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在楼下的厅堂,一面看铺子,一面算账。这已经是他回来的第四天了,所有的事情都已经回到了正常的轨道上。要说最
惊奇的人应该是伙计阿宝,因为他看到了一个全新的贺丰姿。
就他往门口那么一站。玉树临风神色清明不说,端盘子的时候再也不会将盘子打碎,去集市里看菜式的时候也不再总是迷
路,就连他曾经打死都不碰的账本现在在他手中也变得轻盈熟练了起来。虽说自家二掌柜的似乎是变得聪明了,但有些事
情上还是很迷糊,然而这些事情无一不跟贺荣莲牵扯在一起。
「阿宝,小莲他没说什么时候回来么?去这么久,也不知道给店里回个信,臭孩子。」贺丰姿刚回来的第一天,就一边用
抹布抹着很干净的桌子,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阿宝暗地里拿袖子擦擦汗,要不是掌柜的不在,他怕是永远也听不见贺丰
姿这么说话。
「大概就快回来了吧……」阿宝估摸着薛府派人传来的消息,不太确定的说着。
「小莲不回来,就没人给我发月钱。没人给我发月钱,我要怎么买糖糕呢?」正在收拾盘子的阿宝瞬间撞在了门柱上,头
上青了好大一块。他心中想着,账目都在你手里了,想买个糖糕还不是易如反掌的事。
「我说,丰姿。你是在等掌柜的回来,还是在等糖糕?」
「小莲回来了,糖糕不就回来了么?没什么差别。」
「……」阿宝端着盘子向后堂走。他很失败的发现,贺丰姿的所有改变都只是表面上而已。
「阿宝,你先别走,你还没告诉我小莲什么时候回来呢?」等到阿宝再一次听见这句话的时候,他想也没想,就以光一般
的速度溜之大吉了。
贺丰姿掌权的日子过得也风调雨顺。甚至对于打杂的小二们来说,他们更喜欢由贺丰姿来当掌柜的。除了原则上的大问题
以外,贺丰姿几乎不追究任何事。只要他们照样干活,什么规矩都可以抛一边,甚是惬意。
「说到李知府还真是可怜,膝下的两个儿子就这么没了,连孙子都没抱上。」靠着窗边的两个年轻姑娘又在讨论起这个问
题了。贺丰姿照样算他的帐,但却也还是被迫听着。事实上他不关心这些事,尤其是他的这幅身体才刚从惨烈的刑法中恢
复过来。他所关心的事一直都没变过。那就是霁月城的后山,糖糕,还有贺荣莲。
「是啊,听说李家大公子被人从水里捞出来的时候整个人都变形了,只有身上的那个青色玉佩能证明他的身分。」一位姑
娘抬起蓝色的水罗袖掩住面庞,很是嫌恶的说道。「我见过李大公子,死前可是风度翩翩的一个人儿。没想到竟然死的这
样丑!」
「为什么是从水里捞出来的?」另一位头戴黄色插花的姑娘不由得问道。
「说是那日李公子冲去佩府打了佩小公子。」
「打了佩小公子?那样一个精致的人儿,他怎么打得下去。」插花姑娘不由得惊叹出声。
「你先不要打断我,听我说完呀。李公子打了佩小公子之后被赶了出来,许是死了弟弟心情不好罢,他在烧酒铺罐了一肚
子的烧酒。在过桥的时候,一个没走稳就摔下去啦!」
「可是我听我爹说李大公子身上全是被人打过的痕迹,像是胳膊被打断了。你说会不会是佩小公子派人去打的?打得他胳
膊断了不能游水,所以才溺死了?」
「这事可不能胡说。」蓝色水罗袖的姑娘赶忙捂住插花姑娘的嘴,向四周望了一下。「胡说了可是会出事儿的。」
「那……你说,李知府是不是要把他的两个儿子葬在一起呀。」
「这个说不准,要举办丧礼和守灵的话加起来也不止四天。只怕要一起下葬的话,李小公子的尸体要烂了去。」
「唉呀,不说了不说了,越说越吃不下饭了。」
谈话到此为止,贺丰姿伸了个懒腰,丢下账本慢悠悠的晃去酒楼外晒太阳了。
抬头仰望,天空碧蓝如洗,阳光舒缓淡然。
人世间有太多悲惨的事,又有什么时候是个尽头呢。
第40章
李远的丧礼,佩季风去了。
远远的就可以看见李煜山的头发已经全白,人也佝偻的不成人形。那老人只有在看见佩季风的时候,眼中才会闪过仇恨的
光。那道光芒是灼热的,仿佛就要将人刺穿。奉夜跟在佩季风身后默默地想,然而佩季风却全然不在意。他很洒脱的走在
前面,丝毫也不掩盖脸上被李远打出来的伤痕。
「李大人,人死不能复生,请节哀。」佩季风沉着眼眸,低低的说着。
「李大人?你之前不是叫我干爹么。」李煜山面上不咸不淡的回道,只是谁能想象到在他心里叫嚣着的愤怒,谁能看到他
心里已经淹没一切的仇恨。
「之前是随着两位哥哥叫的,现在哥哥没了,就不再叫了。」
「哥哥没了?你以为是怎么没的?」
「都怪两位哥哥不小心,也怪我,没有保护好哥哥。」佩季风抬手,送上用布包的整整齐齐的一袋银子。「季风不能帮着
李大人做什么,只能拿上这些薄银尽一份心意。」
李煜山冷冷的看着,不接。佩季风的手一松,一袋银子全部撒在地上,散落开来。
「奉夜,捡起来,送去李府的管事那里。」佩季风随意的吩咐了一句,奉夜照做之后便离去了。待到四下无人,李煜山望
着面不改色的佩季风良久之后,说道。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是谁做的。佩季风,等着瞧,你会不得好死的。」
「是么?淑妃小姨最近还与我通信说,看着这个光风城的这个小小府衙不顺眼,要我物色下看有没有合适当知府的人。我
想光风城这么一个不大不小的地方,只要当今集尽恩宠的淑妃娘娘一开口,换个衙门也不是什么大事。」
见佩季风这么说,李煜山握紧了拳头看着他,嘴唇都白了。
「听说李夫人的眼睛哭瞎了?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请大夫也是很费银子的吧?」佩季风绕着李煜山转了一圈,而后又说。
「今日也没见着李巧儿,不知她去了哪里?还是她已经疯了,被锁在房里不敢见人?」
「你……你为什么都知道!」
「我佩季风想知道的事,没有一样不知道!」佩季风忽然回过身,狠狠的盯着李煜山。那眼神让这位阅历无数的老人都胆
寒了,他李煜山怎么就没想到,他拳养了一只如此狠辣的狼在自己的屋里这么多年!也怪不得自己的两个羊羔似的儿子在
他手下没有翻身的余地。一眼看错,无力回天!「就算是这样,你也要拉着若君华坠入这样的一个家?断了他的似锦前程
?」
「这是我的家事,以你何干。」
「与我何干?如果你不想你们家再出任何事,如果你还想请得到大夫,就要若君华取消婚约。」佩季风眯起眼睛,似一只
正在吐着红信正瞄准猎物的巨蟒。
「佩季风,你……」李煜山气的浑身发抖,已经是一句话也说不完整。
「我怎样?」
「你为何要害得我家破人亡!李家与你到底有何恩怨!远儿待你不薄,其儿更是待你不薄,你……你说……我们李家待你
如何?」
「我乐意。」佩季风寒冷着双眸,轻轻地吐出三个字。李煜山浑身一颤,向后倒去,却被佩季风一把扶住。在外人看来,
佩季风此举甚是充满了关切之意,然而李煜山却听到了与此截然不同的话语。「此事不准告诉若君华,否则我立马就让李
宅变成一座死宅。」
「……」待到佩季风离去,李煜山都没有回过神。他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全身都在冒冷汗,就好像自己已经看见自家宅子毫
无生气的模样。
「老爷,老爷,你怎么了?」小仆从未见过李煜山如此失态过,连忙跑过来将他扶起来。却只听见李煜山断断续续的说道
。
「走着瞧……我一定会叫你……不得好死,永生永世都超不了生的……佩……佩季风!」
佩季风与奉夜出了一趟城,在城外一直待到黄昏的时候才回来。倒不是有什么特别要紧的事去做,只是佩季风说想要欣赏
风景。
光风城外并没有什么连绵起伏的小山丘,而是一望无际的平原。茸茸的草叶恣意生长着,深秋的时候就会全部变成金黄色
,一簇比一簇美丽。佩季风走在平原的中心,一下子瘫倒下去,呈大字形的舒展开来。这样一倒下去便不知自己身在何方
,天地间只有碧蓝的天幕白云,随风浮动的草叶,昏黄的光线,和没有了形体的自己。
佩季风喜欢这种感觉,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能够感受到自己的魂抑或是魄是洁净的。
回佩府的路上,奉夜一直跟在佩季风的身后。秋天的风一直凉爽的吹拂着一前一后默默无声行走的两个人。
「奉夜,其实我知道的,薛晟不再信我。」直到天空渐渐的黑了下来,佩季风才淡淡地说道。奉夜没有说话,跟在他的身
后。「可是我不难过。」
寂寞的脚步声仍然响着。
「我只要君华。」
此语一出,身后的人在原地停了下来,但是仍然没有出声。佩季风回头,就见浅蓝色的天幕中,奉夜清澈的眸子一直定在
自己身上。他抬起嘴角,露出了一个艳丽的微笑。
「怎么?你在嫉妒么?还是,你发现你其实早就爱上我了?」
「没有。」几乎没有犹豫,奉夜很快的回答道。
「我就知道。」佩季风的笑容更加艳丽,就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笑得直不起腰来。奉夜觉得,照着他这么笑
下去,不一会儿就会笑出眼泪来。「我就知道,你怎么会喜欢我呢。这天下,不会有一个人真的喜欢上我,连若哥也不会
。」
「主人,你是在难过么。」
佩季风的笑声倏的停止了,他的眼眸冷了下来。奉夜抬起头,居然是已经到了佩府。就在奉夜刚想抬脚离去的时候,佩季
风发话了。
「你去,带着飞鹤到后院来。」
「主人……」
「别让我重复第二遍。」
奉夜的眼眸沉了沉,而后退了下去。佩季风甩开衣袖,推开门直直的向着后院走去。夜幕很快就到来了,佩季风在后院的
长椅上坐了下来,慢慢的品茶。雏菊的幽香在唇间慢慢的扩散开来,有点苦涩,但是不可遏制。
「主人,你找我?」
「嗯。」看着面前比自己年岁还要小的飞鹤,佩季风沉着眸点点头。他游移着目光,从飞鹤的脸颊一直看到脚尖。飞鹤还
从来未被佩季风如此专注的看过,一时间即兴奋又紧张。他缴着自己的衣角,低头看着脚尖,手足无措的站着。站在他身
旁的奉夜依旧沉默着,沉默的有些可怖。
「主人,为了主人,飞鹤什么都愿意做的。主人只管说……」见佩季风不说话,飞鹤有些迟疑的说了出来。少年平日里任
性飞扬的面庞红着,声音也有些颤抖。
「李远,是你打的?」
「是的。」飞鹤承认。
「也是你推下河去的么。」佩季风淡淡的问着,又抬起手中的茶壶抿了一口。
「不是,不是我推下河的。我只是想打他一顿,让他长长见识。」听到佩季风这么问,飞鹤察觉事态不对,连忙否认。
「我不喜欢不诚实的孩子。」
「是我……」话已至此,飞鹤垂下头,像是个做错事的小孩一样,承认道。
「奉夜,杀了他。」飞鹤的尾音刚落,佩季风就接话道。
「主人为什么要杀我!」飞鹤的眼睛瞬间张得很大,他朝后退了两步,似乎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因为你害死了我的朋友。」佩季风低声淡淡的说,将手中的茶杯放回石桌上,向后靠去。不等飞鹤回话,他的眼神立马
瞪向站在一旁一直沉默着的奉夜。
「还不动手?三招之内解决他。」
「是主人叫我推他下河,我才做的!」见奉夜已经悄无声息的凌空跃起,划出第一剑的时候,飞鹤有些绝望的大喊出来。
他跳开了一米的距离,抬手挡下了奉夜的第一剑。相同的剑身狠烈的撞击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
「我只叫你推他下河,并没有叫你打他。你将他的手打断,他不能游泳所以才会死。」佩季风似是觉得奉夜动手太慢,随
手拿起桌上刚放下去的茶杯,重重的摔在地上。白色的瓷片在月光下混合着水珠散落一地。奉夜应声旋了个圈,毫无悬念
的将飞鹤的胸口划出一条深长的血口。飞鹤手中的剑一下掉在地上,他抬头看奉夜再次旋起。奉夜的身影映着月光,轻盈
无比,但是出招却是毫不留情。
「奉夜!杀了我你会后悔的!」飞鹤自知必死无疑,他用尽力气冲着已经将刀锋转向自己胸膛的奉夜吼道。奉夜清冷着脸
,毫不在意那「后悔」二字。清风顺着乌发滑向后方,似一泓清碧的泉水。与此同时银色的剑身狠准的刺入了飞鹤的心房
。
「我是你弟弟!」飞鹤的眼泪夺眶而出,双手抓住胸前那仍然像前贯穿的剑刃。他将双手握住剑刃,即使是血肉模糊也无
法阻止。
「我知道。」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奉夜松开手,将飞鹤整个人抱进怀里,低声的似是安哄的说道。「我……都知道。」
「那你还……」飞鹤大口喘着气,但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奉夜将唇轻轻的放在飞鹤的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道。
「因为……我爱上他了。」飞鹤的眼神,奉夜再清楚不过,可是他却无法再说些什么。「即便知道等待我的是什么,也想
跟他一起。」
「原……原来……一……一……样……的……」
轻轻的答话消失在夜幕中,奉夜看见飞鹤的嘴角微扬,似是笑了。
「尸体,你处置好了。」没过多久,佩季风站起来,对着奉夜说道。
「嗯。」奉夜抱着飞鹤的尸体站起来,轻轻一跃便跃到了墙檐上。
今日,奉夜第一次穿除了黑色以外的其它衣服。今日,奉夜第一次光明正大的跟着佩季风出门。本来今日对于奉夜来说是
一个极其快乐的日子。他纤瘦高挑的身影印着月光,树枝的影子在他灰色的长衫上印下淡墨的花痕。佩季风从来也没担心
过那天这抹影子会再也寻不见,因为这个影子从来都是这么的强悍,交给他的所有事没有一件失败。他肆意折磨他,伤害
他,让他与他一样的罪恶。
「奉夜,你恨我么。」
预料之中,没有回答。
「你是我手中的剑。你知道的,没有你,其实我什么都做不成。」
灰色的影子晃动了一下,但依旧没有回话。
「我相信你。」
顺着那抹话音,那道影子一下此从墙头消失了。
佩季风负手,背对着奉夜离去的方向,久久都没有挪动一下。
第41章
贺荣莲准备离开薛府的那天,薛晟病倒了。
他站在薛晟的房门前,犹豫了半天,还是开门走了进去。房间的光线很暗,空气中若有似无的飘着一种苦涩的药味。薛晟
安静的躺在床上,闭着眼睛似乎在养神。
「怎么病了。」贺荣莲走至床边,轻轻的问道。
「昨夜里下雨了,我在你房门外站的。」薛晟张开眼睛,努力的看着贺荣莲的表情。可无奈贺荣莲脸上除了淡漠就是不屑
。
「是你自己半夜不睡觉,病了活该。而且,你也不是那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对自己身体不利的人。」
「谁说我不是。你摸,我的头现在还烫着呢。」薛晟心下一虚,伸手就要抓住贺荣莲的手放在自己额头上。贺荣莲自是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