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倾尽又逢君(生子)上——清夜无尘

作者:清夜无尘  录入:12-31

贺纾受宠若惊,极度不安,赵顼却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笑嘻嘻地说:“繁衣,你看,这是我做的翠玉雪莲羹,用深山的雪耳加冰糖炖上三个时辰,然后加入取自竹叶心的青液,最后调上蛋清。于心可以除忧祛烦,于身能够滋补养健。眼下你服用是最合适不过了。”

繁衣看着那翠玉雪莲羹,清澈的透亮的羹中缠绕着丝丝青绿,蛋清化成雪花般绵绵软软……不由得笑道:“皇上,这肯定不是宫廷食谱的做法,您是从宫外学来的,您一定到过江南。”

“哈哈哈,知我者,莫若繁衣也!”赵顼颇为开怀,点头道:“你猜对了,十几年前我在江南的湖州呆过不短的一段时间。”

贺纾扑闪着纯澈的大眼睛期待着下文。赵顼笑着轻敲了他一下,“别转移话题,快吃了,都要凉了。”

贺纾只好端起盅子一饮而尽,赵顼这才满意地看着他。贺纾接触到赵顼的目光,心中一暖,一句话已经脱口而出:“皇上,您真像我哥哥。”

赵顼抚着他的鬓角的柔发,随口问道:“你哥哥?你是说,你的义兄?”

“是的,我们不是亲兄弟,但他一直对我很好,如果不是他,我早死了。”贺纾点点头,想起哥哥以及一家人的惨死,眼里又浮起一层哀伤。“后来我明白了,我根本就是一个不详之人,义父一家都是受我连累而死的。”

“你是说,那场大火不是意外?”

“大火只是毁尸灭迹,销毁罪证。”贺纾把当晚一家人如何遭黑衣人杀害、自己又如何逃生的经历讲了一遍。

赵顼陷入了沉思,好一会儿才问道:“你怎么能确定黑衣人要杀的是你,而不是你家人?”

贺纾叹息一声,“我从不知道我的亲生父母是谁,我一出生就被抛弃在太湖边,我哥哥在一片莲叶上找到了我,把我带了回家。义父一家都是普通的渔民,哥哥总是说,我跟他们不一样,好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赵顼看着贺纾清雅脱俗的姿容,会心一笑。

贺纾却是神色凄然,沉浸在痛苦的回忆里,“那天晚上,黑衣人杀死了我父母,捉住我和弟妹,脱掉我们的衣服,在我们身上找什么‘蝃蝀之印’。我弟妹身上没有,被他们一刀捅死。这时候,我哥哥回来了,我不知道他怎么会有那么大的能耐,把我从那群黑衣人手里救出来,带着我逃到太湖边,但是,最后,他还是没能逃脱黑衣人的毒手,他死之前不断地叫:纾儿,快跑……。。”

贺纾一阵哽噎,实在说不下去,只觉得心痛如绞,浑身颤栗不已。赵顼忙把他圈在怀中,柔声劝慰,贺纾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过了好一会,贺纾渐渐止住了悲声,只是眼泪还在不断滑落。

赵顼又问道:“那你身上有那个什么蝃蝀之印吗?”

贺纾无力地靠在赵顼身上,喃喃地说:“我肩头确实有一个胎记,却不知是不是他们要找的。那天晚上的事成了一个可怕的迷,一个残酷的噩梦。”

赵顼用力握住他的手,坚定地说:“繁衣,你放心,朕一定会查明真相,为你一家报仇雪恨!”

贺纾忙抬起身子,挣扎着要下跪,被赵顼制止了,“好了,繁衣,等事情水落石出再谢也不迟。但是,朕还有点要弄清楚。”

“皇上请问。”

“你说你义兄只是一个渔夫,又怎么会是那群黑衣杀手的对手?”

“这事后来我也很奇怪,哥哥救我的时候,确实像另一个人似的。但哥哥已经死去,我也不得而知。”

“繁衣,当时你多大了。”

“刚满十二。”

“也就是十年前。”赵顼思忖着,“在江南——”忽然沉默了,脸上黯淡下来。

贺纾奇怪的问:“皇上,当时您也在江南吗?”

赵顼停了一会,才道:“是的。”眼里掠过一丝沉痛,又说:“当时,我送一个故友的灵柩回乡……”

贺纾小心翼翼地问:“皇上,您的故友——就是您要跟我说的那人,是吗?”

赵顼勉强一笑,“我以为你已经忘了,呵呵。其实,也没有什么好讲的,人都已经死了。”贺纾从来没有见过君王像现在这副样子,双目失神,不知看向何方,眼底隐藏着深不见底的孤寂和哀伤。

贺纾将自己的手覆在君皇的手上,诚挚地说:“皇上,如果回忆使痛苦,就不要想了。就像已愈合的伤口,再次被硬生生地撕裂,是多么可怕。”

赵顼摇摇头,“无妨,我心里的伤处恐怕永远也不会愈合了,再撕裂一次又有什么关系?”他长长一声叹息,继续道:“那个人,他叫程缨。是一个温雅如月,才华倾世的人儿。”

贺纾忽然插言道:“程相?”

赵顼惊异地望着他:“谁告诉你他就是程相?”

贺纾知道自己失言,掩饰道:“我,我也是看到前朝的一些案卷,偶尔提到程相。”

赵顼没有再追问,继续道:“程缨确实也曾官拜副相,只可惜上任不到两年就去世了。”

贺纾低柔一笑,凝视着赵顼,目光蕴藉,“程相一定是皇上心中最出色的宰相,无人能匹敌!”

赵顼却没有笑,神情地说:“不仅如此,程缨更是朕心中最喜爱最珍视之人。即使他最后背叛我,甚至要置我于死地……我爱了他一辈子,也恨了他一辈子,最后他却匆匆离我而去,我才知道,永远没有人能代替他在我心中的位置。”

事隔多年,我心中早已没有了爱恨,却不知道,我们这一生的纠缠,到底是我毁了他,还是他毁了我?……”

第二七章:质疑诘问

“我们这一生的纠缠,到底是我毁了他,还是他毁了我?……”赵顼的这句话深深地留在了贺纾心里,使他明白到高高飘渺在云端的九五至尊原来有着不为人知的隐痛,睥睨天下的君王身体里跳动的不过是一颗凡人的肉心。

从此,他看着君王的眼神中,除了崇敬和恭敬,又多了一份灵犀相通的亲近。对此,赵顼也觉察到了,内心觉得十分欣慰。

又在陵碧小居住了半个月,在贺纾一再要求下,赵顼终于允许他正式恢复了生病前的工作,也搬回了自己的相府。

这天的早朝,是贺纾在朝堂上消失了近两个月后首次出现在一众朝臣面前,他甫一进入崇政殿,黑压压的一堆人已经围了上来,问候声、招呼声嗡嗡地响成一片,贺纾不慌不忙地应付着,温雅有礼地堆着笑,滴水不漏地把某几个不怀好意的探询的问题挡了回去。

不过两个月时间,曾经沧海的他,已经不再是那个稚嫩青涩的贺纾。对他来说,什么重要什么不重要,已经拿捏得很清楚。他只想恪尽己责,成为真正的宰辅,报答皇上的知遇之恩,这就是自己人生的意义所在,除此外,一切都是浮云。

之前,赵顼交代过,今天早朝的重要议题是裁撤“三冗”。贺纾已经做好准备,迎接铺天盖地的质疑和责难,甚至诋毁。

果然,当皇上宣读完赵顼所呈的裁撤“三冗”的议案,朝下已经像炸开一锅粥,议论纷纷,声浪一波比一波高。等朝臣们的情绪发泄地差不多了,赵顼站起来,背着手一语不发,只用冷冽的眼神慢慢环视全场,目光所到之处,霎时噤了声。

贺纾望着君王,没有移开过目光。平素温雅宁和的天子此刻的神色冷硬地可以杀死人,那种与生俱来的皇者气场摄人心魄。

片刻不到,朝下鸦雀无声。

赵顼这才缓声道:“列位臣公——!”朝臣们立即低眉垂眸躬身作聆听状。

“当今国力极为困乏,而最近两年,已经是寅吃卯粮,不得不节约用度,如今有害于财的事有三项:一是冗官,二是冗兵,三是冗费。‘三冗’皆除,才能使财政丰裕。”

兵部尚书李继上前启禀道:“陛下所言即是,朝廷冗员众多,确应该裁撤。但臣斗胆进言:如今辽国与西夏势已兴崛,雄霸漠北西域,兵乱频繁,正是大举用兵之际。如果裁军的话,恐怕会打击士气,动摇军心,以致边防不稳。望主上三思!”

赵顼把目光转向贺纾,贺纾对李继道:“李大人,陛下的意思不是简单地裁减人数,而是精简军队、裁汰老弱,合并军营。长远来看,实有利于军务国防。”

赵顼道:“贺相所言极是,李卿家还有什么疑问吗?”

李继忙点头称是,不敢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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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会后,赵顼和贺纾回到延英殿。

贺纾见君王愁眉不展,不解地问:“陛下,今天的事不是很顺利的吗?陛下何故如此?”

赵顼冷然一笑,眼中尽是忧虑,“你高兴的太早了,繁衣。咱们最厉害的对手还没有上场,这场仗才刚刚开始。”

几天后,君王在龙座上批阅奏折,那边,贺纾正在延英殿里埋首于卷宗里。忽然,哐的一声,门被撞开,一个人闯了进来,门外的侍卫根本拦不住——也不敢真的去拦,因为,那人正是宁王赵羽。

赵羽瞥见贺纾,只是眼如寒冰般扫了他一眼。便对赵顼说:“臣弟有要事与皇兄密议,请皇兄遣退左右。”

赵顼见他神色不善,知道如果不遂了他的意,这弟弟生性不羁,生气起来真是什么都干的出来。便对贺纾道:“繁衣,你先回去吧。”

繁衣遵命退下,顺手把门带上。偷听确实极为无礼,但贺纾听到了自己的名字被提及,不由自主地停在了门后。

开始的时候,贺纾听不清他们的话。赵羽虽然已经压低了声音,但每一句都充满诘问,显然情绪激愤,无非就是为了裁军减费的事。君王的声音更低沉,大概是作着解释,语气平和却是寸步不让。

然后,不知何故,他们争论的焦点扯到了自己身上。只听到君王说:“这是朕跟你之间的恩怨,跟繁衣没有关系,你又何必故意伤他”

赵羽一声冷哼,讽刺道:“臣弟岂敢,他可是皇兄你的人!”

“六弟,说话要注意言辞,繁衣是朕的臣子,不是朕的人。”

赵羽笑意更甚,“想当年,程缨不也是你的臣子,那可是白天辅君政,夜来事君寝——”

啪的一声巨响,是君王气得拍案而起,怒斥道:“你——!你尽管颠倒黑白,你这样对繁衣,将来后悔莫及!我的话完了,你给我滚!”

赵羽傲然抬头,转身离去。

君王依旧怒火中烧,浑身发抖地坐倒在龙椅上。宁王从来没有把自己这个皇兄放在眼里,狂妄之极,而自己堂堂九五至尊只能忍气吞声,从不敢置其罪,无奈赵羽的势力在朝中盘根错节,尤其是手握天下重兵,自己根本无力与之抗衡,这个皇帝当得真没意义!……

过了好半天,情绪才勉强平复下来,忽然发现贺纾怎么还没有回来,不禁有些担心,忙走出殿外,四下寻找。

碧莲玉池水榭边,幽幽银月清华下,一袭淡蓝的背影迎风而立,翩然若仙。只是那消瘦的双肩异常单薄,似乎无力承受某种重压,而又勉力支撑着自己。赵顼知道他心中之苦,更是怜惜之极,叹息着,走上前去,搂住贺纾的肩膀。

第二八章:边境祸起

贺纾刚才几乎是落荒而逃,茫然失措中,方向不辨,不知怎的就来到碧莲玉池之畔。刚才赵羽的话字字诛心,他只想找个没有人的地方躲起来,尤其不想见到皇上,无法面对那同情的目光。

此刻,面对君王的关切,贺纾只得戴上一副若无其事的面具。

“这么晚了,陛下怎么还不歇息?刚才跟宁王殿下谈地怎么样了?”

赵顼一怔,随即明白贺纾的心思,也顺着他的意思淡然笑道:“还能有什么?照例对我大发雷霆,拂袖而去。”

“皇上,臣不明白,您贵为九五至尊,为什么要对他如此忍让?”

赵顼一阵激愤,“因为我根本不是什么真命天子,我不过是一个穿着龙袍的傀儡!”

“臣还是不明白——”

赵顼叹口气,深邃的眼睛变得空茫,“无论六弟做错什么事,先帝的心始终是向着他的,即使当年发现他逆反之心,迫于朝野的压力,剥夺了他的继嗣的资格,但最终把掌控社稷的实权都留给了他,而我得到的不过是一个帝皇的称号而已。”

贺纾听着,眼里不禁漫上一层水雾,忙低下头去。

赵顼反而笑了,“繁衣,你不必替我难过。我不在乎什么皇位,我只希望在位的日子里尽我所能,扭转当下积贫积弱的局面,也算对得住先帝。总有一天功成身退,我会把这江山还给他赵羽,找个青山秀水的地方逍遥一世。”

赵顼黑晶石般的眼睛闪亮着无限向往的光芒,忘情地牵起贺纾的手,道:“繁衣,到时候,你会不会跟我走?”

贺纾望着那双殷殷期盼的眼睛,眼前却忽然闪过另一种相似的容貌,只是那人鄙夷厌恨的目光使自己的心陡然发冷,强迫自己驱散那幽灵面孔,热切地道:“一日为臣,终生事君,繁衣永远追随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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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朝廷的气氛异常凝重,一个极坏的消息早已传遍了朝野:西夏三十万大军陈兵边境,进行恫吓,要宋交出五代后周世宗时收复的瓦桥关以南10个县的土地,战祸一触即发。

赵顼一拍龙案,“不,绝不!朕不会卖国换得苟安!”

朝堂上鸦雀无声。

赵顼环顾一圈,问道:“宁王在哪里?朕早已下诏,三公九卿以上朝官不得缺席今日的朝会,他宁王人呢?”

没有人敢回答他。

一片沉寂中,即将有什么要爆发。朝臣们平息宁气,低眉垂首。

忽然,殿外通传:“宁王殿下到——!”

赵羽步入朝堂,依旧是远迈风仪,卓尔不群的气度,却是连朝服都没有穿。见到天子,只是揖拜,没有跪伏。

赵顼步下帝坛,走到宁王面前,开口便道:“六弟,西夏大军压境,大宋江山处在生死危机存亡之秋。朕希望你统帅三军,开赴边境,保我社稷河山——”

赵羽幽深的眸子寒冷如冰,淡淡地道:“臣弟今日来就是想向皇兄辞去三军统帅之职,至于抵抗西夏的事,请皇兄另觅能人。”

“你!——”赵顼顿时气结,说不出话来。

贺纾本来一直低头,避免看着赵羽,听到了这话,突然激愤难耐,走前一步,道:“宁王殿下,请恕下官无礼。国难当头,匹夫有责,更何况宁王是天子御弟,赵氏皇族?”

赵羽轻蔑地瞥了他一眼,“贺相,你立意改制,裁撤冗员,精兵强将之举,实在令本王深感叹服,皇兄有如此能人相辅,区区西夏又有何惧?皇兄,请容臣弟先行告退!”

说完,转身便走,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朝堂。

赵顼面如死灰,慢慢回到帝坛,颓然坐倒在龙座上。

已是日暮时分,朝堂上早已空无一人。赵顼一动不动,不言不语,整整一天,他只是说了一句话:“太祖的江山在朕手中丢去,朕愧对列祖列宗……”

贺纾小心翼翼的劝了他多次,赵顼却是恍然未闻。到了最后,仿佛忽然发现贺纾的存在,挥手道:“繁衣,你先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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