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快来了?
我这么问他,他并没有回答,只说过几天我自会知道。
我会知道什么?为何他这么笃定有什么会来?
三天后,我终于知道了答案。
那时候,我跟邵乐彦正在屋里看他从别处带过来的藏书,忽然听到外头一阵喧哗,接着听到有脚步声匆匆跑过来。
有人敲了几下门之后,在门外用突厥语不知说了些什么,邵乐彦顿时变得慌张起来。
用突厥语朝外头回了几句话之后,在我还没反应过来之前,他就一把把我从椅子上拉了起来,将我推到床上,手脚利落地
放下床帏,兜头盖上了被子。
“喂……”
我刚一出声便被他捂住了嘴巴:“嘘……先别出声,我说的那个来了。现在时间紧迫,只好借你的床一用了。待会若有人
闯进来,你一定要尽量帮我拖延时间。”
他一说完就放开了我,钻进被窝中。
丝绒被鼓鼓囊囊的乱动,也不知道他在里头搞什么把戏。既然他说了要我帮忙,我便只好先压下到嘴边的疑问,偷偷把床
帏拉开一条缝隙,盯着门口瞧。
吵杂声渐渐往这屋过来,我心里也有些紧张起来,不知道会是什么难缠的人来。
吵闹声越来越大,到了门口却忽然安静了一下,接着砰地一声,门给粗暴地踢了开来。一群人簇拥着个人高马大的人走了
进来。
当先那人穿得极为奢华,一派纨绔公子的模样。人倒是长得挺高大,五官乍一看跟邵乐彦有些相像,但不知为何放在他脸
上就显得流里流气的。
他先是转头环顾了一下屋内,看到放下了床帏的木床时便换了副了然的神色,举步欲往这边走过来。
一个侍卫躬身上前不知说了句什么,我猜该是阻拦他的,被他一个呵斥,站在他身周的两个人就把那侍卫拖了出去。
他呸了一声,继续往床的方向走过来。
我赶紧放下床帏,脑子里紧张地想着对策。
此人绝对与邵乐彦有些关系,且来者不善。如今邵乐彦钻在被窝里不知在搞什么把戏,外头那人又快走过来了,剩我一个
没多大气力的人,能挡得了他多久?怎么办?
干脆躺下装睡罢?
我一把扯开发带,弄乱头发,动作麻利地脱得只剩亵衣,就势躺了下去。
“邵乐彦,你好了没有?我怕挡不住了。”我压低了声音对被子里那人说道。
忽然间被子给掀开来,我还未来得及看清,就见一个人影压到了我身上,床帏也在此时给猛地掀起来。
……
凌乱的发丝,散落在床上的衣裳,放下的床帏,半遮半掩的红被,还有趴在我身上的赤条条的人……
这情景,任谁看了都会脸红。
我此时却早已管不了他人是什么脸色,只瞪目结舌地震惊于眼前这人,……还有他的动作。
他一副软弱无力的样子趴在我身上,小巧的舌头伸进我口中纠缠着,啧啧有声。他双眼微眯着,脸上红晕遍布。可能是天
有些冷的缘故,在我身上抚摸的手有些微微发抖。
这是……怎么回事?
不知是谁先开口说了话,又有谁回答他,反正是我听不懂的。
身上的小福似乎才惊觉身旁有人似的,离开我的唇,半抬起身来转头看他们。一条银丝连在我与他之间,从他口中滑落。
再加上他酡红的脸颊,迷蒙的眼神,以及有些湿了的发丝……
竟然无比妖媚。
“中原人?”立在床边的人再度开口,用生硬的汉语,我终于听懂了,呆呆地转过头。
那人脸上带着明显的藐视,双眼在我与小福之间来回打量着,许久终于嗤笑出声:“中原人,果然好这口。下作的东西。
玩好。”
说完,他便甩下床帏。听着声音,该是带着那些人出去了。
***
“你好了没有?”我僵硬地坐在桌旁,背对着床,冷冷地对床上的人说。
稀稀疏疏一阵声音过后,那人低着头,慢慢走到了桌前,坐下。
“小福?邵乐彦?阿厄斯蒙罗?还是该尊称你声三皇子?哦不对,你们突厥的该叫三特勒罢?”
他抬起头来,有些委屈地开口:“苏无……”
“少来这套。你今天再怎么装可怜也不顶用,老实交代了是正经。若说得我不满意,你就等着瞧罢。”
他咬着下唇看了我一眼,终于还是叹了口气,缓缓道来。
“我是阿厄斯蒙罗,这个没有骗你。四年多前,我不耻于大哥与二哥的明争暗斗,不想被卷入其中,又对那皇族生活失望
透顶,便留书一封说明我对王位不感兴趣,偷偷溜了出来。我一向痴迷于中土文化,便没去别的地方,直接往中原走。可
惜涉世未深,刚进中原没多久,盘缠便给骗了个精光,人还给卖到小馆楼去了。”
“幸好给我寻了个机会逃了出来。可我身无分文,又是人生地不熟的,只好恬着脸一路乞讨。到了徐州城,双脚实在走不
动了,又饿又冷,只好到客栈去碰碰运气,看能否赏口冷饭吃。而后,便给你捡回家去了。”
“我并不是有意要瞒着你,我也觉得这样的日子不错。只可惜还是给我大哥派出去寻我的人找到了。他们要我回来,我怎
也不肯,说想就这么与你过下去。岂料我大哥这般固执,竟然把你给敲晕了,将我俩一起带了回来……”
我安静地听着,待他说完才问:“那你为何能变成小孩的模样?易容?”
他抿着嘴笑了起来,神色有些得意:“我虽不会武功,但曾遇到一个高人教我缩骨功。当年我便是凭着这招,瞒过所有人
的眼线跑出来的。”
“不可能,这些年我也有看着你长高的,也有帮你洗过澡,怎么没发觉?”想起竟然跟他一块洗了三年的澡,还同床共枕
那么久,就觉得浑身僵硬,又不由得想起刚刚那……那一幕来。
“我的缩骨功可是练了好多年,早出神入化了。再者,我若一辈子都是那个样子,不是早就穿帮了嘛?”
“那你为何又装聋作哑?”转念一想,“莫非是为了掩饰你的口音?”
他点点头,趴到了桌子上:“是啊。我是不是很有行骗的天赋?你跟我朝夕相处三年多,竟一点没发现。”
他身上那衣裳还是刚刚那套,如今穿在他身上显得又大又长。他一趴下,宽大的领子就滑了下来,露出里头嫩白的一大片
胸膛。
我只瞄了一眼,便觉得脸上发烫,尴尬地转开了眼。又见他无比得意,一时气不过,狠狠在他脑袋上敲了一下:“你还得
意了?你那日叫我别恼你,我如今告诉你,我很生气,简直怒火攻心!”
他被我敲得疼了,叫唤一声捂着头站起来就跑。我哪里肯饶过他?越过桌子就追了过去。
也活该他遭报应,变小后衣服太大,跑没几步就给过长的裤管绊到,扑通一下跌趴在了地上。
我大笑一声,扑上去骑在他腰上,照着他脑袋就打:“打死你这没良心的兔崽子!敢骗我这么多年,给我死去罢!”
“呜呜,痛啊!大侠饶命,小的错了。小的再也不敢了……”
我抓住他不断挥舞挣扎的双手,正欲继续下毒手,却听到门外有脚步声传来。
笃笃笃,有人敲门。
15.抉择
我停下打闹的手,低头看他。
“问他有何事。”他轻声道。
我清了清嗓子,朝门外喊:“什么事?”
“有主子的信。”
我看了看他的眼色,继续当传话的中间人:“拿进来罢。”
我接过那下人呈上来的一个小竹筒,等那人出了门外,才交给邵乐彦。
他仔细检查过火漆,才小心翼翼地把它拆开来。
我走回桌子边坐下,给自个儿倒了杯茶,目不斜视地认真品味起来。
“大哥信里说,二哥派出的人已经获悉了我的消息,偷偷溜出宫往这行宫来了,让我小心。可惜,终究还是慢了一步,人
都已经来过了。”他把信放在炉里烧了,拍拍手走过来,皱着眉说。
我捧着茶,挑起眉看他:“你说什么?为何只见你嘴巴在动,听不到你说的话?”
“好歹相处了三年多,你就这么狠心放任我置身险境?”他嘟起嘴,委屈地看着我。
这人,不过是缩骨了,怎么连心智也一并小了?
“完了,竟一点声音也听不着。我得好好歇歇,定是太累。”我放下茶杯就要走回床边,却一把被他拉住。
“你就当帮帮我成么?这里我就只信任你一个……”
我挥开他的手,认真看他:“这些你就不该说与我听。我到这来,绝非我本意。他们知道你的消息,也定然会明白我其实
只是被掳过来的人质罢了。你们爱怎么耍心计是你们的事,与我一个天朝的外人何干?知道得太多,只会惹来杀身之祸,
你可别害我。”
他低下头,许久才出声:“抱歉……打小到大,我身边就没有几个可信之人。这行宫明明是我的,可这儿的人,从奴仆到
侍卫,却没有几个是我的亲信,全是大哥的人。这些人明面上是在保护我,可我的一举一动都给人监视着。我实在是……
不晓得该依靠谁,才找的你。抱歉,是我考虑不周了。你只当没听到刚刚那些话罢,别连累了你。”
我站在原地看了他良久,叹了口气,终于还是走回桌前坐下。
“咱丑话先说在前头,我是什么也不会的粗人一个。最多给你出些馊主意,可别对我期望太高了。”
***
“这位便是苏公子罢?”
身前的声音听上去刚劲有力,颇有气势。
我按着邵乐彦教我的突厥的礼节往他的方向行了一礼:“在下苏无,参见大特勒。前几天不小心伤了眼睛,如今还不能视
物,还望大特勒见谅。”
那大特勒笑了笑,道:“无妨,私底下的,那些繁文缛节省了也罢。你们中原人不是有句话叫‘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嘛,
如今也算入乡随俗了。倒是苏公子,可要多注意些伤口才好。”
我抬手摸了摸眼上的绷带,朝他点点头。
邵乐彦说,那天过来的是他二哥,之前那个晚上进来刺探的也是他的人。可惜他不知道邵乐彦会缩骨功,竟就给蒙了过去
。
虽然他人是回突厥了,可保不准这里头也混有他的眼线。为了不暴露,邵乐彦便一直扮成小福的模样。至于我,怕给人我
知道夜里不能视物,也装成不小心弄伤的样子,把眼睛蒙了起来。
那日我问邵乐彦:“你想要什么?”
他说:“我志不在朝,只盼能安稳过得一生,踏遍所有想去的地方,足矣。可惜我虽早已表明心迹,却无人真的相信。离
宫四年,大哥还是要把我找回来,软禁在此地。当初真不该让他知道我会缩骨功,也免了如今这些麻烦事。他虽然嘴上说
的是保护我免受二哥的迫害,说到底也不过为了我手上那一份兵权。二哥千方百计要找我出来,也只是想拉拢我而已。生
在帝王家,即便不像中原皇帝那般子孙成群,也是少不了为皇位争个头破血流的。这当中,哪里还有什么手足之情?不过
利益驱使,用蜜糖掩盖利爪罢了。”
“那你待如何?”
“我本无心抢那王位,然怀璧有罪。他二人不得到我手里的东西,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当年父汗就不该把兵权分出来,如
今他们苦苦等不到父汗退位,只好来打我的主意。若有个法子能让我交出兵权,又能全身而退,他二人如何争个你死我活
就只管争去罢。”
我拨拉着杯中的茶叶,任它不断沉浮着,心里好笑这天下的不公。有些人生在帝王家却一心只望能当个寻常老百姓,有些
人却拼了命要往上爬,想有朝一日能够高人一等。不在其位,不知其味。许多人不知足,终其一生都在干着临渊羡鱼的事
。或成或败,后悔不后悔,也不过人生一戏罢了。
如今,我也要成这戏中一人了么?陪着邵乐彦,去当他心心念念着的鱼。
“自古权字害人。你有这兵权在手,他们便都贴上来拉拢你,暂时还算平安。一旦你轻易将它拱手于人,性命也许就不保
了。你想全身而退,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那该怎么办?”
我沉思良久,道:“如今这情形,分明是与虎谋皮。他们在朝经营多年,有心腹又有势力,哪像你空无一物,连武功也不
会。只有好好收着它,才有跟他们讲条件的筹码。最好是站准了位置,加到真正能成事的一方阵营去,除掉另一方。但所
谓狡兔死,走狗烹。若想保得平安,就须在那方成事之前就及时抽身,逃之夭夭。”
“这倒是条路子。”
“只可惜……这泥潭若踏进去了,想再抽身就难了。走错一步,便是灭顶的下场。”
投靠谁的门下,这是一大难题。
邵乐彦出走多年,朝中势力到底如何分流,哪方更有胜算一些,我们一概不知。照着邵乐彦的记忆,大特勒心思比较慎密
,城府颇深,行事也沉稳有方。二特勒虽不及大特勒能力好,但却是储君,单于也一直比较疼他。将来王位肯定是要传给
他的。至于最后到底落入谁手中,实在难说。
还未等我们俩商量出个结果来,行宫就又有客来了。——大特勒,还是在夜里悄悄来的。
“大特勒的汉语讲得真地道,在下佩服至极。”
“呵,好说好说。想当年,三弟的汉语还是我教的呢。”
邵乐彦在一旁开口:“大哥,你琐事缠身,怎的还千里迢迢跑过来?”
“还不是接到消息说二弟偷偷跑来了。我怕你有事,也就跟着赶过来了。见你平安,我便放心了。没让他找着你罢?”
“有劳大哥挂心,臣弟有自知之明,未曾与他见着面。”
“那就好,那就好。……是了,当年你这行宫初建之时,我来过几次,对你那书房十分心喜。如今旧地重游,何不一起到
书房一叙?我也好再看看那屋子。”
大特勒话里的意味,只怕是个人都听得出来。我刚要开口说困了,却被邵乐彦拉住。
“书房年久失修,还是别进去的好。大哥有什么话就在这儿说罢。苏无不是别人,大哥但说无妨。”
我心里开始冒汗,这人怎么这么没脑子。大特勒分明就想背着我跟你说话,你倒好,还把我拉下水。到底有没有把我的命
当一回事儿的?
邵乐彦此话一出,房里就沉默了好一阵。我又看不见,不知他俩脸色如何,心里不免有些紧张。如果可以,还真想就此失
聪了才好。
良久,终于听到大特勒开口:“既然你坚持,我也就不勉强。不过,只好委屈你朋友了。”
嗯?不好,要对我下手了。
我正要站起来,就觉颈侧一麻,立时失去了意识。
***
醒来时,眼前已有些光亮。
我抬手扒下眼睛上的绷带,小心翼翼地睁开一条缝瞄了瞄四周,似乎是在床上,床帏放着,应该没有他人。便睁开了眼睛
,揉了揉脖子坐起身来。
昨天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