
“把这只芦笛放回原来地方,这件事,对谁都不要提。”
——雅少慕,你这辈子,注定毁在你爱的人手里……
******
“三哥,你脸色很不好看。”
在城门口与少尹他们会合,微弱月光下衬得我脸色苍白得像个死人。我说吐了几口血,毒已经逼出来没什么要紧。
欧阳谨探究的目光将我上下扫量,问:“行宫里看见你二哥了?”
“估计是被打草惊蛇了,没见着什么重要角色。”我轻描淡写带过去,“秦沾追了你们多久?”
说到秦沾,雅少尹来了劲头:“那个秦大将军说来也古怪,我们扔了几只飞镖进去,他反应快速当下就抄剑追出来,身
边那个蛮族大块头亦步亦趋也紧追不舍。可是追了十几里地,快到那间他跟二哥见过面的破庙时又停住了,像是有所忌
惮。”
“这么说来,二哥不在行宫,而是在破庙里。”我冷笑,“这位高贵天子还真是卧薪尝胆啊,他未免也把本王看得太不
可或缺了吧。”
“你成亲前,我去过一趟王城,见了……见了大哥一面。”少尹犹豫了,踌躇着看我,脚步边就向欧阳谨身后挪。我等
欧阳谨严严实实把他护在身后,才问:“大哥状况如何?”
“……不大好确认,但似乎是……神智已经不清醒了。”
欧阳谨及时格挡住我凌空扑过来的身形,喝道:“雅少慕你冷静点!少尹又不是雅少铭!”少尹也叫:“我就知道你会
发疯!不如不要告诉你!”
我急喘几口气,未清干净的毒素又在大脑中闹腾,发了好一阵子晕。
“我平静下来了,你一五一十跟我说,大哥发生了什么事?”
少尹嘟哝着,还有点余悸,不情不愿的说:“我去冷宫一趟,看见大哥坐在园子里,手里拿着一本书,却是没看。那天
下很大雨,我叫他他也不应,等我试探地走上前,拉住他的手,他忽然转过身来对我痴痴的笑,他……他说……”
心脏扑通扑通急促跳动起来:“他说什么了?”
少尹脸颊忽然飞红,偷眼看了一下身前的欧阳谨,懊恼地道:“大哥冲我喊了一声‘少慕’,径直就扑到我怀里来——
等我大惊失色想推开他,他却抬起脸,又唤了声少铭,接着,接着,就吻了我……”
“哢哒”两声,欧阳谨和我同时捏碎别兜里的一枚飞镖。欧阳谨沉着脸,表情难看得像被人戴了绿帽子,粗鲁的一把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