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希望在最后一刻到来之前,能有人陪在身边。
主角:杨泱,贺颖凡
配角:谢连,沈纳,高森
其它:毕业,生活
01.下马威
楼下响起了送牛奶的自行车铃声,贺颖凡从阳台上伸出脖子看了一眼。
他正在给花浇水,大冬天的只穿睡衣裹了件外套,光脚套着拖鞋,手上还提个洒水壶。
而且刚才接水的时候弄湿了手,现在手都已经冻红了。
他回到屋里去做好早饭,来到卧室前推开门,朝着床上那一团棉被喊:“妈,吃早饭了。”
棉被蠕动了一下,他才走开。等他把粥端出厨房的时候,妈妈已经在餐桌前坐好了。
母子两都蓬头垢面,睡眼惺忪,面对面地坐着。
妈妈搅着粥,欲言又止地看着颖凡,他正鼓着腮帮子吹粥,抬头一对上她的目光,她就低下头,呼呼呼地喝起粥来。
这是贺颖凡在家里渡过的大学里最后一个寒假。
他都不知道这个假期自己到底干了些什么,每天除了吃,就是睡,虽然出去逛了几次街,去过哪些地方,也记太不清楚了
。
早饭吃过后,妈妈出门了。
她一天的状态呈抛物线状,起床气一过,就像变了个人似的,神采奕奕地出门去,尽情地挥霍了一天后回到家,按时吃饭
洗刷做面膜睡觉。
颖凡和她正好相反,假期里作息混乱,日夜颠倒。一个月下来,硕大两个黑眼圈挂在脸上,不出门的话就不梳头不换衣服
。那副堕落的摸样非但妈妈看不顺眼,连他自己都不想多看几眼。
昨晚他熬夜玩了游戏,只躺了一个小时就莫名其妙地醒了。在连自己是谁都没有想起来时谁的时候,他就想起今天阳台上
的几盆花该浇水了。
这会儿他倒也不困,就是没精神。正寻思着该干点什么醒醒神还是继续去睡觉,电话就响了。
看了来电显示,他才拿起话筒。
对方也不问是谁,一上来就说:“起床了没?”
颖凡还没有回答就先笑了。
听见他笑,对方就放心的提高声音:“不管你起没起,都给我打起精神来,今天晚上出来陪哥哥吃饭!”
“那不是还早嘛,等我睡到够了再起来。”
“你没救了,我都世界环游回来你还整天窝在那里!我明白了,其实我就是你的救星,遇见我你就别想再堕落了。”
颖凡笑着抱着电话躺到了沙发上。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三个小时前,我第一个就给你打电话,够意思吧。”
“够,够。”
“那你有什么表示没有?”
颖凡说:“以后我出国了,也会第一个给你打电话。”
“什么!”那边像爆炸了似的,“你也要出国?”
“冷静,我开玩笑的!”
“哼,我就知道,你就是属树的,在哪儿待久了就会生根,赶都赶不走,怎么出国去啊!”
“什么叫“数数”啊,你说的哪国话……”
两个人东拉西扯,没一句正经话。颖凡心情愉快,却犯起困来,对方说了一堆,他也只是“嗯”或是“呵呵”,最后对方
叮嘱“晚上记得准时到”。
结果挂了电话之后颖凡反而没了睡意,天南海北地神游,想起了入学时发生的一件事。
想着想着,笑容褪去了。
已经过去快要四年了,也许其他人都不记得了,他却是每一个细节都历历在目。
四年前的贺颖凡,还不到17岁,还是个小孩。
妈妈有个好姐妹是小学的教导主任,她走了后门,提前两年就让颖凡上了小学。
妈妈的理由是节省时间。她不是那种望子成龙的母亲,除了提前上学这件事,她对颖凡的事都没有太多干涉。
后来颖凡才了解到妈妈的英明——他比人家早两年读书,就可以早两年工作赚钱,早两年结婚生子当爸爸,等到再过些年
,他又可以比人家晚两年老,晚两年闭眼入土为安。
颖凡气定神闲,保持着中等成绩直到高中,选择了一个自己有把握考上,又比较中意的学校。
说起他的学校,其实还有些来头,建校至今70年有余,出过不少名家名作,成绩辉煌,贡献不可计量。
抗战期间,一帮有志有才的爱国青年艺术家在几间小平房里组建了个画室,那个简陋的画室就是后来赫赫有名的XX美术学
院的前身。
六十年代,又成了艺术改革的先驱,在全国艺术院校中排名第二,此乃黄金时期。
七十年代,是革命造反积极分子的前沿阵地,成就斐然,当时全国排名第三,还不错,只下滑了一名。
八十年代,积极响应改革开放的潮流,各地掀起一股兴办学校的大潮,涌现出很多新兴艺术力量,好几个学校都后来居上
。所以,把他们学校挤到了第五。第五也不错,至少在前五名。
然后就到了九十年代,由于太多外在因素和内在因素的夹击,资金困难,生源的流失,师资力量日渐薄弱等原因,他们学
校就被挤到了第九。
至于现在……大家都不怎么提排名的事了,否则现任校长伯伯该去跳江了。
那些虚名,颖凡是不计较的,也轮不到他来计较。
入学那天,他是带着满满的期待去报到的。
那是他记忆里最热的夏天。
一进校门,他们被一排大卡车直接被拉到了部队,交到了严厉的军训官兵的手上。
脱下丰富多彩的便服,穿上朴素单调的军装,从一个个性鲜明的人,变成了一大片草绿色里的微不足道的一小部分,在九
月的烈日下,永无止境地练习着稍息,立正,左转,右转,卧倒,匍匐前进。
练习了站要练蹲,练了蹲要练趴。站的时候想趴下,趴的时候想站起来,让你站起来的时候,你已经没有力气了。
衣服湿了又干,干了又湿,不管是干还是湿都和是皮肤粘在一起的。
这样日子仿佛没有尽头,如同头顶上正散发着滚滚热浪的烈日,永远没有停歇的一刻。
他们都年轻,身体上的疲倦很快就可以恢复,真正的折磨是精神上的。
如果这是个下马威,那可下得真好,给这群不可一世的半大不小的孩子一个警告。
高温在蒸发他们的汗水,还有傲气。他们此刻想的不是鸿鹄大志,他们只想要一张用不着很舒服的床,躺上去,睡个够。
有一天颖凡早上实在起不了床,想偷偷多睡十分钟,让同宿舍的同学给帮忙掩护一下。
没有想这多睡的十分钟,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
颖凡是被他的排长从床上揪起来的,排长的脸像阎王一样恐怖,颖凡顿时睡意全消,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想再睡觉了。
他被带到会议厅,交给指导员。所有的同学都正站在会议厅里面,愁眉苦脸地听着台上的连长讲军规。
颖凡则被罚站在大门口,由指导员单独训话。
指导员大概只是要表达愤怒和建立威严,却顾不到年轻人的自尊,骂得非常难听。
颖凡从出生到现在,从来没有被人这么骂过,他捏着拳头忍耐着,不断地在心里告诉自己:是他有错在先,他该受罚。
演讲内容太枯燥了,台下的同学纷纷开起小差,越来越吵,到后来已经听不见台上的人在讲什么了。
终于,连长停止了演讲,黑着脸扫视着台下。
其实事后想起来,他们双方都不怎么厚道,都没有想过要去尊重对方。
“全都他妈的给我闭嘴!”连长一声怒吼,拍了一下桌子,水杯都给震翻了。
“吵什么吵?以为你们已经不需要再教育了吗?你们有什么了不起?别以为你们是大学生就高人一等,你们只是艺术院校
的学生,不过就是被其他学校淘汰下来的次品。就凭你们高考的那点分,我们部队里随便一个战士都能考得比你们好!你
们凭什么看不人?你们能干什么,就这么几天军训都受不了,文不行武也不行,妈的全是孬种!”
大厅里一时鸦雀无声。
是可忍,孰不可忍。
有些话,不管听过多少次,都是侮辱。
“你有种再说一次!”台下一个男生说。
声音不是很大,但每个人都听见了。
连长愣了一下,没有想到有人敢顶撞他。“是谁在说话,站出来!”
在后面几排一个男生站到了椅子上,手插在裤子的口袋里,脑袋略微偏着,看着台上。
“有种你就再说一次!不敢说你就道歉,马上!”
连长没有正面回应他,问:“你是哪个班的?”
“一排三班,杨泱。”男生扯下帽子,露出被剃了板寸的脑袋,和一双毫无畏惧的眼睛。
“杨泱,给我下来!”男生的排长慌张地命令他。
男生看了他一眼,还算给面子地跳下椅子,立刻就被两个兵逮住朝外拉。他的脚绊了到东西,身体晃了一下,就在那一刹
那,队伍里涌出一大群男生把他护住,还跟那两个兵动起了手。
其他同学也不知道这边发生了什么,只看见他们在拉扯,于是也开始起哄:“当兵的打人了!”
“道歉!道歉!道歉!道歉!……”
大家都豁出去了,宣泄着那么多天来的郁闷,一时间吼声震天,房顶都要被揭穿了。
事态越来越来混乱,连长被人带下去了,部队的其他领导纷纷出场安抚,但不管是谁,一走上讲台就会被嘘声哄走,到最
后实在没有办法,所有的官兵退了出去,把几百个亢奋的学生锁在了会议室里。
有激进的男生提起凳子想砸窗户。
“别砸!大家冷静点!”说话的是刚才第一个揭竿起义的男生,他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爬上的讲台。
一看是他,大家都给他面子,把凳子放下了。
稍稍一冷静了之后,就进入了相当难熬的阶段。他们开始胡思乱想,担心这样一闹会不会被学校开除,就算不被开除,在
接下来的军训里会不会报复。
带头的男生在桌子上盘腿坐了下来,看着台下的人。他的镇定给了大家无形的力量,所有的人都安静下来。
当会议室的大门再次被打开的时候,进来的人看到是几百个年轻人整齐地坐着,一双双眼睛透着不安和不甘,无法压抑的
青春躁动笨拙地藏在绿色军服下。
但这次进来的人并不是部队的官兵。
那是一个中年男人,身形略微有些发福,但是步伐干练有力,他焦虑地看着他们,快步走上了讲台。
颖凡想起来了,他是学校的某位领导,新生入学大会上,他给大家讲过话。
带头的男生看见他就立刻站了起来。他朝着男生走了过去,迅速地扇了他一个耳光,压低声音说:“下去!”
男生眼里闪过一丝愤怒和委屈,和他瞪视了一刻,还是屈服了,转过身跳下了讲台。
男人没有多看他一眼,转身面向着台下,“同学们,这是怎么了?大家精神都不太好啊。”
他的语气出乎意料的和蔼,有些脆弱的女生已经开始抽泣了。
“军训很苦,我知道。因为教官的某些语言让大家很震惊,其实我看来很是平常嘛,因为任何一类人都有可能被这样那样
的误解,如果要计较这样的看法,那么我们在未来的日子里将如履薄冰,为什么?因为在将来的人生里,也许会更多的误
解甚至是羞辱在等着我们,到那个时候,你们又该怎么去面对?难道就像今天这样,骂骂脏话,砸砸东西,发一顿脾气?
同学们,人与人需要沟通,有沟通才会相互明白,教官是军人,他眼里看人的标准只有军人的准则,我们现在是军训,我
们的身份是双重的,战士和大学生!在别人的游戏里遵守他们的规则,这并不是软弱。当然,吃不下这个苦的,认怂的打
起背包跟我走,我在这里可以保证你不会受到任何的处分,我乐意带着逃兵带着认输的人溜达出这个训练场,因为对于你
,退出不算什么,那只不过是你在未来的生活里若干次的认输的第一次而已!
可是,我更想说的是,同学们,我们能做到最好,做好一名合格的战士,用我们的素质和修为来告诉误解我们的教官包括
未来误解我们的任何一个人,让他们知道,我们是最优秀的!”
台下一片寂静,隐约有压抑的抽泣。
可是,没有一个人提出要退出。
“同学们,我会在学校等着你们凯旋归来,那个时候,我会为你们每一个人感到骄傲!”
男人望着台下,露出意气风发的笑容。
入学时那场骚乱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学校费了好大的劲才安抚住军训官兵。
学生们都憋足了劲要坚持到最后,想要在军训中好好地表现表现,可是部队方面则是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草草
结束了训练。
这样的收场,说不上坏,也说不上好,让人很憋闷。
除了带头闹事的男生,其他的学生都没有受到处罚。
颖凡后来才知道的,那天出现的领导是学校的副校长杨继舟,带头的男生就是他的儿子杨泱。
在过了那么久的今天,他已经知道了很多事,不管是杨继舟还是杨泱,已经和他最初的印象有了很大的不同。
但是在当年看着杨泱的背影淹没在人群里的的时候,心里那一阵闷痛,和现在是完全一样的。
他摸了摸胸口,轻轻地锤了几下。
02.救星
妈妈回来的时候,手里提了份卤猪脚。
颖凡刚炒好了菜端出来。
“妈,今天晚饭要你自己解决了,我在外面吃。”
妈妈挺惊讶地看他一眼。
“同学聚会。”颖凡啃着猪脚回答。
颖凡在洗手间里洗脸,刷牙,还了刮胡子,没有胡子也要刮,尽量把整张脸弄得光鲜点。
他对着镜子再做最后的修饰,试着笑了笑。
“发什么神经?”妈妈靠在门边。
“不关你的事。”
离吃晚饭的时间还早,颖凡先去逛逛。
街心公园这会儿人很少,湖边那只秋千椅难得没人跟他抢,真高兴。他荡来荡去,看着湖面上几鸭子戏水来打发时间。
惬意地靠在椅背上,让太阳晒走这一身的霉味。
放纵了整整一个月,是到了振作的时候了。
“贺颖凡!”
在餐厅楼下遇到了同学安巧。
“嗨。”颖凡朝她挥手。
两人说说笑笑地上了电梯。到了顶楼,发现已经来了很多同学了。
暖气开得很大,颖凡晕乎乎地跟几个人打了招呼后,在大厅里巡视了一圈,看见了在偏厅那边正和人说话的杨泱。
杨泱像是有感应似的,转过头来看着颖凡。
他微微一笑,又和那人说了两句,就朝颖凡走过来。
“你来得太晚了!”他手臂一伸就用揽住颖凡的脖子。
“我没有迟到啊!”颖凡暗暗退了一小步,但那点距离瞬间就消失在杨泱的动作之下。
“我是第一个给你打电话的,你就应该第一个到!以为你会很早就来,害我一个人等了大半天,你要补偿我!这样吧,你
今天必须最后一个走,一直陪着我,知道了吗?”
“……行了我知道了!”颖凡的头发被杨泱弄得一团乱,在杨泱的面前他想要保持文质彬彬的形象是不可能的。
有几个同学到了,朝杨泱这边走过来,趁着杨泱招呼他们的时候,颖凡溜走了,躲到安巧身边去。
这次聚会一共有二十几个人,坐了三张桌子,大部分人贺颖凡都不熟,只能勉强把名字和人都对上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