黝黑的眼睛忽的湿了起来。友纪子像要隐瞒似的,突然把脸埋进随手抓过来的被单里。
“我从以前运气就很差······玩宾果从来没赢过,猜拳也很弱······”
“可、可是,手术和宾果游戏是不一样的!”
“一样的!”
友纪子突然大叫起来。
“要是没有和我同样血型的提供者发生意外或生病死掉,我就没办法动手术了啊!这比宾果游戏获胜的机率还小啊!或、
或许会在手术中死掉······医生说绝对不要紧,可是根本没有没有绝对这种事。书上有写,移植手术的成功率只有
百分之七十······我、我一定是剩下的那百分之三十······一定是这样的!绝对是这样的······!”
“······友纪子······”
“健康的人是不会了解的······!”
“友纪子——友纪子,你听我说。”
因为与死亡比邻而感到害怕,十四岁的无力少女激烈地颤抖着瘦弱的肩膀哭泣。——及川安慰似的把手放到她的肩上。
“冈本他······他母亲,上个星期五发生意外,死掉了。”
“咦······”
友纪子抬起头。由于过度吃惊,眼泪都停了。她的眼睛和鼻子变得通红。
“真······真的?死掉了?”
“恩······星期日举行了葬礼。今天是初七法事,听说他明天要去九州纳骨。因为他母亲的墓在九州······
”
惊愕逐渐被怜悯的泪水覆盖了。
“······学长好可怜······”
“恩······真的好可怜呢!冈本没有爸爸,现在妈妈又死了,以后就剩下他一个人了。我想他一定很难过,可是,
守夜还有葬礼的时候,冈本都表现得好坚毅,非常冷静沉稳。友纪子也要加油啊!绝对没有运气不好这种事的——而且,
你不是因为冈本叔叔的帮助,终于能够接受手术了吗?”
友纪吸起鼻涕。
“学长的叔叔······?”
“恩,友纪子的哥哥这次加入的企业团队,老板是冈本的叔叔呢!他叫做四方堂,是个非常有钱的人。因为冈本拜托,所
以他叔叔就让你哥哥加入比克西了喔!”
“······这是真的吗?”
忽然,背后传来险恶的声音。
西崎垣正站在病房门口,一张脸变得苍白僵硬。
“哎呀,您要出门吗?”
三代抱着洗衣笼从二楼下来,看到柾坐在玄关入口处的门槛上,正在绑鞋带。
“恩,比我想的更早结束,所以我想去给朋友探病,顺便去书店逛逛。”
“晚餐要回来吃吗?”
“唔······我想应该不会弄到那么晚,不过不确定耶。要是我过了七点还没回来,你们就先吃好了。”
“要是少爷不回来吃饭的话,请打个电话回来。还有,您的脚才刚好,脚踏车别骑得太快喔。······哎呀,扣子得
扣到最上面一个才行呀!外面这么冷,要注意保暖啊!”
“······三代保护过度了啦!”
“不,对柾少爷啊,这样算是刚刚好。——好,这样就行了。”
三代把连帽大衣的扣子扣到最上面一颗之后,拍了拍柾的胸部。
“谢了,我出门喽!”
“是,小心慢走。注意车子喔!”
柾的连帽红大衣随风飘荡,他神采奕奕地跑出玄关。——门一关上,三代就像失了魂似的软了下来,坐在玄关前。她听着
柾把脚踏车牵出玄关的声音,再也忍不住的灼热液体便情不自禁地从眼眶流了出来。
“他出门了吗?”
从丧服换回普通衣物的贵之,随后一面扣着衬衫袖口一面走下楼梯。
走廊上飘着线香沉稳的香味。
三代急忙吸吸鼻涕,把手帕收进和式围裙的口袋里。
“柾少爷说去给朋友探病。”
“医院吗?······”
“我想少爷应该不会太晚回来的。他知道明天的预定。”
三代拿起洗衣笼。
“······而且,暂时让他一个人独处或许······直到今天的头七日为止,都忙上忙下的,连喘息的时间也没
有。”
三代软弱地叹息。
“虽然这么说,可是让柾少爷担任丧主,或许反而好······像这样到处奔忙,或许多少可以让他分神······
”
“是啊······”
贵之的脑海里,浮现那一天的情景。
那是司机在驾驶中睡着的两吨大卡车引发的车祸。卡车在越过中线,撞向反向车道的出租车,车体整个翻覆。
被捕的卡车司机只受了轻伤。出租车司机虽然受了重伤,但保住了一命,只有被甩出车外的瑶子,头部遭到强烈撞击,当
场死亡。——这是带他们到停尸间的警察说明的内容。
遗体几乎没有外伤,较为醒目的,只有一条划过白皙的额头、像绢丝般的伤口而已。
只是,新买的白色套装遭到严重撕裂,一只鞋子不知被弹到哪里去,脚上剩下的另一只,鞋跟也掉了。
那是BRUNOMAGLI的平底皮鞋。瑶子虽然很节省,可是贵之从柾那里听说,她从以前就只肯在鞋子上花钱。她的鞋子全都是
意大利制的。这么说,总起来好象很时髦,可事实上只是因为瑶子的脚太大,日本制的鞋子根本穿不进去。
她对买回来的鞋子总是细心照顾,小心地穿。就连十年前买的鞋子也都能够立刻从箱子里拿出来穿。
剩下一只平底鞋和小皮包,女警察找来了一口小箱子,把它们装了起来。
“搬运车来了。”
结束确认遗体的程序后,柾和贵之坐在深夜的警察署大厅的长椅上等待时,中川带着两名身穿丧服的男人过来了。那两名
男人自称是葬仪社的人。
“警方说验尸尚未结束前,不能将遗体交给家属······我请井上长官代为说情,总算······”
“是吗······辛苦你了。好好向长官致谢。”
贵之递出钥匙。
“车子可以拜托你吗?我和柾陪她一起走。”
“我知道了。”
“抱歉,关于棺柩的事······”
年轻的葬仪社人员插口道。
“由于死者的身材比一般女性高,是否要使用比规格更大的棺木······?是有能够刚好容纳的棺木,但是随着时间
经过,遗体的脚会略为伸长,我想可能会让死者感到拘束······”
“就交给你办吧!”
中川应道。
“总之,不要让死者有任何不便。”
“我知道了。”
“明天是友引(不宜殡殓的日子),所以大后天进行大殓怎么样?”
“可以。”
贵之沉着地点头。
“祭祀场所的安排也一并拜托你们了。丧主由我担任。······由这孩子来太勉强了。”
“说的也是······”
“丧主我来当。”
原本只是苍白着脸、将遗物抱在膝上静静坐着不动的柾,以明确的声音这么说道。
贵之和中川吃惊地面面相觑。
“少爷,不用勉强,这种时候就听少主的······”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中川。”
在一脸担心的两人面前,柾坚定地站了起来,露出至今未曾见过的成熟微笑,这么说了。
“我不要紧的。请让我担任丧主。***事,我想自己处理。因为——这是最后了。”
——原本的柾,真的是个拥有如此气概的孩子吗——之后柾的表现,教大家惊异不已。丧礼要在自宅举行、棺木里要放满
白蔷薇、将前往火葬场的路线特意绕到位于本乡的大学前,让车子缓缓通过······这些事,都是柾一个人决定的。
“真的是太了不起了。”
三代以带泪的声音称赞。
“实际上少爷······不知道有多么难过,可是对客人的招呼,还有谈吐举止全都那样得体,没有一丝慌乱,堂堂地
完成了职责······。真的教三代不得不称赞啊!”
似乎有什么东西哽住了胸口,三代呜咽着用围裙按住嘴巴。
“······瑶子女士一定非常遗憾吧······一想到她有多么期待少爷的成长,我就······。再也没有比
这更残酷的事了。那样一个美丽的人······连四十还不到,就······比、比这更教人难过的,是柾少爷连一
滴眼泪也没流,教三代心疼极了······就、就算看起来振作,可是柾少爷才十七岁啊!还这么年轻,父母就双双撒
手人寰······少爷他、少爷他有多么寂寞不安啊······”
“······所以我们要更坚强起来才行啊!”
贵之在三代身旁跪下,温柔地轻抚她抱着洗衣笼强忍着呜咽的背部。
“你怎么能够这样呢?······会被柾笑的啊!”
“是、是······我知道。”
“那孩子仅剩的家人,就只有老爷、我和你而已了。尽你所能,支持那孩子吧!”
“当然。”
三代一次又一次用手指拭去落下的眼泪,坚定地保证。
“这样说虽然对老爷僭越,可是三代真的把柾少爷当成自己的孙子一样。只要是三代办得到的事,不管什么我都会尽力去
做。——恩,不管任何事我都会做。”
“拜托你了。”
看见三代终于恢复笑容,贵之站了起来。
“首先,就做些那孩子喜欢吃的东西吧!对了······柾喜欢吃三代煮的煲白浓汤吧?”
“哎呀,错了,柾少爷喜欢吃的是炖牛肉,喜欢煲白浓汤的是贵之少爷吧?”
“是这样吗?”
贵之装傻着走向客厅时,收着瑶子遗骨、位于走廊深处的和式客厅忽地映入眼帘。——不知道为什么,眼泪就是流不出来
。
昨晚在床上。贵之温柔地把柾抱在怀里,轻声呢喃“哭出来也没关系·····”想让他对自己尽情撒娇,但是柾却伤脑
筋地这么说。
——丧礼的时候,我也想说太坚强的话,看起来好象太没人情味,还是流点眼泪好了,可是怎么样都哭不出来。要是把眼
药水放在口袋带来就好了。·······总觉得没什么悲伤的感觉,反刍着少年把头靠在自己肩上,不安地眨着眼睛这
么说的声音,贵之苦涩的叹了一口气。
最接近家里的车站,有前往高槻综合医院的公车。柾还必须拄着拐杖的时候,总是心不甘情不愿地付两百圆搭公车,冲上
陡峻的坡道。
心想两手空空地过去也有些过意不去,柾在途中绕到蛋糕店。
因为没有预算,所以只买了两个最便宜的草莓蛋糕。和友纪子两个人吃也好,要是西崎在那里的话,就向她打声招呼,把
蛋糕放着闪人吧!
虽然知道自己不受欢迎,可是明天就是友纪子前往美国的日子了。庆祝这点事,西崎至少会允许吧!
回家的时候顺便去书店,站着看看杂志,要是及川在家,就过去把麻烦他送给友纪子的花束钱结清吧!忙碌真好····
··柾看着自己吐出白雾的呼吸,这么想道。忙碌一点的话,就可以什么都不想了。
可能因为是星期天吧,还相当新颖的红砖医院显得十分空闲。柾像平常一样来到入口大厅时,却看到“星期日的会客时间
到下午四点半为止”——只剩十分钟而已。
柾急急忙忙、同时留意不让蛋糕撞坏地,快步走上楼梯。
“小红帽。”
一道声音忽然从背后叫住他。人妖外科医生以平常的打扮站在那里。
“你来看友纪子吗?”
“恩,因为我明天不能送她——怎么了吗?”
“啦——出了一点问题。”
从医生严肃的表情感觉到非比寻常的气氛,柾的脸跟着绷住了。
“友纪子怎么了吗?”
“恩——啊,不是,她的病情没什么大碍······真是,为什么事到如今才讲出那种话······啊啊啊,受不了
!我连明天的包机都安排好了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