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华之姿 下——盈月流光

几个时辰过去了，桌子上堆满了红艳艳的灯笼，就像一池浮在水面上的红色睡莲。贺荣莲做好手中的最后一个，抬头道。

「丰姿，我们将这些……」

话语刚说到一半，贺荣莲就停住了。

木桌对岸的贺丰姿已经睡着了。他埋着头，轻轻地伏在桌沿上。黄昏十分的橘色暖光从窗口照耀进来，照在他恬淡的睡颜

上。贺荣莲失神的伸出一只手，想要抚顺一下他乌黑倾泻的长发。却不料手刚一伸到半空中，天际忽然刮起一阵猛烈萧瑟

的秋风，将桌子上的大半灯笼全部吹落在地上，散乱的滚落开来。贺荣莲的眼睛瞬时张得很大，像是被惊醒了一般。

在那一瞬间，他似乎看见了什么，似乎又什么都没看见。

贺丰姿被冷风吹得醒了过来，正看见贺荣莲向自己伸出的手，想也没想就握住了。

「小莲，起风了。」贺丰姿的手很暖，带给贺荣莲一种安定的力量。

贺荣莲缓了缓，说道。

「今夜看来要下大雨了，我们将这些灯笼收拾起来吧。」

「小莲，今夜也一起睡。」

「嗯。」

贺荣莲望着贺丰姿蹲在地上拾灯笼的背影。心中转念一想，或许，他不该干扰贺丰姿的决定。或许贺丰姿比他想象中的要

坚强，或许贺丰姿在官场中可以做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青莲。或许，没有他在身边，贺丰姿一样可以完美无缺。

或许……留下贺丰姿，是他太自私……

我哪也不去，因为小莲是我的心啊。

即使我再强悍，即使我再才华横溢，没有了心，我什么都不是。

唯有他这么说……自己才会觉得心安吧……

唯有这样告诉自己，自己才能原谅自己……

第44章

秋末冬初的时候，光风城的伤患已经换了第二批，丰姿酒楼的生意照样红红火火。贺丰姿与贺荣莲的生活照样忙碌着，并

没有随着越来越冷的天气而冷清下来。贺丰姿不再躲在账房里，整个人勤奋极了，把前堂的事物打理的好好的，贺荣莲也

乐得清闲。

如果非要说有什么事，就是隔了两条街的张记茶铺的掌柜竟然找了个媒婆来酒楼为女儿提亲。战火虽热烈没错，但是女孩

子却依然是要嫁人的。媒婆把那张小姐说的天花乱坠，贺荣莲也只是微微皱眉，耐心的听着。

「贺小公子，我看你年纪也不小了，这张家小姐确实生的水灵！你看了保准喜欢。」

「贺某是没了爹娘的人，连个像样的宅子也没有，怎好亏待了张小姐。」

「小公子说笑了不是，谁不知道这丰姿酒楼是最能赚钱的地方。现在您是没有宅子，可是再过个一年半载，别说区区一个

宅子，要什么样的好地段没有啊！」那媒婆一听，连忙附和道。

「长兄如父，家兄尚未娶亲，我又怎好赶在他前面。」贺荣莲继续淡然着眼眸说到，只见坐在一旁喝茶的贺丰姿顿了顿，

将茶杯放在桌子上，眼神有些飘忽了。

那媒婆的笑顿时有些僵在脸上，这可是个大难题！这光风城里，谁不知道贺丰姿是个断袖，还是个没人要的断袖！等他娶

亲只怕要等到下辈子了。

「小公子，你不再想想？」

「贺某已有心上之人。」见媒婆还不死心，贺荣莲抬唇笑道。「劳烦您帮我传个话，说是贺荣莲诸多不便。拂了小姐的面

子，实在是对不住。张家小姐自是众人难求的好女子，定能找到比贺荣莲更好的。」

「唉，多好的一对璧人儿，我看了都可惜。」媒婆摇摇头，很是惋惜的向门口走去。贺荣莲起身相送。临到门前的时候，

媒婆又转过来对贺荣莲小声说道。「贺公子，你要是哪天回心转意了就来同我说，包你们成婚。就别再顾及你哥哥了，他

也有自己的生活。」

「多谢您的好意，荣莲记下了。」媒婆又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最后还是在贺荣莲丝毫都不动摇的坚定态度下走了。

贺荣莲回到房间，看见贺丰姿坐在窗口发呆，就拉了一张椅子坐在他身边。

「小莲，哥不成亲，是不是耽误到你了？」过了一阵子，贺丰姿有些犹豫的说道。

「怎么会，那是用来说服媒婆的，你怎么能信这个。」贺荣莲淡笑。

「你若是有了心上人，要跟哥说，哥……」贺丰姿也笑，详做不经意的说起。

「我是有心上人，有了很多年了。」贺荣莲一双锐利明亮的眼睛捕捉着贺丰姿的表情，一丝一毫都没有错过。只见贺丰姿

的眼眸一暗，似乎是在想什么。

过了很久，贺丰姿才抬起头，想说的话语被贺荣莲突然覆上来的双唇阻隔了。贺丰姿瞬间呆愣在原地，任由贺荣莲将他完

全揽入怀中。贺荣莲轻闭着眼眸，一只手捧着贺丰姿的脸颊，双唇相贴。察觉贺丰姿没有反抗，贺荣莲开始动作起来，柔

软而湿润的舌不停的描绘着贺丰姿双唇的轮廓。贺丰姿的身子有些颤抖，他抬起两只手，有些紧张的抓着贺荣莲柔软宽大

的衣袖。

「小莲……」

「丰姿，我的心上之人，一直都是你。」浅浅的低于只叫贺丰姿感到一阵晕眩。

这么多年，他终究还是没能阻止贺荣莲将这句话说出口。那种模糊而暧昧的感情，终于在这一刻变得清晰起来。这并不是

兄弟之间的情谊，而是……

「放开我……小莲，放开我……」贺丰姿有些急躁的在贺荣莲怀中挣扎着，却不料贺荣莲根本没有放手的意思。他怀中紧

紧地拥着贺丰姿，趁着他心慌意乱之时将这个吻加深。贺丰姿微微喘息着，却也不用力抗拒。他不得不承认他眷恋着这种

感觉，眷恋着贺荣莲的气息，甚至比起贺荣莲有过之而无不及。他始终在将自己的这种感情抹杀掉，他始终告诉自己这只

是他对贺荣莲的宠爱。然而，现在他心中的感觉告诉他，事实却是并非如此。

「嗯唔……」挣扎的双手逐渐的听了下来，转而滑至贺荣莲的腰间，将他轻轻环住。仓促躲避的唇舌有些青涩的回应着。

两舌绞缠，双臂收紧，却是都想要到达对方更深的地方。贺荣莲离开了贺丰姿的嘴角，顺着他的上唇，鼻尖，眉心一点点

地吻上去。贺丰姿微微的喘息，双唇轻轻蹭着贺荣莲英挺的下颚，意识朦胧。

「丰姿……」随着贺荣莲低声的呼唤，贺丰姿感到耳旁一热，很快的就被濡湿的双唇含住，心中涌起一种异样且陌生的感

觉。

那感觉就好似电流，流经四肢百骸。

『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冰冷的女人的声音忽然在贺丰姿脑中回想起来。低低的，带着幽怨，一遍又一遍。

『莲儿十四岁，他不懂。你都十八了，也不懂么！』

心中顿时涌起一阵尖锐的刺痛，无边的黑暗疯长似的将贺丰姿缠绕起来，叫他呼吸不得。

『你是当哥哥的，你有想过你叫莲儿如何面对世人？』

『他还小，他分不清楚这些感情。你做错什么，娘都不怪你。但这一次，你绝对不能拉莲儿下水！』

「我没有……我不是……我……」黑暗中，美妇的脸庞很冰冷，似乎是在埋怨着他。

「丰姿……丰姿……」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贺丰姿回过神来，就见贺荣莲正担心的盯着自己。两人的衣襟都微微敞开

着。暖光中的贺荣莲带着一种令人向往的气息，他乌黑的高高束起的长发，他英气十足锐利明亮的眼睛，他白皙的皮肤有

力的怀抱，他坚强的心。这一切的一切，早在很早之前就令贺丰姿眷恋不已。

然而，这却是一生的梦。

「丰姿，你怎么哭了？是不是我太突然……」贺荣莲的目光里有些歉疚，但是眉梢却是舒展开来的。贺丰姿理了理衣服，

抬手擦了擦脸，而后笑道。

「以后别跟哥开这种玩笑了。」

「丰姿，这不是玩笑。我是真的……」

「你还小，分不清什么是亲情，什么是爱情。」贺丰姿站起来向门口走，却被贺荣莲一把抱在怀里。

「我分得清楚。」

「我说分不清就是分不清楚，你难道不听哥的话么！」贺丰姿感觉一阵难耐的烦躁，大声吼了出来。贺荣莲不再说话，只

是保持着抱着贺丰姿的姿势。室内的气氛低沉而压抑，贺丰姿努力不让自己的心跳得太快。可是在这么安静的时刻，贺荣

莲依然听得清楚。

「丰姿，我知道你背负了很多东西。」

「……」

「但是，你要背负这份怨恨到什么时候呢。我知道你也和我一样……」

「我和你不一样！我把你当弟弟一样的宠爱！」

「那六年里也是这样么！」

「……」贺丰姿忽然不能言语，他全身僵硬的站在原地，任由贺荣莲抱着。

「不管你去了什么地方，不管你留在了谁的身边。我都会一直等你，永远等你。」

那一瞬间，贺丰姿的脑袋里什么都不剩下，只留贺荣莲的声音。缓缓的，悦耳的，一遍又一遍的滑过心尖。

「就算是背负罪孽，背德沉沦我也与你一起。」

冰凉的液体，滴在贺荣莲环在他腰间的温热手背上。贺荣莲的心中一紧，微微低头，凑在贺丰姿的耳边轻声说道。

「人的一生，也只有这一辈子而已。」

第45章

光风城迎来了入冬的第一场雪，淡漠的雪花飘飞了一整个晚上，为城里的楼阁披上了一层银白的戎装。第二天早晨雪停了

，太阳虽大，但是天气却是冷了不少。贺丰姿披了一件厚外衣，说是要与阿宝阿文一起扫雪。贺荣莲站在窗口向下望去，

却发现原来扫雪的人依旧在扫雪，后来下去帮忙的人正蹲在拱起的一小堆雪旁边捏雪球。

贺荣莲笑着摇摇头，准备回到桌边盘算着多开几家店铺的事。却在回眸的一瞬间，看见了酒楼对面的屋檐底下站了两个人

，两个不同寻常的人。

贺丰姿专注的捏着手中的雪球，根本没注意到身边走过来的两个人。

「贺丰姿。」那人开口叫他，声音清脆且响亮。贺丰姿继续堆着手里的雪，头也没抬。

「贺丰姿！殿下叫你！」少年身边的壮汉刘忠见贺丰姿这态度，开口喊道。贺丰姿这才抬起头来看着站在他面前的人。那

人身形纤弱，穿着一身银白的绒衣，雪白的貂毛称得那一双大眼睛更加乌黑幽深，灵动不已。

「殿下身体好些了么？」贺丰姿停下手里的动作弯眼笑。

站在他眼前的这个人，正是当朝派下军营里的五皇子姬卮欢。与其实说是朝廷派下来的，倒不如说是他自己请命亲临战场

的。在众多的皇子之中，姬卮欢并不显眼。他总是一副苍白的病态，独自一人幽居在皇宫内，也不与其余的王兄王弟玩耍

。几乎是个幽静少言的透明人儿。宫中能与他交流之人更是少之又少，其母妃沈贵妃还一度以为自己的孩儿换上了自闭之

症，请过了不少的名医。殊不知这次他居然主动来了战场的第一线。

自那日在酒楼里碰见贺丰姿之后，姬卮欢又单独找了贺丰姿五六次。其中四次是医毒，一次则是专程邀约贺丰姿与之一同

前往战场。然而不料贺丰姿只答应了治好他的病，却一口回绝了去边关的事。

姬卮欢的那一双幽明的眼睛打小起就能够看穿任何人的内心所想，而且奇准无比。贺丰姿的拒绝无疑是对他能力的一个极

大的质疑。他敢断定，必定是有什么意外的因素阻挠了贺丰姿的意志，不然他这种反应是绝无可能的。

「贺丰姿。你解了我的毒，我自是要报答你的。你想要什么？」年少的皇子挑了挑眉，说到。

「小人就是想请殿下爱惜自己的身体。不要明知是毒药，还是一个劲儿的往肚子里灌，搞不好什么时候就会出人命。」

「贺丰姿！你少在这里妖言惑众！当心老子一刀砍了你！」刘忠听他这么说，心中早就千百个不乐意了，再加上他本身就

粗莽，不由的吼出声来。

「当下立刻断命和十年八年之后断命，要你选，你会选择哪个？」姬卮欢摆手，示意刘忠别再说话了，而后他望向贺丰姿

如是说道。

「两者皆不选。」

「在朝廷中要做到不选很难，在宫中要做到不选就更难，卮欢所能做到的只能是这样。」姬卮欢也蹲了下来，纤长的双手

拖起一捧白雪。「我其实是不想来前线的，但是在宫里待下去必然就是一死。我得寻求出路，我得解毒，所以顺道处理边

关这些事情。」

贺丰姿静静的听着，眼里无波无澜。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在为边关的战将们不平。」姬卮欢将那一捧雪覆盖在贺丰姿堆起的小雪球上，看似平淡的对他说

道。「不如我给你我的权利，让你放手一搏，如何？」

「小的跟殿下是一类人。舒服的日子放着不过，为什么非要跑去随时都会死人的地方，殿下也太看得起贺某了。」贺丰姿

站起来，弹了弹黏在身上的雪花，说道。

「贺丰姿，我知道你心中所想，比天下任何一个人都清楚。」

「我的心连我自己都不清楚，殿下又能比我清楚？」贺丰姿笑着转身，朝着手心里呵了两口气，朝着门厅里走去。「殿下

还是专心做好自己该做的事，别辜负了天下的百姓。」

「招纳贤才也是一个皇子该做的事，边防需要你的才能。」

贺丰姿也没回头，直直的向前走。

「我可以完成你一直都没有完成过的梦，实现你一直都没施展的抱负。」

贺丰姿的脚步没有停下来，他慢悠悠的晃荡着，慢悠悠的享受的阳光。

「明日我还在这里等你，这是给你最后的期限，希望你考虑清楚。」

直到走进门堂贺丰姿才停住脚步，但却没有回头。他嗤笑了两声，而后才说道。

「殿下不用等了，贺丰姿不会去。」

姬卮欢瞬间凝了凝双眸，咬着唇不说话，就这么看着贺丰姿走进门去了。

「殿下，你看这要怎么办，要不要属下去把他抓回来？」

「我们等。」姬卮欢淡淡道。

「他说了他不会来，万一他真的不来了怎么办？」刘忠抓抓头，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总会来的。」

「殿下，外边天凉了，我们今日还是先回客栈歇息着吧。」看着姬卮欢越来越苍白的脸颊，刘忠心中疼痛的自是没办法。

他脱下自己的粗布外袍，将站在原地出神的纤细少年裹起来。那一瞬间，他才发现，原来他的殿下是这么年轻而细小。

「刘忠，你说……他会来么……」姬卮欢似乎是没听见刘忠的话，自顾自的喃喃了一句。

「殿下不是说他会来的么，殿下的感觉从来都没有错过。」刘忠将双手扶在姬卮欢的肩头，带着他一步步朝回走。

「刘忠……」姬卮欢浅唤道，刘忠低下头等着姬卮欢问话。姬卮欢抬起头，一双幽幽的黑色明眸一直盯着刘忠看，而后才

开口说道。「我的这双眼睛，会看错人么？」

「怎，怎么会，绝对没可能。」刘忠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整张脸颊瞬时红腾腾的发热起来，就连扶着姬卮欢的双手也

觉得放的不是地方。

瞧见他的这个模样，姬卮欢才弯唇笑了出来。

「刘忠，本皇子是不是该给你讨个媳妇儿了，怎么被人盯着看一下也会脸红。」

「殿、殿下，属、属下只是！」忽然想到自家殿下的这双眼睛能够洞穿一切，刘忠连忙心急的辩解了起来。然而也正是因

为他家殿下能洞穿一切，此刻不用他多说，姬卮欢也清清楚楚了。他拍了拍刘忠的肩膀，道。

「与你说笑的，我们快回客栈去吧，我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