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东风归何处 下——楚清明

云裔乍听“禁地”，大惊之下抬起头，却见邺王满面怒火，无疑是怒至极处，这才觉得害怕，开口想辩解：“不是的！嬷

嬷说……”

还没等她说完，邺王极为不耐地一挥手，身后侍卫便上前拖着云裔往出带。云裔想要挣扎，但那侍卫力大无比，一只手紧

紧捂着她的嘴，她下巴都要被捏碎了，连一点声音都发不出。

瑞臻看着云裔被带下去，知道事情并不像最初他想得那样简单，但表面上一片平静，甚至没有多看她离开的方向一眼。

这是邺王的家事，与他并无关系，即使刚才他还和她在一处聊天。

等云裔被拖远了，邺王这才面向瑞臻，冷笑道：“你倒是好本事，连朕的人都哄得服服帖帖。”

他一想到有人竟敢违抗他的禁令进了这园子就觉得怒火横生，更何况两人还在这里吹箫听曲，有说有笑！邺王冷冷看着瑞

臻，后者早已经板起面孔，一派平静，立刻觉得更加烦躁——在面对自己的时候他为何不笑？！邺王见过他对容轩笑，见

过他对九越笑，见过他对冯启云笑，现在甚至连一个素未谋面的小姑娘他都对她笑！为何单单是对着自己，他从来没有那

样笑过！

他气极了，一出口就是一句质问的话，心里等着瑞臻解释。只要他服个软，哪怕只是露出一点点那样的意思，邺王都不打

算再追究了。可是瑞臻只是神情淡漠地看着他，并不答话，仿佛不愿多说一个字。

从没有过这种感觉……

邺王觉得他心里有个地方又冷又失望，虽然他也说不清自己原本在期望什么。心中难受的感觉比中了箭还要痛苦，简直无

法忍耐，邺王伸手，慢慢抓住自己的胸口，用力，好像这样就能平息那里面翻腾的兽一样。

他应该狠狠惩罚瑞臻，叫他知道自己是不可违逆的。但他忽然觉得这么做一点意思也没有，那不是他想要的——他还不知

道自己想要什么，但绝对不是这样。

邺王定定看了瑞臻一会儿，一言不发转身离去了。

第三十八章：暗流

三十八 暗流

邺王这般举动出乎瑞臻意料，原以为自己激怒了他，必定难逃责罚，哪知道邺王竟然就这么扭头走了。瑞臻盯着他依然怒

气冲冲快步离开的背影，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容轩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没有出声。主动开口议论并不是他的习惯，而服从才是深入他骨髓和血液的东西。

只是容轩仍然有些担忧。事出反常则必妖，邺王越是如此，他越感到不放心。那男人“杀神”之名无人不晓，而即使不在

战场上，凡是得罪他的人下场无一不是凄惨至极。

容轩并不怕死，但他害怕瑞臻受到任何伤害，不管是身为容家子弟的他，还是他自己本身都是。所以容轩默默看了瑞臻一

眼，也像他一样将目光投向邺王离去的方向，眼神却愈加坚定。他下定决心，无论瑞臻要做什么，他听从就好。

察觉到身边人不同寻常的沉默，瑞臻只一眼便看穿容轩在想什么，当下便道：“不必担心。”。他心中隐隐察觉了些什么

，却没有立刻对容轩说破，毕竟那是极为危险的东西。而容轩听他出言安慰，虽然忧虑之情仍未减轻，却转而深深藏进心

里。

容轩觉得自己如此无能，便少让瑞臻为自己分心一些吧。

一时间两人各有心思，却都是在为对方着想了。

＊＊＊

云裔被侍卫带出去后，直接关进了冷宫。

起初她又气愤又慌乱，自己竟然无意间传入了皇上所说的禁地。可她只是吹了几首曲子说了两句话，就算皇上生气叫她退

下，她也想不通为何一个小小的侍卫都对她这样凶悍无礼。

云裔虽然来自民间，在家中也是众星捧月的主儿，入了宫更是皇上疼爱，万人追捧，何时受过这等委屈！她喊了一会儿，

见无人理睬，只好咬牙坐在硬帮帮的椅子上，一边揉被捏疼的地方，一边在心里想等出去了要好好和众姐妹哭诉一番。

她从来没有担心过自己的下场，她那简单的头脑根本不会察言观色，以为笑是真的笑，怒也是一盏茶的功夫就过去了。

秀女云裔，抗旨不遵，擅闯禁地，在关进冷宫两日之后便被赐死了。据说她死前还哭喊着问皇上为何这样对她，是不是喜

欢她了。

和云裔亲近的秀女买通了收尸的太监，想送她最后一程。结果那秀女看见云裔尸体的瞬间，竟然惨叫一声昏了过去，把收

尸的太监吓得不轻，生怕引来什么人，竟不管昏倒的秀女，慌慌张张抬着尸体走了。

那秀女倒在地上，半响才苏醒过来，脸色苍白，泪水横流，像得了失心疯一样，哆嗦着嘴唇一个劲儿断断续续地说：“惨

……惨……“

原本是皇上心尖儿上的女子，就因为擅闯了禁地，落得如此下场。

一时间，宫内众人都视那园子如洪水猛兽般，避之不及。就算真有事要经过哪里，也都尽量离得远些，且无一不是战战兢

兢，屏住呼吸，仿佛生怕惊扰了什么恶魔一样。

某日，景秀宫内殿。

透过层层纱幔，隐约见一华服女子端坐在上位，而她面前伏着一个人。

这女子正是景贵妃，后宫中地位最高的一位贵妃之一。邺王并未立后，后宫有两位贵妃，两位正妃，一位夫人以及若干秀

女，就一位帝王来说，其实还是有些凋敝的。景贵妃是大将军的妹妹，平日颇受宠爱，为人也恩威并重，将诸事打理的井

井有条，颇有后宫之主的风范。

只见景贵妃道：“刘嬷嬷，坐吧。”，伏在地上那人这才起身。

此时若是云裔在场，一定会惊呼出声，因为伏在景贵妃身前的人，正是她的嬷嬷！而那老妇起来之后就坐在景贵妃下手，

神态举止间显然对此处非常熟悉。

刘嬷嬷坐定，然后恭敬地对景贵妃道：“娘娘，奴才亲自看过了，并无差错，请娘娘放心。”

景贵妃闻言，端起放在一旁的茶，揭开盖子缓缓喝一口才道：“如此就好。”

“这下娘娘面前可就没有挡路的了。”刘嬷嬷笑成野菊花一样，极为谄媚。景贵妃冷淡地看她一眼，她才意识到自己说多

了，连忙低下头。景贵妃却也没有责罚她，只是端着茶杯，神情有一丝茫然，不知道在想什么。

云裔那丫头不知天高地厚，仗着受几分宠爱，连她也不放在眼内。想她锦华入宫十几年，劳心劳力，付出多少青春，又怎

会让个新来的野丫头爬到头上！

只是，她也没想到皇上竟然杀了她。几日前还宠着的，一转眼就要了她的命……

景贵妃素知皇上是薄情的性子，因此十几年来并不曾强求什么。只是这回，真是有些寒心了。她争来斗去，又都是为了什

么呢？到头来，也不知道能否在他心中留下痕迹……

刘嬷嬷没有察觉景贵妃的异样，因为刚才说错了话，此时满脑子只想着如何挽救，便极为殷勤地问：“娘娘，园子里那位

该不会是皇上从陈国带进宫的女人，可要老奴……”

“闭嘴！”她话没说完，景贵妃暴怒，一把将手里的茶盏砸了出去，落在地上一声巨响，将刘嬷嬷吓得立刻跪到地上，甚

至顾不得碎瓷渣子，连连磕头道：“老奴多嘴！娘娘息怒！”

景贵妃顺了下气息，冷声道：“这等事也是你能议论的？！”

“老奴知错！娘娘恕罪！”刘嬷嬷连声道。

景贵妃忽觉疲惫，也懒得管她，只说：“出去。”

地上的人像生怕她改了主意一般连滚带爬出去了。

等内殿就剩下她一个，景贵妃放松挺得笔直的后背，有些疲惫地靠在垫子上。

其实园子里那人是谁她早就知道了，哥哥一弄到消息就进宫告诉了她，还笑道：“你的夫君可是男女通吃啊！”

见她神色不悦，大将军又安慰道：“妹妹也不必过于担心，那人毕竟是男人，不足为惧。”

记得当时她极为自信地回答了哥哥，如今想起来，只剩下浓浓的苦笑。身为女人，她怎会感觉不到自己夫君的心意？

往日诸事，皇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了。可她知道，园子里那位，不是她能动的。

她早已经输了……输了……

＊＊＊

邺王清楚地知道自己这次是失了理智，云裔的事情，是他冲动了。

可是一想到她竟然敢进园子，邺王就觉得她罪无可恕。是因为她抗旨……还是因为，自己心里升起的一丝嫉妒之意？

他向来冷静理智，可是却因为瑞臻再三失常，就算再不愿意，邺王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将他看得太重了。

冷酷狠厉的君王面向含清宫的方向，眼神中竟然带上一丝迷茫。

而瑞臻，几日来都在细细思索那日发生的事。他把邺王的一举一动在脑中过了无数遍，到一句话、一个眼神都反复琢磨的

地步。

其实上次在迁都大典上摔琴之后，瑞臻就隐约觉得邺王有些奇怪，似乎不像平日那般残暴无情。只不过在他眼中，那男人

一直喜怒无常，因此并没有放在心上。

可上次在静园之中，邺王已是怒极，却仍然没有惩罚自己，甚至在他转身离开时，瑞臻隐约从那锐利的双眼中看到了痛苦

。

痛苦……

邺王是为什么而痛苦，还有他说的那些话，难道自己在不知不觉间触到了他的痛楚？瑞臻反复想着。

其实他心中有个隐约的、模糊的答案，只是那过于惊世骇俗，瑞臻下意识觉得不太可能，想要忽略罢了。

容轩看出他有心事，却也没有出言相劝。没有人比他更了解瑞臻的个性，因此容轩只是选择默默站在他身后，在他手边的

茶冷了的时候，悄无声息地换上一杯新的。

这段日子都是如此。

他已经知道了那日偶遇的女子被处死的事，心中有一丝可惜，但对容轩来说，可惜的是那女子再也不能和瑞臻说话，不能

逗他笑罢了。

正想着，容轩发现茶又该换了，他算了算，瑞臻已经枯坐了两个时辰，便想叫他出去走走。刚要说话，邺王身边的太监来

了。

瑞臻坐着没动，容轩略微迎了一下。

那太监是何等机灵的角色，自然不敢有什么说辞，满脸堆笑到：“皇上给公子的赏赐，着奴才送过来。”

这话一出口，容轩的脸色也沉了下来。那太监见此情形，陪着笑把手中的锦盒小心放下，行个礼就退了。

瑞臻冷哼一声，道：“拿过来我看看。”

容轩依言把锦盒拿来，递到瑞臻手上，瑞臻打开，明黄色的缎子上，静静躺着一支墨玉萧。那萧看上去漆黑通透，竟无一

丝杂色，显然是极为贵重的东西，比云裔那支紫竹箫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瑞臻一愣，不知道邺王送此物过来是合意，却见萧下方有张素笺，便拿起来看，果然是邺王笔迹：

“你若是对此物有兴趣，朕可以找先生教你。”

瑞臻不敢相信似的看了半天，忽然伏案大笑，几乎笑得不能自已，眼泪都要出来了。却差点把一旁容轩吓出好歹，以为他

怎么了。

等瑞臻终于笑够了，一边让容轩替他揉肚子，一边在心里冷笑。

原来，那男人也不过是个凡人。

这下……就有趣了。

第三十九章：偷欢

三十九 偷欢

容轩见瑞臻如此形态，真是吃惊不小。要知道这些年间瑞臻几乎无时无刻不在沉思，就算遇到高兴的事也不过浅浅带出些

笑意，多数时候总是一副略显阴郁的沉静表情。

上回在静园遇到云裔时，瑞臻的心情已经算是近来难得的好。而像这样开怀大笑，在容轩的记忆中从未有过。

笑到最后，瑞臻呛得咳起来。

容轩连忙稳住他的身体帮他顺气，见他平静下来，便去倒了杯茶。等瑞臻慢慢喝了几口，容轩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何事

让你如此高兴？”

“高兴……”瑞臻低声重复了一下这个词，然后重重点头：“是，我是高兴。终于有机会让他痛苦，我当然高兴。”

听他这样说，容轩心中一惊，做了个手势示意瑞臻稍等，到门边看了看，确认四下无人才问：“这是何意？”

此时瑞臻已经略微平静了些，指着刚才太监送来的墨玉萧对容轩道：“你知这是什么？”

容轩看了那东西几眼，没有发现什么特别之处——不过是一支贵重些的萧罢了，若说它有什么与众不同，大概只有“邺王

送来的”这一点。他把带着疑问的目光投向瑞臻，似在问他想说什么。

瑞臻垂着眼帘，嘴角上勾面带微笑，手中那支漆黑通透的玉箫在他指尖被来回翻弄，煞是好看。末了，他说：“这东西，

可不是萧，是那人的情绪……他嫉妒了。”

被他这么一说，容轩也明白了几分，脸上神色顿时有些复杂，说不出来是惊讶、愤怒、怀疑还是深思。

瑞臻接着说：“原以为那男人是无情无心的，没想到竟然发生如此可笑之事。若是不好好利用一下，怎么对得起……”

话停在这里，没有往下说，也许这里面包含的东西太多了，国仇家恨，关押强迫的耻辱，又怎是一个词能说得清的？瑞臻

眼中渐渐露出坚毅的神情，仿佛下定什么决心一般，只听他一字一句慢慢地说：“只要能报复他，不管什么代价——就算

是我自己，我都绝不吝惜！”

从他这句话，容轩大致猜到他要做什么，脸色立刻变了：“瑞臻！你……”

他从未直呼过瑞臻的名字，因为在容轩心中他是君王，自己是臣子，即使今非昔比，这一点深入他骨髓，永远也不会变。

此时容轩是真的急了，他没想到瑞臻竟然打算以自己作饵，引诱邺王上钩。情急之下，在心中盘旋已久的名字竟就这样脱

口而出。

两人皆是一愣，瑞臻先笑了起来。容轩却没有这么轻松，急道：“就算要杀了他，只要我去就好。你何必这样对自己！”

瑞臻摇头：“你杀不了他的。邺王功夫高深，且久经沙场，非你能比。”他叹了一口气接着说：“若得他信任，引他乱心

，或许还有六分……不，八分把握。”

他说到最后，像是想起了什么，语气更加坚定了。

“就算如此，你……”容轩还要劝，却被瑞臻挥手打断。他向来对瑞臻惟命是从，因此就算心中仍然有所反对，也还是将

要说的话咽了回去。

“你在怕什么？”瑞臻安慰性地说：“再怎样，也不会比现在更坏了。”

容轩想起他近来的处境，不由咬紧牙关。虽然每次瑞臻都将他支得远远地，但邺王在这里做了什么并不难想象。就算没有

亲眼见过，也足够他痛入骨髓。

因此他连最后一点阻拦之意都去了。无论瑞臻要怎样做，他跟随就是。

见他一脸痛恨交加，瑞臻因为提到这件事而有些阴沉的脸色收了不少，起身轻轻抱住他道：“你别为我担心，横竖不过一

死。那时候你会陪着我吗？”

“天堂地狱，不离不弃！”容轩紧紧扣住瑞臻，八个字掷地有声。

瑞臻眼底立刻潮了。

他不是这样将情绪写在脸上的人，只是想到这些年实是不易，能得容轩，已经是最大的恩惠了。瑞臻将额头抵在容轩颈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