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他们上菜的时候,看过他们的打扮。那剑是宫里侍卫使的,剑柄上还有个小小的‘御’字。”
“单凭一把剑,未免有些武断……”
他笑了笑,从怀里掏出块东西来:“你看这个。”
我接过来,放在手里一看,是块玄色的腰牌。比一般的腰牌要小上些许,上头也刻着个‘御’字。
“这是我刚刚趁他们不备,从他们腰间顺手摘来的。我跟宫里那些个侍卫混得熟了,对其中的门道也略知一二。守宫门的
侍卫腰牌是白色的,御前带刀侍卫的腰牌是明黄色,暗卫是玄色的。”
我皱紧了眉头,心里隐隐有些不安:“你什么时候也会这些偷鸡摸狗的勾当了?那现在怎么办?是暗卫不一定就是太后派
来的,也许是办事路过呢?”
他点点头,放开了我,脸色却还是很凝重。
我伸手拉住他:“客栈有个后门,你从那儿走吧。先回去避一避,这几天暂时不要出来了。……随我来。”
送走了百里怀杨,我又到酒窖里装了些酒才回去。厨房里忙得四脚朝天,也没几个人在意这边。
小福停下拣菜的手,跑过来帮我搬酒。
“发生什么事了么?”放下酒之后,他打着手势问我。
我摸摸他的头,打发他回厨房去:“没事,别担心。”
端着酒壶过去上酒的时候,看到那张桌子上只剩下些空盘子,那几个人已经走了。
应该没事的吧?
心里这么想着,却掩盖不住越来越大的不安。吃着饭的时候,好几次筷子都是夹空的。反正也没胃口,索性就停箸不吃了
。
小福也跟着放下筷子,看着我。
“多吃几口,咱们今日快些回去。”
我催促着,把菜都拨到他碗里。想了想,又到锅里拿了些馒头装进布袋里。他回去时也没吃饭,安知秋又不会下厨,这会
儿该饿坏了。
带着小福匆匆往家赶,还得时不时回头看看有没有人跟着,等回到家门口时都快出汗了。
我谨慎地四处瞧了瞧,才打开大门,又赶紧回身关上。屋里静悄悄的,没看到半个人影。
我一步一步慢慢往里头走,院子里还是没半个人影。
奇怪,人呢?给抓了?
百里怀杨他们屋子的门关着,没听到半点声音。我走过去从窗户那儿往里头瞧了瞧,黑乎乎的,啥也看不见。
“你在干什么?”
突然出现的一个声音把我吓得腿一软,一屁股摔到地上,额头磕到墙上,手中的袋子也掉到了地上。
“呜……痛……”
我捂着脑袋,抬起头寻找说话的人。
安知秋枕着臂躺在屋顶上,正带了不屑的目光看我。
“蠢货!”
“你!若不是你跟个鬼似的突然出声,我会给吓到?”
小福伸手给我揉着额头,嘴角一抽一抽的。
安知秋翻了个身,从屋顶上一跃而下,潇洒地站到了我面前。相比我满身灰尘的狼狈样,他简直就是玉树临风。
“胆子这么小,你也算男子?”
我深吸了口气,忍住跟他拌嘴的冲动,没好气地问:“他呢?”
“在对面用饭,让我过来守着,看你回来了就叫你过去,有些事交代。”
交代什么?无非是跟我对对口供,想好一些应付外人的借口罢了。这些个事不是第一次做了,我自是有分寸。
柳时文那儿是藏不得人的。宫里头都知道他一向跟百里怀杨交好,这次辞官又是辞得这么突然,不早不晚的,只要有一点
心思的人都会怀疑。所以,他们只能在家躲几天。两个人都要。安知秋这些年一直跟在百里怀杨身边,也许很多人早已经
认识他了。
而至于其他的诸如他们俩的饭食问题,还是得我来负责。
真是吃力不讨好。我躺在床上的时候想。这两个人一来,就把我辛苦经营了几年的平静日子打乱了,还把我最不爱去招惹
的那些麻烦给带来。
怎么就这么苦命呢我?
翻了个身,我眯上眼睛开始试着入梦。
夜晚是很安静的,静到只稍一丁点声响都能听得见。
所以当屋顶的瓦片传来一声轻微的咯啦声时,我一下就醒过来了。
屋顶有人!
我警觉地坐起身来,认真听着声音。会在半夜三更跑到人家房顶上去的,除了飞贼,便是刺客。不论哪种,都是敌非友。
屋顶的声音渐渐往东边走,似乎是有人在瓦片上走动着。接着听到院子里有很轻的落地声,又是往那边走去。
我赶紧下床随便套上鞋子,连棉衣都顾不得穿上,小心摸着墙往门口走。
这些人显然是冲着百里怀杨他们来的,不知道是否是今天在客栈里看到的那些人。总之不会是来找他们喝茶的。
我摸到门拴,小心翼翼地拉开,尽量不弄出声响地打开一条门缝,一脚跨了出去。
刚一出门,就听到对面那屋传来一阵刀剑相接的声音。不知是谁惨叫了声,接着就听到打斗声从屋里来到了屋外。
我扶着墙站着,心里七上八下紧张得发抖。我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如此痛恨自己的眼睛的。听着他们打斗,却无计可
施,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受了伤,只能在心里干着急。
“暗卫的实力,果然不同凡响。可惜,你们低估了对手。”
是柳时文的声音。他怎么在这儿?这狐狸什么时候过来的?
“几位大哥,我在宫中时也与你们有交情,如今兄弟短兵相接反目成仇,实是我最不愿见到的。何不放下武器,大伙坐下
来喝杯酒叙叙旧?明日之后,就当没见过我二人,大家相安无事,总好过这样拼个你死我活的。刀剑无眼,伤到哪位兄弟
就不好了。”
不愧是在官场上混久了的人,说的比唱的好听。只可惜,人家是铁了心要来取你性命的,哪会如你所愿?
“平王的好意,咱几个心领了。我等出身贫贱,能得平王一番兄弟相称,已是十世修来的福分。只可惜,食君之禄,忠君
之事。我等既然身为暗卫,领了太后的密令,不取你项上人头回去复命,就是失职。还望平王能体谅则个,勿要为难小人
才是。”
“呵,你这话倒说得有趣。你要取人家性命,还叫他们不要为难你,乖乖任你杀了。天底下,有这么无理的事?”
“既然如此,那便得罪了。柳大人硬要跟小的们过不去,那只好一并拼了。上!”
话音未落,便听见兵器又碰撞到一起的声音。
院子不大,这样混战定会很容易伤到。又不知对方几个人,单凭柳时文跟安知秋,不知能否敌得过。
我急得团团转,又不敢出声让他们分神。正焦急间,忽然听见屋顶又有声音传来。
有援兵?
我刚想出声提醒他们,就感觉身后一道劲风袭来。接着脖子一痛,便失去了意识。
09.乞儿捡回家
“醒醒,喂,快醒醒……”
是谁在吵?没听过的声音,不理会他。
“喂,再不醒我可就打你了!”
闹人的声音继续,彻底赶走了我的睡意。我吃力地睁开有些沉重的眼皮,眨了眨,好让自个儿清醒一些。
“可算醒了,我还以为你死了呢。”
我缓缓转过头,看向说话的人。
那人的头发披在肩上没有扎起来,脸长得十分好看,唇红齿白的,看样子也不比我大多少。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早给换
上了套上好料子做的,全身给洗得干净,连折了的手都给包扎妥当了。再看周遭的家具以及身下柔软舒适的被子,竟一时
有些怔愣。
这是……哪儿?
“喂,你怎么傻乎乎的?莫不是天生是个傻子,所以才被人丢在半路上?你该不是哑巴吧?”
我拥着被子,皱着眉低头回想之前的事,不理会那恬噪的人。
我记得昏倒之前,自个儿是躺在雪地里的。
已经两天没吃一口饭了。破庙里那些年长的乞丐还在那儿,回去了又要遭顿打,前天讨来的一个铜板也早给搜了去。人家
客栈的残羹剩饭什么时候也轮不到我的,去桥头行乞又怕其他乞丐驱赶,算起来,我已经有两天没吃饭了。实在耐不住饿
,跑到李大的包子铺前,趁他刚开门,人多的空当伸手抓了两个馒头就跑。可惜饿得没力气,跑没几步就让李大给追上,
挨了一顿好打。他要真把我打死了也好,我烂命一条也算是个解脱。可那胆小的只打折了我一只手,就不再继续了。
“你个腌臜泼才,饿不死冻不杀的下贱乞丐!快快给我滚远了,若下次再抓着你偷东西,看我不打死你个小畜生!”他往
我脸上吐了口口水,把我扔在路边就骂骂咧咧地走了。
大清早的,又是隆冬,路上一个人也没有。我躺在路旁的雪地里,身体渐渐开始发僵。眼前迷迷糊糊的,困意袭来,呼吸
也有些困难了起来。
要结束了吧?这日子总算快到头了。待会到了阎王面前可要多说点好话,求他下辈子别让我做人才好。猪狗都比人好当。
昏过去之前,我模糊记得眼前出现了一顶轿子,一队人马。
“是你把我捡回来的?”我抬起头盯着他问。
他似乎真的以为我是哑的,听到我说话倒是吓了一跳,捂住嘴巴睁大眼睛的模样滑稽极了。
“你会说话?!”
“我又不是哑巴,怎么不会说话?”
“那我适才问你那么多话你都不回我一句……你叫什么?怎么会躺在雪里?”
被子不知是什么料子做的,很舒服,还有些香气在上头。我把头靠下去,贪婪闻着上面的味道。
还从没盖过这么好的被子呢……
“喂,你怎么又不开口了?我告诉你,若不是我,你现在早就冻死在那儿了。也不感激感激我,还一副大爷的样子。”
我抬起头,狠狠地瞪他:“谁要你多事?我乐意就那么躺着,下地府去也好过继续苟且偷生地活着。谁让你救我的?”
他被我吼得楞住,再开口便有些小心翼翼的:“我,我只是看见你晕倒在地,好心把你捡回来而已。你这人真怪,不好好
做人,反倒想死。”
我扭过头,不想再搭理他。
门吱呀一声开了,我转过头,看见一个婢女走了进来。
“少爷,夫人回来了。正在前头找你呢。”
他欢呼一声跑了出去,一会又跑了回来,指着我冲那婢女喊:“你问问他饿不饿,到厨房找些东西给他吃。”
这是户大富人家。
我狼吞虎咽地吃着盘里的糕点,心里下了这定论。
婢女姐姐给我端来点心就走了出去,房里只剩下我一人。若不是有钱人家,怎么一点不怕我是个贼呢?肯定是家里东西多
得堆不下了,才会这样不防着陌生人。
吃到盘子快见底的时候,我想了想,还是把最后那两块糕点藏到了衣服里。活到现在都没吃过这么美味的东西,还是别一
口气全吃完了,留点甜头也好。
把东西藏好,我又单手端起盘子来,细细舔着上头残留的一些渣子。
正舔得不亦乐乎的时候,门被打开了,一个气质高贵又貌美如花的少妇牵着刚刚那小子走了进来。
呃……
那两人似乎看到什么无法置信的事一样呆在门边,我拿着舔得干干净净的盘子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少妇回过神来,皱着眉头看我,话却是对着她身边那人说的:“这就是你捡回来的那人?”
他点点头,松开她的手走到桌子边探头看了看我手里的盘子,拍着手笑了起来:“哈,你可真能吃。比护院的张大哥吃得
还多。”
“你叫什么名儿?怎么会倒在路上?”少妇走过来,在椅子上坐下,开始盘问起我来。
“我没有名字。几天没吃东西了,饿晕的。”
少妇露出一副难怪如此的表情,又问:“你没有名字?那你是哪里人,还记得不?”
我低下头,把玩了好一会手指才道:“我是从醉红楼里给赶出来的。”
她睁大了眼睛,捂住嘴巴:“醉红楼?”
我早猜到她会做这表情,但凡出身好的听到这名儿都会这样。因为醉红楼不是个好地方,是青楼。即使是长安数一数二的
,也还是青楼。
那儿是个销金窝,是各色男人找乐子的地方。夜夜笙歌,逢场作戏,在那儿呆久了,什么事儿都能见到。那些男人花了钱
买个一夜温存,女人拿了钱付出一具肉体。互不相识无妨,只要价钱合适,除了孩子和真心,没有买不到的东西。
当然,也有例外的。例如我。
我会生下来,完全是个意外。对于楼里的人来说,我只是生母某次处理不当的结果,是不该出现在这世上的。像是这样的
,楼里还有几个。所有人都管我们叫小杂种,因为生父不详。
那地方就像个戏台,每天都会上演各种戏码,什么虚情假意、阿谀奉承、溜须拍马……见得多了,人也变得冷漠。哪个小
厮被活活打死,哪个新来的姑娘不肯卖身被饿了几天,这都是常有的事。人命当前尚且如此,更没有人会在意你是否吃得
饱穿得暖。
我活到如今,也只见过生母几回,其他时候都是在后院里帮忙挑水、烧柴、洗衣物、倒夜壶……虽然活很繁重,但我不敢
有非议,因为不干就没饭可吃。虽然每顿只有稀粥咸菜,总好过饿死。
本以为这一世也就这么过了,没出息,没尊严,连名字都没有。谁知还是给赶了出来——因为另外两个与我年纪差不多大
的小杂种。
他们经常趁着护院不备,到姑娘房里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开始的时候还叫我一同去,我胆子小,怕挨打,就没去。后来
他们就再也不叫我,偷来东西都去买吃的,来我面前炫耀,又威胁我不能说出去。我是没说,可干这缺德的事,迟早会给
抓到。他们千不该万不该去偷欣儿姑娘的发钗,又不是不晓得那是她最心爱的一支。欣儿姑娘差人来查,他们竟然把典当
剩下的银两都藏到我的枕头下,反过来污蔑我。
“所以,我就给毒打了一顿,扔了出来。”我看着他们俩,缓缓道出实情。
那少妇伸出手来摸了摸我的头,脸上满是悲悯:“可怜你小小年纪,身世竟然如此坎坷。真是世态炎凉,不同人不同命…
…”
那小子吸吸鼻子,抹了把通红的眼睛,拉着少妇的手直摇晃:“娘,他这么可怜,我们就收留他好不好?他被人赶了出来
,连身蔽体的衣裳都没有,手还给打折了。我若不收留他,只怕他都挨不到明年来春了。”
我看了看他,又转头看了看他娘亲,低下头忐忑不安地扭着衣角。
安静了一会,听得那女人说道:“既然人是你捡回来的,便由你主张罢。是去是留,全凭你做主。”
“哦哦!太好了!我就知道娘亲定会答应的。”
我抬起头,掩不住脸上的欣喜,感激地望着他们俩。
“是了,他没有名字,既然人是你带回来的,你便给他取个吧。你爹爹也差不多快回来了,我出去了。”
她关上门走了出去,房里只剩下我跟他大眼瞪小眼。
瞪了他一眼,我低头从怀里掏出刚刚藏着的糕点,掸了掸灰,开始慢条斯理地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