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药?
我呆了一呆,想起来青霖走后似乎已经过了八九天。
“南二公子自己有没有提到什么?”身体不舒服的话,他该不会笨到硬撑着不说吧。
“公子没说,可能他也没有注意到。”小岱子道,“公子还是老样子,每天我送饭食时,眼睛就盯着房门外看王爷您来
了没有,胃口也没有前阵子您陪在身边时好了。昨天公子还忍不住问起为什么王爷最近都不在内室出现……小岱子也觉
得奇怪,王爷您为什么这些日子都不怎么去看望南二公子了?”
我在心里苦笑,我怎么能说出不去看南尧月是为了他好,以免一时情动,又在床上把他折磨个死去活来……
轻咳一声:“本王最近事务缠身,分不出时间。南二公子再问,就这么告诉他。”
“那草药的事……”
“你去仔细看看是少了哪几味,本王明日有空便去药房亲自给他抓来。”
小岱子神色暧昧的笑成了一朵花:“王爷果然是有心之人~~~~~~~”
我看着他心满意足的远去,跟一个刚好从大门口打扫卫生进来的青衣侍卫擦身而过。两个人都丝毫不掩饰各为其主的敌
意,凶狠的互瞪一眼。
我忽然在脑海中想到了一个适合对付这12个大内眼线的最佳人选。
眼睛蓦地亮了起来。
怎么早没考虑到这个人呢?以他在雅少铭身边的地位,以他在朝野上的名声和威震内外的显赫功勋,这些家伙一定是诚
惶诚恐的言听计从。
这个人可供利用的重要条件之一,是他以他完全不适合混迹官场的天真头脑,推心置腹的信任着我。
可供利用的重要条件之二,是倘若如冽蠡所说,他私底下对我抱持有类似仰慕的情结的话……
大雅帝国史上最为年轻的龙翔大将军,秦沾。
如果能对他略施小计,事情会顺理成章许多。
我扬起嘴角微笑。
本王决定,赌上这一把。
第二十八章
我拿着小岱子字迹潦草的宣纸,在药柜前递给抓药的伙计。面相精干的伙计接过瞟了一眼,说了声“您请稍候”便绕到
密密麻麻排满小格子的木架上翻找起来。我把斗笠再压低点,静静站在这间号称全关西最传统字号的药房里。
空气中充斥着各种药香味。
不一会儿伙计拿着几小袋用细线捆好的药包放到柜台上,我正要伸手去接,伙计瞅着宣纸上列出的七八种药材名挠了挠
头:“这位爷,您要的药草基本上是常见中药,本店可以提供,但这味叫‘木畦’的,小人抓药时间不长,还真没听说
过。”
我就着他手边看了眼那些鬼画符般的字,“木畦”旁边写着“需六钱”。
指关节轻轻扣着木制的柜桌,道:“既然你不知,叫你们掌柜的出来。”
出门前小岱子交给我这张纸,千叮咛万嘱咐请我一定要记得全部抓回来,说南二公子的药量到今天下午就会全部用完。
我一大早到府衙安排几个亲信到军中打探士兵们的精神气和人心动向,一直忙碌到快中午才记起这个事,匆忙跑了几家
附近的药号,得到的答复基本跟这家一样——常见的几味药要多少有多少,但就是有一种闻所未闻。
专业从事药材生意的店面居然还有未曾听闻过的草药?
这让我极度不快。
原本想着单单缺少一味应该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横竖只要有保胎安神的作用就可。
脚步却在快到达王府门前时停住,前阵子青霖没来时南尧月整天恹恹无神的模样浮现在眼前。
……能让他少受点罪就少受点吧。
这么想着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绕了很大一个圈跑来这家历史悠久的老店里。
白发苍苍的掌柜被伙计请到了柜台前,鼻梁上颤颤巍巍挂着一副老花眼镜,仔细打量了写有药方的白纸半晌。
我耐心等他在记忆里翻找,过了好久他恍然大悟发出一声满意的叫声:“这味药老朽有印象。”
“贵药号可有?”我问。
老掌柜遗憾的摇头:“‘木畦’是不能长期保存的,除非有特殊的冶炼方法,采摘下来后一般只能维持3个小时的效力。
因为太难放置,用于实际治病的场合又不多,我们药号没有经营过这种药草的买卖。”
“这种药对怀孕之人有什么特殊效用吗?”
老人眯缝着眼:“‘木畦’是引药,简单说来就是辅助其他药草起作用的东西,单只服用它不会起到任何效果。但是如
果是经过调制而成的药草合剂,没有作为引子的‘木畦’,合剂发挥不了本来的作用。从客人您提供的这个方子看来,
也许是防止滑胎。”
青霖的确是提过南尧月肚子里的孩子有流产的可能,在府里时每日五次的汤药服用也是监督得滴水不漏。
我暗暗心惊,这么说来这味药不仅不是无足轻重,相反没有它抓了其他药草也是白费功夫。
“掌柜可知关西其他药号有无此种药草出售?”
“为何一定要用这么古老的方子?”掌柜奇道,“我们开给怀孕妇人的药方里断然不会需要用到‘木畦’,其他药号的
库存里应该也不会有它。”
“……”问题是现在要生孩子的是个男人。
我有点焦躁:“没有别的途径可以拿到这东西吗?关西附近地区有没有卖?或者什么山里有生长?既然你知道这味药,
大概也清楚采摘地点吧?形状、大小、颜色、气味??”
“老朽去年到山中采药的时候,在羽挽峰的峭壁上看到过‘木畦’,不过那山头地形险峻,四处都是无处放脚的悬崖,
就连专门的采药人都会觉得吃力……”
掌柜刚刚描述完药草的基本情况,我抓起柜台上药包,丢下一锭银子就冲了出去。
羽挽峰在关西东南边一大片老林子里,离王府不远,从后山穿过去走近一个时辰就能到。当年被明升暗贬到关西,初次
巡视时我曾远远望见过它一眼,大概地形还记得。
现在太阳已经升到正中,动作快速一点的话,还能赶在南尧月汤药用完前赶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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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进入王府的后山开始,就感觉到隐隐约约不自然的气氛。背后像是有人跟踪了上来,而且对我的视野范围掌握得很好
,始终不远不近的保持在几百米处。
我心生警惕,暗自提升内力,加速向前疾掠的速度想把后面的人甩掉。
那人似乎因为体力不支,稍稍落后了一点距离,但借助窸窣的风声还是可以知道他仍紧紧咬在我身后。
我每次迅速停步回身,那个人像早有预料的在我刹住脚步前一秒就藏好了身形,我回过头去只看到一片片迎风摇曳的参
天大树。
经过王府门口之前,没有被人跟踪的感觉。那么这个人一定是从王府开始跟上我的,也许一直就潜伏在那里等我经过。
羽挽峰就在眼前,我脚下不停步,脑海中电光火石的切换有可能这么做的人。
那些雅少铭派来的密探们,察觉到关西军近期来频频流动的异常状况了?为了掌握更确切的消息,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偷
偷摸摸跟踪起我来?
眼眸一沈,手掌心中开始积蓄内力。
倘若被他们知晓,也犯不着用上秦沾了,全部杀掉。
在进入羽挽峰狭窄的山路前有一道只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狭隘关口,从外面看起来这条路似乎是直接通到山体中去,实际
上后面一块突出的大石遮挡了一大半视线。
我掠入关口便直接藏身在大石后,从我这个角度看过去能清楚看见来路上的情形,对方却未必能知道这里另有玄机。
倒要看看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来追踪本王。
不过一会儿功夫,沿着我来时的路,一个白色的身影谨慎地出现在视线中。
他眸如寒星,吹弹可破的白皙肌肤上因为奔跑微微显出粉色,如警觉的野兽四下逡巡观望,凝神戒备的样子仿佛是只要
有一点风吹草动就会立刻消失不见。那修长挺拔的身躯明明充满着柔韧与力量的美感,却被身前突兀的隆起破坏了匀称
的比例。
我仿佛被当头打了一闷棍,木然立在石后,都忘记了震怒。
南尧月。
从王府一路追踪我而来的,竟然是已有三个多月身孕的南尧月。
******
从王府到羽挽峰,路程虽近,南尧月到底是有了身子的人,一路紧追在全力奔驰的我身后,这个时候终究还是显出了疲
态。只见他脚步逐渐慢了下来,神情似乎有几分痛苦,轻轻咬住唇,右手紧按住腹部。
但休息了不到两分钟,他又朝着这边望过来,速度也慢慢提升。
眼见他就快要进入到关口,我机械的转身,再度向前疾掠而去。
他为何要跟踪于我?
不惜冒着动胎气的危险也要探察我到哪里去?
小岱子昨日的话又回响起来:“……公子还忍不住问起为什么王爷最近都不在内室出现……”
一股寒意从脚底一直蹿到心脏,我脚步一个踉跄,险些从陡峭的山路上摔下崖去。
我居然忘了,被我打成重伤的南衅并没有回到秦沾那边,一直下落不明。南尧月此前一直以芦笛传音同南衅联系,而自
从行宫一别后,他再没得到过南衅的消息。所以他开始心神不宁,以为我私底下软禁了南衅,千方百计要从我身边的人
口中探听出一点蛛丝马迹来。小岱子告诉他我最近忙于繁杂事务不得抽身,他想必暗自猜测我一定是开始准备有所动作
……
我咬紧牙关,发狠般再度提升真气把速度加快。
好,就该是这样。
同床异梦的卿王爷自然没有忠心耿耿的部下来得重要,即使肚子里有这个该死王爷的骨肉,他的心还是牵绊在那帮愚蠢
的蛮族人身上——!!!
行到半山腰,一面光滑陡峭,几乎是垂直于地面的峭壁横亘在眼前。药号掌柜形容过的那种淡黄色不起眼的草药,有如
地衣般从峭壁上裂开的隙缝里顽强的生长出来。
我心头炽意大盛,不由分说横扫过去一股夹杂着戾气的掌风。
长满了半边峭壁的淡黄色小花在这阵掌风下纷纷颓然倒下,飘飘扬扬往深不见底的悬崖底部坠去。我一连劈过去好几掌
,一直到峭壁变成光秃一片,才微喘着收了手。
五脏六腑都憋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邪火,只想仰天大吼几声!
从崖底倒灌上来嗖嗖的冷风,我如泥塑木雕般,失魂落魄立在悬崖边,长袍在风中疯狂飞舞。
又过一阵,终于露出比哭还难看的苦笑,慢慢蹲下身来。
……“你从一开始的意图,不就是留在卿王府以伺光复南族吗?我会护你不受旁人骚扰,直至你部落的人来接走你为止
,可好?”……
这个蛮族公子处心积虑、费尽心思的接近我,怀揣着一眼便可看破的小小心机,每一步每个计谋都尽在我掌握,分明都
看得一清二楚,也早就清晰界定了我和他之间的关系只能是不可调和……这些不是一早就意识到,早就盖棺论定了吗?
为何到了这一步,真正亲眼见到他煞费苦心演戏下真面目的这一刻,居然还会如此的……心痛如绞???
从头到尾,入戏太深的那个人,莫非不是南尧月,而是我……?
脚边有石子滚落,劈里啪啦落到死寂的悬崖深处去。
我木无表情,把目光下移。
脚下静谧黝黑的悬崖壁旁,竟然还有几朵“木畦”因为生长的位置太过奇绝,逃过了方才那暴风骤雨般凶猛的掌风幸存
了下来。此时正在崖底不断倒灌上来的劲风中,孱弱的发着抖,似乎下一秒就要被连根吹起。
我愣愣地注视了那几朵淡黄色娇嫩花朵半晌。
仿佛背后有人下蛊般,鬼使神差地探出手去。
花朵长在离我站立处足有两米远的下方,我单膝着地,身子伸出悬崖去够,依然还是差了那么一点距离。我再把重心沈
低点,手指触碰到花瓣,刚要使力摘下,忽然身下土块发出炸裂般的声响。
理智告诉我应该立刻回身退到安全地带,但我眼睁睁看着那朵花近在咫尺,硬是咬紧牙,先把花拼命够到了手里。
但我已来不及回身了。
我手心紧握着木畦花,随着剥落的土块一并朝着高逾千尺的绝壁下飞速坠去。
脑海中几乎是立刻闪现出在崖底摔得血肉模糊的影像来。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间,一道白色的长绫从天而降,如长了眼睛般迅速缠上我的腰,长绫上灌注了十分的力道,险险
阻止住我急遽降落的态势。借着这一缠一提之力,我迅速调整了重心,双手在峭壁上划出十道深深的指痕,提气附在没
有任何助力可借的崖壁上,抬头朝崖顶望去。
缠住我的原来不是白绫,而是紧急当中撕下来的白色长衫。南尧月苍白的脸庞在我头顶上空一闪而过。
短暂的四目交汇中,他看清了我眼中的惊愕,我看清了他眼中毫不掩饰的杀气。
那不是错觉,南尧月眼中流露出来的,是真真切切的厌恶与杀意。
在我掉下去的那个瞬间,没有任何疑问的,南尧月想要我死。
我一动不动地僵直在了悬崖边,没有发出一个音。缠在我身上的白绫随时都有可能收回去,在它主人的一念之间,我依
然可以像摊烂泥般摔得连我娘亲都认不出来。
吊在悬崖旁那短暂的几秒时间,犹如数完整整五十年岁月流转。
到快要支撑不住,真气耗尽往下滑落时,我听到崖顶传来南尧月低低的闷哼。那声闷哼绝对不同寻常,主人身体的颤抖
也传到了白绫上面,方才还紧紧缠绕住我腰部的白色布条渐渐松脱开来。
南尧月身体似乎出了什么状况,压抑着的呻吟模糊传进我耳朵。
我心头一颤,附住悬崖的力气更是弱了几分,在半空中乱抓一气,蓦地重新向下沈坠。但我并没有真正摔下去,因为白
绫忽然又像恢复了生机,并且重新加注了新的力道,提着我整个人从半落的状态飞上了崖顶,轰地摔落在山道上。
我被摔得耳朵轰鸣不止。努力甩开晕眩的感觉爬起来时,被紧紧捂住腹部倒在一边的南尧月惊吓到差点又跌坐回去。
他用力按着圆隆的小腹,腰部痉挛着向上抬起,像是在忍受一场撕心裂肺的痛楚,俊美的脸庞犹如白纸般毫无血色:“
呃……”
月白色长衫被他临时撕烂了用来救我,因此那白皙而高隆的部位无遮无拦的出现在我面前,铺满了薄薄一层冷汗。
“尧月!”我扑到他身边抱住他,感觉他身子因为剧烈的痛楚在我怀中不断发着抖。
“呃……啊……”他紧闭着眼,颤抖得像风中的枯叶。
“尧月,尧月,睁开眼看我。”我快要被他痛苦的模样逼疯,把他不断渗出冷汗的额头揽进怀里,胡乱的亲了又亲,“
都怪我不好,我不该那么大意掉下悬崖,没事,放心,我不会让你有事……”
他紧紧抓住我的衣袖,声音时断时续,用力从肺部挤出:“回,回王府呃……哈……哈啊……”
第二十九章
“我是怎么警告你的?不要让他剧烈运动,不要让他剧烈运动!!结果你跑去掉下山崖?你怎么不干脆摔死在山窝窝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