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一件事让幼霖非常不顺心,那就是在同一个地方训练,他总会碰上安东尼。而事实上安东尼也完全没有辜负幼霖的预期,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打击幼霖的时间和地点,毒舌功力全开。
其实在小的时候,两个人的关系还算不错。安东尼是法国人,青少年组在法国比赛的时候,安东尼还曾经邀请幼霖一起畅游巴黎。只不过当时那么小的孩子,出门的时候身边肯定要跟着教练。两个人的教练带着运动员一起出去,势必又会跟着记者。所以,在花滑圈子里,安东尼和宋幼霖从小就感情好,这是大家都公认的事情,包括鲁特森和安东尼的教练也是这么认为的。就算幼霖真的去告状,教练们可能也会觉得那不过是两个小孩子在玩闹或者偶尔的别扭而已。
因此组织跨国商演的经纪团体一般都会同时邀请两位选手,这可苦了幼霖,一年到头几乎没有哪一个月是可以耳根子彻底清静的,总有一阵子要和安东尼在一起。人的大脑容量有限,小时候的事情早就被幼霖丢到爪哇国去了。现在他最大的目标是,在赛场上狠狠正面打击这个可恶的家伙。
瞧瞧这家伙这几天都干了些什么!
在冰场上训练的时候,安东尼有时会在幼霖加速的时候突然出现在他前面,阻碍甚至封死他的加速滑行路线,惊得幼霖一身冷汗,生怕出现什么碰撞事故。
在更衣室里换衣服的时候,安东尼总会站在旁边嘲笑幼霖个子不高,身上没有肌肉,真不知道他是怎么完成的四周跳。
在餐厅吃饭的时候,安东尼偶尔会当着很多人的面,半开玩笑地说幼霖的东方面孔看着就像是小孩子,一点阳刚都没有,这种小玩笑让幼霖不好当场发火,只能顶着一把刀继续忍。
……
幼霖真是不记得之前到底怎么得罪过这家伙,不过他现在还顾不上思考这事,因为今天他好像诸事不顺,一整个下午冰上练习四周跳全部失败了,要么是速度不够无法起跳,要么就是双足落冰,甚至有一次直接摔到了护墙上,引发鲁特森变身疯狂咆哮:
“你给我回去好好看录像!明天还是这样的话,你干脆不要练了!”
幼霖满脸郁闷,心里很生自己的气,上赛季也不是没有练习过四周跳,可就连那时候也没有现在这么狼狈。他慢吞吞往自己房间走,边走边自责。正在这时候,安东尼又迎面晃过来,带着一脸欠扁的笑容:
“嘿,矮家伙!我早说过你四周跳不行吧,再练也是赶不上我的。”
就算是泥人还有三分土性,更何况今天幼霖正好情绪低落到极点。他恨恨抬头,用自己全部的讨厌和气愤盯着一脸贱笑的安东尼,一直盯得他上演了全套从贱笑到惊讶再到慌张的变脸戏码,才转身回房间。
其实幼霖自己都不知道是因为刚才他的眼圈红了,这才吓到了安东尼。
幼霖抱着膝盖坐在床上,在自责与自厌中度过了下午的剩余时间。晚饭时,他也只下楼吃了一点沙拉就回到房间里研究录像。安东尼在餐厅的时候好像还凑过来想说些什么,但是刚一听到他那标志性的开头“嘿……”幼霖便转身离开了。
不是生气,只是现在没空没心情搭理他而已。
仔细看之前的录像,幼霖发现自己一开始的训练状态还算好,尽管如此,从当时起跳的状况来看,若是做三周跳,肯定都没有问题,但是四周就很勉强。就算今天幼霖在练习时没有摔跟头没有双足落冰,这种四周跳在赛场上,估计也会因为周数不足而被裁判降组。
看着自己一遍一遍失败,听着里面传来的鲁特森无敌狮子吼,幼霖的心情反而慢慢平静下来。失败并不可怕。若是一开始就能把所有的动作做到最好,那练习还有什么意义,教练又有什么用呢?
冷静下来之后,寻找问题和解决问题就容易得多了。
回想国内表演滑的那两个四周跳,幼霖记得自己当时的状态是比较兴奋,对自己能够完成四周跳充满了自信,而且那时候滑行速度极快,感觉像是在飞,起跳时自然而然就达到了四周的高度要求。和那时候比起来,现在在训练场上,幼霖发现自己缺少了一些精神方面的力量。不过这种精神支撑本来就不大靠谱,想要赢得比赛,不能总是指望着临场超水平发挥,还要从技术上找到根本原因才能进步。
幼霖继续回忆。当初在青少年组,从练习两周跳过渡到练习三周跳的时候,似乎也经历过这么一段尴尬的时期。不过那时候瓶颈的时间并不长,反复练习反复试验就很快成功了。不像现在,连偶尔的成功都很难,成就感基本趋近于零。
幼霖记得,当年的解决方法,除了必要的冰上练习,好像还要加大在场下进行的心肺和肌肉稳定性之类的训练。双管齐下,才能从根本上提高。这样看来,现在四周跳的练习也要同时从这两个角度入手,也许场下的训练还要更重要一些。
方法已经有了。接下来就是如何实施的问题了。正在想着,幼霖突然听到了敲门声。跳起来迅速归拢一下乱七八糟的笔记和光盘,他连忙跑去开门,意外地看到了门口举着一个装满食物的浅盘的鲁特森。
“晚上好!不介意我进去聊聊吧?”身上带着餐厅大厨拿手的小牛肉的香味,鲁特森笑眯眯的,和白天那疯狂练习狮吼功的教练判若两人。
“当然,请进。”幼霖连忙将他让进去,关门的时候余光瞄到走廊那边好像还有个黄头发的家伙。
鲁特森将大盘子放到幼霖的写字台上,语气很家常地问:“听安东尼说,你晚上基本没吃什么东西?”
幼霖颇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抱歉,让您担心了。我只是想多看看录像,尽快找到失败的原因。”
扫了一眼旁边电脑屏幕里暂停的录像,鲁特森微笑着问:“那你找到了什么?”
幼霖腼腆地笑笑:“我想,都是因为之前一下子成功完成两个四周跳的缘故,我以为自己的能力已经足够了,其实还是基础没打好。两个月没有正常训练,力量有些跟不上。现在我还是应该加强基础练习才对,不能好高骛远。”
幼霖把自己的想法跟鲁特森仔细解释了一遍,让教练老怀大慰,毫不掩饰自己的赞赏,看着他:“干的不错。你和从前相比,真是大有进步了。面对失败能够保持冷静而不气馁,尝试找出原因并改正,这是一个优秀花滑运动员必要的素质。我非常非常高兴。”
幼霖得到教练不保留的夸奖,脸上也露出灿烂的笑容。
“不过……”鲁特森一转折,幼霖心里一紧,赶忙严肃地看教练,认真等他的指示。
“在那之前,你还有一件事情要做,知道是什么吗?”鲁特森一本正经,突然严肃起来。
幼霖又仔细想了一遍,还是慢慢摇了摇头。
老教练突然一个坏笑,将盘子里的叉子塞进幼霖手里:“吃饭。吃完了好好休息,明天才有力气继续练习。抱歉我今天对你大叫,希望这不会让你晚上做恶梦。”潇潇洒洒地留给了幼霖一个背影和一个关门声,鲁特森就这样离开了。
幼霖呆了呆,也忍不住摇头笑了。外国人有时候会突然搞怪,不过这一点在鲁特森身上,还真是第一次看到。吃了几口还热着的食物,想想教练说的话,他突然觉得安东尼好像也不是那么讨厌,四周跳好像也不是那么难。好好休息,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第十一章:加拿大表演滑
有了方向,便能够具体制定计划,达到最终目的。
幼霖第二天就跟俱乐部申请了一个小健身房,每天固定进行三个小时的肌肉压力训练。同时,每天早晨,他还会在热身训练环节增加多组冲刺往返跑,在训练室里也增加了给腰上系绳子、像小队员一样在原地反复练习跳跃的课程。再加上一直没有中断的柔韧性训练,幼霖在冰上的练习时间比之前显著减少。不过鲁特森却对他这样的安排很满意,每次见面都用“暗地里活动的火山是为了更大的爆发”之类的话来鼓励他。
人一忙起来就会觉得日子过得十分充实。由于每天冰上活动的时间变少,用在录像分析上的时间也就相对减少了,正巧由于加大运动量导致身体总是很疲劳,因此幼霖每天只剩下了训练、吃饭和睡觉三件事,甚至有两次在更衣室里换衣服换到一半,就靠在衣柜上睡得昏天暗地。
安东尼这阵子突然老实了不少,至少从那天之后就再也没人在他嘴里听到过关于宋幼霖的玩笑话了。不过事实上,就算安东尼现在还是和以前一样满口嘲讽,幼霖也没空搭理他。等到在赛场上正面打败他,比什么嘲讽都有力量。
虽然幼霖的身形看着比较瘦削,实际上他的爆发力还是相当惊人的,否则也不能在同一场表演中完成两个四周跳。但是由于之前在国内没有保持好训练状态,幼霖现在在训练中总是感觉力量使不出来,于是他下定决心狠狠操练了一阵子体能,每天健身跑步游泳且不说,他甚至还经常跟队友们去隔壁的短道速滑俱乐部参加友谊赛。一个星期之后,他觉得自己整个身体都像被打开了一样,每一块骨头都充满了力量。
幸好幼霖的东方人身体特质,让他即使偶尔加大运动量,也不会变成T-800州长先生一样的肌肉男,外表看上去还是稍显瘦弱的样子。
鲁特森看到幼霖的状态越来越好,也暗暗为他高兴,打算在FESTA ON ICE冰上秀之后就安排宋幼霖重新主攻冰上训练,在这个夏天,体能训练只要不再拖后腿,就可以不用这么密集地练习了。
表演滑的日子很快就到了。
加拿大各个冰上体育馆的硬件设施比国内要好很多。且不说观众座位数这类可见的差距,单说一个小细节——运动员在冰场上的感受。任何时候在冰上滑行,在加拿大穿得再少也不会感觉冷;而在国内清晨起床滑冰,那一定非要穿厚厚的毛衣才行——可能还要打哆嗦。这只是众多差距的一种,其他的硬件甚至更重要的软件——比如群众基础和教练水平之类,差距则更大。这也是为什么宋教练当年不管多辛苦,也要坚持带着幼霖四处奔波,最后把他交给鲁特森留在加拿大的缘故。
举办今天表演滑的魁北克市滑冰馆,容量足有幼霖国内表演滑那个场馆的三倍还多,但也许是由于场地比较大、比较空旷的缘故,或者是因为这类表演在加拿大经常上演、基本上并不稀奇的原因,场面上火热的程度,看起来并不如国内的那一场。宋幼霖今天是第一个上场,打头阵,而“魁北克观众最喜爱的法国小子”安东尼则被安排压轴。
幼霖今天穿的白色比赛服最外面是一层细纱,随着每次滑行时的手臂动作或者跳跃都会轻轻摆动,给人一种很飘逸的感觉,含蓄而淡雅。而他即将表演的曲目则是充满了东方风格的《城南故事》(Story Happened in the South of city)。
事实上,这首曲子本来是鲁特森为幼霖准备的新赛季表演滑曲目。但考虑到由于原来激昂热情的拉丁风格短节目,出于种种原因被换成了古典华尔兹,自由滑音乐《泰伊丝冥想曲》也属于轻柔的古典幻想曲,若是表演滑依然沿用这个《城南故事》的话,很容易会让整个赛季的表现都类型化:细腻严谨有余,而激情不足。
鲁特森考虑问题的方式绝对是兼顾艺术性和表演性,因此他大刀阔斧地将表演滑的音乐也换掉了。但是幼霖非常喜欢这种东方主题,恳求了半个赛季才争取到的《城南故事》被鲁特森一刀砍下,这让他十分舍不得,便决定拿出这个曲子作为今天的表演曲目——虽然幼霖还没有将整个节目的编排烂熟于心,但这可能是这个节目唯一的一次亮相机会。
《城南故事》出自国内某著名音乐家的NEW AGE古风专辑《紫禁城》。在宋幼霖的表演下,观众们仿佛看到了古老的城墙、飞逝的时光和孩子的成长。悠远的钟声,远去的汽笛和悠扬的小提琴,一直在跟少年诉说古老的故事。幽静的小路上,他读着过去,体会着人生。
如果说宋幼霖在国内的那场表演滑让国内的观众真正见识到了他的艺术表现能力,这场表演则让魁北克和其他加拿大观众进一步认识了这个东方少年。
这两年多以来,鲁特森一直有意给幼霖增加艺术表演方面的训练,《城南故事》则是到目前为止这种训练成果的最高体现。让他来演绎这种东方风格,观众看到的只有“浑然天成”四个字——如果他们懂得这个中国词的话。从宋幼霖的表演中,观众们可以看到他的懵懂、快乐、忧郁以及成长等种种,印象再也不会停留在那个更多依靠动作难度而非艺术演绎的少年运动员。
场下的鲁特森也非常满意。这两年他的这个中国学生带给他的惊喜越来越多,不仅仅是因为他进步飞快,更重要是的,他的权威意志在这个学生那里总能得到最彻底的贯彻,而且往往能收到最好的效果,这是身为教练最大的成就感。
幼霖赢得了巨大的掌声之后谢幕下场,换掉了表演服装穿上厚外套,来到运动员候场区。他现在需要做的事,是帮助鲁特森鼓励那些即将第一次登场的小队员们。看看他们表现出来的那种紧张忐忑和强作镇定,幼霖不禁微笑着想起了当初的自己。
正胡思乱想着,口袋里的手机却突然响了起来。很意外,楚颐居然恰巧在这个时候打过来。
“刚才的表演很漂亮。”依旧是温温柔柔的声音。
咦?幼霖很惊讶:“你……你也来了吗?你现在在哪里?”他记得这场比赛好像是不会电视转播的。
幼霖跑出候场区四处张望,恰好看到穿着一身灰色长风衣的楚颐,正在走廊的那边举着电话笑着看自己,连忙扑过去。幸好他还记得矜持,没直接扑到人家身上,在楚颐身前两步停了下来,闻着熟悉的香水味,满眼都是惊喜。
“你也来了?怎么没告诉我?”幼霖毫不掩饰自己的快乐。
楚氏总裁应该很忙的,随着幼霖对楚氏了解的逐渐深入,他也越来越明白这一点。正因如此,他对楚颐在国内抽空陪他这件事总是很感激。
“昨晚我正巧有事到多伦多,记得你好像说过今天有一场表演滑,就顺便飞过来看看,马上就得回去,幸好你是第一个上场,否则就错过了。”楚颐的语气还是那么轻描淡写,但是这中间的麻烦幼霖又怎么会不明白。
“下次别这么折腾了,你若是想看我的表演,等回国我单独表演给你看。”幼霖虽然很舍不得刚见面就又要分离,但是楚颐为了看他几分钟的节目,而且还不一定看得到也要赶过来,这种心意让他更珍惜。
楚颐没有回答,而是又伸手揉了揉幼霖的头发:“这才几天没见,你居然又瘦了。”
幼霖笑了笑:“这是为了弥补我休假时懒惰所付出的代价。”
楚颐也笑了,向前迈了一步:“我必须走了。希望下次能看到你更好的表现。”说罢,他在幼霖的额头上轻轻印下了一吻,才转身离开。
幼霖呆呆站在原地,还没反应过来,楚颐已经不见了,周围都是他留下的香水味,额头上还有柔软温热的触感。幼霖傻傻地伸手摸了一下额头,这时候却突然有一股大力拉扯自己的右臂,抬头却发现是瞪大了眼睛的安东尼。
“刚才那个人是谁?”安东尼的语气很不客气,表情也有点狰狞。
“朋友。”右臂被安东尼牢牢抓在手里,幼霖想扯回来却失败了。他皱了皱眉头,胳膊有点疼,不知道这家伙又发什么疯。
安东尼正要再说什么,突然有个小队员跑过来喊他的名字,说安东尼的教练要他立刻去热身,这才满脸愤恨地放了幼霖,去了热身场地。幼霖只觉得一阵莫名其妙。不过他已经习惯了,懒得和那家伙计较,还要赶紧回去帮助鲁特森鼓励小队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