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面舞会华尔兹 上——苏深

楚颐观察了他一会之后，慢慢开口解说：“咖啡在希腊语当中是‘热情和力量’的意思。巴特勒最拿手的这种咖啡叫做蓝山，用的是牙买加蓝山山脉的咖啡豆，同时具有酸、甜、苦的味道，均衡醇厚，香气也很浓。我最喜欢在天气稍冷的时候喝这种咖啡。”

听了楚颐的解说，幼霖再次低头品尝，仔细体会他说的那三种味道，体会他说的“热情和力量”，不再盲目胡乱喝。这次闭着眼睛良久，幼霖才睁眼抬头看向楚颐：“果然很不错。”

楚颐笑笑：“我的荣幸。”

两人又聊了一会，幼霖放下咖啡，站起身走向旁边的大落地窗，静静看楼下的车水马龙，再一次生出了“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好好看这座城市，好好看这个世界”的感觉。不知道为什么，最近他总是会有这种类似伤春悲秋的情绪。

楚颐也轻轻走过来，站在他身边。空气中传来一阵淡淡的香水味，很清爽，让幼霖感觉心情也舒畅了许多。虽然和楚颐刚认识不久，但是幼霖却有一种“和他好像没什么事情不能谈”的感觉，把自己这种奇怪的落寞情绪告诉楚颐，却不想引起了楚颐的一阵轻笑。

楚颐伸出大手在幼霖的头上轻轻揉了揉，幼霖躲了一下却没躲开。他一直觉得自己176公分的身高已经不算矮了，可是现在被楚颐这样揉，又让他觉得自己像是被长辈关照的小孩子，这令他更不高兴，轻轻撅起了嘴，想转身回到沙发上，却在这时听到了楚颐的声音。

“其实想摆脱这种情绪很简单。你有空的时候给我打电话，我找机会带你去看这座城市，带你出去玩，这不就行了？虽然我并不是什么地方都去过，但是为你担任导游还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幼霖稍微一愣，虽然在内心深处还稍微有些迟疑，觉得可能有些不妥，但是巨大的惊喜让他的思维出现了短暂的不理性。情绪转变得很快，心脏跳动也跟着加速，抬头看着楚颐那挂着轻描淡写表情的脸，幼霖小声问：“你说真的？”

楚颐看着宋幼霖写满了期盼的小脸，感觉他的眼睛好像在闪光，微笑点了点头：“当然，我为什么要骗你。刚才我也说了会在空余的时间享受生活，顺便带上你并不费什么力气。”

“何况我觉得你这个人很有意思，和你在一起的感觉应该不错。”楚颐停顿了两秒，又加了一句话。

幼霖很兴奋，很有冲动想像和父亲约定时那样和楚颐拉钩，只是习惯性的矜持让他不大好意思伸手，只呆呆地微笑。笑了好一阵，理性才开始冒头，慢慢平静下来：“可惜我的确没什么空闲时间，就算偶尔有空，可能也找不到路。”

楚颐不以为意：“我给你我的私人号码，有空的时候你打过来，我派巴特勒去接你。你只要负责出门就好了。”

“好，等会回去我就去买个手机。”楚颐的语气里充满了笃定，让幼霖觉得好像立刻就可以出去玩一样，笑得眼睛弯弯的，满脸开心。

“你居然连手机都没有？你是火星来的吗？”楚颐先是一楞，然后开玩笑也大胆起来。

幼霖也跟着点点头，正色道：“火星上比较热，还经常没信号，所以我来地球这边休假。”说完这话连他自己也有点绷不住，笑了起来。

“若是我没和父亲在一起，就一定是和教练在一起，没有其他人可以联系。从四岁开始滑冰到现在，除了现在的俱乐部，我在哪里都呆不长，也就没什么机会认识同龄人。”

楚颐微讶，感受到了他那种淡淡的无助和落寞，面上却不显，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我现在确信你应该好好体验生活了。”

敲门声突然响起，巴特勒出现在门口，弯腰行礼：“少爷，请问您有什么吩咐。”幼霖有些惊讶，他不知道楚颐是何时吩咐巴特勒进来的。

“去楼下买个手机来。”

“是，少爷。”老管家轻轻关上门。

楚颐转头看幼霖：“不用回去买那么麻烦，这栋大楼十层以下就是商场，买个手机还是很容易的。”果然，五分钟不到，巴特勒再次敲门出现，送来一部非常漂亮的银白色手机，里面已经放好了电话卡。楚颐将自己的号码存入，又记下了幼霖的号码，才将手机递给他。幼霖虽然觉得这礼物收得有些不好意思，但是再想想人家还要带自己四处玩，现在就客气这点东西也没什么必要，还显得矫情，便笑着点头接受了：

“多谢了。改天我请你吃饭吧。”

“好啊。不过我倒是很怀疑你能不能找到合适的地方请客。”楚颐用那种不大信得过的眼神看着幼霖，让幼霖又是一阵不好意思。

又聊了一会，宋教练和董秘书那边的合同也敲定了最后的版本，助理过来通知他们两个去签约。楚颐和幼霖来到会议室在合同上各自签下名字，交换合约并合影，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完全看不出两人在私下里其实已经签订了一个拐带协议。

宋永辉急着回医院报到，一个上午的放风时间早过去了，再晚回去的话，估计护士长会发飙，于是他客气地拒绝了楚颐的午餐邀请。董秘书派健谈的助理秘书先生先将宋教练送回医院，再将宋幼霖送回训练基地。

助理先生在只剩下他和幼霖两个人的时候很出人意料地拿出了一大叠各种本子，笑眯眯地请求幼霖帮忙签名，导致从医院到训练基地的路上，幼霖基本上没得到什么空闲。尽管如此，想想今天结识了一个除了父亲教练和编舞以外的朋友，他还是很高兴很高兴。

第六章：国内表演滑（一）

在接下来的两个星期里幼霖都在拍广告——虽然只有两个广告而已，他还是觉得做这件事情非常非常难，唔，也许比练习四周跳还要难。

之前的广告只能在他比赛间隙用半天或者一天拍，因此拍的大多是平面广告，时间紧任务重，对幼霖的要求也就不那么苛刻。这回时间相对来说比较充裕，化妆、造型、摄影摄像，一个都不能少，可苦了这个可怜的孩子。秀滑冰技巧，或者温柔地抱着长毛小狗秀手腕上的手表，这些都不算难。可是谁能告诉他，“如同对待情人一般深情”地抚摸身旁的超大冰箱，这个要如何表现？

整整三天，这个表情动作的拍摄就是毫无进展，逼得幼霖觉得自己要爆炸。最后还是广告公司调整了创意设计，又说服了导演，改成幼霖在冰箱周围旋转起舞，才终于在工作计划时间内完成任务。

这些天不仅要拍广告，幼霖还要为五天以后的演出进行练习和彩排。表演秀的名字就叫做THE BEST JULIAN，是邀请幼霖拍摄家电广告的那家企业和一家体育经纪公司联合发起举办的，是他的首个国内个人冰上秀。

在这两个星期里，楚颐偶尔会在晚上打电话过来和他聊一小会。单调枯燥的日子里突然有了一个可以偶尔说说心里话、开开玩笑的朋友，幼霖觉得自己的生活里好像突然有了亮色，麻烦的广告和无休止的练习仿佛也不是那么让人难受。虽然还达不到无话不说的地步，但是和楚颐相处让幼霖感到非常自在，自然他也邀请楚颐来看自己的冰上演出。

12号演出当天，幼霖按照计划，准备参加场地适应训练到下午五点。不过，在四点多的时候，就已经陆陆续续有观众开始进场。看到一身黑衣正在热身的宋幼霖，他们要么大喊要求签名，要么尖叫着跑来跑去，老老实实拍照的倒是没多少，这让他的训练也没办法继续，只好提前离开冰场。稍微吃了一点营养餐，幼霖便要开始准备七点半的表演。

由于宋教练之前晚归，信用破产，今晚胖护士长坚决不同意他再请假出来，只好由鲁特森一个人帮着忙前忙后。体育馆里粉丝们喊声震天，到处都是挥舞着的彩旗、海报和荧光棒——对于他们来说，这是期待已久的首次近距离接触宋幼霖的机会。

七点十五分，幼霖独自靠在化妆间的墙上，抓紧最后的时间休息，脑子里将表演的四套节目每个动作都想一遍。正想到一半，这几天已经听得十分熟悉的手机铃声《D大调卡农》突然响了起来。

“外面很热闹。你紧张吗？”楚颐低沉而有磁性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听得出来他周围稍微有点吵。

“不紧张。又不是第一次商演，只是首次在国内而已。”

楚颐低声笑笑：“真的？真的不紧张？”

“说实话，有点。”说完之后幼霖自己也终于忍不住，轻轻地笑出声来。

“谢谢你来看我演出。”

“不客气。以后别忘了继续请我就好。我先挂了，你加油。”

听着电话里的忙音，笑意还保持在脸上，幼霖突然觉得很放松，整个身体似乎都轻盈了不少。正在这时，工作人员进来提醒，上场的时间已经开始倒数了。

黑色天鹅绒金色双排扣高领礼服款式的演出服，外加做成长靴样子的冰鞋，从上到下将幼霖的整个身体裹得密不透风。他第一个要表演的节目是本赛季的短节目曲目《威廉?退尔序曲》。这首曲子选自意大利作曲家罗西尼的歌剧，原本有四个乐章，但是在编舞克劳斯的剪裁编辑下，音乐只分成了两部分。

前半部分主要描写阿尔卑斯山宁静优美却又多变的景色：先是幽静美丽，随后突来狂风暴雨，最后雨过天晴。幼霖在这段音乐中需要完成节目大部分的跳跃动作。因此在音乐刚刚响起，他就开始绕场滑行加速，为跳跃做准备。

国内热爱花样滑冰的观众并不算少，但是能够去现场看比赛的人却是不多。体育馆内的大部分观众都是第一次在现场看宋幼霖表演，或者可以说，也是第一次现场看花样滑冰。和电视里的直播录播不同，观众们到现场会觉得场地更小，运动员的滑行速度更快，让他们甚至不敢眨眼。

宋幼霖在加速之后顺利地完成了开场的三周接三周连跳，全场一下子被这高难而又美丽的表演点燃了。他每完成一次跳跃，观众都丝毫不吝惜掌声。幼霖一次次跳跃顺利完成，将体育馆内的气氛也推得越来越热烈。

《威廉?退尔序曲》的后半部分是一段欢快的进行曲，由军号声开始，勾勒出一幅军队胜利时欢乐的场景。这段音乐大家耳熟能详，充满了激情和向上的力量，将现场观众的情绪进一步引爆，每个人都随着音乐的节拍开始鼓掌，还有的观众干脆站了起来。

幼霖在场上则进行着他的步法表演，一会是直线，一会是S形，一会是许多绕来绕去叠加的圆，中间还停下来调皮地敬了一个军礼，然后继续加速，最后以一个轻轻巧巧的三周跳跃来收尾，充分展现了他高超的冰上技巧。

最后一个难度，加速，加速，然后跳入旋转。换了两次旋转动作之后，幼霖单足立在冰面，向后仰着头，双手伸向空中，越转越快。编舞之所以将直立旋转作为整个节目的收尾，是因为这个动作够花哨，难度却不很高，可以很容易调节时间和周数。

在观众们眼里，宋幼霖的这个结束动作很像卡通片里经常看到的那种龙卷风，非常炫目，在旋转的时候掌声便一直没停。最后，动作和音乐同时停止，观众们更是毫不客气地爆发出一波波尖叫声，贡献出山呼海啸般的掌声。

轻柔又激昂的音乐，行云流水般却又充满激情的表演，宋幼霖不愧是世界顶尖选手。场内表演结束之后爆发出的巨大的欢呼声，和在幼霖谢幕时如同冰雹般丢向冰场的各种小玩偶，让他很是激动了一把。从现场的大屏幕上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幼霖激动得稍微有些发红的脸颊，和他那标志性的略带羞涩的笑容。

观众席A区的某个包间里，一个桃花眼英俊男子坏笑着翘起二郎腿，托起一杯葡萄酒，转头对身旁正紧紧盯着冰场的楚颐说：“果然很不错，我真是越来越佩服你的眼光了。”

楚颐没有说话，微微一笑，继续看着场上正在谢幕的宋幼霖。

幼霖发现自己好像也被全场观众爆发出来的热情点燃了，他突然觉得自己的状态从来就没有像今天这么好。于是幼霖趁现场穿插其他表演给他换衣服的时间找到鲁特森，告诉他自己今天很想尝试一下四周跳。鲁特森听到他的这个要求，吓得差点跳起来，完全没有商量余地，坚决拒绝：“不行！绝对不行！”

幼霖试图跟他解释自己的想法，鲁特森根本不听：“我保护了你一整个赛季，你却在这个时候给我出难题。你想过后果吗，万一受了伤怎么办？四周跳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不小心受伤了，可能你的整个职业生涯就毁了。为了这么一场演出值得拼命吗？”

“我知道我知道，我明白您的意思，我也不是要拼命。平时训练的时候，四周跳也成功过很多次啊。我只想试一试而已，就当是训练，何况也不见得会失败，失败也不一定会受伤。就算出现最坏的情况受伤了，现在恰好是赛季刚结束，我也有充分的时间休息。”幼霖满脸恳求，尝试着和教练讲道理。

鲁特森被幼霖的话绕得有些晕，没有立刻回答。看到鲁特森的态度稍微有些松动，幼霖赶紧趁热打铁：“而且我感觉自己今天的状态非常好，一定会成功。若是我真的成功了，下赛季就有信心用四周跳挑战安东尼了。”

执教幼霖三年多，鲁特森从来没有见过这孩子如此坚持一件事，尤其这件事还是在自己持有反对意见的情况下。这种变化也说不上是好是坏。鲁特森知道，若是自己坚持的话，幼霖也一定会听话，但是看着幼霖渴求的眼睛，拒绝的话却很难说出口。权衡了好半天，尽管不放心，他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场上的观众并没有不耐烦，但是疑惑却是少不了的：这空场的时间也稍微长了点吧。正在大家开始纷纷议论的时候，现场解说的声音终于响起，公布了宋幼霖即将在接下来的节目中尝试之前从未展示在公众面前的四周跳的消息，全场一片哗然，叫好声此起彼伏，没过一会，观众们就开始自发地用整齐的掌声，等待幼霖登场。

宋幼霖身穿青色的服装，伴着低沉而又欢快的《大河之舞》音乐选段，开始了他本赛季自由滑的表演。开场加速，随着音乐顺利地完成了自己第一个阿克塞尔三周半之后，他不但没有觉得消耗体力，反而觉得自己的身体更轻盈了。

音乐的节奏没变，他继续全力绕场滑行，将速度提高到极致，很快就来到了他的第一个连跳，原本是后外结环三周接后内结环三周跳的动作，他今天决定做成后外点冰四周接后内结环三周跳。

加速，加速，加速，右脚向后点冰，左脚后外刃起跳，一、二、三……四！后外点冰四周跳！紧接着又是右脚后内刃起跳，一个干净的后内结环三周跳！四周接三周，完美落地！整个体育馆的气氛，仿佛是将一碗凉水倒进滚烫的油锅里，立刻沸腾了起来。欢呼声掌声尖叫声在幼霖落地的瞬间突然爆发，震耳欲聋。

一直站在冰场防撞墙旁边满脸紧张的鲁特森，此时也涨着通红的老脸高举双手跳了起来，跌跌撞撞地围着防撞墙跑了小半个冰场，连自己的西装外套扣子被扯掉了一个都没注意到。

幼霖的脸上也悄悄露出了一丝笑容，可是表演还没有结束，他继续向前滑行。直线步，圆形步，蛇形步交替不断，他没有觉得累，却觉得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轻盈，马上就来到了之前这个赛季曾经多次出现过失误的勾手三周接后外点冰三周。

幼霖觉得自己现在像是在飞，滑行速度越来越快，仿佛已经突破了自己的极限。滑行到场地边缘，幼霖突然右脚刀齿点冰，左脚起跳，这一瞬间他突然觉得自己跳得足够高，心念一动，一、二、三……四，完全没有任何障碍，他竟然轻松完成了勾手四周跳！

完成了这个动作之后，他反而有些呆愣，动作一滞，速度就立刻下降，为了保险，原本计划的后外点冰三周便只能做成了两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