吧……什么是……”
最后一个字,他终究没有说出口,只是将怀里的小狐狸小心翼翼地放到地上,又静静地看了一阵,转身离去。
入魔(三十一)
大殿中越发地安静起来,锦焰张着双眼看着那团光芒逐渐淡去,久久没有动。
温遥站在门外,也一样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看着殿中的小狐狸,因为紧张屏息而绷直的身体也慢慢地放松了下来。
所谓的真相,也并没有为当年的摇光澄清什么,做过的事,做错的事,无论知道多少,弥补多少,都是无法改变的。
可是那卧在地上的小狐狸却像是格外的震惊,直到那团光芒已经消失很久了,也还是维持着一样的动作,目光始终没有离
开那一点。
阎王伸出手极自然地顺了顺它的毛:“他虽然毁了你的内丹,让你无法成仙,可他也以一身道行保住了你的性命,为你重
修修炼打下了基础。”
“呜……”小狐狸哀哀地叫了一声,靠着阎王脚边趴下,连尾巴都软下去了,满眼尽是茫然。
“虽然他的做法愚蠢又恶劣,可是他也为你挡下三道天雷,还为了你故意触犯天条,被贬下凡……”
“你说谎!”到这里,锦焰却像是突然被踩中了尾巴似的跳了起来,仰着头叫了一声。
阎王依旧面无表情,仿佛完全看不见锦焰脸上的愤怒和焦躁:“刚才种种,是你亲眼所见,又怎么能作假?”
“都是假的,都是你变出来的,都是假的。”锦焰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就带着分明的委屈和彷徨了,在原地团团转了
个圈,最后干脆蜷缩成一团,把头埋进了身体里。
“即使这都只是我变的,那温遥对你又如何?”
“他是骗子。”锦焰没有动,声音从那一团毛球中传出来时,带着一点闷闷的感觉。
阎王沉默了,直到锦焰忍不住微微探头,他才悠悠道:“他即使是个骗子,不也在则灵山上,为你挡下了天雷么。”
锦焰双眼微微瞪大了,犹豫着想了很久,才吞吞吐吐地道:“可是明明是一起上山,一起偷盘龙璧的,为什么……为什么
他可以回天上做回他的神仙,我却要被关起来,还要上斩妖台……他骗我,他一直在骗我!”
“谁告诉你他重列仙班了?”
锦焰一怔,半晌下意识地道:“可是他……明明跟以前一样了……”
“你可曾见过他在天上用法术?”
小狐狸的头无意识地偏了偏:“……那只不过是没有机会让他用法术而已!”过了一会,它又小声地补充,“他还给了我
一块琉璃镜,可以随心所欲,瞬间到达天庭的任何一处……可是我一到南天门,就被捉住了!他一定是故意的,一定是跟
人串通好了,就是为了捉我的!”越说越气愤,锦焰凌空一挥爪子,差点在阎王脚上留下一道印痕。
阎王却依旧视若无睹,只是淡淡地道:“你本就被关起来,他何必故意放了你再捉回去?”
“那、那是因为……因为……我、我怎么知道!”锦焰回答不出,到最后吼了一句,眼中越见无辜了。
“你上斩妖台,他自也要上诛仙台,私盗天上圣物是重罪,怎么可能轻饶呢。”
“你说谎!”锦焰又一下子跳了起来,双眼瞪圆了,连声道,“你说谎,你说谎!”
“诛仙台断仙根,诛道行,而后意识尽散,重入轮回。从此他就是个彻底的凡人了,这不是如你愿了么?”阎王看着眼前
的小狐狸,话中多了几分幽深之意,“你,可高兴?”
锦焰却越加地慌了起来,只是不迭声地道:“你说谎,你说谎!”
“我是不是说谎,其实也不重要,你该入轮回了。”阎王站直了身子,没有再看它,“从此以后他做他的凡人,你做你的
畜生,前事不记后事无期,各走各的路,各有各的人生,这是真是假,又有什么分别?”
锦焰正要再说话,却感到自己的身体像是被什么包裹着,慢慢地被提了起来。
它吓得张口就要叫温遥的名字,声音叫出来时,却只是嗷嗷兽鸣,再无法听懂当中的意思。
锦焰越发害怕了,拼命地挣扎起来,不断哀叫着,却始终挣不开那束缚着他的无形之物。
大殿尽头的墙开始扭曲,而后缓慢地变成极开阔的空间,那空间里绿光幽幽,当中有巨大的圆轮缓慢地转动着。
锦焰听到阎王的声音在旁边响起:“一入轮回,忘尽前事,过去恩怨就都放下了吧。”
不要,我不要!
锦焰拼了命地想要叫出来,却还是只能发出相似的叫声,它有些绝望地看着那缓慢转动的圆轮,如琉璃般的眼中慢慢地盈
满了水汽,最后有泪落下,沁入毛皮之中,无法寻觅。
前方的圆轮越来越近,四下的景色也逐渐变得模糊,锦焰终于放弃了挣扎,却在这时,听到了那铭刻在心底的声音。
“锦焰!”
锦焰奋力地往声音传来处看过去,景象已经很模糊了,它却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个人。
温遥显得很狼狈,似乎也一样拼尽全力地要冲过来,只是不知被谁在旁边架着,始终无法向前。
“呜呜!”锦焰叫了两声,它想要叫叫那个人的名字。
摇光,温遥。无论那个都好,叫一叫那个人,回应他的呼唤。
一直没有告诉他,锦焰这个名字,自己很喜欢。
入魔(三十二)
天色稍晚时,山上下了场小雪,漫上遍野白茫茫,仿佛连天都被照亮了。
身材高大的青年抗着木柴走到山洞前,放了嗓子喊:“温遥,温遥在不在?”
过了一会,从山洞里走出一只皮毛火红的狐狸,它走到离青年三五步时,就停了下来,仰着下巴,眯着眼,仿佛在端详着
来人。
而后又是一只小狐狸跟在后头跑了出来,小狐狸还很小,走得歪歪斜斜的,一头撞在大狐狸的后腿上,这才哀哀地叫了一
声,探出头来看那青年。
看着它的憨态,青年的脸上不觉露出了笑容,放下木柴蹲了下去,刚伸出手,大小两只狐狸就凑了过来,小狗一般地舔他
的指头。
就在一人两狐玩得正兴起时,一个声响悠悠响起:“阿观,你要调戏我家狐狸也就罢了,可你把木柴搁在雪地上,回头要
怎么用?”
“啊!”阿观惊叫一声,连忙回身把木柴提起来,表情显得无辜又无措,“湿了!”
“先进来吧。”温遥好笑地摇了摇头,转身往回路走去,两只狐狸也紧跟了过去,与他身上那一袭大红锦绣袍子相映,竟
带了半分让人眩目的美丽。
阿观犹豫了一下,才慌忙跟了上去。
越往里走,便能看到洞中摆设与寻常人家无异,只是大多以山石制成,隐约中便多了几分灵气。
走到最里头,桌椅摆设俱备,一旁的榻上歪歪斜斜地躺着一个青年公子,他身上套着厚厚的白色皮毛袍子,半张脸埋在了
臂弯之中,双目紧闭,显然睡得很香。
在他旁边,还三三两两地卧着七八只狐狸,或大或小,却统统都是毛色通红,跟青年公子身上的白色衣衫倒也是相映成趣
。
阿观看着这情景,憨厚的脸上就露出了深深的笑意,一边放下木柴,一边走到青年公子旁边,轻推了他一把:“阿嵘,阿
嵘……”
躺着的人却是纹丝不动,死了一般地无知无觉,阿观扭头看了看一旁的温遥,见他脸上的笑意,便忍不住尴尬地笑了笑,
抓了抓头。
“乌龟要冬眠,就是再厉害的神仙也没办法避免,叫不醒的就让他睡吧。”
“他不是乌龟。”阿观很认真地辩驳,一边又忍不住推了推榻上的人,只是那青年公子只是动了动,咂咂嘴,便又睡过去
了。
温遥笑了:“那你说,他是个什么?”
阿观沉默了,最后干脆把榻上的人拉到自己背上背起来:“我把他带回去,你这满地狐狸的,他睡梦里不小心压到哪一只
,我可没办法赔你。”
温遥只是做了个随意的手势,便在旁边坐了下来。一只小狐狸跳到他膝盖上打瞌睡,他便伸手轻柔地顺着狐狸的毛,始终
没有说话。
阿观把人背着走出几步,又忍不住回头看了看满地的狐狸,最后目光落在温遥膝盖上的那一只身上:“你养了这么多的狐
狸,哪一只是你最喜欢的?”
温遥似乎愣了一下,却又很快便微笑着反问:“为什么这样问?”
“阿嵘让我问的,说是怕哪一天真要伤到某一只,总得挑只你没那么爱的。”
温遥但笑不语,阿观只觉得莫名其妙,便也没再问下去了:“不回答就算了,我们先走了。那堆木柴够你用上好几天了。
”
“谢谢,不送。”温遥维持着笑容,坐在那儿,却也没有动身要送的意思。
只是阿观走出去时,他的目光便一直停在两人身上,始终没有离开。
远远的还能看到阿观把背上的人往上托,一步步走得很塌实,靠在他背上的人也似是睡得极安稳,贴着他的背一直没有睁
开眼,双手却已经下意识地紧紧抱住了阿观的脖子。
一年又一年,对于早已超脱生死轮回的他们而言,这样,也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只是那个让他愿意背在背上的人……
恍惚回过神来,温遥自嘲一笑,低眼看着膝盖上的狐狸,最后终于揉了揉它的头,把它放回地上。
从山洞走往外走,不一会便能感觉到寒风从外面扑面吹进来,刮在脸上隐约有些刺痛了,却让心底的疼痛越发分明。
一切过去其实已经很久了,锦焰堕入轮回,而他重回人间潜心修炼。本以为天下再大,总能把那只小狐狸找回来,只是十
年二十年过去,再之后一百年、两百年……到如今数不清分开多久了,也始终没有找到。
不知道它已经过几次轮回,不知道它今世生为何物,而那些前尘过往,更是连自己都快要记不清楚了。
温遥站了一阵,便觉得有些累了,转身要回去时,却猛地瞥见山洞之外的枯树后掠过一个影子。
整个人就那么怔在那儿,过了很久,温遥才感觉到视线清晰了起来,直看过去,枯树后躲躲藏藏地站着一个少年,不时从
树后探出头来看他,一对上他的目光,却又马上躲了回去。
多少年前的一幕清晰地浮现在眼前,温遥觉得眼前又迅速地模糊了起来,以至于跌跌撞撞地走过去时,几乎要撞到树干上
了。
“啊。”树后的人低叫了一声,又往后退了几步。
温遥这才看清楚他,熟悉的面容,未脱尽的稚气,如同山下寻常人家的子弟,头上却突兀地长着一双毛茸茸的尖耳朵,在
温遥看过去时,身后那团毛茸茸的尾巴便虚晃一下,让人很有伸手去揪的冲动。
深吸了一口气,温遥才颤声问:“你……找我?”
少年没有回答,只是怯生生地看着他。
温遥的呼吸间已带上了一抹哽咽,却还是继续道:“你住在附近么?需要我帮忙?”
少年还是没有动,只是尾巴又甩了一下,耳朵也微微地抖了抖,似乎想要说什么。
“过来。”温遥伸出了手。
如同多年前那般,少年走过来,把手放在了他的掌心。
温遥一把就捉紧了那只手了:“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低头想了很久,终于抬头看他:“我叫锦焰。”
最后一字落下,温遥便猛地将他抱住,紧紧地,仿佛要将那一个人都嵌进自己体内一般。
“温遥……大笨蛋。”
不知过了多久,锦焰小声地骂了一句。
温遥没有放开他,只是轻声笑了。
“笑什么?”
“笑你不争气,都好几百年了,怎么到头来还是轮回做狐狸?”
被抱住的狐狸炸毛了:“没有再轮回了!”
温遥愣了一下,终于微微地松开了手。
锦焰一下子就挣脱开来:“没有再轮回了!你回头想想……我那时入六道轮回,阎王根本就没有给我喝孟婆汤啊,我一转
世就发现自己什么都记着,就拼命地修炼……”
后面的话被温遥的吻堵在了唇边。
如同要确认着什么,又像是要索取着什么,那一吻里充满着霸道和急切,让锦焰再也想不起后面要说的话了。
温遥也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吻着怀里的人,毫无章法,那失而复得的惊喜让他再无法压抑自己心中的情绪。
从很久很久以前,初见时开始,就已经很喜欢、很喜欢。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之后曾经做错过很多也试图补救过很多。本以为终究是无法挽回,却到底天见可怜,守得云开。
“我爱你。”
不管你懂不懂,还是想告诉你,这一份感情的含义。
锦焰只是浑身一震,而后便用力地推开了温遥,只是睁大双眼看着他,眼中竟有着温遥无法看透的情绪。
温遥也有些慌了,只是不顾一切地继续道:“在天上第一次看到你化作人身时,就动了心,可是天上不容私情,你却一转
眼就要受劫飞升,我不知道能怎么办,只好先毁去你的道行,想着让你重新修炼,我也有时间筹谋……
“只是没想到一步错,步步错……对不起……”
有很多事情也许只是个意外,没想到内丹被毁它依旧能逃离天宫,没想到多年后自己转世为人这小狐狸却选择了那样的报
复方式,没想到忘尽前尘也依旧会重新爱上他,之后盗窃天上圣物,重回天庭的种种,就更是从未预想过。
只是错了就是错了。
然而温遥的道歉说出来后很久,锦焰都没有一动,更没有说话,只是怔怔地看着温遥。
温遥更慌了:“锦焰?”
锦焰还是没有动,直到温遥忍不住伸手碰他,他才像是被触动了什么,突然“哇”地大叫一声,眼泪便大滴大滴地落了下
来。
温遥吓得手足无措,只是不迭声地唤他:“锦焰,锦焰……”
哭得稀里哗啦的人却缓缓地伸出手抱住了他,温遥一下子就僵住了。
锦焰的眼泪很快便浸湿了他的衣服,眼泪的温度仿佛隔着皮肉一直传到心底,让心尖都似要颤抖起来。
过了很久,他才听到那个回抱着他的人啜泣着,断断续续地道:“其实……我、我也……我也……呜呜呜……我也……”
温遥听着那含糊不清的声音,终于逐渐地放松下来,浅浅地笑开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