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西亚埋怨地把手一松,扭头嘟嘴说:“别当我什么都不记得!”
萨珊淡淡地任加西亚甩开他的手,绕过库尔加莎不提,他说:“埃及人从盖兰代勒向加沙撤退,我今天下午要去加沙。你
留在王宫里,只一个星期,等我回来……”
“加沙?”加西亚又转回头,他想到最近听见的一些耳闻,思索一下便明白过来:“原先埃及人打到死海和哈萨河,他们
并不知道你和努尔丁是一伙的,如今你们从死海两侧夹击,他们撤回加沙,你却早就在加沙做好大战的准备了。”加西亚
把所有事情连成一串,他打了个响指:“你这个阴险的家伙!前天不准我看那些地图就是为这个!”
萨珊将他拉近,搂着他的腰:“你就不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吗?”
加西亚用力推开他:“当然不行!我也要去。”
萨珊轻轻地不悦道:“你怎么和你弟弟一样。”
加西亚一听横眉竖眼:“你把我跟他一样看?他还是个毛都还没长齐的小傻子,上战场这种事情根本不是他的菜。”他气
愤地转身,临走前鄙视地上下打量萨珊两眼:“还有,瞧你那病死鬼样儿,也压根不是你的菜。”
加西亚属于典型的弹簧体质,遇强则软见势抬头,给三分颜色立马蹬鼻子上脸,萨珊只与他温柔一晚,他就一副小人得志
的样子,处处拿捏起架子来,敢甩人敢耍脾气,似乎半个耶路撒冷都是他的了。
萨珊半点也不和他计较。
加西亚蹲在房间里闷头大睡。上午,萨珊让人传话说想与他练习剑术,加西亚回了一声“哼”。中午,让几个美女叫他过
来午餐,加西亚又回了一声“哼”。下午,两个男仆把一匹火红色的骏马牵到宫殿前,加西亚从床上一蹦而起,衣服早就
穿好,他得意洋洋地大笑几声,然后冲下台阶翻身跃上火焰的背,为他牵马的男仆恭恭敬敬地递上马鞭和黑色的披风。
加西亚坐在高大的红马背上,简直尾巴都翘上了天,他意气风发地整理好披风,然后问两个男仆:“萨珊人呢?”
“他已经先走了。”回答他的声音从后面的宫殿里走出来,库尔加莎走到他的马前,递上一张干羊皮图纸,“他照这条路
走,明后天到加沙,你比他快,路上就能追到他。”
加西亚一看库尔加莎,趾高气昂的神气一下子便萎缩得没了影,他惊怵地问:“你也去?”
库尔加莎乐得扑哧一笑:“你就这么怕我去?”
加西亚摇摇头,然后又赶紧点点头。
库尔加莎眉心画着一串红色的小番红花,映着她眼里两抹柔柔的笑纹:“我才不会跟你抢他。哪一天你又不要他了,那时
候,他就是我的了。”说完她在火焰的臀部轻轻一拍,“去吧。”
第13章:
加沙是耶路撒冷对埃及的军事重镇,从七世纪开始兴旺起来伊斯兰古城,耶路撒冷王国的数次南扩都止步于此。
梅利森德时代,耶路撒冷的“异端王”萨珊曾经六次在加沙发动突袭,其中只有一次将王国的南面疆界推进到拉法地区,
仅过一年之后,女王姐弟争夺兵权,耶路撒冷军队内部分裂,又不得不从拉法撤回。
从加沙到拉法再到红海,是阻挡耶路撒冷血腥扩张的一道刺篱,为打通从地中海到红海的陆上走廊,萨珊不惜和努尔丁达
成诸多让步条约,其中包括让出埃德萨东部的大部分领地。
1149年初,耶路撒冷国王小鲍德温挑起与法蒂玛哈里发的冲突,点燃了战争的导火索,随后埃及军队向北推进到死海沿岸
,耶路撒冷王国撤军。
6月末,大马士革的努尔丁从死海东部南进,与耶路撒冷国王军形成两面夹击之势,一个星期之后,埃及人往西撤回加沙
以南,还没到达集合点,半路被加沙地区充分准备的耶路撒冷重骑兵阻截,一天一夜的血战之后,南萨拉森帝国的绿衣骑
兵全军覆没。
七月的日头非常毒辣。
位于地中海海滨的北西奈半岛伊斯兰名城阿里什,茂盛的绿色棕榈叶反射着白亮的阳光,两匹黄骆驼停在总督府门口的绿
荫下。两匹骆驼体型十分高大,背上铺着精致的丝毯和凉席,骆驼背上坐着两个绿衣人。
其中一个肚腩圆圆滚滚,趾高气昂地踩上奴隶的背,走下来喊道:“让那个没用的库尔德老头滚出来!”
另一个又高高瘦瘦像根旗杆,跟在圆肚腩的后面大声嚷嚷道:“你把西奈的北面都丢光了!陛下很生气,你就等着被吊死
吧!”
这两人说话时都细捏嗓门,长相也怪里怪气,一看就是宫廷里猖狂得势的阉人。他们拿着哈里发的文书,正是向打了败仗
的总督兴师问罪来的。总督府的大门一直不开,两个阉人便一直污言秽语,连总督府门前的男奴都有些听不下去了,他卷
起袖子刚要打人,忽然,台阶上的大门拉开。
吱嘎吱嘎的声音过后,一个穿黑袍缠白头巾的高大男人跨出门来。
他身材挺拔筋骨硬朗,看起来年轻有力,但脸上布满风霜,已经年过半百。他纠结着褐色的眉,面容如同一尊煞神,森然
严峻,黑色的眼睛里透着一股悍将的杀气。
这人就是埃及小哈里发的库尔德老师,伊本·古赛迈,他用兵如神,在战场上更如杀神附体,是法蒂玛王朝的军中支柱。
萨珊六次南进的企图,一一败在他的弯刀大马之前。
伊本老头性格刚硬,虽然一战失利,但他素来心高气傲,哪里听得下这样的指谪大骂,更何况是两个阉党公然在他门前撒
野。老伊本握紧腰间的弯刀,一步步如大山压顶般走下台阶。
两个绿衣人有些着慌。
圆肚腩的阉人手里拿着一个金漆的圆筒,他被老总督的满面怒容骇到,稍稍后退一步,但他身后的细高个儿捅了一下他的
后背,他又立即抖抖衣袍,更加威风地说:“伊本老头!你把陛下的弯刀骑兵输得一干二净,怎么解释?”
伊本走到台阶底下,他肩膀宽阔地耸立着,声音像闷雷,冷笑道:“我凭什么跟你们两个奴隶解释?”
绿衣人一听“奴隶”,立即变了脸色,细瘦的一个说:“库尔德人!你不要嚣张!你把北面都丢了,有人跟陛下说你是鲍
德温的走狗!我们是带着陛下的文书来的!”说着他一把抓过圆肚腩手里的金漆圆筒,神气地说:“你这个叛徒,陛下叛
你有罪!”
伊本大喝一声:“你们两个畜生!敢在我面前胡言乱语!”说着,抽出弯刀一步跨前,那个细瘦的绿衣人还来不及反应就
被伊本的弯刀一刀砍中肩膀,他刚惨叫出声,弯刀就如同劈柴一般,顺着他的肩膀往胸口腰腹切了下去,血溅出老高,眨
眼间就将一个活人生生劈开,站在一旁的圆肚腩血溅满身,吓得软倒在地,连忙四脚并用往前爬出十余步,待他刚刚站起
,伊本扔出手中的弯刀,刀尖从他后心刺入,从他心口穿出。圆肚腩在地上不停抽搐。
这时,步道上传来丁咛丁咛的驼铃声。
天气极热,路中鸟无一人。一个高挑的白衣男子牵着一匹白骆驼走在烈日底下。他戴着沙漠中行走的人惯常遮罩的白面纱
,走到圆肚腩绿衣人的身前。圆肚腩带着后心的弯刀像只海马一样拱起来,死死攀住白衣人的腿,白衣人俯身握住他背后
的刀柄,往外一拔,圆肚腩的背后喷出一股小小的血柱,两手往上抓了抓,喊出几个模糊的音节死去了。白衣人把刀上的
血轻轻一甩,血珠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
伊本老头大声冲白衣人喝道:“你是什么人?!”
白衣人不答,他提起衣袍,跨过圆肚腩高耸的尸身,走向另一个绿衣人,他弯腰捡起落在尸体手边的金色圆筒,看了看。
伊本老头心里奇怪,只见那白衣人腰间挂着一圈波斯串铃,随着他走动,声音非常好听,他左手拿着伊本的弯刀,右手托
着金色的圆筒,走到伊本面前,对老总督说:“你这样做是不明智的。”
伊本老头盯着白衣人面纱后面的脸,心里越犯疑狐,他接过那金色的圆筒,打开一瞧,脸色渐渐难看。
白衣人说:“这两个人虽然可恨,他们却当真是哈里发的宠臣,奉了王命而来。你不分青红皂白,一时气愤就把他们全都
杀死,不是正合了恶人的心意?”
伊本抬头瞪他:“你是什么意思?”
白衣人走到圆肚腩的尸身旁边,用刀尖在尸体的腰兜上一挑,哗啦啦的一连串声响,十几个灿灿的金币滚落出来,洒了一
地。老伊本双眼圆睁,白衣人说:“他们俩贪得无厌又愚蠢无知,受人指使来这里挑唆谩骂,却不知道恶人的本意就是使
他们俩死在你手里。”说着他把弯刀双手送还给老总督:“哈里发已经对你心存怀疑,他差人送信过来询问,你却把他的
信使杀了,如今正好坐实背叛的罪名。这不是正合了恶人的心意吗?”
库尔德老将此时才大惊失色,他大叫一声:“你说的那个恶人是谁?”
白衣人在面纱后面发出一声淡笑:“我专程救你来,你都不请我进门吗?”说着不等伊本老头开口,径自往总督府的台阶
上走去。
一进门,院子里的奴仆正忙碌着收拾行装,屋里的东西纷纷搬出,老伊本惊诧不定地跟在白衣人身后,白衣人看见总督府
里的情形,哼声道:“输了一仗,这便要撤走吗?”
伊本老头不屑道:“也不过是暂时退一退。”
白衣人说:“如果我能让你不退,你说如何?”
伊本看着白衣人的束在肩后的暗金色长发,心头隐隐狂跳,他低声再问一遍刚才的问题:“你说的那个恶人,到底是谁?
”
白衣人听罢,也很干脆,揭开头上的面纱。
苍白的肤色在曝露阳光下,好似白化病人。
他说:“就是我。”
“是你!”老总督望着他的脸,不自觉地后退一步:“萨珊。我就应当想到,你没那么容易死掉。”
“好久不见。”萨珊点点头:“说来,这次是我赢了。”
老伊本哼哼冷笑两声:“小子,有本事我们堂堂正正上战场打一仗,挑拨离间算什么本事!”
萨珊摇头:“我们战场上见过几次,我就输了几次,何必再比。更何况我没有挑拨离间,我不过是劝你急流勇退。你是库
尔德人,埃及的哈里发不会对你有多少信任,你如果愿意和我结盟,整个西奈都是你的。还是你的。”
伊本哈哈大笑:“萨珊小狐狸!你处心积虑算计我,我的确脾气暴躁,忍不住就杀了你两条走狗,可是我却不是没头没脑
的。若投靠你,不是正好栽在你的陷坑里?”说着伊本举起弯刀,“今天你倒是敢送上门来,我一不做二不休,先宰了你
这只小畜生再跟王上请罪!”
库尔德弯刀反射出一道明晃晃的白光,萨珊身上无一点兵器,只能往后一闪,伊本深知他狡猾如蛇,毫不松懈再进一刀,
眼看就要劈中他的颈项,电光火石之间另一道白芒横空出世,刀剑相格,火星四射。
伴着刺啦啦的金属交响,刀剑在空中拼力,伊本老头的弯刀渐渐不支利剑的锋芒,他往旁一格,然后大退三步,站定。
只见一黑衣红发的年轻骑士笑吟吟地持一把厉害的长剑挡在萨珊身前,他甩了甩右手,带着吊儿郎当的表情说:“哟哟,
看不出来,老人家不仅脾气像年轻人,力气也大得很嘛!”
伊本大喝道:“你小子又是什么人?和萨珊是什么关系?”
黑衣骑士极其放松地把剑架在肩上,毫不警惕,反而转回头笑问萨珊:“亲爱的,他居然问我们是什么关系。我们要不要
亲个嘴儿给他看看?”
库尔德老头却听不懂他言辞暧昧的话,萨珊对顽皮的骑士温柔一笑,然后对伊本道:“他是诺曼底公爵,也是耶路撒冷的
王子。”
老头皱眉:“王子?耶路撒冷哪来这么大的王子?”
黑衣骑士一听生气地撇嘴:“算啦!又是一个不认得我的。不过你得知道,”他把剑花里胡哨地一舞:“我可是圣殿骑士
。”说完打了个响指,十几个穿着圣殿骑士团衣甲的武装骑士从总督府的四方八处里走了出来,院里的奴仆家臣纷纷被赶
到中央,抱成一团瑟瑟发抖。
库尔德老头看了看一圈,终于放下手臂,他大声叹道:“我就说你小狐狸不会以身犯险,不过萨珊,你抓了我又有什么用
?难不成我还能服你?你且等着看,没有我,你也照样打不通红海!”
黑衣骑士皱皱眉:“哎呀,你这人怎么这样又臭又硬?”他把剑收回剑鞘,学着伊本老头的口气,循循善诱道:“萨珊小
狐狸当然知道你很厉害,没有你,他必然打不到红海嘛!所以他才会和颜悦色地来劝你啊。你不知道,他脾气其实坏透了
。我保证,等打完了仗,你的好处是很多的!总不至于在这里被萨珊小狐狸玩得身败名裂吧?你要是跟我们一拨儿,你这
些老婆孩子七七八八的,样样都会过得很好,你要是一死,他们也会跟着遭殃。”
短短一席话,且软且硬,有像蜜糖诱人,有如蝎毒狠厉,冷血的威胁和卑鄙的利诱并存,加西亚说的自鸣得意。库尔德老
将却回他一个凛然的“呸”。
加西亚扁着嘴:“喂!”他很不高兴地说:“那你要怎么才肯服啊!”
伊本老头说:“我这一辈子只服强者,最看不起孱弱无能却阴险狡诈的蛇蝎小人。”说着,瞪了一眼站在加西亚身后的萨
珊,“有本事,让他堂堂正正和我打一仗,或者比斗一场,他赢,我就认服!”
加西亚不满地哼声:“说话客气点儿啊!比就比,我是他的骑士,我跟你比可以吧!”
“你?”库尔德老头哈哈大笑:“你莫不是仗着人多,一起上吧?”
加西亚说:“瞧不起人啊?当然一对一。”
伊本看着他左右两边手,眼神锐利如鹰:“萨珊小狐狸怎么也不找个健全点儿的骑士,你主剑的左手已经断了,右手一点
也不灵活,光靠力气,还想和我打?”
加西亚二话不说,直接拔出明晃晃的国王剑,往前一步走到院中央,萨珊从后面喝止:“加西亚,你给我回来!不用他服
软,我自然有别的办法。”
加西亚不听,双手举剑高过头顶,呈一个“晴空霹雳”的起势,老伊本哈哈大笑,把手里的弯刀一扔,这时院中的一个男
奴弓着身往前送上另一把更大的圆刀,刀呈青色,刀刃上一片金光。
第14章:
加西亚听见萨珊叫他回来,那声音急中带怒,他心里飘飘然舒爽极了,不由得龇出一口白牙。伊本见他嬉皮笑脸,腿脚腰
腹连带上臂都松松垮垮地不上一点儿力气,心里有些纳闷,更觉得这小子没头没脑。
伊本单手平举金刃刀,近乎半圆的弯刀和双头铜锤一般份量,老头却举重若轻,他虽然一眼就看透了加西亚的痛脚,但他
却依然没有轻举妄动。伊本老头十分谨慎地变换着步伐,两人之间空出三步远的距离,往相反的方向平行移动。