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说拿盐来做生意得利快,正好可以弥补我做账查出来的空缺,说不定还能高过之前的。」
「那很好啊,在此之前你就先在家里好好的休息。你之前不是调皮的很么?明日我们去西面那条街看看,上回你不是说好
玩了就带我去么?」贺荣莲抬手,摩挲着贺丰姿全部披散开来的乌黑长发。
「小莲,陪着我。」贺丰姿抬起头,在贺荣莲脸侧印下一个吻,只让贺荣莲心神都软了。
「嗯,我一直都陪着你,不管在什么地方。」
贺荣莲话刚一说完,门就被推开了。贺夫人沉着脸站在门外,就见微暗的烛光中,贺荣莲双手抱紧贺丰姿,贺丰姿的唇还
贴在贺荣莲的脸颊上。贺丰姿看见贺夫人吓了一大跳,连忙从贺荣莲的怀里挣出来。贺荣莲倒是稳了稳脸色,说道。
「娘,这么晚,你怎么来了?」
「晴儿说,你这几日都待在你哥的房间里,根本没回房看过一眼,只怕是等到我年过几旬都抱不上孙子。我还在想是什么
事儿呢,让你连媳妇都丢着不管。我想过很多种原因,却没想到原来是这么回事。」
「不是的,娘……」贺丰姿心中一急,连忙要解释,却不料贺夫人望过来的眼神冷冷的。
「媳妇看不住,娘不怪你。店铺看不住,娘也不怪你。你从小教你弟弟淘气调皮甚至逃学,娘都不怪你。可是你怎么能…
…怎么能将你弟弟拉上这样一条不归路?」
「娘,我没有……」
「莲儿十四岁,他不懂。你都十八岁了,也不懂么!」贺夫人转头望向贺荣莲,说道。「你现在就给我回房去。娘现在还
管你,不要等到娘不再过问你的事的时候,才知道错。」
「娘,哥根本什么都没有教我,是我自己……」
「你回不回去?!」一向温柔的贺夫人提高了声音,贺荣莲站了良久,终于走了。贺丰姿上前拉住贺夫人的衣袖,想要说
什么。却见贺夫人乌黑着双瞳,一直盯着他看。看了良久,终于什么话都没说,走了。贺丰姿立在门前,望着贺夫人离去
的方向,站了一整夜。
第二日一早,贺老爷就准备去港口对岸进些盐回来。他带了大半的钱财整装待发,贺夫人站在门口与他告别,为他理了理
衣衫。他笑呵呵的说,道什么别,不就一天的时间就返回了么。贺丰姿最后出来,他站在他爹面前什么话都没有说,但这
根本掩饰不住眼中的脆弱。贺老爷抬起手摸了摸贺丰姿的头,贺丰姿眷恋着贺老爷手中的温暖,不由自主地张口说道。
「爹,今日陪我去西街玩,我想和爹一起去。」
「等爹回来再和你去。」贺老爷笑道,又揉了揉贺丰姿的头发。
「孩儿想今日和爹去。」贺丰姿的目光都在抖,贺老爷见孩子这个模样,心想若是实在承受不住了又怎么会是这个样子,
心下一软笑着答应了。
贺丰姿什么话都没说,拉着贺老爷就朝西街走了。这一日,贺丰姿前所未有的幸福着,贺老爷带他买了很多有趣的东西。
最重要的就是,贺老爷准他吃下了三碟糖糕。贺丰姿满足的靠在椅子里打饱嗝,就像回到了小时候可以任性玩耍那阵时光
一样。一直到了晚上,贺老爷才带着贺丰姿回到家。贺丰姿刚躺在床上就睡着了,做了一个香甜的美梦。
隔日,贺老爷出发了。
贺丰姿趴在窗边支着头等贺老爷回来。他还亲自下厨做了几样贺老爷爱吃的菜,虽然做的七零八落,但是看在心里还是暖
融融的一片。贺荣莲和贺夫人也帮着他一起准备菜样,苏晴偶尔会打个下手什么的,倒也轻松了不少。就这样一家子人一
直等到日落西山,也没见贺老爷回来。
一直到了天全黑,贺丰姿等不住了,就派了个男丁到港口探听消息。一个时辰之后,男丁连滚带爬的带着哭腔回来了。还
没进门,就听见他喊。
「船翻了!船翻了!」贺荣莲一把将他拉进门,问道。
「细细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今日浪大风大,说是这次港口有五六条船都翻了呢!该回来的船都回来两三个时辰了,没回来的船只怕就是翻了呀!」
「不可能……」贺夫人嘴里念着,就瘫了,一把被贺荣莲扶在怀里。
「现在港口的人就等着今日风浪过去了,明日就派船回去。说是看看能不能捞个尸体回来,好让家里人安顿安顿,做个后
事。」
贺丰姿只觉得的脑袋一片白,只剩下两句话不停的回旋重复。
「爹,今日陪我去西街玩,我想和爹一起去。」
「孩儿想今日和爹去。」
爹……
第29章
第二天,贺老爷的尸体被人给运回来了。
整个人泡得鼓鼓涨涨,单从脸根本就认不出来。全靠那身外衣。贺夫人当场就抓了贺老爷的衣服哭起来,只有贺丰姿知道
,贺老爷穿的那件外衣就是贺夫人亲手缝制的。贺夫人哭得凄厉,其他人根本都碰不得。贺老爷还没下葬,贺夫人就哭晕
了过去。
夜深人静,贺丰姿一个人跪在院子里。他想他这次是应该跪的,虽然贺老爷这回没在说他。眼泪一直掉一直掉,就像要将
一生的泪都流完似的。他想,再没人会抄着鸡毛掸子抽自己,也没有人总会用着严厉但却温柔的目光看着自己了。守灵的
那三日里贺荣莲一直都靠在贺丰姿的身边,看着他空洞的目光满心担忧,只怕是他还没守完灵,自己的灵就先跟着归去了
。
贺老爷下葬的时候,贺丰姿就像真没魂了似的。他一个跟头栽进土坑里,差点跟贺老爷子一起去了。还好有贺荣莲在身边
,他从将贺丰姿拉出坑了之后,就一直抓着他的手,生怕出了什么事。
贺老爷子这船一沉,一船的盐沉入大海里。整个贺府不但没有收利,还把所有铺面全都抵了进去。现在贺家人除了这间大
宅子,什么都没有了。
贺夫人病在床上不肯吃药,贺丰姿每天也不睡觉,挑着灯读医书。他坚信,贺夫人的病只要肯吃药,一定有救。
他翻着书架,却在不经意之间在书架一角翻见了一个古旧的册子,册子上已经落满了灰,好多地方都被虫子蛀了洞。他一
心在看书,忽略了那些蛀虫将书翻了开来。那本书上记载了一种奇怪的病症,名为蛀疾。说是得此病者,无药可医无药可
救,从最开始的吐血到死亡不过两三个月的时间。前两个月,患者的五脏六腑俱损,后一个月,患者的头发全白,而后死
去。此病三代传一次。这病虽可怕,但一般不会病发。更有甚者,得了此病,却一生平安,直到晚年才有了病发的征兆。
这一段记载看的贺丰姿内心发凉,连忙将书合了起来,继续看别的去了。
事实上,贺夫人得的并不是什么大病,只是依旧不肯吃药,躺在床上好不起来。小病变成了成年的晚疾,晚疾又变成了无
药可救的绝症。贺荣莲也不再去学堂上学了,他辞退了贺府上上下下的大部分家丁,只留了那么一两个照顾贺夫人。他拿
着省下来的钱租下了一小间店面,做起了小买卖。每天赚来的一点钱也只够家人糊口。有时候贺丰姿也画一些画上街来卖
,卖出去的钱,来为贺夫人买药。他整个人如同一团虚无缥缈的影子,只是一心想要贺夫人好起来的想法支撑着他不停的
作画,换钱。
苏晴倒是没闲着,一天老是估摸着要贺荣莲疼她,对家事不管不顾。贺荣莲也不想将她囚在家中,事已至此,他已不能再
给她任何东西。本来无爱,现在却连一份好的生活也无法保障。他一封休书写了下去,苏晴倒哭成了个泪人。
「我不嫌弃你家里穷,对你这样好,你怎么能这样待我。」她拿着休书,狠狠地抓着贺荣莲的衣服,流泪说到。
「你知道的,我什么都无法给你,你还是回去的好。」贺荣莲冷着声音说到。
「我,我好歹也是你娘子!你这个负心汉!怎么能说出如此负心的话!要不是你当初对我说你一直爱我,事情怎么会是这
个样子。你知道,我为你放弃了多少么!」
「娘子这名份是怎样来的,你自己心里清楚。我,没有碰过你一根手指头。」
「贺荣莲!我如此爱你!你怎么能……你怎么能……」
「你的爱对于我来说,是今生最大的痛苦。」贺荣莲说完转身,走了。他走的坚决,连说话的余地都不再给她。
「你会遭天谴的!贺荣莲!」夏日的阳光闷热闷热的,苏晴望着后院的一池红莲,心狠狠的疼。
那以后,贺荣莲再也没看见过苏晴。到了秋天的时候,有消息传出来。苏晴又嫁了,所嫁之人是何府的大少爷,名为何文
轩。贺荣莲望着秋高气爽的天空,笑了。命运,就是如此将人作弄。为什么如苏晴都能有个安稳的归宿,他与贺丰姿却不
行?难道真是因为他背德沉沦,上天才会给下如此狠烈的惩罚么。
入冬的时候,贺夫人已经连抬手都觉得很吃力了。贺荣莲跟贺丰姿端着热气腾腾的药碗跪在她的床边,她心下知道已经没
有用了,依然不肯吃药。贺夫人抬起手摸了摸贺荣莲的脸,慈爱的笑了,她说。
「儿子,娘想抱个孙子。」
「娘,你先吃药吧。哥把药都熬好了,你吃了才能看见你的孙子。」
「苏晴呢?我想见她,我想问她我什么时候可以给我生个白白胖胖的孙子……」
「苏晴昨天回府了,还没回来呢。明日我就叫她过来。」贺荣莲微笑着,覆上了贺夫人的手。
「那就好……那就好……」贺夫人喃喃的念着,就要闭上眼睛。贺丰姿心里莫名的恐惧,他一把抓住贺夫人的手臂,哭道
。
「娘,你就喝了药罢!」
只见贺夫人将要合起来的双眼猛地睁开了,那双空洞乌黑的眼睛盯着贺丰姿一直看,就像要将他刺穿。良久,贺夫人才抓
住贺丰姿的手,一字一句地说到。
「我永远……不会原谅你。」
贺丰姿只觉得被一道惊雷击中,整个人瞬间呆住了。贺荣莲也呆住了,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贺夫人的手就从空中滑落,垂
在了床边。
那一时刻起,贺丰姿所有的支持以及成日以来的信念全部崩溃,完完全全的碎裂了。他只觉得自己掉进了一个巨大的深渊
,那里四处都是一样的漆黑,伸手不见五指。他拼命的努力,拼命的奔跑,却是再也出不来了。
窗外下起雪,雪花飘摇了整整七天,将整个世界变成了一片银白。灵堂中,贺丰姿靠在贺荣莲的身上,目光空洞,只知道
叫他「小莲」。害怕的时候叫,伤心地时候叫,虚浮的时候叫,睡着的时候也叫。一声一声,低低的,忧伤的。贺荣莲怀
中抱着他,一边烧纸一边回应着,就像回应多少遍都不会累一样。
暗色的烛火中,偌大的贺宅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冰封的天地之间,银白的世界之中,贺丰姿惟有依靠在贺荣莲的肩头
。看着冷风中,白色的灯笼来回摇摆。
「小莲,明年新年的时候,我们不要白色的灯笼,要红色的。好看。」
「好.明天过年的时候,我们将整个屋子都挂满红灯笼,好不好?」
「小莲,灯笼我想自己编,你说爹和娘会喜欢么?」
「会的,他们一定会喜欢。」贺荣莲低下头望怀里的贺丰姿。他的脸色很白,就跟院里飘下的雪花一样,冰冷纯澈。平日
里总是神采飞扬的眼眸变成了漆黑一片,一点光亮都没有。他看不见贺荣莲,看不见灵堂,看不见这四处飘飞的白绫。他
只看见了贺府后院的一池春水,湖面上漂着零星的桃花花瓣.湖边的大石头上,坐着一个四五岁的孩子,粉嫩的就像一朵
小小的桃花。
霁月城中从此没有了霁月公子。贺丰姿就像乌龟一样躲进自己的壳里,整整六年没有露头。贺荣莲在六年一下子成长了起
来,成为了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人们总见他匆匆的来,匆匆的去,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让他驻足脚步。
那一年夏天,湖里的莲花红艳艳的开遍了莲池。贺荣莲把贺丰姿从房间里面揪了出来,让他坐在莲池边上晒太阳。贺丰姿
望着池里红色的莲花发呆,任由贺荣莲帮他梳理自己的头发。
六年之中,他每天都在忘记,刻意的筛选了痛苦的忘记,筛选幸福的加倍记忆。不知不觉地就忘记了很多东西,尤其是最
沉闷最痛苦的那一段,对于他来说就像完完全全被抽离了似的。他有时候会对着贺荣莲笑,尤其是吃糖糕的时候。但事实
上,他整个人变得越来越敏感越来越软弱,贺荣莲有时候觉得,多晒一阵子太阳都能将他晒化了。
贺丰姿的世界忽然间变得很简单。他只知道,后山,糖糕,贺荣莲。
「哥,我们走吧。」贺丰姿正在发呆的时候,贺荣莲这么说。
「去哪?」
「到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小莲说要去,那就去吧。」贺丰姿对着湖水,柔媚一笑。
阳光中,贺荣莲走在前方,白色的衣角在夏风中轻轻翻飞,就像黑色深渊里唯一的光。他对着站在贺府门前的贺丰姿招招
手,贺丰姿回头望了一眼高悬在房顶上渡着金边的「贺府」二字,毫不犹豫地跑向了贺荣莲所站立的地方,一头扑进他的
怀抱里。
人去宅空,唯有红艳艳的莲花随水荡漾着。
世界又渐渐的灰暗了下来。
「丰姿……丰姿……」
遥远的天边传来了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似乎是在召唤自己回去。他清楚地听到,他在叫他,一遍又一遍。
第30章
当贺丰姿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第一眼就看见了若君华的脸。那清冷俊逸的脸庞此时看起来有些憔悴,但却在看到贺丰姿
开眼的时候愣住了。
「柳姑娘,他醒了。」他赶忙起身,对着后面叫了一声。不一会儿一个女人的声音就传了过来,清脆的,像是铃铛一般。
「还好醒过来了,不然就真没救了。」那个女人走近贺丰姿,瞧了瞧他的面色,说道。「既然醒了,就无大碍了,若公子
请放心。」
「这些天有劳柳姑娘了。如果不是姑娘肯出手相救,若某都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了。」若君华行了一礼,将这位妙龄的姑娘
请到桌边坐了下来。
「下回若是有什么事,公子大可以来找我。那陆大夫看看风寒还行,这种病他是看不来的。」柳姑娘捋了捋头发,对着若
君华笑道。「我家里住什么地方,若公子是知道的。」
「若某自然知道,上次姑娘的杯水之恩,若某铭记在心。」
「什么恩情不恩情的,小女子柳施还得感激公子应诺记住了我的名字。」
记得救出贺丰姿那日,若君华发疯一般在若府募集名医,可是却一直不见成效。他整个人天天守在贺丰姿的床边,消瘦的
不成样子。清碧几次来都看见自家公子红着眼睛,紧紧的握着贺丰姿的手,生怕一松开就会失去了似的。就在第三天之后
,柳施出现在了贺府的门口,说是要见若君华,说她能医治好贺丰姿。若君华当下什么也没说,就将她请了进来。
后来几日的相处中,若君华得知了一件奇事。那要追溯到很久以前一个叫柳如年的人身上,柳如年曾经是江湖上的一个神
话,他的医术好到能够医治百病,起死回生。很多江湖侠士都在四处寻找他,愿意花大价钱来请他治病。然而这柳如年却
在十几年前对江湖宣称,终生不再行医治人,奇迹一般的从江湖上销声匿迹,再也没有出现过。有人传说他遇见了心仪的
女人,归隐山林了。又有些人说他身怀绝症,已经无法医治他人,养病去了。却不知他来到了光风城这个小地方,娶了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