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魂 中——潮弦

不会介意他进他的房间。

拉开书桌右手边第二个抽屉，一大堆纱布，剪刀，一些消毒药品。

虽然家庭医生就住在方家，但是包扎伤口这种小事，Phoenix一般都会自己去做。手下的人受伤了，Phoenix倒是会让医生

来照顾他们。

krantz熟练地包扎完伤口，把药品放回抽屉的时候，突然发现乱乱的几团纱布下面，露出了一个黑色的角。

似乎是一本笔记本。

krantz看了很久，伸手把它拿了出来。纯黑的硬面抄，纸张质地厚实。

翻开第一页。

“七月二十三日。”

“希说他也拿到一样的本子。不知道拿来做什么。妈妈叫我们写日记。奇怪，男孩子为什么要写日记？”

“七月二十九日。”

“妈妈说再不写日记就要生气了。希怎么那么乖，真的很听话在写？”

“七月三十一日。”

“妈妈生日快乐。蛋糕不好吃。”

日记？

krantz不由轻笑出声。Phoenix居然写日记？

而且看上去保持这个习惯已经很久了。厚厚的一本。

他写字很重，第二页还会有第一页的字痕。但是很明显，前面几页的字体还很稚嫩，大概是少年时代写下的。

krantz站在书桌边，忽然听到背后有脚步声，便迅速把日记本放进口袋，俯身镇定地关上抽屉。

“krantz？你在找什么？”慕香诧异的声音。

他回过头，对着她微笑地举起右手。“刚才弄伤了，来包扎一下。”

慕香走过来，捧起他的手，皱了皱眉。“怎么在家里还会弄伤自己？告诉过你几次了，不要这么打结，太紧了。”她说了

krantz几句，又帮他重新包扎伤口。

krantz微笑地看着她。“知道啦慕香姐。你今天不是出去了么？事情已经办完了？”

“嗯。好了。”慕香呼了一口气，抬起头看着他，“我把这里收拾一下，你出去吧。”

krantz看了看桌上一堆染血的纱布，吐了吐舌头，转身出门。

回到自己的房间。

他看着右手几乎完美的包扎，不由地微笑。

慕香很照顾自己，像个大姐姐。虽然看上去冷冰冰的，其实对人很好。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Phoenix好像不怎么喜欢她。每次看见他们说说笑笑，Phoenix都会冷嘲热讽几句。

有时他会和慕香谈起希雅。然后知道了，慕香暗恋过希雅。但是因为Phoenix的关系，她始终没有说出口。

一直到希雅死。

而krantz也从慕香口中得知，两年以前，Phoenix想要带希雅逃出方家。还没到正门，希雅就被埋伏着的狙击手射杀。没

有抢救回来。

同时，他们的父亲，方檀，也遭暗杀。当场毙命。方家上下顿时乱作一团。

Phoenix处于巨大的悲痛中，异常冷静地料理完两个至亲的后事，然后正式接管了红。开始追查凶手下落。

杀希雅的人可以确定是方檀手下的一个狙击手。此人一直下落不明，却也没有任何迹象表明他是受人指使。他对方檀一向

很忠心。

线索到这里就断了。只好不了了之。

这本日记里，会纪录什么呢？

krantz靠在床上，翻开日记本。

那时的krantz没有想到，在将来，这本日记会如何改变他的命运。

如何让他爱，让他恨，Phoenix。

第五十章 叙之日记 1

十立春

Daddy和Mummy带我们去游乐场，他们吵架。有很响的声音从我们背后传来。

然后Mummy突然捂住胸口，红红的。Daddy叫人送我们回家。

Daddy告诉我们，Mummy死了。

我问希，什么是死？他也不知道。问了Daddy，他站在阳台上抽烟不说话。

好奇怪。

保姆说，死就是走了。

那么Mummy走到哪里去了呢？为什么没有带上我和希？

我们换上白色的新衣服。好多女人在哭，男人在抽烟。好呛。

我和希在花园里玩的时候，有人把我们拉进屋子，推到桌子前面叫我们哭呀哭呀。Mummy的照片为什么是黑白的？

我有点害怕。Mummy去哪了？希哭了，我没哭。

我开始明白什么叫走了，什么叫死。

就是不能在Daddy面前提Mummy，就是不能再对谁喊Mummy。

就是和希抢玩具的时候再也不能威胁他说：我去告诉Mummy！

十惊蛰

今天叔叔又来看我们，可是没有带礼物。

父亲用一个叫做枪的东西对准叔叔的头，叔叔好像很害怕。他的表情看上去好有趣。

父亲问我们：他做错了事，你们猜，是什么？

我说：他没有给我们带礼物！

希站在旁边看，呆呆地，没有说话。

父亲笑了，说：那么他就应该是做错了两件事了

我又听到那个很响的声音，看到一样的红色。叔叔立刻仰面睡着了，眼睛都忘记闭上。

希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哭得很厉害，拉着我想往后退。

可是我觉得父亲的玩具好好玩。我伸手跟他要，他给我了！好开心。

但是他看希的表情好奇怪。

父亲说，叙雅，对着叔叔再开一枪看看吧。很好玩对不对？

我笑了，点头。

地上有红色的东西流过来。好恶心！父亲把我抱起来，他说叔叔也和妈妈玩过这个游戏。

声音很响，耳朵有些疼。但是好好玩。叔叔的脸已经看不清楚了。

我在花园里找到希，他还在哭。我觉得很奇怪，问他为什么不一起玩。

他说，叔叔也死了！

是啊，可是我们的妈妈也死了呀，有什么了不起的？

希说，叔叔也被埋到土里去了。

他很害怕，不知道在怕什么。

但是我很开心，因为我知道春天种下去一个叔叔，到秋天我们就可以收获好多好多个叔叔了。

第五十一章 叙之日记 2

十四清明

在学校觉得孤独。

班主任带我去见了心理辅导老师。那个女人的笑容让我觉得恶心。她只是想让我认错，乖乖听话。

明明错的不是我！为什么他们不肯相信我？就连父亲都说我是对的，他们有什么资格不相信我！

希居然说，你这样不好，太狂妄，他们会讨厌你的。

然后父亲突然打了希，希甚至摔倒了。我去扶他，听见父亲用很低沉很生气的声音说：不要以为叙和你一样懦弱！摇尾乞

怜，对人示好，有这样的想法就不配做我方檀的儿子！

我愣住了。

希低着头，很轻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父亲说已经为我办好转学手续，明天就带我去新学校。那儿的老师们，会让我喜欢的。

那么就不能和希在同一所学校了。

希没有再抬起头。

我看了他一眼，突然觉得难过。

十四谷雨

讨厌所有人。都是虚伪嘴脸。

讨厌学校里的人。明明都那么功利，还装得一个个天真无邪。

讨厌晚上父亲带我去参加的所有宴会，那些恶心的高官和他们搔首弄姿的太太们。也讨厌家里的聚会，乱七八糟的人总会

到家里来，父亲为什么能忍受他们？

我不想开口说话。

但是，必须要对着他们微笑，要保持最得体优雅的笑容。

既然父亲这样说，那么就听他的。

我总是在打架，今天又被激怒。

看他们摔在地上，鼻青脸肿，我很有快感。

父亲在默许，我从他的神情里看出。班主任给他打过电话之后，他只是问我：你吃亏了没有？

我勾起嘴角，骄傲地笑。

当然没有。他们怎么可能是我的对手。

父亲的笑容里有赞许的味道。

希的成绩还是一如既往地好。父亲却并不以此为傲。

我知道，父亲很不喜欢希。因为他太柔弱了，总是需要保护。

可是有我在不就好了吗？父亲在担心什么呢？

希会为了一张薄薄的奖状，天天做题到凌晨。他做的题目我一道都不会。我搞不明白为什么希会把时间浪费在背诵经济学

概念和历史带事表上。

每次见到我沉浸在庄子或者时间简史里面，希都会对着我微笑。但是笑容看上去很难过。

今天也是他发成绩单的日子。他低着头，小心翼翼地把成绩单递给父亲，而父亲瞥了一眼，只是说：第一名，不错。保持

下去吧。

连我都觉得失望了。替希感到忿忿。

希默默地回了房，把门关起来。我去敲门，锁上了。我回去自己的房间拿了钥匙开门进去。

他坐在床上，眼睛红红的。手里那张纸被捏成一团。

我笑了笑，把钥匙扔在他身上，说，忘了我们的门锁配的是同样的钥匙么？

他喊了一句哥，声音有些发颤。然后再也没开口说话。

我关了门坐到他身边，抬起他的下巴，笑着说：不要哭了，眼睛会痛。

希笑了笑。他总是很悲伤的样子。

我知道，只要父亲正眼看他哪怕只一眼，他也会开心很久。可是父亲从来不把他当儿子看。

父亲说，可怜虫没有资格做他儿子。

我很愧疚。觉得自己抢走了本属于希的那份爱。

我很喜欢希的眼睛。他难过的时候，笑容看起来温柔。非常软的那种柔，让我忍不住对着他也那么温柔地笑。

我们的眼睛都是玫瑰灰。妈妈似乎也是这样，我记不清了。

希的眼睛非常好看。

如果哪一个女孩子有他一样的眼睛，我一定要娶她回家。

本来想多安慰他一会儿，可是父亲说要带我去见一些很重要的人。希留在家里做作业。

仍旧是个无聊的晚会，周围的人不断地发出虚伪的惊叹。我知道他们并不是真心在夸赞我。但我肯定，我练习了很久的笑

容会让他们很满意。

回来时希已经睡了。他难得睡得这么早，也许是因为眼睛痛。

我坐在床边看了他很久，突然觉得胸口很闷。默默地出了房。

那句抱歉，即使是对着睡梦中的他也说不出口。

有时候羡慕希，不懂得伪装，不懂得敷衍。而我，已习惯于扯动嘴角勾出虚伪笑容。

我想成为父亲所想的那种人。像他一样强大的人。

第五十二章 叙之日记 3

十五立夏

希不见了。他放学以后没有回家，手机不接。

还好父亲晚上有事，还不知道希失踪的事。

我到处都找过一圈，最后在希的学校里看见他。我是翻墙进去的。希绕着大操场一圈圈地跑步。

他看上去已经很累，但是不肯停下。

我站在暗处，看了他很久。

不知道跑了几圈，他终于一点一点放慢了速度，最后倒在地上大口地喘气。

虽然没有看见他在笑，但是我觉得他很开心。

希躺在地上，蜷缩身体，没有再站起来。他睡着了。

我蹲下去看着他。睡得很香甜，很安心。

打了电话给小邵让他给我送条毯子来。小邵看见希的时候非常惊讶，我把手指放在嘴唇上，让他噤声。

小邵说父亲还没回家。我叫他不要告诉父亲我们在这里。

给希盖毯子的时候他闭着眼睛轻轻喊了一句，哥。

我想小邵来的时候他就已经醒了。

我和他一起躺在操场上，笑了笑说，还不算太冷。

然后希睁开眼，微笑。他的脸上因为运动而泛着红润之色。

我看着他，问，为什么在这里跑步？

他笑得很温柔，又有一点悲伤。声音很轻很缓，寂静的校园里面，他的声音一直被映刻下来。

“你能感受到自己心脏的跳动吗？现在。我的心脏，跳得很厉害，很快，就像要从胸口里面冲出来。这样我就知道，我的

心脏，还是在那里的。”

我沉默地看着他。我明白他在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希又轻轻地说。哥，我找不到自己存在的证据。我真的活着吗？你和我，都是真的吗我是不是只是你的一个

玩具？父亲拿来把我送给你，你才是他的儿子

他闭着眼睛，轻柔地低声说。很平静。是他心里一直藏着的话。

希一直都很痛苦。但他很少对我说这些话。他知道这会让我为难。

现在，大概是他再也忍受不住父亲的漠然了吧。所以他彻夜不归，来这里寻找存在感。

或许他只是想看看，如果自己离家出走，父亲会不会担心？

我想变得强大，所有人都依赖于我。

我想，取代父亲的位置。

如果父亲不再是红的第一席，他会不会愿意接受希呢？

我想长大，像父亲一样强大起来。我想保护希，再也不许谁漠视他。

希说话的语气让我心里很疼。

他难过悲伤的时候，我也会觉得心里很疼。是不是因为我们是双胞胎呢？他的情绪，会牵动我的神经。

我伸出一条手臂，对他笑着说。枕头在这里。

他睁开眼睛看着我，然后听话地把头靠上去。我轻轻拍着他的背部，就像记忆里妈妈曾对我做过的那样。希重新闭上眼睛

，笑容恬淡。

你累了，好好睡吧。就算他不是你父亲，我也永远是你哥哥。

我说。

希点点头。忽然用一种非常绝望的声音，说。哥，我们逃吧。

我没有说话。

要是我们逃了，父亲怎么办呢？

何况我们能逃到哪里去

希没有再多说什么，沉默地睡着。

我想他是失望的。

天亮的时候，我叫醒他。忽然之间发现，有悄悄的蝉，嘶鸣了已一夜。

他们，有没有听见我们说的话？

他们，听到也不会在意的吧。

其实不被在意也好，想要掩藏的东西，不会暴露出来。

我一直都是这样想的。

我和希的悲哀。

十五夏至

今天是公演的日子。

和希一起练习了很久，但他还是紧张。他们学校的老师都站在后台盯着我们看。

上台以后，我看见了父亲。我告诉了希，他笑了笑，说，父亲是来看你的。

卡农。

希说，这首曲子，传说是作者为了纪念亡去的妻子而作。

我坐在钢琴前面，看见他站在舞台正中，握着小提琴的手指有些颤抖。

外面突然开始下大雨。

希很专注，但很明显还在紧张。本来一切顺利，他向台下看了一眼之后，琴弓突然滑开了一点，连着按错了几个音。

我用钢琴声掩盖过去，然后才发现，父亲已起身走了。

希失望了。虽然嘴上说父亲是来看我的，但他还是希望父亲能够看完他和我，一起的演出。

演出结束以后，希学校的老师都过来问我一些乱七八糟的事，好像有几个以前还教过我。只有希的班主任站在他旁边，微

笑着鼓励他。

我很感谢那个人。

走的时候，遇见了以前班上的同学。有人递过来一封情书，我想他们是认错了人，毕竟我和希穿了一样的衣服。于是把信

封递给希。

希苦笑了下，说，哥，是给你的，不是给我。

我突然对送信的人有些生气。

想逗逗希，于是问他送信的女孩子怎么样，我要不要接受？

希说应该是我喜欢的类型，是很温柔的女孩子，也很漂亮。在学校里很有名。

然后我拉着希去找那个女孩子。希没说什么，跟着我走。

那人也来看演出了。我们走过去的时候，她愣了一下，目光在我们两人身上移来移去。

我上前，学着希那样微笑着对她说，我哥在这里了，你有话直接对他说吧。然后走到一边去。

希知道我想做什么，看了我一眼，然后沉默地看着她。

她做了几个深呼吸，对着希说，方叙雅，你没转学的时候，我就喜欢上你了。

我忍不住勾起嘴角。

这样也叫喜欢吗？虚伪的女人。

连我和希都分不清楚这样，也叫喜欢吗？

希难过地看了她一眼，轻轻地说，你让他失望了。

希一开口那女人就知道自己认错了人，那一瞬间的表情非常有趣。

我对着那个女人笑了笑，走过去拉住希的手腕，和他一起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