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炷香的时间,若睡不过去,就去屋外跪着。”
“嗯。”
早已撑不开的眼皮安顺地合起,心下担忧,愧疚,却没有惊怕……虚弱不稳的呼吸慢慢变得平稳而悠长。
百日醉,只需三日便能令人武功尽废,双眼盲去的慢性毒药。
麻烦来了……
再叹口气,万俟向远起身,向着书房方向走去。
这一夜,注定有些人无法成眠……
……
次日,晨。
仅仅一夜,万俟易已放出命令,全阁搜查身中百日醉之人。
摒退了萦香,万俟向远头一次屈尊降贵地端起瓷碗,舀起勺鱼粥送至衍墨嘴边。
“谢主人……”倘若还有一丝力气,衍墨绝不会说出这话,但现下……却是连坐起都要人搀扶。
冬日的早膳总是热烫着就送来,以免食用时下了温度。忍下想要皱眉的本能反应,衍墨嚼了嚼,咽下灼烫的鱼粥,热到疼
痛的温度顺着嗓子滑下食道,深入肺腑,沁满整个身体。
只接触到碗底与碗沿的手指慢慢也感知了温度,停下动作试向碗侧,万俟向远盯着毫不畏惧弯起嘴角的男人,危险地眯起
双眼,冷下声音训斥:“胡闹!”
“属下没事,不烫,主人。”
还有心情笑么……
眼神闪了闪,万俟向远放下瓷碗,扯开衍墨仅着的里衣衣带,翻手一撩,大片结实肌肤立刻出现在眼前。
衍墨一愣,脸上的笑意还不及收起,红晕已经漫上。
像曾经的许多次一样,恶劣的手指立刻碰上了某处,还不等衍墨停滞的呼吸恢复,便已开始作恶……
“属下不笑了……”
与讨饶的话语正好相反,衍墨嘴角笑意更盛,安静地闭上眼,感受着身体上触碰的手指,任由呼吸慢慢急促,仍是不见一
丝排斥。
这分明是在勾引人……
知道再继续下去必然点火,万俟向远只得悻悻地收回手,却恶意地没有合拢领口,端起瓷碗继续喂着鱼粥。
些许的算计神色自微翘的嘴角露出,衍墨急忙掩下,认认真真吃起到口的美味粥食。
第四十章
“主人。”
“嗯?”
挣力从被子里抽出胳膊,试探着握上还残留着粥碗温度的手掌,衍墨沉默许久,终于垂下眼去低声说道:“杀了属下,就
当属下不曾回来过。”
平和气氛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万俟向远没有抽回手,也没有说话,沉默地看着一心向自己求死的人。
“迟早会查到迟水殿,瞒不过……”
所以宁可舍命,也不愿连累到自己……?
“衍墨。”
手背上覆着的手掌轻颤了下,万俟向远将到口的训斥咽回,只轻声问道:“东阁七年争命而出,你就甘心?”
“甘心。”这次,没有分毫的犹豫,衍墨答得坚定而平静。
心下蓦地揪紧,万俟向远叹息一声,翻手扣紧毫无力气的手掌,倾身吻上安静等待自己判定生死的人,便觉得哪怕是因这
事令万俟易起了戒心,也是值得。
半垂的眼睛顺从地阖上,衍墨颤巍着启了唇。第一次,主动回应起万俟向远。
这样的人……
又怎能轻易交出……
啃噬,纠缠。一吻方罢,万俟向远用空闲的手臂将温度略低的身子搂紧,半晌不愿分开。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呼吸尚不及平缓,衍墨复又继续劝道。
“小节?自己的性命也是小节?”不觉中因他不惜性命动了怒气,万俟向远略略冷下声音。
“死士,还会再有。”
不依不饶的回答仍在继续,万俟向远被心中难以辨明的情绪扰得越发烦躁。
明明是自己封锁了人已回阁的消息,为的就是留这最后一条退路,但为何……听着求死的话从这人口中说出,却只觉得愤
怒异常……
“求主人,赐属下一死。”
“闭嘴!”
“主人……”
“还未要你去送死,就等不及了?!”
“……”
深喘口气平息下胸中怒意,万俟向远愤愤地摔门而去。
那般艰难地从东阁争命而出,绝不会真的不爱惜自己性命。若换做以前,衍墨定会暗自庆幸,可眼下,却丝毫起不了高兴
的心思。
昏昏然地睁眼看着窗纸外不知何时暗下去的天色,衍墨紧紧拧起眉。
一日一夜,就算寒炤阁内人数众多,怕是也快了……
“叩、叩、叩……”
“少阁主吩咐萦香来服侍衍侍卫用晚膳。”
“劳烦萦香姑娘了。”
将檀木食盒在桌上放下,端出饭菜,萦香识趣的不多言,不多语,默默喂着床上的人。
“萦香姑娘……”
看着就要合门走出的人,衍墨犹豫再三,还是出口将人唤住。
“衍侍卫,何事?”来前的吩咐犹在耳边,眼下无论身后人问起什么,萦香都是答不得,略微尴尬着,只得看着半开的房
门问道。
见此,衍墨已知问不出什么,但仍还是开了口:“萦香姑娘可知道少阁主在何处?”
手指不自觉地握紧了食盒木柄,萦香为难地答道:“少阁主在书房。吩咐了下人,没有传唤不得进入。”
“多谢……”
等不到身后人继续问话,萦香叹口气,悄声地合门离去。
亥时,迟水殿内的书阁里灯盏未亮,远在溪瀑处的空地上,却有一道人影长身而立。
仲冬的寒风卷起瀑流落下时溅起的水雾,沾湿了衣衫,默然站立的人,却好似没有觉察。
数年的计划,难道要毁在一个意外上……
杀,还是不杀?
烦神间,莫名地就想起那坚定决绝的回话,万俟向远顿时觉得肋下生疼,再也狠不下心去。
只一句话,不用自己动手,就会自己了结了罢……
强烈的苦涩与怜惜在心底流转,万俟向远自嘲地握紧了手掌。
还在犹豫什么……不是都已出来了……
一声喟叹消失于漆黑的夜幕,快到看不清的身影直直掠往东阁。
——东阁。
“少阁主深夜前来,不知有何事?”
沉稳的声音从屋里透出,此时,万俟向远也不再犹豫,直接地说道:“靳管事,向远有一事相求。”
“少阁主何必客气,进来屋里说罢,能帮上的,老夫定然尽力。”声音里淡了往日冷厉,靳成秋低着声音对窗外说道。
东阁管事何时变得这么好说话了?还未问及何事,就……尽力相助?
甚是疑惑于靳成秋的态度,万俟向远敛神推门进入。
“少阁主有话请讲。”
“靳管事,可否借我百日醉的解药一用?”
靳成秋定定看着站在屋里的人,久久没有说话。
屋里,一时陷入了紧张的沉默……
“少阁主稍等,老夫前去取来。”
衣衫里,冷汗已顺着背脊流下,万俟向远暗吐一口气,却不敢因此松了神。
门启,门合。如此一个反复,靳成秋已拿了药瓶回到房里。
“这些时日,阁内也没什么紧要处理的,老夫闲来无事就准备起药阁丹药,少阁主既然需要,就拿去用罢,回头老夫再配
制些就是。”
这是告诉自己……父亲不会查到?!
突来的逆转太过令人震惊,万俟向远握紧手里瓷瓶,一时不知如何接话。
“衍墨那孩子,虽然性子狠厉了些,但也算是耿直,若能真正收服,便可放手任用。”
这是……在暗示什么?
为何,要在此时谈及那人?
压下心中惊愕如常笑笑,万俟向远避开话锋转向其他:“衍墨确实称心,不然上次之事……也不会留他活命。”
好似对万俟向远的回答闻也未闻,靳成秋如同自言自语一般,说道:“老夫年龄老了,这东阁不知还能管到几时。得了空
,便想着为阁里以后做些打算。陌寒那孩子虽然聪慧,却缺了成大事者该有的气度……”语毕一顿,靳成秋摆摆手,叹道
“罢了,夜也深了,少阁主早些回去歇息罢。”
“向远谢过靳管事。”
默然不语地望着靳成秋半晌,万俟向远终于握紧药瓶转身走出房门。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轻到难以听清的声音从门缝里透出,将要出去院子的人,脚步明显一滞。
同一日里两次听到这句话,万俟向远不自觉地蹙起了眉。
这话里的小节,指的又是什么……
提气,轻掠,人影渐去,却带走了一腹疑问。
……
听着熟悉的脚步声走进,不知怎的,衍墨就紧张起来。
“主人。”
将药瓶扔到床上,万俟向远疲累地闭眼休息片刻,举手褪下沾上湿气的衣衫。
勉强撑起力气握住榻上的瓷瓶,拔开塞子一闻,衍墨不由睁大了双眼:“……这是百日醉的解药?主人……去东阁了?”
万俟向远劈手夺下药瓶,不欲多讲,倒出一粒塞进那因惊愕而微张的嘴里。
“东阁若是知道,阁主那里……”
昨日一夜未眠,刚才又一直绷着神,此时万俟向远已是累到不行。“不会有事,睡吧。余下的,明日再说。”挪身躺进被
里,将一脸担忧的人搂至怀中,顿时,戒备不再,安心的感觉溢满了周身。
东阁,唯阁主命令是从东阁……
竟,去了……
久久,有力而规律的呼吸变得绵长。衍墨抬起手,小心地覆上揽在身前的手掌,心下澎湃难平,却也只能将脸往枕里埋了
埋,静静陪着疲惫不堪的人安稳睡去。
清晨,鸟啼之声在空静的小院里明快响起。
张握下逐渐恢复力气的手掌,衍墨小心地侧身看向身旁仍旧沉眠的人,温淡的笑意自脸上慢慢浮出。
好看的眉间微紧,像是睡梦里也在恼着什么。衍墨看得十分专注,从未有过的探究之心竟渐渐出现。无声在心里嘲笑自己
一番,极轻地拉起被子替他盖好。
“在想什么?”
闭阖的眼睛忽然睁开,衍墨看得一怔。
翻身压上身侧之人,万俟向远恶劣地吻咬上衍墨脖颈。
“主人……”
“还难受么?”
玩闹了一会,万俟向远终于停下来,定定看着身下之人。
无言地摇了摇头,衍墨回望进那灼人的双目。
清早经不起撩拨的身子紧紧相挨,万俟向远诡异地笑笑,沉下腰,用下身在衍墨小腹上顶了顶。
恍然明白过来什么,衍墨立刻收回目光,转头偏向一边。
“衍墨……这是准备任我处置了?”万俟向远轻含住微红的耳垂,话里尽是情色意味。
“……”
“既如此,我就不客气了……”
半晌,拒不合作的人终于出了声:“属下饿了。”
平淡的语气逗得万俟向远轻声一笑,舌尖暧昧地探进耳孔里辗转,低哑着声音叹道:“急什么……这就喂饱你……”
“主人……”
辰时的小院里,一片宁静。屋内,却是一室春色……
稍远处,已经站立多会的万俟易皱起眉,确信屋里没有中毒衰弱之人后,终于轻身离去。
第四十一章
“还饿么?”欢愉过后,万俟向远懒散地拉好被子并躺,心情不错地问着。
想到无论如何作答都讨不得便宜,衍墨翻翻眼,索性闭口不回。
此般逗弄像是上了瘾,三五不时总要来上一回,好在只是点到为止,无论回应如何,绝不怒恼……
“衍墨,你觉得那密室……是做什么用的?”
凝神忆起那夜情形,衍墨毫不疑这话里是否带了试探之意,认真地说道:“寻中毒之人,应是为是灭口,可见阁主十分紧
张这事,密室恐怕不简单。”
非是推测不到,却喜欢上身旁之人思考的模样,万俟向远些微微走神,冥神回想起过去的许多事,急欲从这纷争中脱身的
念头,也头一次强烈到无法压抑下去。
“学成武艺,是想做什么?”
东一言西一语的问话让衍墨晕了头,不明所以地侧身望去:“主人是问属下当初为何想学武艺?”
万俟向远点点头,耐心地等待下文。
沉思片刻,衍墨用不确定的声音答道:“属下也不清楚,或许是不甘心。学成之后要如何,倒是没有想过。”
“没想过?”
“是。初时年幼,未曾打算,入东阁后,已不容属下再做打算。”
对话到此为止,万俟向远闭目想着心事,没有再继续问下去。
“主人,东阁既已知道,阁主那里……”
知他在为解药一事担忧,万俟向远也不避讳,将昨日情形详细讲了一遍。之后,直到萦香来敲门,两人才断下思考,下榻
用起早膳。
“属下石鸣彦,少阁主,珏盈在牢里咬舌自尽了。”轻声走进院子的人,站到门边尽责地回报。
“继续去盯着云秋。”
“是,属下立刻回去。”
疑惑地看眼毫不上心的人,衍墨想了会,还是没有说话。
“过会再去看也不迟。”心里早已厌倦这无休止的纷扰,万俟向远叹口气,继续动箸。
“是。”隐隐觉得身边之人有些与往日有些不同,可又具体说不出是哪里,衍墨点点头,顺着他意思继续吃饭。
稍后,迟水殿偏北阴潮的牢房里,尸体已被侍卫拖走,衍墨按吩咐将牢房细细察看几次,转身道:“属下未发现可疑之处
。”
人,是以背后议论主子的不敬罪名被关起的。十来日,未打未罚。目的就是看她如何反应。
自忧身份暴露,所以自我了断。这本在预料之内,细作身份,也就落了实。
反复将事情推想几遍,最终也没能找出不妥。可毫无原因的,万俟向远总觉一切结束得过于轻巧。
“出去罢,衍墨。”
“是。”
穿过精描细画的曲折回廊,两人一路默默走回,刚一进院,就见钟修走过来。
“属下拜见少阁主。半个时辰前,东阁处死一名明年将出的死士。那人身中百日醉之毒,亲自认下私逃之罪。”
沉默良久,万俟向远开口道:“近日行事谨慎些,不急着办的,暂且搁一搁。”原以为靳成秋将解药赠予已是最大极限,
可实在没想到,竟连善后的事情都一并做好,还……舍了名已定的死士。
“是,属下明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