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面舞会华尔兹 上——苏深

十五楼大厅里所有嘈杂的声音立刻停止，就好像突然有人在DVD遥控器上按下了暂停键，然后又按了快进键，围着幼霖的人迅速离开，大部分都跑向了电梯间旁边的安全楼梯，少部分则跑向了大楼深处，转眼间全部消失不见。

第四章：楚氏掌门

幼霖终于松了一口气，抬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被推到了正对着电梯的位置，而此时电梯旁边站了两个人。

其中一个相对年轻，大概不到三十岁，第一眼看上去，似乎比自己要高出不少，五官的轮廓很分明，黑亮的眼睛薄薄的唇，没什么表情，配着笔挺的蓝黑西装和精致的蓝宝石袖扣，很精英很有气场。另一个则是看起来比父亲年纪大一些的老人，站在那年轻人身后半步的位置，腰板直挺目不斜视，一副英国管家的派头。

宋永辉快步走过来，帮幼霖整了整衣服，捋顺稍乱的头发，又帮他擦了擦额头，之前幼霖拿在手里的帽子现在也不知道被踩到哪里去了。看到幼霖强笑着点头表示自己没事，宋教练松了一口气，一脸不满地瞪旁边的董秘书：“这也太危险了。你这里怎么这么乱？把孩子撞倒受伤了怎么办？”

董秘书的脸上和声音里都充满了歉意，站在旁边柔声细语说了几句之后又开始狠夸这是宋教练教子有方，宋幼霖人气超好，以后有机会大家可以在更多领域进行合作云云，很快就把宋永辉说得怒气全消。不过旁观的幼霖却发现董秘书在向父亲道歉的同时，间或也会用眼神请示那边的一老一少，而那边的两个人也会偶尔低声说几句什么。

看到宋永辉不生气之后，董秘书连忙将他和幼霖引到那个年轻人前面，介绍道：“两位宋先生，这位就是我们贝曼银行的董事长，也是现在楚氏财团的总裁楚颐先生。”

那位名叫楚颐的总裁大步走上前，很有风度地握住了父亲的手：“宋教练，久仰大名。很抱歉刚才我的员工给您造成了困扰，希望这个小插曲不会影响我们之间的合作。”

他的态度很友好，面上带着十分真诚的微笑，说的话很有商界精英气质，给人的感觉却是如沐春风。估计商界的人都这样，随时随地想真诚就真诚，幼霖在一旁看着，暗地里却在腹诽。

宋永辉刚刚已经听到了那位老先生说的“董事长也在这”这句话，自然早就猜到面前的这位年轻人就是贝曼银行的董事长，可是却没想到他也是整个楚氏财团的当家掌门，连忙客气地笑笑：“哪里哪里，他们喜欢幼霖这孩子，这是他的荣幸。”

幼霖等那位楚总裁和父亲问好之后看向自己，也将自己的手伸了过去，微笑着和他轻握了一下。比起自己因为刚才稍微出汗而显得冰凉的手，他的大手干燥而温暖。

一旁的严肃老人和董秘书此时也正在小声说着什么，看到这边几人相互问候完毕，董秘书快步走过来，一脸喜色对宋永辉说：

“宋教练，本来负责和您签广告约的是我们主管宣传部门的副总裁，但是刚刚董事长决定，为了表达我们的诚意，同时也为刚才的事表示歉意，我们可以再商量商量其它的合作细节，比如和宋教练您门下其他队员的进一步合作意向，您看我们再去宣传部门那边详细谈谈怎么样？”

现今国内花滑界的现状就是资金不足，后备力量不足，训练场地不足，宋教练这么多年来没少为这些事情掉头发，为国内男子花滑队员完善训练体系是他一直以来的心愿。听到董秘书这样的提议，他那张老脸上虽然还没显露出太多的表情，但是幼霖却知道父亲心里肯定已经乐开了花。果然，宋教练匆匆回头交代了一句让幼霖“去旁边的休息室等我一会”，便急急忙忙跟着董秘书进了后面的会议室。

看着父亲的背影，幼霖有些无奈。尽管是很亲密的父子关系，宋教练却一直严格按照国际花滑界经纪人准则来管理幼霖的各种合约、按照惯例的比例抽取佣金。只是他却将自己赚到的大部分钱用到了他亲自培养的小队员身上，幼霖几次拿出自己的钱给他，都被他吹胡子瞪眼睛拒绝。

父亲有他的方式，而幼霖也只能尊重。

正想着，他突然听到了那位楚总裁的声音：“时间可能还要很久，先去我办公室里坐坐吧。”

幼霖的思绪被打断，听到楚颐这话先是一呆，第一反应便是想拒绝。心想我和你又不熟，初来乍到总不好登堂入室，但是他好意邀请，直接拒绝恐怕不好吧。

幼霖心思单纯，抬起头看了一眼诚恳微笑望着自己的楚总裁，面上自然而然就显示出了犹豫的神色，不过那人仿佛并没觉察到幼霖的小心思，进一步解释说：“大楼里员工们来来往往没什么秘密，现在你在这里的消息估计已经传开了，等会他们肯定又会偷偷跑过来围住你要签名要拍照，这里唯一安全的地方估计就是我的办公室了。”

幼霖闻言想起刚才的场景，身体不受控制地一抖，立刻放弃挣扎，轻轻点头：“好的，谢谢您。”

楚总裁的办公室离会议室并不远，其宽敞的程度估计不会小于一个会议室，里面是整体的银灰黑三色金属装修风格，给人一种很严肃很庄重的感觉。不过幼霖发现灰色的沙发看上去很硬，坐上去却软软的，又不会陷进去，很舒适。

“要喝点什么吗？咖啡怎么样？巴特勒的手艺非常不错。”楚颐很好客。

“巴特勒？”

“嗯。就是刚才跟在我身后的管家。”

幼霖有些无语，果然是财团豪门，上班居然还带着管家。不过他很小心地控制表情，尽量掩盖自己的想法：“不用了，谢谢。给我来一杯温水就好。”

“别客气。我叫楚颐，你可以直接称呼我的名字。”

幼霖微笑点头：“好的。大家都叫我幼霖。不介意的话您也可以这样称呼我。”

楚颐打量着坐在对面沙发上那个漂亮少年，巴掌大一张白皙小脸，长长的睫毛试图掩盖住略有些无措的眼睛，轻轻抿着的淡粉色嘴唇，偶尔浅尝一口捧在手里的温水。这哪里像是冰场上表演《大河之舞》的那位自信张扬无畏的舞者，哪里像是一位一呼百应的体育明星，分明就是一个普通的邻家男孩。

气氛稍微有些沉闷，楚颐决定先找个话题，想了想，他开口问道：“你平时用信用卡吗？”

幼霖有些呆，不明白他为什么会问这个，赶紧放下手里的玻璃杯，干巴巴地回答：“嗯，会用。我有两张卡，都是在加拿大办的。”

楚颐得到了预料中的答案，话题也继续展开：“你在信用卡上的签名和给刚才那些人的签名不会是一样的吧？给银行工作人员签名可是很危险的，万一谁用签名去伪造信用卡，你可就麻烦了。”

咦？还可以这样？幼霖一呆。他的信用卡是在加拿大办的，因此上面的签名都是Julian Soong，鲁特森坚持让他在国外用这个完全西方化的名字，就连“Song”都写成了“Soong”。他在国内外给粉丝签名，都是签的中文加上英文名字缩写J.S而已，肯定不会出现这种问题，但是其他人呢？……

楚颐看到幼霖时而皱眉时而抿唇的样子，似乎真是在想如何解决这问题，不由得很想笑，观察了他好一会，才轻声说：“信用卡若真那么容易伪造，连最基本的交易安全都保证不了，那金融系统早就出大乱子了。我刚刚只是开玩笑的。”

幼霖闻言抬头，发现对面那位楚总裁此刻正带着温和的笑容看着自己，面部的线条不像在电梯旁边时那么冷峻，反而很和善的样子，便也微微笑了笑。两个人之间的气氛似乎也不再那么僵硬。

“我以前从来没有考虑过这种事，很有趣。”

幼霖的回答非常礼貌，也让楚颐觉得这个话题比较不容易继续，看到茶几上放着的那杯水，他思维一转又想到了一个话题：

“介不介意回答我另外一个问题，我很好奇，你是平日里就喜欢喝温水呢，还是怕其他饮料里含有违禁的成分而不敢喝？”

幼霖扫了一眼灰色茶几上的那只装了一半清水的玻璃杯，仔细地听了楚颐的问题，摇头笑了笑：“这有什么好介意的。花滑运动员一般很少出现兴奋剂的问题，但随着年龄的增长更容易出现体重的问题。体重增加之后，跳跃和旋转都会比较费力，而且有时候重心也会发生变化，那样就会很麻烦。饮料里一般都有糖分脂肪之类，所以这么多年来为了控制体重，我干脆只喝温水，时间长了也就习惯了。”

他的话虽然说得轻描淡写，但是楚颐听了之后还是深有所感般点了点头，说：“我相信喜爱你冰场上表演的人会有不少，但是其中能够体会到你背后的付出的人应该不多。任何事情想要做好，想要人前风光，背后都要有无数倍的付出才行啊。”

幼霖听了楚颐的这些感叹，抿唇轻轻笑了一下：“我怎么觉着楚先生您是在说自己呢。在停车场带我们上楼的那位秘书先生，一路上不停地跟父亲夸他们总裁千好万好；刚才那么多人围着我，一听说您在旁边，立刻乖乖散了，效果立竿见影。这么看来，您在背后付出的肯定更多啊。”

楚颐看着对面那少年，微笑时唇角轻扬，漆黑的眼睛里漾着流光，心下一动，面上却是不显，只轻轻一笑：“让你见笑了。他们听我的，不过因为我是老板，惹了我不高兴，这个月就不发工资给他们了。”

“不介意的话还是叫我楚颐吧。楚先生听起来感觉很老的样子。”楚颐又补充了一句。

幼霖点点头从善如流，略有些发窘地望着对面那张微笑的脸：“楚……楚颐，你不会说真的吧？他们只是来跟我要个签名而已，你不会真的不发工资给他们吧？”

楚颐尽情欣赏宋幼霖微微脸红的样子，并没有立刻回答，直到少年的表情开始有些着急，才终于板不住地大笑：“哈哈哈，你又上当了。公司和他们之间都签了劳动合同，他们为我工作，我哪有权利不发工资给他们？只不过在公司里，惩罚的方式并不是只有经济手段一种，他们被我撞到，肯定一个都跑不了。”

幼霖看楚颐突然大笑，正有些恼，接着又听到了他的下半句，也顾不上生气这人总是捉弄他，连忙追问：“那你会怎么惩罚他们？”

楚颐用手支着头，轻轻地靠在沙发扶手上，看着对面那漂亮少年反问：“你做错事情的时候，宋教练又会怎么惩罚你呢？”

“这几年，我一直跟鲁特森教练在加拿大训练。但是之前父亲负责训练我的时候，我每次做错事，他都会让我练很多组贝尔曼旋转。这个动作主要是练习柔韧度，练久了后背和腿会非常疼。”幼霖略带微笑回想着当年练习的情景，然后又轻轻皱了皱眉。

“能不能给我解释一下那是个什么样的动作？虽然我会看比赛，但是对有些专用的术语并不是特别清楚。”楚颐看宋幼霖的注意力有些分散，试图抓回他的思绪。

“就是在旋转的时候左腿站立，右腿从背后弯过来，双手抓住冰刀提至头顶继续旋转，这样。”幼霖用纤细的手指摆出动作，再配上解释，楚颐立刻就能和脑海中的记忆联系起来。

“是这个动作啊。”楚颐恍然，“听你说起来，宋教练还真是严厉，不过练出来的效果很漂亮，也不枉你受了那么多的苦。”

幼霖微笑点头：“谢谢，有时候我也这么觉得。”

说完之后他才突然发现话题又被转到了自己身上，连忙开口继续追问：“你还没告诉我会如何处罚那些员工呢？”交谈了半天，宋幼霖面对陌生人时的拘谨已经基本消退，顾不上客套礼貌那一堆，只想知道自己问题的答案。

楚颐向后靠在沙发上，眼睛眯得细长，露出了一个让幼霖觉得不大好形容的笑容，像是恶作剧，又像是阴险狡诈。“既然有时间在工作时间追星，说明他们的工作已经完成得不错了。那就让他们每人上交三倍字数的工作计划和两倍字数的工作总结好了，最多也不会超过五万字。”顿了顿楚颐又接着说：“没有扣他们的奖金，已经很便宜了。”

幼霖闻言笑出了声。他突然感觉这位楚颐先生很有意思，和他这样的随意谈话很有趣，也很放松，有一种面对鲁特森和父亲时从没有过的快乐感觉。而楚颐看着面前这灿烂的笑容，衬着窗外洒进来的阳光，也觉得真是非常养眼。

第五章：会讲道理的新朋友

“世锦赛结束了，你接下来有什么计划吗？”楚颐看着对面的少年柔声问道。

幼霖揉了揉眉头，扳起手指头逐个数：“大学里有六门课程要考试，已经签了合约的有两个广告要拍，还要参加两个商演，第一个商演就在M市，第二个在加拿大。所以我要在去加拿大之前把国内的事情处理好，到了那边参加演出之后就要继续训练准备下个赛季了。”

“还真是……”楚颐听了之后转过头，仿佛在想用哪个词语来表达比较合适，想了一会才转过来说，“滴水不漏。”

幼霖轻轻耸了耸肩，笑笑说：“还好，教练说运动员应该趁着年轻有能力的时候多忙几年，等到岁数大的时候，想忙也没人看了。再说我从小到大基本都是这样的，早已经习惯了。”

“那你没有自己的空余时间吗？这样安排还哪有时间做你自己喜欢的事？”楚颐略微皱起眉头，语气似乎有些好奇。

“我喜欢的事？滑冰我就很喜欢啊。读书也很喜欢，只是不大喜欢考试而已。”幼霖稍微想了一下，便很快得出了觉得自己没有什么问题的答案。

“滑冰和读书？没有别的？”看着幼霖疑惑的摇头，楚颐略略沉吟，“也许吧。但是我觉得一个人的生活应该多元化，比如我，平日里处理公司的事情也很忙，但是闲暇的时候总要去骑骑马，打打高尔夫之类，换一种心情。也许偶尔享受生活，会对工作更有帮助也说不定。”

幼霖听了这些话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静静思考。楚颐看到宋幼霖把自己的话当真，连忙说：“人和人毕竟不一样，我对你们滑冰运动员的生活完全不了解，因此这也就是随口一说，你不用当真。”

幼霖又想了一下，缓缓摇摇头，说：“不，我觉得你的话很有道理。其实我一直觉得自己最近在冰场上有了瓶颈，似乎总是没有办法用自己最满意的状态来完成比赛。也许就像你说的，我应该放松心情，换一种方式去体会生活，这样会让表演更好些也说不定？”

讲到这，不知道他又想到了哪里，轻轻地笑了笑，说：“父亲和鲁特森总是详细管到我在生活、训练、比赛中的每一个细节，总把我当成一定要听家长话否则就会迷路的小孩子。其实我也在想，我早就应该长大了。”

楚颐赞同地点点头：“是啊。花样滑冰虽然需要技巧，但是它也是一种艺术表演。只有感受生活才能更好地表现艺术。”说到这里，他停了一下，看着沉思中的少年，接着问：“那你打算从什么时候，又从什么地方开始入手呢？”

幼霖抬头看楚颐，慢慢地露出了一个灿烂的微笑：“择日不如撞日，就从现在开始好了。麻烦巴特勒管家给我一杯咖啡。”

楚颐先是一愣，然后身子开始轻轻抖动，最后竟然笑出声来，笑了好一会才开口说话，眼睛晶晶亮盯着幼霖：“我发现你真的很有趣。”

巴特勒管家不愧训练有素，动作非常快，端上来的咖啡温度也恰好适中，楚颐看着宋幼霖捧起咖啡杯含了一小口，先是皱眉，仿佛是觉得不大好喝，然后又不服输眯起眼睛仔细品味的样子，白皙的小脸上不停变换表情，满是说不出的率真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