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吃火锅的乐趣,柾一面专心剥着豆芽菜,一面反驳。
「也有可能是他什么都不知情,只是帮忙而已。搞不好他只是帮长田保管存款簿和磁盘……」
「帮他保管的理由呢?磁盘还另当别论,可是存款簿这种东西,会随便帮人家保管吗?」
「说的也是……」
「手不要停。好吃的韩式锅,豆芽菜必须剥得干净。」
「是~」
柾再次努力剥起豆芽菜。脑袋里装满了好吃的火锅和录像带事件。
要是他们两个是共犯(就算齐藤只是被利用)——齐藤就不是在立花和实家从网络看到『D』的广告,而是直接从长田手
中拿到录像带的了。
那么,从立花家打电话给Mr.D的,到底是谁?
根据某个NASTY会员的证词,Mr.D的电话,只是事先录进应答留言的讯息。那个讯息,是以变声器处理过的电子音,指示
买者将款项汇入银行户头,之后再要买者将自己的地址录进接下来切换的电话留言,一星期后,录像带就会送达。
共犯的齐藤没必要刻意——而且还是从人家家里打电话过去,这么一来,打电话给Mr.D的,就是立花家的人——保、和
实、母亲以及女佣——这四人当中的其中一个。
根据纪录,那通电话持续了约一分钟左右,打错电话的可能性很低。
「会不会是立化和实?打是打了,不过还是觉得三千八百圆太贵,结果买不下手。」
悠一捞起汤渣,这么说道。
「不是他的话,就是他哥哥吧!」
「怎么可能?如果是立花先生的话,一看到广告就会马上察觉D是什么了。」
「所以,他想确定那到底是不是D,所以打电话过去……。结果只有录音留言,虽然在意,也只好丢下不管。」
「会丢下不管吗?反而会更在意,然后去买买看吧?」
「买了的话,就会发现那真的是D了吧?」
「啊,对啊……」
那样一来,就应该不会任由长田胡作非为了啊!
(实在搞不懂那通电话到底是啥哪。)锅里的蛤蜊和牛肉沸腾着,感觉好棒。接下来只要把蔬菜去进去,等理子回来就行
了。
「阿冈,把瓦斯炉拿出去。在流理台底下。」
「OK。」
柾急忙将轻便型瓦斯炉摆到餐桌上。
古董的艺术家俱不着痕迹地摆设各处,是相当有女性风格的住处——从客厅和餐厅的大窗户,可以俯瞰六本木的夜景及点
灯后的东京铁塔,地点绝佳。再加上隔着四线车道的对侧,有着发现分尸案尸体的现场。
柾贴在窗子上,俯视对面的工程现场。当然,那里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
入夜之后,媒体和看热闹的人都走了,总算取回若干寂静,可是现场依然被蓝色塑料绳所包围,愈是安静,愈教人觉得诡
异。
「我回来了。好香呀!」
理子晃动着长长的卷发,从客厅门口出现了。
「回来啦。时机正好,我们刚准备好。」
「欢迎回来。打扰了。」
柾低头打招呼,理子说着「欢迎来玩」,露出令人舒服的微笑。这样比较虽然有些过分,可是她跟和实的母亲简直是天壤
之别。和实母亲那种冷淡到迹近视而不见的态度,光是想就教他生气。
「悠一,开一下电视,有没有哪一台在报新闻?」
「发生了什么事吗?」
理子露出有些奇妙的表情,脱下貂皮外套。
「已经查出分尸案死者的身分了。我在车里一直听广播新闻……死者好象是制作那个睡眠录像带的人哟!」
「咦!?」
悠一立刻用厨房吧台上的遥控器打开电视。
『在六本木工程现场发现的分尸尸体,经过调查,发现是以杀人罪嫌在全国通缉中的港区上班族——长田修一。』正好
NHK开始播报七点的新闻。画面上映出长田的照片。接着是发现尸体的现场——也就是对面的工程现场。画面上照出去着
许多黑色塑料袋的焚化炉。
『从遗体的状态,得知死者是在十一月上旬遭到杀害,警方调查之后,由长田的自宅浴室检测出血液反应,据判犯人是在
长田的自宅将之杀害后,在浴室分割遗体,再丢弃于附近的工程现场。室内并无争执迹象,警方认为是熟人所为,全案继
续侦查中。
嫌犯长田从以前任职的公司偷出睡眠录像带后,利用计算机网络贩卖,制造了许多牺牲者,目前做杀人罪嫌全国通缉中。
被视为共犯的高中生亦已死亡,因此,目前事件的两名当事人都已经死亡了。』「……是被谁杀的?」
悠一皱起眉头,低声呢喃。
「真讨厌……。要是早点抓到犯人就好了……」
「不要紧的。」
理子不安地别过视线,悠一安慰地在牠的发梢一吻。
「别管这个,我们吃饭吧!妳饿了吧?我冰了啤酒,或者理子要喝红酒?」
理子轻声叹息,像要转换心情似地明朗微笑。
「是呀,想也没用。喝个痛快,然后醉到睡着吧!」
「这个想法不错。」
『觉醒障碍症候群事件,出现新发展。』正要关掉电视的悠一及柾都由于播报员的下一句话,吃惊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制作造成觉醒障碍症候群的睡眠录像带的盖亚公司董事长——立花保,今日黄昏被发现在自宅上吊自杀。——镜头交给
现场。』画面照出闲静的住宅区中,一栋像红白奶油蛋糕的三楼建筑物。一名年轻的男性播报员,站在LALIQUE风格的门
扉前,强烈的照明灯映出后方宽广的庭院草皮及干涸的喷水池。
各家电视台的播报员都在准备实况转播的样子,若热闹的人也四处可见。
『这里是自杀的立花保董事长的住宅前。前来调查前盖亚职员——嫌犯长田修一杀人事件的警官,发现立花保董车长在和
室的横梁上吊自尽。立花董事长似乎是由于公司制作的录像带,造成许多的牺牲者而感到自责,因此自杀。以上是来自现
场的报导。』『谢谢。——立花董事长留给家人、公司及觉醒障碍的受害者三封遗害。根据立花董事长的遗书,他得知Mr
.D——即长田修一,在网络上刊登贩卖睡眠录像带的广告后,在十一月中旬左右匿名购入录像带。虽然,确认它就是盖
亚公司的作品,却害怕如果公开这件事,会让盖亚制作危险录像带的事情曝光,为公司经营带来危机,因此虽然受害者的
层面扩大,却依然保持缄默。』画面上映出从前保召开记者说明会时的身影。柾和悠一像石像般僵住,直盯着画面。
他知道——?那,那通通话记录就是保的——保什么都知道?Mr.D的事、长田贩卖录像带的事——还有死了那么多人的
事,他全都知道?知道却一直保持沉默?怎么会!?他怎么会……怎么会做出这种……!
「另外,立花董事长调查出刊登网络广告的人就是前社员长田修一,害怕他人从发信资料查出盖亚与D录像带的关系,于
是侵入计算机公司的主计算机,进行资料破坏等工作。遗书当中,写着『一切都是我独断独行的,职员没有任何过失。我
以死向受害的各位道歉。』据判,立花董事长应是无法忍受良心的苛责而自杀。目前,警方调查贩卖录像带的人是否真是
长田修一的同时,亦向关系者侦讯立托董事长与杀害长出的事件是否有关。——下一则新闻。阿美横町因年底的购物人潮
,一大早即热闹非凡。今年的购物热潮人数与往年相近——』画面映出阿美横的和平热闹景象。悠一默默关掉电视。
「……现在想想,昨晚在餐听遇到立花先生的时候,他看起来好象非常苦恼的样子。」
归途中——在理子住的公寓大厦附近的便利商店中,柾跟在悠一后面漫无目的地选着店内的东西,一面沉重地叹息。
「他提到齐藤的事,还湿了眼睛。说全都是他害的。他弟弟安慰他才没那回事……可是,他还是觉得自己难辞其咎吧!」
「不感到自责的人才奇怪呢!他要是早点揭发Mr.D的真面目的话,至少可以减少一半……至少三分之一的受害者。」
把橘子汁放进购物篮里,悠一严厉地批评。这也难怪。听到保那冲击性的告白,柾也无法不感到激愤——更打从心底感到
战栗。
保在十一月中旬就发现Mr.D的广告了。可是,他在职员向草泄露情报之前的约一个月间,就这样若无其事地过日子、若
无其事地上班、笑着和柾等人畅谈、扮成圣诞老人开玩笑、在女孩子们簇拥下,笑容满面地喝酒——就像这样满不在乎地
渡过。
一个月。明知道有许多人将成为D的牺牲者——。
教人毛骨悚然。即使不是亲自动手,保也毫无疑问的是杀人凶手。坚信D的安全性的长田纵然疯狂,可是和为了公司——
或者为了狭隘的明哲保身这点理由,就坐视一百三十个人被杀的保相比,还有理解的余地。
潜藏在和蔼的笑容底下的黑暗——可是,另一力面,保心底受到深深苛责的心情,也是真实的……柾这么认为。感谢泄露
D的情报的职员,说自己实在没有那种勇气——保这番话一定是发自他的真心。
为了齐藤而流的眼泪……柾也不认为那是假的。……他不愿意这么想。
可是,自杀是卑鄙的行径。要是他真的打算负责,就应该活下来接受制裁才对。然后偿还自己的罪。以死谢罪?那种话不
过是说着好听而已。
他在逃避。因为他不愿意面对现实。
「就算这样……你认为长田修一是谁般的?」
悠一的眼睛闪烁着好奇的光芒。虽然不到疯狂的地步,可是悠一喜欢看推理小说,最喜欢这类消息了。
「吃饭的时候,我一直在想,长田是在十月下旬刊登那则广告的吧?然后,他在十一月初被杀。可是,立花先生是在十一
月中旬买到录像带的。这么说的话,长田果然还是有共犯。因为死人不可能进行寄送工作嘛!」
「嗯……所以他的共犯就是齐藤啰?虽然不晓得他知不知道录像带的内容……」
因为,他自己也是因为D而死的嘛!
「这也有道理,不过你不觉得录像带也有可能是齐藤单独贩卖的?」
「什么意思?」
「例如说,一开始长田并没有说明D是干什么用的录像带,只是请齐藤做寄送录像带的打工。可是,两人之间发生了某些
争执,齐藤杀了长田,然后出齐藤一个人贩卖录像带。」
「齐藤杀害长田的动机呢?」
「金钱纠纷。长田不肯付打工钱。」
「这是什么小家子气的推理啊……。要是这样的话,立花先生为了D的事和长田发生争执,不小心失手杀了他——远比较
有现实感哩!」
「要不然就是职员当中有谁因为金钱纠纷……」
「怎么全都是金钱纠纷?」
悠一一脸不在乎地耸了耸肩。
「财与色是一切犯罪的根源。……不过,把遗体分尸,应该是为了方便搬运,可是犯人却把尸体丢在杀害现场的附近。要
是丢到更难找到的地方……像是河里或海里就好了。」
「会不会是没办法运到太远的地方?像是没车子……。尸体这种东西,其实满重的吧?不能用电车运吗?」
「——分尸案乍看之下相当离奇,实际上多是女性不知该如何解决尸体而下手分尸。分尸的话,就算是女人,一个人也搬
得动吧?搞不好杀害长出的人,根本和D无关,而是感情纠纷的对象也说不定哪。——可是,真糟糕哪,下个月的校友演
讲会……」
看着优格的保存期限,悠一苦涩地咋舌。
「又不能中止,可是现在去找代打的人,时间又——」
忽地,悠一不知道发现了什么,转向正在看面包的柾。
「贵之先生是我们学校的校友吧?」
「啊——嗯,只有高中……喂,你该不会……!?」
「不能拜托他吗?」
「不行啦!贵之最讨厌那种事了。有很多地方请他去演讲,他好象全都拒绝了。而且……」
柾嘟起嘴巴。
「在这种情况下,怎么可能去拜托他嘛?」
「……你打算长期抗战啊?」
「不知道。看贵之的态度。」
柾把脸埋进立起的大衣领子。
结帐后出了店,外头开始飘舞着白色的物体。和他们错身进入店里的情侣叫着「初雪耶~」这种牛头不对马嘴的话。
「拜拜,我过年期间会一直待在这里。」
「嗯。」
「还有……这个拿去吧!」
悠一丢过来的,是个杯面。绿色的狐狸图案。
「你的过年荞麦面。」
「……」
「那,祝你过个好年。」
「……谢啦。」
柾抱着荞麦杯面和录像带,走下地下铁的楼梯,跳进下行电车。
(我的过年荞麦面啊……)叹息。额头贴上车门的窗户。
今年过年的时候,除夕和元旦两天让女佣休假,只有柾和贵之两个人单独渡过。
红白歌合战结束后,他们到麻布去吃过年荞麦面,听着除夕夜的钟声回家。元旦的时候,在不常使用的一楼和室围炉,两
个人彼此为对方斟酒。
贵之还用古董的火盆烤年糕给柾吃。明明连瓦斯炉都不会开,可是贵之却很擅长生火盆和暖炉的人。
(真的好快乐……)去年和前几年,也都有着愉快的不同回忆。节俭的母亲不会为了过年回日本,可是柾从来没有觉得寂
寞过。
不只过年。和贵之住在一起之后,他就从来没有觉得寂寞过。——因为,贵之总是陪着他。
今年只有自己一个人。除夕、元旦都是。……要说自己不寂寞的话,那是骗人的。事实上,柾也不愿意自己一个人回到悠
一的住处,点亮黑暗房间的灯火。他不喜欢黑暗的房间,也不喜欢自己一个人。
那么,自己先低头道歉不就好了?照着中川的忠告,扼杀自己的自尊,向对方低头的话,贵之也一定会敞开心胸接纳自己
。他知道。他再清楚不过了。
(——可是……)可是,他不愿意。他不想这么做。只有贵之,柾希望他了解自己的一切。自己的想法、心情、梦想……
他希望贵之认同这一切。——因为贵之是自己喜欢的人。因为自己爱着贵之。
昨晚,柾与保临别之际对他说的话,全都是在说自己的事。能够让尊敬的人认同自己……齐藤学在这个意义上,比柾要幸
福多了。
或许他的家人不了解他,可是齐藤的才能受到长田保的认同,也被盖亚的社员们喜爱——而自己,却连一个人的理解都得
不到。
贵之对柾的期待,与柾的梦想相差太远,平常两人吵架都是为了这个原因。贵之的希望是,柾继承四方堂家,登上集团总
裁之位,可是这并非柾的期望。
大学就读的科系也是,贵之要他念经济或法律,而柾则志在建筑科系,两个人的意见从来没有一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