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说是读书笔记,但除了诗歌以外体裁不限,你们自行发挥。我这门课一共四个学分,这篇文章算你们两个学分。”
底下很兴奋,有人问:“读哪本书?”
苏和合上笔记本翻盖:“卢梭的《论人类不平等的起源和基础》。”
底下一阵哀嚎,有个女生举手:“小说可以写吗?”
苏和点头:“可以。”
“那耽美小说呢?”
“可以。”
“同人呢?”
苏和摸下巴:“卢梭的同人……嗯,挺新鲜,你们看着办吧。”
女生大呼万岁,男生哀嚎连连,坐在第一排的赵家义昂起头,极小声地对苏和说:“谢谢。”
苏和假装没听见,继续道:“我让你们看的是中文译本,别找借口说看不懂,实在不认得汉字的可以携带新华字典晚上来
物理教研室找我,我最近晚上都值班,保证手把手教你学中文。”
“另外。”他在走出教室门时又折回来,“不要妄图去系办投诉我,当然,那种补考发烧友、不挂科就心里难受的重修考
试票友除外。”
11.前面还有路
苏和此人看起来轻佻,满嘴跑火车,但那是表象,实际上他的内心极其柔软,可也正是这种自发的柔软常常使他处于两难
境地。
此刻他正领着自己并不怎么待见的赵家义往食堂走。
“你打的那坨黑色的是什么?”苏和端着自己的餐盘还忍不住朝赵家义的盘子里瞥,他补充道,“黑得很有质感,很有光
泽。”
赵家义看了他一眼:“红烧排骨。”
“真的?”苏和感慨,“食堂什么时候烧过这么好的菜?”
赵家义不说话,他有点儿惧怕苏和,惧怕的原因来自多方面,比如自己的四个学分卡在他手里,比如这人美则美矣却奉行
独裁。
不过在知道苏和同自己是一类人以后,他多少觉着苏和要比其他人来得亲切,这就好比在一个战壕里蹲着的袍泽弟兄里,
有两个是奸细,虽然这俩人也不是一个系统的,甚至本身就是俩敌对阵营,但却不妨碍他们在这种大环境下建立起一点儿
特殊的同志友情。
“我跟你不是一个系统的!”苏和刚坐下来就急着要划清界限,“我是直男,直男懂么?”
赵家义摇头:“看不出来,我觉得咱俩一样。而且,今天找您就是想跟您说声对不起。”
苏和看他好笑:“怎么就对不起了呢?”
赵家义低着头拿筷子拨弄那几块涂了沥青的排骨:“越哥的事,我对不起您,但我发誓不是第三者,他说你们早分了。”
苏和咳了一声:“家义啊,你这年纪吧,还很单纯,容易上当受骗被人利用,老师不反对你交男朋友,这是正常的心理诉
求嘛,是好事,但你也得擦亮眼睛仔细挑,你说要找个像老师这模样的不是挺好么,玉树临风,风流倜傥什么的,主要是
整体气质,那种长相漂亮但不阴不阳的最靠不住。”
赵家义抬起头,一双大眼睛闪出喜悦的光:“老师,我以为你不会喜欢我这样的……嗯,娘C……在学校里,他们都骂我
死玻璃,就是在圈子里也很少有人真心待我。”
苏和连忙解释:“我不是在向你求交往,我是怕你遇人不淑。”
就在这时,桌上多了一只餐盘,苏和一扭头,发现有个胖子不请自来,他大大方方地把屁股撂在苏和旁边的椅子上。
“哎呀哎呀,两受相遇必有一攻,苏和,祝贺你转正成功!”胖子挺开心,他转向赵家义,“这位小同学,也恭喜你,你
将遭遇史上最强大的对手,人称商场百人斩,情场鬼见愁的沈大少。”
“零城集团的总裁沈锐?”
胖子作势捋须:“是也。”
苏和制止他:“大宇,他是杨越的……”
胖子听闻复又抬起头仔细打量一番:“啧啧,越哥口味变了。”他继而哀怨道:“一开始我琢磨着朝你苏和这风格努力努
力还有戏,现在是彻底完结了,合着我跟越哥就是俩平行射线,就是追着了也交不上,瞎折腾。”
苏和不做声,暗中将一只手叠在胖子手背上,刘大宇一个激灵,紫菜蛋汤翻在地上。
“苏和,你干啥玩意儿啊?博士生了不起啊,光天化日不带你这么轻薄人的……”
苏和冷笑:“直男,滚到边上一桌去。”
赵家义低着头,啜一口可乐在哪儿偷笑。
胖子突然一敲脑袋,伏在苏和耳边轻语:“这是不是敌特搞的反侦察行动?”
苏和点头:“参谋长拿个主意,要不今晚就把他做了,埋我家花坛下面……”
胖子叹气:“团长,您能换个战术么?”
赵家义突然问:“苏老师,您不也自称直男么?”
苏和自豪地指指自己:“我这叫‘弯而正直’,这是境界,你们做不到。”
弯而正直是苏和搞的新名词,通常用来表达和形容像他这样怀有一颗直男心的HOMO,这是一种自嘲,苏和不喜欢把话说得
太绝对,他常常觉得留有余地是件好事。
对于苏老师的乐观态度,赵家义感觉挺新鲜,在他眼中,自己是校园里的另类,虽然时代在进步,但他本人选择的是固步
自封,他先入为主地认为自己得不到圈外人的理解,天然地画出了一道隔离屏障。他因此而变得敏感,在人为制造的疏离
与落寞背后彻底迷失,在圈子里到处撒网,自我放纵,而在圈子外则处处树敌,自我隔绝。
办公室里,苏和叹气:“你同时犯了两种错误,左倾盲动主义和右倾投降主义。”
赵家义听不懂,搬了张椅子坐在他对面干瞪眼。
苏和说:“简单说,你最大的问题就是不分敌我,病急乱投医。”
“什么意思呢?”
苏和语重心长:“敌人并不是指全天下所有与你取向相异的人,你的同学,亲人,师长,他们并不天然是你的敌人,他们
也希望有了解你关爱你的机会,而你却像刺猬一样挡开他们,甚至刺痛他们,他们自然会感到心寒,或者也将你视为敌人
。”
赵家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苏和接着开导:“而有些人,打着与你同一世界的幌子,实则利用你的单纯善良,欺骗你的感情,以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
……你别哭啊,我也没有特别在指杨越……”
赵家义挂了两行清泪,抽抽嗒嗒搅得苏和心烦:“苏老师,我其实知道他不是真心待我……”
“杨越有些地方同你很像,偏激,固执,一条道走到黑,表面上和和气气,可实际上却从不妥协,他所认为的世界非此即
彼,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苏和递过一张面纸,“他所认为的敌人,不过是些假想敌罢了。”
这时赵家义来了个电话,他按下接听键:“喂,越哥?……我在……”他不确定地看了苏和一眼,苏和朝他点点头,于是
他大胆地答道,“我在苏老师办公室。”
不过在接下来的对话里,赵家义支支吾吾,似乎不敢多言,挂了之后苏和问他:“你最渴望什么?”
赵家义咬着嘴唇想了很久:“我渴望改变,渴望得到他人的尊重。”
“我并不想对你灌输太多教化性质的东西。”苏和说,“但尊重不仅仅是一种相互行为,它更多的是以自我尊重为前提。
”
赵家义似懂非懂地眨眨眼睛。
苏和继续:“另一方面说,性取向不一定能为你赢得太多的社会认同,而价值观才是你在这个社会中定位的决定因素。意
思就是,你摘掉了身上那些完整表现自我的标签,而单单留下了代表HOMO的那一张,老实说,你这种画地为牢的行为,我
很不欣赏。”
赵家义还是想不明白:“可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混账!”苏老师拍桌子,“你不要忘记自己还是个学生,眼下你需要完成学业走上社会,继而实现你的理想。”
赵家义茫然:“理想,那是什么?”
苏和叹气:“太沉重了,换个轻松点的话题吧。”
赵家义于是问:“那您当初为什么会放弃越哥而选择沈锐?”
“杨越没有告诉过你?”
“没有。”
苏和接着叹气:“那我们还是谈谈理想吧。”
几天后的员工大会上,沈锐慷慨陈词:“任何一个民族在获得其他民族尊重之前必须做到自尊与开放,否则将面临的是种
族的灭绝或是文化的消亡。一百年前,我们的民族也曾遭遇过类似的灾难,没落腐朽的王朝只知道固步自封,垂垂老矣的
国度拒绝翻开崭新一页,闭关锁国封海禁航,我们得到的是侵略与殖民,连年战乱割地赔款,我们却换来他人的耻笑与谩
骂!泱泱大国尚且需以开放的胸襟应世界进化之洪潮,作为一个沐浴改革开放春风的新兴企业,我们更不能落后!因此零
城下一步将采取的措施是……”
底下有人悄悄议论。
“沈总今天怎么净扯淡了?”
“不知道,沈总平时开会话都很少的。”
“看来公司要被飞跃吞并的消息是真的了。”
种种迹象表明,零城风光旖旎的日子的确是走到头了。
“裁员!”沈锐一锤定音。
而上完两节课回到办公室刚坐下喝了口热茶的苏和却被导师杨致远的一通电话给问懵了。
老爷子在电话里气急败坏:“苏和,你跟我讲实话,杨越是不是没回美国?我今天早上好像在鼓楼看见他了!”
12.扯淡的学问
苏和愣了几秒,之后借口有电话进来等会回拨过去而挂了老爷子电话,他在手机里翻了半天才发现没有杨越的号码,于是
只好问了114,接线员直接给他转到了飞跃前台。
“您好,飞跃科技有限公司。”
“我找你们杨总。”
“您好,杨总正在开会,请问您贵姓?”
“我叫苏和。”
“正在为您转接,请稍候……”
苏和心里纳闷,莫非是杨越特别交代过,没等他想明白,听筒里已经传来了杨越的声音,声音很沙哑也很慵懒:“……苏
和,想我了?”
“你今早路过鼓楼没有?”
那边沉默了一阵。
“你想见我就大大方方的来,不用跟踪我的。”
苏和冷笑:“你家老爷子想你想到幻视了。”
“什么意思?”
“你爸刚打电话给我,说在今早鼓楼看见你了,杨公子你还真能扯淡,竟然骗他说你不在国内?”
“扯谎这种事情胆要大心要细,天子脚下最安全,这道理你不懂么?”
“少废话,我该怎么回你爸?”
“你说呢?老爷子心脏不好,你舍得么?”
“一个城市里呆着,而且你手上还经营这么大一个企业,老爷子天天读书看报,这事瞒得住?”
“……”
“……说的也是,这么着吧,晚上你陪我回去一趟,把事情说开了。”不等苏和回答,那边就收了线。
苏和摇头慨叹,真是人不要脸天诛地灭。杨越要他陪着,大概是用于灭火,老爷子对杨越的教育基本是从棍棒起步到皮带
收手,连累得杨越的童年苦不堪言,他现在虽然不再崇尚暴力美学(事实上是心有余力不足),但脾气却没有变好。
苏和在食堂吃了半碗拉面,突感消化能力锐减,于是踱着步子绕了大半个校园跑去大宇宿舍,一进门发现赵家义正盘在刘
大宇床上,俩人捣鼓着手柄在电脑上踢实况。
见苏和进来,赵家义开心地拍大宇肩膀:“老师,我交到了第一个朋友!”
苏和很痛心:“典型的敌我不分,敌我不分!”
胖子扔了手柄:“我这是感化失足青年。”
“哦?”苏和问,“效果如何?”
赵家义很认真地答:“老师,我现在不喜欢越哥了。”苏和正端着一杯食堂带回来的放了气的可乐,听完一抖霍直接倒在
刘大宇的运动鞋里面,刘大宇捶胸顿足:“团长,我就这点战略储备,您别糟蹋了行不行?”
苏和一猫腰,提了鞋就往卫生间里钻,水龙头哗哗地朝外淌,里面还飘出抱怨声:“大宇,你的鞋什么味儿啊,合着浇上
可乐都起了化学反应了!”
结果喊了半天外面也没个动静,苏和一扭头,赵家义伸了脑袋进来。
“干什么?”
“老师,我好像……”
“好像什么?”苏和不耐烦,他毫不怀疑化学反应生成的液体此刻正腐蚀着他的手指,“肚子疼?那你进来捡个坑蹲着呗
,这事儿不用我批准。”
“不是……”赵家义扭捏起来,“我好像喜欢上您了。”
水流声嘈杂,苏和没大听真,于是又问一遍:“不是什么?”
胖子声音洪亮,在外面嚷嚷:“恭喜您啊苏老师,改名玛丽苏得了。”
苏和拧上水龙头:“喜欢我什么?”
赵家义答不上,支支吾吾寻思了半晌:“您长得好看……”
胖子赤着脚跑过来,指着赵家义就开批:“肤浅!肤浅啊!”
苏和不理他,还是问赵家义:“喜欢我?你打算怎么喜欢我啊?”
事实上,在赵家义还没想好怎么喜欢自己的老师时,杨越忍不住了。
“苏和你什么意思,翅膀硬了还是本事大了?”
在开车回家的路上,杨越始终绷着一张脸,苏和看他觉得挺有意思,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本来挺秀气的面孔,此刻
竟透出点哀怨。
“这俩词儿意思一样吧……诶,越哥,我又怎么犯着您啦?”
杨越一手稳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松了领带,并顺着解开一粒衬衫扣子:“赵家义怎么回事,怎么就发了条莫名其妙的短信
然后没影儿了?”说着把手机递过去,苏和接过一看,顿觉春风拂面,那信息是这么写的:
“越,我走了,我要离开你追逐自己的理想去了,请不要转身看我,因为我已不在……”
“这你还看不明白?人觉着自个儿的理想和你杨公子之间发生冲突了呗。”
杨越哼了一声:“我感觉挺好一孩子让你给洗了脑了,你上的课我又不是没听过,往好了说,那叫不照本宣科,搞教学创
新,往差了说就是非法集会,宣扬邪教教义。”
苏和漫不经心地翻一旁堆着的CD碟:“越哥,改革开放三十年了,现在是市场经济,既然是开放市场,你就得允许公平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