绀衣青年行至门口略一停下,话里带着几分不屑,不愠不怒地解释道:“诸位莫要误会了,没寻出青云派内会医之人前,
在下绝对不会离开。过一刻,杀一人,想来如此寻到最后,总能找对人……”
“师叔!”远处,一位看起来些辈分的灰衣长者姗姗踱来,众青云派弟子见之立刻如看到救星一般纷纷围上。
“青云派早已不问江湖纷争多年,两位又何苦相逼至此?”并不理会围了一圈的弟子,灰衣长者直视向门口两人,口气客
气疏离,不卑不亢。
“医好我的人,就给你们避蛇毒的药,原本不过是桩简单买卖,既然不想做,在下又怎能强求?自然是见一人,杀一人,
直到那会医术的自动现身为止……”
一派上下百十人,紧靠庄里牲口、禽类苦撑,早就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而眼前两人,又绝非讲理一辈,灰衣长者沉
默半晌,终于还无奈着低叹出言赔礼:“魏炎盛年纪尚轻,说话、处事难免不知分寸,还望二位大量,莫要介怀。”
“师叔!莫要听这二人信口雌黄!”脸上犹带血迹的魏炎盛怒目圆瞪,踏前一步就要挥剑招呼上去。
“放肆!霍炎,还不将你师弟带下去!”老者顿声一喝,周围空气立刻也随之一阵,教训自派弟子同时,顺道给了外来两
人一个威吓。
其实到了这代,青云派里能数上手的,总共不出五人。年长的,除去刚辞世不久的上任掌门——邱孟羲,便是眼前这位江
湖中人称“留一手”的燕陶乙。燕陶乙医术虽然不及云暮老人,可也算是有几分真本事的,是以,在武林中颇具几分名气
。也正是因此,绀衣男子虽不悦于此般“震慑”,倒也给足了面子,没再说什么。
老者不疾不徐地走上前,察看起黑衣男人的手掌,随后神情变得十分谨慎:“二位请坐回正厅里,再由老夫诊治。”
从进门到现在,少说也过了三炷香的时间。绀衣青年蹙起眉,明显已经不耐:“季崊,跟去。”
自己,却并未踏进。
“是。”
顺着青年男子意思回到正厅,季崊推卷衣袖,伸出手腕让老者切脉察看。
经先前武斗冲撞,且不说解了这毒,两人会不会将避蛇毒的药物留下,单这毒性深入骨髓的“喋血”,就令老者皱起眉。
“喋血之毒能不能解,老夫并无十全把握。青云派被凤烛楼围困多日,想必二位有所听闻。这些日子里为驱散毒蛇,门内
各种药材皆是已经用尽,此刻药房之中空空如也……二位若诚意寻助,不妨将可避蛇毒的药物拿出,令本门弟子服下,到
城里药铺、医馆寻些药材,再由老夫竭力一试。”
“哼,我怎不知天下竟还有这等好事?尚不清楚能否解去喋血之毒前,我便要拿出避蛇毒的药物?燕前辈,我敬你为武林
前辈,可你……总不能干这坑蒙拐骗的勾当。……依我看,就是寻来药材,你也没几成把握能解才是。”
喋血之毒不仅罕见,且还诡异难解,言之凿凿,燕陶乙确实没有几成把握。只是……为了门内百十条鲜活人命,哪怕明知
解不了,也必须争来机会试上一试!
心中打算既已被看穿,燕陶乙也不再遮掩,索性开诚布公地说道:“此毒凶险异常,十日不解便再无机会,就算能解,也
未必不留遗症,这些,二位应也清楚。现下中毒已有八日,再去寻医术高明之人,也是时日不够。若不是没有它法,二位
定然不会前来此处。……事牵青云派上百弟子存亡,老夫又岂会应付相待?定当是竭力为之!试与不试,两位还是自作决
定罢……”
云暮老人确能解此毒无疑,但要去那极北之地寻人,莫说剩下的两日,就是二十日,也绝对不够,不然,两人又怎会一路
寻至此处!
努力抑下胸中躁意,绀衣男子冷冷一哼,言道:“药材午时前我会寻来,若到时还不能解毒,就莫怪我不留情面,灭了青
云派上下所有人命。……季崊,走。”
“是。”坐在正厅中的男人收回手腕,看也不看周围面色迥异的众人,快步跟上前面青年。
围在四处的弟子早就被等死的日子逼得失去理智,眼看两人带着解药离去,哪里还会轻易放行?明明知道没有胜算,仍是
拔剑欲要冲上。
“住手!”灰衣老者厉喝一声,却是为时已晚!
“啊啊——!!啊啊啊——!!”
远比燕陶乙的声音快上许多,一身黑衣的男人身形不动,拔剑横扫几个来回。齐刷刷的,近处三位青云派弟子同时跪倒在
地,面目狰狞地抱着之前握剑的手臂,哀嚎不绝。
而略前一步的位置,一十五根森森断指赫然缀于土灰地面。
惶惧,惊恐!就在众人尚畏缩着抽气,不敢上前时,两道带来无数慌乱的人影早已远远掠走。
“啪!”空静幽长的山林小道上,绀衣青年落身回手便是一掌。
“这一巴掌,是替你自己打的!喋血之毒,运气一次便加会深一分。季崊,你我性命同重,一样的话,我不想再重复第三
遍!”
然而这早已越出主从身份的警告并未还回应有的感激,没了人前淡漠,黑衣男人不冷不热地回道:“属下仅是看那些人不
顺眼而已……”
“等你毒解了,我自会让你吐出实话。”
“是,属下等着……”握剑,迈步,毫不惧于身后之人脸色,黑衣男人悠然顺着山路往入城方向迈走。
——平岭城,聚锦客栈。
“唔……”多年养成的警觉头一次没有做出回应,衍墨睁眼眼时,身上正半压着另一具身体。
“辰时过了,还不起么?”在那被蹂躏到泛起好看颜色的唇上用力一咬,万俟向远移开身子躺回床褥上。
“属下……”尴尬地想要起身请责,想要下床唤水,慌乱的动作却又在中途滞下。暗暗中,衍墨觉出几丝不对。
被子下的身子并不粘腻,而且清净干爽,是……洗过了?!可昨夜到最后,哪里还有力气……
难道……!!还不及再去考证,眼前景象一晃,身子已经被身后之人拉回。
“昨夜属下……”
“昨夜很好。”截了后半段的请责,万俟向远将话头带去另一边,“一会用了饭,你去城里药铺看看,我去查查万俟陌寒
一行人行踪。”
闷声,良久:“是……”
略有愧窘地并躺下,之前一瞬的尴尬也散了个干净。衍墨忽然想起什么,续又开口:“苗疆民风纯朴,擅毒之人并不在多
数,且历来少与外界联系。凤烛楼行事一直神出鬼没,此次既能寻来巫蛇阵围困青云派,必定还会有其他招数。主人当心
……”
“知道了……”
为这絮絮叨叨的叮嘱好笑,万俟向远一个翻身,再次将人压制身下。
而之后,自然是……
第五十一章
说是一会儿,等到真正从客栈里走出,已经不知过了多久。
在经久不散的浓雾里穿行几条街道,衍墨终于摸索到一家药铺。谨慎观察一番,待确定屋内周围都没有人,才推门向屋里
走进。
“吱呀——嚓——”
极轻,极普通的摩擦声夹在门声里响起,十分熟悉的气味伴着一许青烟立刻升起。
朝暮间!
饶是反应过人,此时想要闪避,也是为时已晚!
作为对犯下过错死士的另一层防备,朝暮间引火可燃,只需稍稍吸入,便能令服用过的人瞬间散去全部内力,毫无缚鸡之
力。
可……被严格控制的药物怎会出现在这里?!
“嘭——”
前后不过眨眼功夫……衍墨身子一软,颓然地倒在地上,再无多余力气挣扎。
“叮呤呤——叮呤叮呤——”
看不见的身后街道上,一串串诡异的细碎银铃声响悠悠飘来……
……
客栈,民舍,能摸进去的都找了个遍,却半点没有万俟陌寒一行人踪影,万俟向远正聚神思索,便听不远处一个小院里传
来一声惊恐尖叫。
“啊——!!唔……”
“嘘——嘘——!别出声,别出声……”
像是被人半途捂住口鼻,七八岁孩童的尖叫声立刻即止。随后,是位中年女子的哄劝声音。
期待已久的异动终于出现,万俟向远迫不及待地从隐蔽身形的巷子中越入小院。只是还未落地,就被一地森然血色弄得厌
恶拧眉。
已经黯然的颜色面积甚广,犹如将整个人或是牲口的血液都放尽了。
可这几步见方小院里怎会有如此大的牲口?血,自然还是人流的!
既用巫蛇围困了青云派,……为何还要在城中屠杀?而且还要放净鲜血,不留尸首,隐蔽在暗中进行?
有什么东西在脑子里一闪而过,又无法立刻抓住。万俟向远闪至捂住男童口鼻的妇女身后,一手卡住她咽喉,不但有了威
胁效用,更能让人半点声音也发不出去。
“若是安静些,我便不取你二人性命。”
待惊恐万分的妇女慌乱地点着头,万俟向远又继续开口:“这些日子,城里可还有这么死去的人或牲口?”
“救——呃!!咳、咳——”
早已预料到女人护子心切,万俟向远仅松手一霎,立刻又掐紧。另一只手,也早在看不见的时候抽剑逼在男童侧颈。
“想好了再开口,没有第二次机会!”
这一次,喉间手掌移开时,妇女再也不敢耍什么花样,哆哆嗦嗦地按着问话回答:“别、别杀我孩子……我说,城里一直
在死人,死完牲口就开始死人,每天都死……血都被放光了,也寻不回尸首……有、有鬼……鬼缠上平岭城了……”
牲口,人?
血被放光……
饲食!
来不及思索其中是否还有别的阴谋,一想到前不久只身前去药铺的人,万俟向远便面色一沉,厉声喝问:“说!城内医倌
药铺在哪里!”
冷厉的声音里炸在寒冬的空气里,顷刻透出森森寒意,直吓得妇女浑身打抖,抱住男童不住地后缩着身子。
“在、在……最后面的街、街尾……”
前半句还站在院子里的人,等那“尾”字出口时,已经掠出数十丈远。而掩饰实力与否,周围是否有人?早就无暇顾及。
见血失控的巫蛇,被放尽鲜血的尸首……
人一日尚需三食,那数目般庞多的蛇群又岂会例外!寻不回的尸首,必然是做了饲食。放不净的血,也必是借由药物处理
……
未知时日的围困,需处理的大量药材。若不能在接近巫蛇的深山树林里,便是……
答案呼之欲出!
身形再快几分,道不出的感觉纷纷扰扰,纠缠在心间。
敛气,凝神,尾街的道上静得诡异,没有打斗声,也没有血腥气。万俟向远独身在大雾中行走,心中不祥预感彻底落实…
…
终于,走至街尾药铺……
“万俟公子来得好生慢呀,情人都落到别人手里了,怎还这般悠闲?呵呵——”
门外,万俟向远松了口气。尽管屋里另一人的气息极其细微,但听这口气,却是冲着自己来的……
“怎么,难道万俟公子竟怕了我一介弱女子,连门都不敢进了?”
敌暗我明,屋中之人尚还有那操纵的苗疆巫蛇的法子。
入了这道门,怕是只消一眼,就绝难放手……
但一切,却顺畅得像是本该如此一般,万俟向远整整神色,抬手一拂,未及接触,木门便“吱呀”一声大敞开来。
如斯之人,岂可弃……
“凤楼主怎能这么没耐性?既是作恶,就该擅于缩在个什么地方耐心等待。”神色轻松地站进门内,万俟向远瞥眼被一柄
弯刀制住颈脉的衍墨,不再多看。可心里却有说不出的疑惑与疑问!
那个从不曾逃避什么的男人,此刻竟回避着视线不敢回视自己?
若非屡次重任、生死交付,万俟向远倒真要怀疑那人是不早已背叛!
“本楼主倒是忘了,要着急也该万俟公子先急才是。”模样约莫二十好几的妖媚女子边说,边一紧手臂,一道夺目鲜红立
刻顺着衍墨脖颈流下。
变化只在一瞬,本该疼痛的人丝毫未觉,低垂的眼里反而有了神色,无力下垂的手指艰难地动了一下,一串血珠立刻迎向
地面,合着颈上血液滴落声,分毫没有引起身后女子注意。
面色悠然地看向那异服女子,万俟向远丝毫不见担心,反是说话速度也比刚才更加不紧不慢,给那显然是要告诉自己什么
的人拖延着时间:“莫非凤楼主看上我的人了?想要到带回凤烛楼里去?”
并没被这不入耳的话语激起多余情绪,妖媚女子咯咯笑起,全然不予争辩。但!却将刀刃逼进衍墨颈侧半寸,仿如破了闸
的洪水,刺目的鲜红立刻急涌而出,瞬间染红大片衣衫。
“万俟公子的人我是没看上,不过公子本人长得这么俊俏,跟我回去做个下仆,护卫,倒真是再好不过。”
一个歪扭至极的“陌”字赫然现于地面,万俟向远瞳孔一缩,饶是早有猜想,心中怒火仍旧不可抑制地增长。
万俟陌寒……
竟敢逆着寒炤阁勾结外人!
竭力掩下心口杀意,万俟向远一挑眉毛,徐徐问着:“那凤楼主看万俟陌寒长相如何?不如我拿主意将他送予你,带回凤
烛楼去用上一用?”
凤烛楼主——也就是说话的女子——凤桐雨,笑容一滞,认真打量起对面之人。
“万俟公子果然心思慎密,真正是个讨人喜欢的妙人……”
口舌之快自然逞得,可那止不住流下的血液犹如催命鬼符,逼得万俟向远不得不尽快想出对策。
“凤楼主意欲如何,不妨直说,若是我听得顺耳,过会儿便让你死得舒服一些。”
“万俟公子好大的口气!直说便直说,本楼主不过时见二位在梨雨障外真心相护,心生感动。现下么……则是想看看万俟
公子愿不愿意为了你的小情人吃下这瓶子里的‘静禅’。”
女子不怀好意地笑着,将个十分小巧的瓷瓶扔到万俟向远身前地上,又从袖口暗缝里摸出个亮银哨子,长长短短吹了几响
。
“静禅”虽然名字好听,可绝非什么大慈大悲的佛家药物。一粒效用十个时辰,只消动用一丝内力,全身功力尽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