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君遣作相思意+番外——花蛋

作者:花蛋  录入:12-31

第二十二章

从说出喜欢的那一刻起,也许是为了让自己能更快的长到和刘夙相配的年纪,本来只会胡闹的年轻太子就开始飞快地成熟,此时他盯着刘夙的这双眼睛,让十七岁的刘夙都有些不知所措。所以他只能点点头,再点点头。

于是那双让人不知所措的眼睛便弯了起来,和武帝一般的英俊眉眼笑起来却比武帝多了一份温柔。他捧着面前人玉雕般的脸,轻轻的,飞快的在那片薄纸一样的唇上啄了一口。这是他们之间最亲昵的举动──一个短暂的亲吻。

依旧捧着那张脸不肯松开手,刘弘干的手总是有温柔的热度,让刘夙不经意想起总在冬日将自己双手捧在怀里的刘懿。他们两个,都有一样的温度啊。

也许是刘弘干的掌心太热,刘夙只觉得自己被生生灼出了一颗滚烫的泪珠。

这个人是真的喜欢着自己啊,如果他知道自己对他的情意都是虚假,都只是为了日后可以逃离这个地方而筹谋的条件,那这个人还会这样温柔的用手心覆上自己的脸颊吗?

刘弘乾,你若是成了国君,那时我求你,你会放哥哥离开的吧?离开这个杀人不见血的炼狱。

刘夙伸出手,抱住了面前的刘弘乾,一如那日,面前的人对自己说出喜欢的那日,自己也是这般抱住了他。头枕上他的肩,那颗泪珠便滑到了他的肩膀上。

“你……”太子殿下被刘夙突然的亲昵弄得有些无措,转而他便笑了,紧紧回抱。

两个人如那日一般紧紧拥着,一个笑着,一个却掉了一颗泪。

可是刘夙却不知道人算不如天算。

据记载:兴历二百七十八年冬,太子刘弘乾纳丞相之女祝施兰为太子妃,即后世所称贤德皇后。同年冬,白泽使臣三次入京递交和亲奏本,恒武帝准,赐太子宫舞姬为万和公主,远赴白泽和亲,以修两国万世之好。

而又有野史记载:大兴武帝和亲创万世之先例,万和实为先帝十四子,武帝异母兄弟,男儿之身也。

史书薄薄的几页纸只能为这场盛世中的一朵烟花写上寥寥几笔,而后人也不能在苍白的笔触下感受到前人的爱与恨,只能掩上书页,为那空白的几页历史唏嘘而已。

这空白的几页,却承载了许多人厚重却又无力的爱与深沉无望的恨,这一些,只有那些亲身经历的人才能懂得。

──一如在寒冷冬夜里穿着红裳相对而立的那一对男子。

将最后一支发簪插上,刘夙朝着面前的人一笑,“王爷,这样好看吗?”

这样好看吗,穿着新娘喜服的我好看吗,像你的新娘吗?

“夙儿……”抱住了已经瘦得形销骨立的弟弟,刘懿将下唇都咬出了血珠。他不想松开,只想这样抱着,紧紧地抱着自己最想保护好的珍宝,让武帝的疯狂都见鬼去。

“王爷……”

“夙儿,叫哥哥。”

“哥哥……”刘夙再也笑不出,他曾在心底呼唤过无数次的两个字终于再次从自己口中唤出时,他却觉得像是一把生了锈的刀,深深刺入自己的心间。疼,铺天盖地的疼痛。

明日他便要去白泽了,万和公主,好笑。

明明是个男人不是吗,什么公主,什么和亲,白泽的新王疯了,刘歌玄也疯了吗?!

刘懿抱着自己曾经发誓要用命保护的人,心里却是空空荡荡的疼,他说,“夙儿,哥哥带你走。”

可是怀里的人却摇头,连头上的金步摇都一齐晃了起来。他说,“哥哥,走不了了,从回来这里的那天开始,便走不了了。”

是啊,走不了了。即使走了,这天下之大也不会有他们的容身之所的。

“我会照他说的做,哥哥,我会保护你。”一张还未施脂粉的脸抬起来,虽带着几分男子英气,斜长的眼却叫人有些难辨雌雄。

“哥哥,以后就让夙儿来保护你。等我好吗?我会回来的。”

那一夜刘夙的眼格外的明亮,似乎看透了过往,也看到了将来,看得刘懿的眉心拧成了一个再也打不开的结。

三天前那纸诏书传到太子宫的时候刘夙便是这般的模样,他甚至笑着,千恩万谢地接了圣旨,全然没有看到身后怒火冲天的太子。

传旨太监离开之后,他狠狠撕裂了明黄的诏书,绽裂开的锦缎把空气也狠狠撕裂开,他扔了那破碎的浩荡皇恩,斜眼睥睨身后已脱力坐在地上的刘弘乾。

太子宫舞姬,赐封公主,和亲白泽,刘歌玄!

他蹲下身,浅笑着问,“本公主想问问太子殿下,您还有什么想说的?”

太子怔了怔,抬头望着这张好看邪魅的脸,终于喃喃:“我,你,父皇他……”

刘夙眨眨眼,示意他继续说下去,可刘弘乾却再也说不下去了,他无话可说。六王叔也没能劝住父皇,终究还是将刘夙……

“不急,”刘夙站起身来,一甩长袖,“还有三日,太子殿下可以慢慢想,你到底该对我说什么。”

只留下一句没有感情的话,还有满室的冷风。刘弘乾伸长了手,想要抓住那个渐渐远去的背影,最后却还是颓然坐到了地上。

不该是这样的,父皇不是说过派男子和亲贻笑大方有失国体吗,六王叔不是说了会帮他吗,为什么,为什么会突然出现这样一纸诏书?!

去问父皇!

他起身,连斗篷都没有披,径直朝御书房去。可当他在御书房门口跪了半个时辰后,矮胖的老太监却还是堆着笑说:“太子殿下您请回吧,皇上交代了,这几日谁也不见。”

承恩殿。

在御书房外冻了大半个时辰的太子嘴唇发紫,裹在六王爷的狐裘里还瑟瑟发抖的太子殿下眼里几乎要喷火地瞪着面前两个正下棋的人──六王爷刘沐河与大理寺颜寺卿。

一局终了,六王爷终于侧头望着太子问:“乾儿是为了和亲的事来的?”

是,当然是,你知道是还要问!一团火正熊熊燃烧,太子殿下狠狠点头。

刘沐河将手中剩下的棋子尽数扔到一边,转身坐正了问:“你可知那白泽新王是谁?”

“如良。”就是那个两年前神经质的白泽王子,没想到现在更神经质!

“你可知道,他派人送来的奏本指名道姓要刘夙?”刘沐河侧头示意颜寺卿,“去,把那本东西拿来。”

看完颜寺卿呈过来的那本奏本,刘弘乾怔怔问:“那个如良,他疯了吗?”什么太子宫舞姬刘夙,什么昔年一见,至此相思,他明明知道刘夙是男人!难道,是自己那日的玩笑。他想起那日自己缠着刘夙非要他穿上那套舞服……难道是自己害了刘夙……

刘沐河叹气,“皇兄也头疼,他三次上奏,开始是求,后来……就是威胁了。”

“威胁?!”太子殿下狠狠将奏本摔到地上,“难道我大兴还要受他边疆小国威胁!”

“他不是小国。”六王爷催动轮椅到太子身边,握住了太子因为气愤而颤抖的手,“白泽居极北,要倚仗大兴才能不致陇蒙将之灭国,可现在白泽吞了纥泽,不仅国土扩了一半,与大兴也只一江之隔。若是他日与陇蒙并肩南下,大兴必要生灵涂炭,为了一个刘夙而置百姓于水火之中实在不值。”

“不值吗……?”刘弘乾抬头,这么久,他突然有了落泪的冲动。我的喜欢,就这般不值?

“乾儿,如良他上个月才亲自斩了与他夺位的叔叔,你可知道现在传闻他已经疯了,白泽王宫里的旧侍都被他一个个剥了皮喂了野兽。现下,连一直滋事的陇蒙都不敢对他这个年轻的新王有所懈怠。他不是两年前你看到的那个如良,他现在是个疯子啊!”

“那他为什么偏偏要刘夙……”

“一个疯子,谁能猜得他的心思?只希望刘夙他能平安吧,以他的才智,应该不会不能自保。”刘沐河闭上了眼,不再说话。

许久,刘弘乾问,“王叔,请问若是要踏平白泽,以如今的大兴可有把握。”

那双一直闭着的眼突然睁开,眼里有惊异,也有赞赏。刘沐河拥着暖炉道:“如今,只有三分把握。”

太子蹙眉。

“不过,若是精心布置,蓄兵养马,大约六年便可见成效。把握约有九分,剩下那一分,便是要问天了。”

六年,刘弘乾在心底默默念了一遍,六年,刘夙你可能等?

“乾儿,你和皇兄,想的是一样的。”

第二十三章

那一句话却让刘弘乾心底升起一股欣喜,父皇和他想的一样,父皇和他想的一样!

几乎是疯狂的,他奔回太子宫敲开了刘夙的门。他披着厚厚的风雪拥着一脸诧异的少年说:“你别怕,我会接你回来的,只要再过几年,等一切筹备好了,我亲自领兵踏平了白泽,我接你回来。”

“我没怕。”怀里的刘夙轻轻笑了一声,推开他说:“皇上来过了。”

“父皇他……”

“和你说了一样的话。”不过没有说要他别怕,也没有说要接他回来。只说了他走后,会好好待还良王。

──你刘夙,是大兴先帝十四子,是朕的弟弟,是乾儿的亲叔叔。现下,朕要你潜入白泽,为来日朕征战白泽做出你应有的贡献。

言犹在耳。

刘歌玄,现在你承认我是皇家血脉了,现在你知道该怎样不伤我命却将我彻底抹去了,你真是好狠的一颗帝王心啊。

“我既是你的亲弟弟,那为何是万和公主?”他记得自己嗤笑着问。

“因为,如良他要的是舞姬刘夙!”武帝一如他,嗤笑着回答。

是啊,自己本来就是没有身份的。皇帝说他是草民,不能称还良王为兄,皇帝说他是太子陪读,皇帝说他是先帝十四子,皇帝说,如良要的是舞姬刘夙。

可笑,可笑,想到这里,刘夙便在太子关切的目光里狠狠笑了起来。自己是什么,还不是那个皇帝说了算?笑着笑着,便开始咳,搜肠刮肚地咳,咳到最后一口血喷到了太子身上,他却还是继续半笑半咳的疯癫了一般。

刘弘乾被他吓坏了,生怕他这样把自己折腾死了,只得照他后颈给了一手刀,一直笑着咳着的人便像一片落叶一般坠到了他怀里,唇边还留着一丝血红。

“如良……”刘弘乾狠狠从齿间逼出这两个字,恨不能将这个人千刀万剐。

十一月二十六,大吉,诸事皆宜。

太子纳妃,出宫分府。

万和和亲,众臣皆于太子宫贺喜,送别寥寥几人。

这寥寥几人,便是便装的武帝,红裳的刘懿,还有一直痴痴颂着佛经的六王爷和为六王爷撑伞的颜寺卿。

普天之下却是再没有比这更有分量的“寥寥几人”了。

真是受宠若惊啊,刘夙暗笑。着女子出嫁的红裳,宫里的嬷嬷为他描了黛眉,画了红妆。此时的他,也乖巧的如同即将出阁的少女一般,恭敬地朝刘懿行了一大礼,“夙儿拜别哥哥,夙儿此去,归期未卜,哥哥保重。”归期未卜,不是未有归期。

“夙儿……”刘懿只这一句,泪便已经湿了脸颊。

“万和拜别吾皇万岁,拜别六王爷。”

白泽使臣已开始催促,不能误了吉时。刘夙起身,依旧是清明的眼眸,还带着一丝坦然的笑意。

他突然抱住了刘懿,宽大的红袖缠上刘懿的肩膀,“哥哥,等我。”

刘懿怔了一怔,怀抱已经松开,只剩了空荡荡的寒风,还有指尖一点未来得及干涸的泪水,夙儿的泪水。

而那人已经从容出了宫门,一点火红没入了满天的白色风雪。红色的马车远去,只剩两条车辙的痕迹狠狠嵌入雪中,也烙在人心。

“走吧。”武帝没有情绪的声音砸下,随后揽过了还望着那点火红的刘懿,挥手示意众人。

六王爷依旧低声颂着佛经,末了双手合十,念了几个谁也没听清的字。

颜寺卿听到了,却只笑了一笑,推着六王爷往太子府去。

吉时已到,万和出宫,太子府却只有新娘盖着大红喜帕端立在堂中。

──太子不见了。

眼下有朵梅花印记的寻梅在雪地里飞奔,追着前方的那队红色的队伍。马蹄如飞,白雪,白马,马上之人黑发如瀑,艳红的喜服如同风里翻飞的灼灼红莲。

“嘶──”寻梅横立在队伍前的红色马车前,马上的人不顾左右正欲将他斩于马上的白泽侍卫,马鞭一扬,掀开了红色的车帘。

车内的人只一抬眼,眉目灼灼让太子殿下晕眩。

“太子殿下。”车里的人颔首,左右的侍卫闻声便跪了一地。

“我,我想来见见你。”同样一身喜服的太子坐在马上,却像极了迎接新娘的俊俏郎君。

“见着了,如何?”

太子不接话,翻身下马,踏上马车,从怀里取出一支金笔。

“这……”刘夙认出来,这是太子要在婚宴上给太子妃点朱砂的金笔。

蘸了朱砂的红色笔尖在刘夙眉心点了一点,兀自喃喃:“礼成,结百年之好,恩爱不疑。”

百年之好,恩爱不疑。

只这八个字,刘夙不觉已经泪如泉涌,簌簌泪落,花了红妆。

往事历历在目。

一直是坦然笑着的刘夙终于抑制不住眼泪,任由温热的液体从眼眶滚落,湿了衣襟。这个人,他是真的爱着他啊。即使知道自己是他的叔叔,即使知道自己心里只有一个刘懿,即使……他甚至知道自己要他做皇帝是为了什么。

初见时他跋扈,而后他却情痴,再是他的包容。

如果刘懿是刘夙心里根深蒂固不可撼动的高山,那眼前这个执笔点朱砂的太子便是一弯碧水,温柔的包容了所有不能暴露在阳光下的污浊,一点一点洗净,渗入人心。

“万和谢太子相送之情。”俯首,泪水砸在白色的皮毛地毯上,没有声音,只留下一个浅浅的印记。

使臣不悦却恭敬地提醒:“殿下,路途遥远,该启程了。”

太子扬起的马鞭只差一寸便落到了使臣的脸上,刘夙戴着金玉护甲套的手握住了凌空划下的马鞭,另一只手将掀起的车帘带上,只在那一瞬间,他画了绛色胭脂的唇吻上了太子的唇。

唇齿相接,对二人来说实在是太生疏的接触,不知是谁磕破了谁的唇,血与胭脂交混的味道在两人之间蔓延,也不知谁落了泪,过咸过苦的液体被生生吞入。并不是深长缱绻的温柔,一个生涩而冲动的吻只发于电光火石之间,随即便是那只纤长的手掀开了车帘,那张胭脂剥落,还带着一丝血迹的薄唇轻启:“万和恭送太子殿下,愿太子殿下与太子妃修百世之好,白头偕老。”

百世之好,白头偕老。

立在马侧,刘弘乾被风雪眯了眼,看不清已经远去的车列,只看见满天的白雪缱绻。白雪纷纷覆盖了他的黑发,他努力朝北方伸着手,却触不到自己想要的那份温柔。刘夙,你看啊,我现在的样子像不像白头,你愿不愿与我偕老。为何你走了,只留我一个人孤单白头呢。

我一直爱着你啊,不是喜欢,是爱啊。你和十三皇叔回来的那日,父皇和六王叔说要杀了你,我便将你讨来当我的侍读。第一次见面时被你看到了那幅画,我恼羞成怒,若是那时候我就顺势说自己喜欢你,那也不必那么大费周折吧。那日迎春苑,撞破了周公公的“好事”,你不知道,其实那也是我第一次看到那种事,我当时只想着,要是也能那样抱着你多好。你被杖责的时候我只觉得自己的心也在滴血,看到你满身是血的趴在那里时我才真真切切知道了什么是心如刀割。我知道那日你杀了周公公,那天晚上我悄悄将他的尸体推到了迎春苑的池里。我也知道你只喜欢十三王叔,我一直想着,我对你好些,再好一些,你终有一日会在心里给我一个位置吧。我拼尽全力地让自己快些成熟,为什么我好不容易长到了可以保护你的时候你却走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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