逸春从不折花插瓶,堂子里都知道,本来是因他遇到良人惹了众人妒恨才有那些话,如今话一出来,有人冷笑,“逸春
如今说话可是越发轻飘了,也不想想,子安公子费心思替你选的瓶子怎么能随便送了人?若我们真有个不长眼的拿去了
,还不定怎么样呢。”
逸春还是笑着,说道,“送了我的就是我的东西,自然随我处置。”说着站起身,到门口唤了侍童来,“去把那只赏瓶
送到绮烟房里去。”
叫绮烟的小倌嗤了一声,扔了一手牌,扭头看他,“送给我了?那我这不长眼的就道声谢了。这好玩意儿谁不稀罕?不
给我呢我不求,给我的我就收。叫他们好生送过去吧,顺道再掐了院子里的秋菊插上。”
“好。”逸春点了点头。身边的侍童却没了好脸色,暗暗啐了一声。
绮烟哼了哼,摸了张牌,比对着,说起话来拈着酸,“可都听听,都瞧瞧,这人要是风光了,身边的一条狗都敢冲你瞎
汪汪。”
侍童要冲撞他,被逸春推出了门,再转身回去,却听到有人说,“绮烟你这张嘴就是这么坏,得不得理都不饶人,倒和
死了的明珠似的。”
明珠?已经许久不曾有人提及这个名字。
“呸,闭上你的鸟嘴!我像他?他也配?”绮烟骂骂咧咧的,牌甩出去,“我跟你们说,少提什么我像明珠,命薄成那
样,我能像他?算命的说,我是有后福的。别看我这会儿要伺候人,做这低贱的营生,将来还指不定怎么大富大贵呢。
”
众人哄笑起来,说他痴心妄想,这绮烟却满不在乎,一脸飞扬神采。
逸春望着他,他说话的神气倒真和当日明珠有七八分相似。双眉飞扬,眼角上挑,下巴上有个美人坑,连长相都有几分
相似。
虽然和他不熟络,但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却从未有机会这般仔细看过他。原来,当日明珠与琅嬛的光彩已经耀得其余
人晦暗无色。
那边绮烟觉出逸春盯着自己看,有几分不耐烦,“怎么?我脸上什么招你不喜欢了?”倨傲地扬起下巴,嘴角扯着冷笑
。
逸春还未搭话,只听得院子里砰磅作响。众人赶忙丢下牌,冲出去瞧。
却见有一队束甲的军士挥着刀剑在院子里横行,见到花盘就踢,见到树木就劈,一时间锦绣繁花成了地上一堆烂泥。
“你们……军爷,有什么话好好说,别使气啊,这伤到花草是小,刀光剑影的……”柳爷闻声已经拦在了军士跟前,又
不好十分强硬,伏小作低地笑问着,却不料那为首的军士一脚踹在墨菊花盆上,把个稀罕的墨菊踏在了脚下。
“刀光剑影怎么了?还怕我们一不留神碰伤了你们的漂亮脸蛋?”说罢哈哈大笑起来,眼睛上下打量着柳爷。
柳爷看了看地上的墨菊,这千丝墨菊是他精心伺弄的,平日里爱得什么似的,如今残蕊断枝在眼前,却多看一眼也不成
。
“军爷,是不是咱们凝香雅舍有什么错处惹了军爷们不高兴?您尽管和我说……”话还未说完,下巴却被那军士捏住了
,“啧啧,以前只听说小倌们花容月貌,没机会瞧瞧,如今一瞧,倒真是细皮嫩肉,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的,比娘
们儿还中看呢。”
柳爷的脸色冷了几分。小倌们也不敢上前。
柳爷七八年前正鼎盛时便不接客了,全心全意做这凝香雅舍的老板,身份不同客人们自然也尊重些,况且柳爷当年也有
个不好招惹的名声,开头还有人妄图轻薄,后头五六年便再没人敢动他的念头。如今这军士竟在大庭广众之下调戏起来
,众人不禁捏了把冷汗。
柳爷却没有恼起来,稍稍退了一些,摆脱那军士,问道,“敢问军爷到底为了什么事儿来凝香雅舍?”
那军士眼睛没离了柳爷周身,带了抹暧昧不清的笑说道,“我们是晋王府的人,来请逸春到王府去坐坐。”
柳爷皱了下眉头,逸春看在眼里。
“凝香雅舍打开门做生意,自然有这行当的规矩,让人出去向来没有这先例啊。军爷您还是请回吧,晋王爷若想见逸春
,晚上过来不是一样?”
晋王爷不能进烟花地是皇上的意思,原以为数月过去,事情淡了也罢了,谁知忽然的又想起逸春这一茬。
“看起来你是这里管事儿的吧?怎么说话倒不懂事儿起来?晋王爷想见谁谁就得乖乖去见!这也是我们晋王府的规矩!
”
柳爷避开那军士撩过来的手,“劳烦军爷回报,确实没有这样的规矩,坏了行规就再难做生意了,还请王爷包涵。”
军士冷笑,“做生意?好,你说做不成生意,那就让你们现在就做不成生意……动手!”
一声令下,军士们立即抄起刀剑冲进屋子,一阵杯盘碎裂的声响,又有大件木器倒下来。
“军爷!”
“我跟你们走。”
柳爷与逸春几乎同时说了话,柳爷扭头看他,他站在廊檐下,裹着白狐风领的蓝锦斗篷,显是做好了去的打算。
“逸春。”
逸春往前走了两步,微笑说道,“柳爷放心,我会照顾自己。”
第八章
守住情场,占断柔乡,写不了风流帐,博得个永成双。
逸春到晋王府的时候,晋王爷正歪在铺了狐裘的软椅上,手里盖碗徐徐升腾起热气。
他上下打量着逸春,忽然一笑,盖碗搁在了案头。“多日不见,逸春你倒是出落得更好了,看来那子安公子可是在你身
上下了血本。”
逸春站在那儿没说话,晋王爷却离了座,走过去,伸手去挑逸春的下巴,手还未碰到,逸春已偏过了脸。晋王爷笑了笑
,“什么时候变得三贞九烈起来?本王可还记得你在床上承欢……”
“王爷!……不知王爷唤我过来为的是什么事儿?”
“为了什么?”晋王爷大笑起来,笑声未落,突然一把攥住了逸春的手腕,直把他逼退到墙边,整个人压了过去。
“王爷……”身子被制住不得动弹,明知不能硬来,却不由自主地奋力推开身前这人。
晋王爷习武之人哪里在意这点挣扎,反倒饶有趣味地捏住他双手手腕,按在头顶。看到他眉头皱起,脸颊微微泛红,心
里痒了起来,低头吻住了他,怎知一伸舌头,却碰上了牙关紧咬,抬头看他,大有誓死不从的意思。
“逸春,你还不知道本王?本王要你,你怎么可能抵挡得住?”
晋王爷冷笑一声,腾手扯开了逸春的衣裳,饶是冬衣厚实,也禁不住晋王爷撕扯,腰带掉了,扣子裂了,露出雪白的身
子。
逸春挣扎得更厉害了,几乎挣脱了晋王爷的钳制,这教晋王爷心里起了火,“要为那许子安守节?好……本王看看你有
多大能耐。”
晋王爷冷着脸,三两下撕开了逸春身上残留的衣物。
屋子里生着炭火,暴露出来的肌肤还是打了颤。
晋王爷毫不怜惜地将他抵在墙上,撩开自己的衣摆,抬起他一条腿,往里冲入……
钻心的痛令逸春白了一张脸,头上冷汗涔涔,喉咙里发出忍耐的音。
晋王爷觉出甬道里滑腻起来,定是撕裂出血了。他却冷笑,身下的动作更加猛烈起来,直把压着的这人冲撞得脸色发青
,浑身发抖。
“你忘记了本王和你说的?你注定是本王的人!……你却偏偏违了本王的意思!”
“本王不过是离开都中短短时日,回来到处便传许子安与你的佳话!”
“你今日便是死在这里,本王也不会放过你!”
凝香雅舍中,柳爷在厅堂坐着,厅堂里没有生炭火,四下寒气逼人,他单穿了件家常夹袄,没多会儿手脚变得冰冷。
“柳爷,请帖送过去了。”侍童打外边进来回报,身上沾着雪花。
“下雪了么?”
“是,下了好一阵子了,地上薄薄积了一层……您怎么没披件衣裳?厅堂里最冷,不然我烧点儿炭火?”
柳爷冲他摆摆手,“不必了,你先去歇着吧。”
侍童应了要退,想了想却重又站住,问道,“柳爷,为什么不往子安公子府上递消息?这事儿子安公子定不会袖手旁观
啊。”
柳爷皱了下眉头,“怎么这会儿又记不得我的话了?平日里和你们说多少遍,千万别指望恩客来解救自己,这欢场情薄
,人家图的不过是一夕欢愉,哪里真能顾你周全?”
“可是……子安公子对逸春那可是……”
“好了!别说了!下去吧。”柳爷不耐烦地打断他。
“是。”侍童退了下去。
柳爷望着半开的厅门,起身走了过去。外面果然是白茫茫一片,到处都被雪遮盖住,看不到一点污糟,然而抬头,天色
却阴沉得可怕。
逸春看来当真要死了,脸色发着青透着紫,身下的血不停流着。晋王爷却没有放过他,将他扯到桌边,猛地一按,令他
半个身子趴过去,随即再度进入,横冲直撞。
逸春没有声息,连一丝反应也没有。
晋王爷摸上他的身子,也是冰冷的。
“你可以求饶,求饶的话说不定我能放过你!”
逸春轻声笑了一下,听来冷蔑。这一声换来的是再一波蛮横冲撞。
他的手无力地搭在桌上,指头轻轻跳动了一下。
晋王爷心中怒火遏制不住,又将他翻过来,狠狠盯着他,“你真觉得你和许子安能有好下场?你是什么人?他是什么人
?欢场一夕也便罢了,还指望真心?”
逸春不说话,脸上也不带一丝情绪,看来便是一具躯壳。
晋王爷加重了刺入的力度,却连疼痛都激不起他的任何波动,一声忍痛的呻吟也没有。
“你一心求死?”再没了兴趣停留在他身子里,退出来,草草整理衣裳,心头却仍是忿恨的,“你越是想死,我越不会
让你死,但是……也不会让你那么好过。”说着话凑过去用力捏住他的脸颊,迫使他面对自己。“你猜,要是许子安看
到的是个被许多人玩残了的你,他会怎么想?还会不会愿意进你的身子?还会不会肯多看你一眼?”
逸春的眼睛里终于有了怒意。
晋王爷嗤笑,“我还以为你打算就这么着像死尸一样挺着呢……”话没说完,背心突然一阵刺痛,他低吼一声,不可置
信地盯着逸春。
逸春的手中紧紧握着自己的发簪,发簪刺在晋王爷的背上,深入三寸。
他唇角带了抹笑,手上再用力,深入五寸。
晋王爷喉中发出怒吼,旋即一掌拍在了他肋骨上,静室安谧,听得到骨头损裂的沉闷声响。
逸春翻倒在地上,咳了几声,挣扎着爬起来,抬头望向晋王爷。
“我说过,你若不杀我,我定要杀你。”他说着话,每说一个字,胸口就扯裂般痛,血从嘴角淌了下来。这般凄楚,却
仍有笑意在唇边,眼中满是蔑意。
晋王爷忍痛扶住桌缘,背后的伤不断涌出血,潮津津地粘着衣裳。这伤虽不致命,但极深,养护起来又不易,想着,更
是暴怒。
“好!你不想活,那就别活了!”走过去一脚踢在逸春小腹上,把人踹出去老远,撞到条案,案上的玉石盆景哐啷砸下
来。
逸春蜷缩在碎裂的瓷盆玉石之间,额前一道血痕。
“来人!”晋王爷一脚踢过去用了全力,也撕扯了自己的伤口,当下停住,却死死瞪着逸春。
逸春缓缓舒展开身子,把脸抬起来,那脸上竟然还带着一抹冷笑。
“来人!都死光了吗?”
闻声而动的家丁赶忙冲进来,见此情形,慌了手脚。
“王爷,您受伤了!”
“快,快寻王太医来。”
“王爷,您快坐下,别扯动了伤口。”
晋王爷掀翻了桌上的围披,茶具碎了一地,“蠢材!”
一指逸春,“用刑也好!上他也好!怎么狠怎么玩!玩儿不死他就别回来见我!听到没有?!”
“是!”家丁们慌忙上前,拽住逸春的手臂,把他往门外拖。
他赤裸的身子在地上拖行,脊背被磨得脱了皮,折裂的肋骨伤了五内,大口大口鲜血从嘴里涌出,到了门外,冰寒冻住
了他的身子,却止不住呕血,一路拖,一路在雪地上留下一道刺目的血印子。
那红便在白雪世界绽放成朵朵糜艳的花。
欢场无秘事,凝香雅舍的小倌刺伤晋王爷的事儿很快传开了,关于这胆大妄为的小倌是如何被处置的,传言许多,有说
当场被杀了的,有说没断气就丢出去喂了恶犬的,有说剥光了身子在树上吊了一夜活活冻死的。却没有人知道,这胆大
妄为的小倌已经回到了凝香雅舍。
回来是回来了,浑身上下却再没一块好肉,全是血淋淋的,下身更教人不忍心去瞧,不知被多少人胡来过,内壁的肉全
部翻卷出来,血肉模糊,又不知是哪个往里面灌了烛油,凝成一块块,要清理只得一点点抠下来,一抠,皮肉也连带着
剥落下来。
“逸春,要是疼就喊出来。”柳爷在旁边轻轻替他擦脸,另一边大夫满脸的汗,一点一点清理他的伤口,怕他受不住,
手脚极轻,饶是这般,逸春的脸色仍旧发青,显是极度忍耐着。
“柳爷。”他轻声喊道。
“嗯?”
“谢谢你。”
柳爷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谢我什么呢。”
逸春吃力地拉住柳爷的手,“你为了我,去求了他吧?这么多年再艰难也不曾求过的人……”
“我,不是为了你。”柳爷抽开了手,神情微微有些发涅,“我是为了凝香雅舍……晋王爷一怒之下必定牵连这里,我
是不想毁了这么多年的心血。”
逸春望着他,灯火下,他的容色仍旧如七八年前一样。那时候谁不知道凝香雅舍的红倌人拂柳,姿色无双,清丽脱俗,
美得不似凡人。他人是那般清清冷冷的美,性子也是那般清清冷冷,却是如此,慕名前来的王孙公子数不胜数,每天晚
上凝香雅舍的厅堂里都坐满了人,只为了一睹他的姿容。
“柳爷,即便不是为了我,你也没有把我丢在那边。”
原本柳爷可以把他留在晋王府,用他一条贱命平息晋王爷的怒火,可他却想着法子救了他,想那晋王爷如何能善罢甘休
?这又成了日后的一桩心病。
柳爷微微笑着,“家里养个小狗小猫还舍不得丢呢,何况是个大活人?”
逸春要再开口,身下伤口却一阵钻心疼痛。柳爷看去,原是大夫夹一块烛油,撕下了一整块肉。他看得心里烦躁,起了
身,嘱咐一边的侍童好生照应,自己推门走了出去。
时值夜色初起,凝香雅舍的亭台楼阁又点起了九曲玲珑灯,点点火光辉映园中白雪,别有一番意趣,只是此刻看来,心
境又不同,只觉得这园中每个人每个景每一桩事似乎都成了恍然一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