衍墨并没有马上解释,稍稍等人将地图扫看一遍,才说道:“主人可以对比着看,东数第二座山上除去山脚下有两处死水湖泊,整个山上再无水流;而南数第三座,则是有多达四、五十处溪流、瀑布。”
万俟向远随着他的解释快速对比起几座山的差别,很快便发现了这个问题。永荆周围虽然山体众多,但只有两座较为特别——一个水多得过头,一个水少得过头。其余那些,水流不多不少,没什么特别地方。
“你是觉得寒烟教周围布有阵法?”
衍墨点点头,神情凝重地肯定道:“极有可能。奇门遁甲阵法中有迷阵一类,邱前辈教属下时曾说过,迷阵最佳布阵位置一为周围无活水或尽是活水处,二为山石林立可以回音混淆水声来源方向的地方。如此,便能使步入迷阵者不得方向指引,寻不到出路。”
真真没有想到当初一个要人拜师的决定竟会源源不断带来助力,万俟向远感慨地叹了口气,对桌上还在冒热气的包子抬抬下巴。
“先吃东西,过会儿去山里时,正好绕道过去看看。”
“是。”暂且把手里地图放在桌子上,衍墨重新拾起筷子。
第九十六章
留守阁中的石鸣彦前些时日便打探清楚,寒炤阁已经成为空壳,阁中死士仅剩十五人,其余全部被万俟易派出。而派出的那些死士,除去行踪不明的二十六人,全部已被灌下散功药物,由武功深不可测的邱平壑看守。
另一位深得重用的心腹手下——庆问,则受命调遣所有阁外人手,潜伏、等候在寒炤阁外的群山掩护中,为的是要防止不知行踪何处的靳成秋在最后关头突然出现,乱了计划,扭转势局。
永荆,自然就留给了正在吃小笼包的两个人。在众多名门正派都盯上寒烟教的当下,夺取寒炤阁阁主位置根本不足以保证什么,更重要的是让寒炤阁与寒烟教彻彻底底撇清关系。
寒烟教被前朝宝藏风波闹得应接不暇不假,可究竟人手多少,实力如何?全皆为未知数。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未知,便意味着风险,此次看似万全的计划实际上凶险非常。
胜,则生;败,则亡。至于权势与所得,不过都是后话而已,人若连性命都保不准,还用什么谈那些?
“属下饱了。”因为吃饭时候看地图耽误了时间,衍墨吃得慢了点。身旁之人,早就已经放下筷子。
“你去收拾些药物,我去把给各派送信的事吩咐下。”闻言站起身,万俟向远目光温和地交代着。其实,方才他就可以去找钟修安排送信事宜,但为了多看身边之人几眼,便没有离开。
此回与寒烟教对决,即便做好详尽准备,始终也胜负难料,生死难料。倘使有多几月的时间,便可打探清楚寒烟教底细,为行事添上几笔胜算。可京城里瞒天过海的骗局不容许他等,被控制住无法回寒炤阁复命的死士不容许他等,竭力拉拢权势与靠山的寒烟教亦不容许他等……
而让他将隐忍数年布置好的计划鲁莽提前的人,其实就在他身边坐着。
身旁的人许了他生死不离,他则许下个一生一人的承诺。
承诺并非要不惜一切去维护,这道理他一直明白,也以此利用过不少人,用完之后多数是覆手把先前所下保证全部推翻,该灭口的灭口。
不过,一生一人的话,他确是认真了。那是他第一次许给身边的人什么,也是能许给那人为数不多的东西之一。而且,他至今记得身边之人听到那话后的样子,惊愕、喜悦、又带着些隐藏不住自卑与不敢置信。
承诺何以坚不可摧?便是要人去守,去维护。所以就算要冒生死风险,他也愿意试一试。
那句至死不离的话里,隐藏了太多东西,他是真的负不起。
“主人?”衍墨拿起桌上帕子擦着嘴,见说要去吩咐事的人一直未离开,不禁感到疑惑。
这一看,便将一路上两人默契掩饰好的忧虑与担心看破了。
衍墨放下手里帕子,走到站在门边的人跟前,停住。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属下过去听人说絮饶城郊聚鱼潭奇异非常,每每夕阳落山,潭中鱼群便会齐齐跃出水面。日后主人陪属下去看看可好?”
不自禁地伸出手去将眼前人环住,万俟向远着迷一样倾首印下几个吻,眼里尽是不愿掩饰地温情与眷恋。
“等处理完寒烟教的事,我同你一起去看看。”
难得大方地启口就了不住厮磨的唇舌,衍墨阖上眼,轻叹着环过去。
只要有了顾念,就会生出担忧与后怕,即便两人都闭口不提。压抑沉闷如同一场浓雾,来了便不肯轻易退散,直至两人到达要去的目的地。
何为潺潺碧水绕青山?只消置身一处放眼望去,情境皆可瞻得。极南之地的树木,是真正的参天巨树,花草也是别处少见的奇花异草。林中鸟雀想是种类繁多,叫声高高低低,此起彼伏,美妙得让人驻足不忍惊扰。
仙境二字,真正当得。
只只可惜,来的人俱不是为了欣赏美景。
不远处的密林里,一十二个人三三两两分成堆,究竟是不是“一路人”,明眼可察。
衍墨藏身在棵高树上,朝身边人递个眼色:“那边,左侧四人是云龙门的弟子,中间坐着的五人是重水派的弟子,剩下的是漠北三刀客。”
万俟向远微微颔首,使力把人扯进怀中,朝远处就地休息的几人细作观察。
漠北三刀客如其名,统共仅有三人,杀其中一二就算挑起事端,也闹不成气候。重水派在中原名望非凡,掌门徐啸却阴险沉稳,失一两个弟子根本不足令其恼火得至将精力从宝藏转移到报仇上。
抬手往左边拿水袋喝水的四人身上一指,万俟向远开口:“杀一个,多了反而容易引人起疑。”
生死难料的对决前,确是片刻相处都叫人想要珍惜,衍墨顺势靠过去,垂手搭上腰间胳膊,点头表示明白。
“待会看看他们是否分头行动再动手,青兰姑娘说了,云龙门的人行事嚣张,不只这组,其余弟子也常常与人起争执。”
“也好。”
万俟向远答应的话刚说完不久,云龙门弟子便相当争气地找起事。
“喂!”一个紫衣凤目的云龙派女弟子把水袋往腰上一别,不怎讲理地冲其他人道:“一会儿我们四个人继续往山上寻,你们去四方山脚树林里找找。”
利益攸关,听的人势必难以高兴。不过重水派几位弟子精明,默契等着沉不住气的三刀客上前理论。
“凭什么你们上山,要我们在山脚找?当我们是傻子不成?寒烟教岂会窝在山脚下!”一个热得赤着膀子的络腮胡大汉迈前一步,手里弯刀凶狠指向说话女子。
紫衣女子极度蔑视地嗤了声,不屑冷笑道:“就凭你们三个还想找寒烟教?别闹笑话了,就算找到也得被人灭口。”
“你!”漠北大汉生性直爽也要面子,当然经不起此般侮辱,下一刻便大喝出声,欲要用真功同其夫比试一番。
“大哥莫要跟这小杂碎一般见识!”两个穿着相似衣衫的彪形大汉赶紧上前把人拦住,拖到旁边去降火。其中一个稍微有点头脑,回头看了眼把他们当刀使的重水派弟子,可终究只能忍下气。恨是恨!但谁叫他们武功确实不行,根本打不赢云龙门的弟子!
适时的,重水派五人中年龄较长的弟子站出来,看似公道的说着:“苏姑娘想必是心直口快一时心急,只想着寻找寒烟教为武林除害没有考虑周全。这山上之大,你们四人哪里能找得过来?安慈大师本就吩咐我们要一同行动,咱们如此分头寻找已经违了当初约定,要是再碰巧遇上什么麻烦,到时可不好交代啊。”
紫衣女子当然明晓说话之人居心何在,正待反言相讥时,肩膀忽然被拍了下。回头一看,正是她大师兄。
高身的白衣男子绕到女子前面,对说话的重水派弟子笑了笑,和气地启口:“燕大哥说得不无道理,只有我们几人上山确实不妥。即便于危险不顾,也难以找得过来。不若我们九人一同上山,这样也好早点知晓寒烟教究竟在不在此座山中。”
年长的重水派弟子在心里暗骂了句,聪明得见好就收:“如此的确不错,咱们现下就分头上山。你们去东南两面找,我们去西北两面找。”
“凭什么我们要在山下找!”刚刚被两个兄弟拖走的漠北大汉噌的火气,立刻怒得目眦欲裂,推开身边兄弟冲上前。
重水派弟子虽也在心里不屑,可都没有说话,俨然想把不怎么烫手却很粘人的山药扔给提出此主意的云龙门。
“三位莫急,听我把话说完。”一脸正人君子模样的高身男子并不着急,用话先压住对方士气,才说明:“咱们无非是要找到寒烟教为武林除害,万万不能因此伤了彼此间和气。寒烟教位于山脚附近的可能虽然不大,可总不能就不查找了。你们三人先在山脚找几日,若三日后确定没有,就同我们一道去山上,如何?”
三日?黄瓜菜都凉了!面红耳赤的大汉刚要张口骂人,就被身后老三捅了把。身后的老三在他们三人中年纪最轻,头脑却最好使。被这么一暗示,他便忍下怒火,没作声。
“山脚下树林再广,也用不了三天。给我们两天时间,如果找完后确定没有,就同你们一样到山上找。”之前回头看重水派弟子的汉子站出来,一点不肯退让地提出要求。重水派和云龙门都是江湖中有声誉、有名望的门派,他们三个人根本没法与之硬碰硬,唯一能做的便是退而求其次,再另想些别的主意。
重水派的人听后当然不乐意,可为明哲保身起见,只能忍言不插手,全看云龙门的人如何决定。
而高身男子见重水派的人只想捞好处,不想得罪人。竟一赌气,真答应了:“那就这么办,咱们现在便分头行动。”
早先被女子嘲讽一顿,火气仍旧未消的大汉听自家老三争取半晌只弄来一天时间,立马又发火:“别他妈的仗势欺人!为什么我们要等两天?!”
“大哥!”老三上前急忙示意身后老二一眼,两人一起半拖半拉把人架到旁侧树林去了。
剩下几人脸上显出点不屑,转身各自往山上出发。
在树上看热闹的两人互望一眼,跟着漠北三刀客进入树林。
会盯上这几人,是有所考量的。衍墨昨夜里看人手分布图那会儿,就已把各种计策在心里翻来倒去重复了好几遍,绝对不会出现什么差错。
前方,还怒红着脸的大汉满心愤恨,往块空地上站稳,大喝:“早晚把那小贱货的嘴给撕烂了!”
排行第三的漠北汉子摇摇头,对这般冲动的表现好似已经习以为常:“大哥,咱们只有三个人,要忍!云龙门和重水派虽说行事嚣张,却也是真正有实力的,自然会不择手段寻找寒烟教所在,到时候咱们只要跟得紧,就不难趁机捞到好处!”
气呼呼的大汉啐了口,显然也明白以三人之力根本无法独吞前朝宝藏。
老二见自家大哥被劝住脾气,赶紧插话:“那咱们就赶紧去找!不然两天过去找不完,那些个王八羔子们还得嚷嚷。”
“二哥,根本不必找。”老三朝说话的人摇摇手,神色轻松地解释:“寒烟教藏了这么多年都未被发现,怎可能是在山脚这种随时会被翻个底朝天的地方?”
老大听完有些沉不住气:“那咱们不找做什么?”
老二满是算计地笑出声,徐徐讲着:“前几日咱们在西边山谷中连夜寻找十分疲累,现在正好找个地方休息休息,等他们走远点,咱们就偷偷到山上去。”
“嘿嘿!老三,还是你聪明!”老大闻言立马消火,抚掌畅笑几声,大步去寻找歇息的地方,“走!咱们找个阴凉地坐会儿!”
衍墨看戏似的挑起眉,默默把玩着手里装有迷药的瓷瓶。
万俟向远在旁边看得好笑,不禁上前在他腰上捏一把,压低声音明知故问:“难不成要陪他们一同睡过去?”
衍墨听后眨眨眼,不紧不慢摸出个更小的白瓷瓶,倒出粒褐色药丸放入身旁人手心,又自己拿出粒送进嘴里。
但还不等他咽下去,就觉腰身被揽住,嘴唇也被两片柔软覆上。
然后……嘴里被舔了几口,药丸就没了。
愣怔稍散,衍墨暗暗在心里咬牙,暗悔没把能叫人不举的药先放进嘴里。
所谓正事当前,点到即止。万俟向远转瞬又恢复成正经样子,指指树下席地而坐的三人,示意可以下手了。
难怪今日中邪似的非要往树上藏!抢过身边人手里药丸吞下腹,衍墨狠狠剔过去一眼。愤愤转身握着事先引着的火折子,拿迷药往上撒了点,紧接着一缕青烟袅袅升起,随风缓慢散入树林。
等了会会儿工夫,衍墨挣开身后又缠上来的胳膊,率先轻身跳下树。思考片刻,解下三刀客中老大腰间的弯刀。
真是一日比一日嚣张。颇为纵容琢磨着,万俟向远撇撇嘴角,紧跟其后往上山的路掠去。
——山腰,又是树上。
衍墨掂量着手里碎石子,刚要朝树下掷去就觉手腕一沉,被人按住了。然后树下边有人起了个话头,传来一阵人语声。
“大师兄,你说寒烟教会在这山上么?永荆周围山这么多,找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啊?”之前蛮横非常的紫衣女子边仔细四处打量,边幽声嗔怨。
“是啊,大师兄,万一要是在别的山上被其他门派先一步发现,这可怎么办?”与高身白衣男子走在前面的青年咧咧嘴,担心地挠着头:“这么漫无目的地找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啊!鹤渊派掌门带着两个弟子已经消失三日了,你说他们会不会是甩下其他人自个去找了?”
“我看有可能。”后边,一个壮实男子闷闷念了句。“当初安慈大师提出分组寻找,就属鹤渊派闹得最厉害。这不没多久,就又使出新花招了!”
“就算有可能,咱们也不能在毫无线索的时候乱来。师傅已经交代了,让咱们先如此找几日试试,尽量不要得罪少林寺的和尚。”被唤作大师兄的高身男子绞着眉,同样很担忧。
树上,衍墨几乎克制地不住绷紧身子,眼睛满满染上亢奋神采。人手分布,早在昨夜就被他牢牢记在脑子里,鹤渊派掌门与两个弟子在同一组,找的正是那座尽是活水溪瀑的山!
忽地,手腕被人敲了记。衍墨猛然从思绪中惊醒,记起当前该做的事。
悄声收回敲人的手指,万俟向远刚欲低声询问身旁人准备如何将人单独引开,就见石子迅势飞出,砸到个矮树上压弯一根枝条。不待他反应过来其中门道,就听“刺啦——”一声,紫衣女子整个白皙后背都裸露出来。
死寂中,万俟向远觉得自己眼角跳了跳。
“啊——!”被树枝刮破衣衫的女子惊慌惨叫着,手忙脚乱地去扯身上不住下滑的布片。
其余几人,表情也是相当精彩……
先是——走在后面的壮实男子大张着嘴,眼珠子就跟生了根似的,直直盯看傻了。
再是——走在前面的两人戒备转身,在确认不是有人来犯后,一人涨红了脸,一人铁青了脸。
铁青着脸的,自是被几人叫做大师兄的男子。只见他箭步急迈,迅速扇了后边快要流出口水的师弟一巴掌。
“啪——!”
随着这声脆响,另一个红着脸的弟子赶紧转过身,不敢再看。
“师妹!”那大师兄万分紧张,立马脱下自己外衫,给女子递去,“快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