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说中的妖孽——俞洛阳

作者:俞洛阳  录入:11-08

孙寿道:“有要紧的事情,七公子叫我回来的,可我想先进青琐印花楼一趟。”

曲离殇道:“这半夜三更的,你怎么去?让人看见了还以为你要干什么,想去明天再去。”伸手扳过他的身子,盯着他打量了半晌,柔声道:“这十几天没见了,你和你那个小家伙在蜀中鬼混得风生水起,把哥哥给忘了吧?快过来,让我好好疼疼你!”便要就势把他放倒在床上。

孙寿本是怔怔地,这时忽然伸手推开了他,道:“干什么?快放开!”

曲离殇一愣,片刻后忽然笑道:“怎么了孙寿,想立贞节牌坊了?这会儿立,晚不晚?”

孙寿横他一眼:“谁要立贞节牌坊?对了,离殇,你要是死了,我就立一个也行!我连着骑了几天的马,累得要命,况且一回来就偷偷摸摸地过你这里,若没什么也还算了,真有什么,万一传到总门主那里,他生气我不先去见他却来见你,你说他是会收拾我,还是会收拾你?”

两人僵持片刻,曲离殇冷笑道:“那当然啊,我哪能和你比?”孙寿又道:“离殇,你帮个忙,趁着他们不知道我已经回来,明天一大早去缠住七公子,让我进印花楼找些东西。我不能让他知道我找的什么。”

曲离殇道:“那我呢?我能知道吗?”

孙寿笑道:“你也不能知道!”

曲离殇道:“那哥哥不管!”

孙寿伸手扳住他的颈项,放软了声音道:“离殇,你帮个忙,好吗?以后好处多多的给你。”

曲离殇看着他水汪汪的双眼,心一软,一不小心答应了下来:“好,依你,以后别有事没事给我甩脸子就成!”往床里滚了滚,给他让了位置出来:“你先歇一会儿,天亮了就行动。”

孙寿心里烦乱,哪里睡得着?天未大亮,就把曲离殇扯了起来,曲离殇听从了孙寿的命令去找叶七公子缠住他,孙寿则到了青琐印花楼外。

青琐印花楼为十三旗二号人物叶七公子存放资料之所在,据传天下千万事尽在其中,处于十三旗总坛的中间偏右位置,和总门主王君临的二十四丈房,及总坛接待来使、聚众议事的大风堂呈鼎足而立之势。高三层,长宽均为六丈,浅灰色大理石筑成,便于防火防凿墙,所有的窗户均用精铁制成的冰梅纹格子封得严实,预防走漏机密,虽然楼中光线很好,却是坚不可摧,牢不可破。印花楼的四大守卫沈大沈二沈三沈四是七公子从小带到大的,凡人轻易招惹不得。

但孙寿有王君临给的金牌,可随便出入,因此今天当值的沈四就一声不响地放他进去了。

他径直上楼,到得二楼存放各派武功秘籍的地方,却忽然一愣,这青琐印花楼轻易没有人,有也就是王君临叶七两个来来去去,几个护法偶尔会让上来一遭,孙寿算是备受恩宠的,拥有一块可自由进入的金牌,但今天,上面却有一个人,还是个孙寿不认识的人。

那是个是十六七岁的少年,身着做工精致的锦衣,颈带金锁,腰悬玉佩,一看便知出身富贵。更兼身形高挑,眉眼雅致秀妍,小小年纪,已是风神如玉,俊朗非凡,拿了一本书正看得认真,待见到孙寿,便两眼弯弯,笑了起来,主动招呼道:“哥哥,你是十三旗的人吗?”

孙寿凝神打量他,发现他眉目之间竟有些熟悉的感觉,当下“嗯”一声,道:“你是……”

那少年笑道:“我叫萧谏,吓着你了是吗?我听说这青琐印花楼轻易不让人进的,我也是叶七公子和总门主商量了一下,才特许我进来看一个月的书,不过这里的书可真多,眼都看花了!”

孙寿怔怔地看着他,一瞬间竟是呆住了,片刻后缓缓地道:“萧谏?你是……萧太师的孙子萧谏?你……长这么大了?”

那少年见他神情怪异,伸手挠挠头,笑道:“是啊,哥哥你认识我?可我好像没见过你啊!”他一笑起来明朗舒雅,整个楼子里瞬间都跟着光风霁月起来,孙寿恍恍惚了片刻,终于收敛心神,微笑着摇摇头,道:“嗯,原来果然是萧太师的宝贝孙子。怪不得这么大的面子,可以连着在七公子的印花楼看一个月的书。”

萧谏对他面子论恍如不闻,看看他的脸,道:“你脸色不太好,不舒服吗?”

孙寿摆摆手,道:“没什么,看的什么书,这么用功?”

萧谏把手中的书合拢,举了封皮给他看,孙寿看那上面端端正正几个字“玉马金堂萧家刀七十二式详解”,他微笑着点头:“萧家刀,不错啊,学会了没有?”

萧谏道:“我一直学的就是萧家刀,我家是岭南玉马金堂萧家的旁支,可我总觉得我没有抓住萧家刀法的精髓,也特意到萧家去找长辈讨教过,他们……不大愿意理我呢,没办法了只好自己来这里看看书。”

孙寿笑道:“学武干什么呢?闯江湖寻乐子么?”

萧谏一本正经地道:“不,我学武是为了将来有朝一日能为东齐守卫边疆,扫荡敌寇,尽一己之力保我东齐河山及百姓太平富足。”

孙寿出神地看着他的稚气却端正秀雅的容颜,片刻后忽然想起自己的正事来,道:“好志向!你好好看吧,我上三楼找些东西去。”转身走向楼梯,却是心不在焉地在楼梯上绊得一个踉跄,忽然臂上一紧,萧谏抢上来扶住了他,道:“你怎么了?你的脸色真的不好看,是不是病了?”

孙寿回头,道:“我没事,只是不小心。你真是个好孩子,待会儿我下来找你闲聊。”伸手在他肩上轻轻拍了拍,微笑道:“学武功单看书没用的,还要多练,最好是找比自己强的人过招,实战经验丰富了,武功才能精进,明白吗?”

萧谏点头,看着他上楼,才接着去看书。

三楼很少有人来,孙寿慢慢走上来,想起萧谏金尊玉贵,少年英武,而自己却这般身份尴尬,处境难堪,从前未和颜淮月相逢也还罢了,就在十三旗鬼混着似乎也能将就。如今碰到了想厮守一生的人,却越发衬得自己的不齿和羞辱。他梦游一般在一排排高大的书柜中间走过,似乎走过的是荒芜岁月,残破流年,忽然感觉脸上冰凉,伸手一摸,竟是一串眼泪,却不知是何时流出来的。一时间恍惚如梦,多少年没有流过泪了,险恶江湖,人情淡薄,谁会在乎你的眼泪?茫茫天下,孑然一身,谁会看重你的生死?家园难觅,故国湮没,谁又能知悉你的悲伤?

第18章:

孙寿伸袖擦去了泪水,在一扇书柜前停住,上面浅黄色的书签写着《东齐皇室记事》。他拉开柜门,找到记载当今煦文帝高帜的那一部分册子,一本一本地翻看,看得很认真,很仔细,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最后拿出颜淮月送给自己的翡翠佩饰盯着看了半晌,这九龙玉佩,岂是寻常人家可有的东西?终于看出了端倪来,掩卷叹息片刻,竟是神思恍惚,不能自已。

他手执书卷怔怔出神,也不知愣了多长时间,听得轻微的脚步声,一抬头,却是曲离殇走了上来。孙寿不经意的随手把书册背了身后去,道:“你怎么来了?”

曲离殇脸色却难看之极,默不作声地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咬牙道:“孙寿,你在蜀中究竟做下了什么好事?你为了颜淮月,竟然把三百多人葬送在落花寨中,你是疯了吧?!”

孙寿微垂头,寂然无语,窗外清晨的阳光丝丝缕缕地透进来,照在他白玉般的,半透明的脸上,泪痕隐约可见,曲离殇恨恨地盯着他:“我刚才才知道,凌烟的雨燕直接飞到了七公子的手中!你昨晚为什么不说,为何先不去找总门主认个错,却跑到这里来磨磨蹭蹭?如今青琐印花楼唯一的出口已经被沈家哥几个看住了,你说该怎么办?”

孙寿道:“离殇,这次事儿闹大了,我本来想着杀人灭口,没想到雨燕走漏了消息,抵赖也抵不过去了,是七公子叫我回来的,我敢不回来吗?我想他们断不会因为我几句哀求就饶过了我。你想想,在总门主和七公子手底下,我能躲到哪里去,我能躲几天?就算我出去了,身上的毒,解得了吗?如我这般,生与死,存与亡,又有什么分别?你……不用管我了。”

曲离殇怒道:“我不管你,我不管你!你让我怎么不管你!孙寿,你到底想怎样?!”忽然身形一晃,孙寿骤不及防,手中的书册被他夹手躲了过去,听他道:“我倒要看看,你置生死于不顾,究竟在这里干什么?”

孙寿惊道:“曲离殇,还给我!”伸手去抢夺,但曲离殇的武功比他要高,侧身轻易地就躲了过去,孙寿跟着展开擒拿手去抢,他的武功有一部分为曲离殇所授,曲离殇又看着他从小长到大,对他的功夫路子再熟悉不过,今日愤怒之下,下手不再容情,几番较量来往,孙寿一个躲避不及,被曲离殇一掌劈中胸口,重重地撞在身后的柜子上,全身剧痛,竟是半天动弹不得。

曲离殇把那书草草翻了一下,忽然冷笑起来:“啊,孙寿,我明白了,就因为我说那小子长得像煦文帝,你就冒死回来找寻谜底了对吗?你对他还真是痴心啊!那傻小子究竟有什么好,值得你这样为他孤注一掷?”

他一步步逼近孙寿:“孙寿,你十三岁我把你买回来,如今又是十二年了,这十二年我是如何对待你的?我知道我对不起你,我不该买你回来又忽视你,让你受了那些禽兽们的侮辱。我不该把你送个门主当礼物,换来我自己的步步高升,但十三旗如我这般还存些良知的却有几个?这些年你闯了多少祸?杀了多少人?我是怎样地在给你兜揽?到如今你却为了这样一个小子,就罔置你我这么些年的情分而不顾!孙寿啊孙寿,你……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妖孽?你难道真是个祸害人的妖孽?”

孙寿靠在书柜上不言不语,旧日的伤痛被曲离殇一寸寸无情地揭开,劈头盖脸不容置疑无处可避地砸过来,痛彻肺腑。

想起来曲离殇带着自己初到十三旗,献宝一样走哪儿带那儿,他怯怯地跟在曲离殇身后,见人就微笑,却不知道多少人见到这笑容起了觊觎之心。

想起来曲离殇接到临时的命令出去做事,把他丢在了十三旗,怪都怪自己长得太像一个妖孽,结果大祸忽然就从天而降,受了侮辱求告无门,便躺在床上水米不进一心求死,等到曲离殇回来时看到的是奄奄一息的小孙寿。

想起他把自己抱在怀中潸然泪下,低声下气地求着自己吃饭,言辞凿凿地要替自己报仇,然而他一个人,如何抵挡住那许多汹涌的禽兽,两人最后走投无路,曲离殇一咬牙,带着孙寿直接去找了王君临。

王君临侍妾娈童成群结队,压根就没把小孙寿放在眼里,孙寿当时下定了报仇雪恨的决心,抬起头怯怯地对着王君临笑了一下,王君临眼光一闪,盯着他多看了两眼,终于留下了他。

接下来荒诞不堪的岁月,孙寿很快学会了挑三豁四借刀杀人,借着王君临的手把曾经欺辱过自己的人杀了个干干净净,王君临明知他在胡闹,却也由得他,王总门主本来也不稀罕那些乱七八糟的属下,属下的性命在他的眼里从来就不是命,所有人的命在他眼里都不是命。

而曲离殇借着孙寿的美言步步高升,终于做到了护法的位置。他却总是远远地看着孙寿,眼光迷离,欲言又止。

孙寿瞧出了他的意思,自己这般什么都不在乎了,当然也不在乎多一个可以互相依靠的人,于是十七岁那一年主动去找了曲离殇,两人偷偷摸摸在一起鬼混到如今,王君临明明知道,竟然置若罔闻,只要他召之即来就可以。不能不说总门主是个怪人,也许他只是不在乎,不在乎别人的感情和生死。

曲离殇平日里花天酒地,也是个什么都不在乎的人,但对自己却是有求必应,或许是因为愧疚,或许是因为别的。这么多年一路走来,虽说是步步艰难,但也过来了,两人几乎已经密不可分了,若不是蜀中碰上了颜淮月,也许一辈子就这样过去,过去了也就过去了。

孙寿抬头,看着如今的曲离殇,恍恍惚惚不能自己,过往的影子和今日重叠,层层叠叠迷离如梦,中间这么多年似乎都没有过,如果真的没过该有多好?他就可以在青都漫天的风雪中,慢慢被冻死被饿死,如此一了百了。

然后曲离殇忽然压了下来,铺天盖地、狰狞无比的阴影,孙寿瞬间清醒过来,开始拼命地挣扎,两人撕扯纠缠中,孙寿的衣服被他扯得七零八落,却咬着牙不让他得逞,曲离殇冷笑:“怎么了?平常不是挺好的吗?这次回来全变了!为什么呢孙寿?是不是因为那个小家伙?你说不定出去就要让七公子上大刑了,让哥哥最后高兴一回又怎么了?”

孙寿挣脱不开他,无计可施,绝望中忽然想起二楼的萧谏,咬牙道:“曲离殇,下面有人!二楼有人!萧谏在那里,你再不放开我,我喊了!”

曲离殇一愣,终于慢慢松开了他,片刻后忽然一声冷笑:“咱俩这么大的动静,估计他早听到了吧?呵呵呵,孙寿啊,十二年的恩情,抵不过你个颜淮月半个月的相处,我服了你了!你等着!”愤然起身,拂袖而去。

孙寿惊起,叫道:“离殇!离殇!你干什么去?你听我说!”待见他一阵风般下楼而去,他跌跌撞撞跟着撵下去,待撵到二楼,从窗口看见曲离殇已经出了印花楼扬长而去,而叶七公子的四大侍卫端正挺拔地守在唯一的出口,他知道,自己出不去了。

孙寿回头,看到萧谏靠在一个书架上,脸色苍白,呆呆地看着自己,这孩子显然什么都听见了,然后被吓住了。

孙寿勉强对着他微笑了一下,伸手掩掩自己凌乱的衣衫,心中却急速地思索,他适才在楼上恍恍惚惚,都是因为今晨见了这个少年,至此走投无路的时候,却忽然又看到了这个少年,也许是老天有眼吧,只好孤注一掷,于是拼命扯起了一个笑容:“田田,你还记得我吗?”

萧谏听他一口叫出了自己的乳名,疑惑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小名?你是谁?”

孙寿道:“我是你的疏华哥哥,你的乳名是令堂给你起的,因为她出自金陵望族何家,所以就叫你田田。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我那时经常对着你念的,我是你的疏华哥哥,你我两家曾是世交,金陵城破时分开,你……能想起来吗?田田?”

萧谏怔怔地看着他,拧眉思索,迟疑道:“疏华哥哥?”片刻后眼睛却越来越亮,记忆中那个红衣疏华哥哥终于和眼前的人重叠了,他点了点头,道:“我想起来了,疏华哥哥,疏华哥哥!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冲上来一把抱住他,孙寿受了内伤,却是在他的一撞之下,疼得一哆嗦,萧谏警觉,赶紧放了手,扶着他到了一排书架之后。

孙寿微一沉吟,低声道:“田田,你别问为什么了,刚才我们在上面的动静,估计你也听到了,我被他们买回来,已经十几年了,如何苟活到现在,也不和你多说,说了你也未必明白。我现在只有一件事,想拜托你帮个忙,可以吗?”

萧谏道:“什么忙,是帮你逃跑吗?没问题!”伸手拔出身上的佩刀,递到了孙寿的手中,斩钉截铁:“哥哥,拿我当人质,要出去绝对没问题!”

他这般反应迅速,干脆利落,掷地有声,孙寿怔住,片刻后一把抓住了他的手,道:“你这么说我是真的放心了。田田,我不能拿你当人质,你帮我干一样别的事情吧,这儿有笔墨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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